1.鹿曼曼的兩三個追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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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鹿曼曼的兩三個追求者
像一切二十二三歲的年輕女孩子一樣，身材長相只能算中人之姿的鹿曼曼也在不知不覺間吃著這個年齡段特有的女性紅利——公司裏每個男同事都對她和氣，走到茶水間，也一定有人會友善地跟她打招呼：“要喝咖啡嗎？我來幫你。”如果她不小心做錯了一點半點，對方往往數落兩句即自行轉圜：“沒事沒事，你新來沒多久，下次註意點就好了。”本來嘛，一個剛大學畢業的人力資源部門文員小姑娘，拿著全公司最低的薪水，做著全公司最雜的活，職場裏齜牙咧嘴的明爭暗鬥血雨腥風根本澆不到她的頭上。
下了班，也不乏有人來邀約，微信上隔三岔五閃出這一類的消息：“曼曼，晚上要不要去吃火鍋？我們學校附近新開的一家火鍋店七五折酬賓，你出了地鐵口就能看到。”這是許重，鹿曼曼大學時代陪著閨蜜林意綿去隔壁985名校篤行大學做禮儀小姐時認識的在讀研究生，他的臉上有著農村孩子特有的淳樸與敦實，目測身高只有一米七左右，身型有點粗壯，皮膚黝黑。大概是因為他的外貌普通中帶著土氣，系花林意綿曾經微笑著婉拒過他添加微信的請求。
“小鹿小鹿，周末我們去郊外滑雪好不好，車程兩個小時就到，星期六早上八點我帶上滑雪裝備來接你？”這是她大學隔壁班的同學方知，同為成都本地土著的他剛上大學就開著一輛代步車，收獲了許多羨慕的眼光，現在畢業一年多了，從他日常發的朋友圈裏得知他跟人合夥開了一家小攝影工作室，好像仍是開著那輛舊車，便也不再顯得突出。他的身量也不算太高，目測身高一米七五左右，面相著實清秀，是典型的中文系男生，清瘦到略見孱弱，斯文雅致，衣品上佳，甚至有點民國時期的文弱書生氣質。
“曼曼，我表姐要結婚了，星期六你陪我去挑一下西裝行嗎？買完西裝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好不好？”這是她們公司的軟件工程師章可，畢業於211大學，比她大兩歲，進入公司也比她早兩年。目測身高有一米八，大長腿，典型的理工男，面相幹凈，穿著潦草，顏值介於許重和方知之間，單眼皮，算不上好看，但是因為他一直待鹿曼曼特別友善，勉強可以說是順眼。
……
鹿曼曼的生活裏充滿了同齡女性間常見的小確幸——雖然一直也沒有出現十全十美的白馬王子，但是兩三個追求者也算得上各有各的長處，對待她也有著或多或少的誠意與耐心。不過，跟其他快樂享受青春的同齡女性不一樣的地方是：在原生家庭中很是吃了一些苦的她始終有點怯懦，無法投入到一段感情中。
鹿曼曼的父母在十多年前就離異了，母親帶著她分到了他們婚姻中的唯一住房，父親則帶著幾萬塊錢存款很快找到一個小他五歲的短婚未育女性王莉在出租屋裏再婚，夫妻二人共同開創了一個網店出售床單枕頭。兩口子四處進貨堆滿了租來的倉庫，為節省生活成本也為節約時間，幹脆直接住在了倉庫裏。
一開始，生意做得不好不壞，只能算是勉強糊口。開店三年後迎來了直播元年，老板娘王莉親自網上直播賣貨，全年無休地喊著“扯不破拽不爛，顏色鮮艷不縮水”，兢兢業業，從一家夫妻店變成有客服有倉儲有運營的小型公司。
他們買了別墅又買了寶馬。從此，功成身退的王莉暫居幕後，生下一兒一女，個個粉嘟嘟胖乎乎，子憑母貴，這兩個孩子的母親是鹿父的得力幹將股肱之臣，遠勝鹿曼曼生母那早已離異下堂的一點結發之情，因此這一對年齡相差兩歲的娃才是鹿父的掌上明珠，前妻生的大女兒鹿曼曼只在他的朋友圈裏看見過別墅，從來不曾獲邀上門——鹿父骨子裏也是典型的生意人，悟性極高，經過了一次失敗的婚姻後汲取了教訓，舉一反三，腦子拎得很清。
幾乎還沒有來得及跟現任妻子有過什麽齟齬磨合，鹿父就已經自發地認識到：王莉能幹厲害霸道，雖然說二人都是離過婚的，人家可沒有生育過孩子，也就沒有任何負擔和二心，是一心一意嫁了自己好好過小日子的。他要是對前妻和大女兒拋不下放不開，二婚的結局絕對也是離，世界上無非是多出兩個父母離異的可憐孩子罷了。
鹿曼曼一直跟著母親蘇冰生活，這位蘇女士是一家私企的出納員，因為薪水低而她的工作年限又長，暫時倒是看不出什麽中年職場危機。從前離婚時根據實際情況商議的撫養費數目實在不高，鹿曼曼讀中學之後各項費用大增，好在母女倆的生活著實清苦克制，尚能度日，也就沒想過要去打擾鹿父的新家庭。後來眼看著鹿父起了高樓，住上別墅，給鹿曼曼的撫養費竟是一點兒都沒漲，她們母女倆又不是清高的聖人，當然也動過心思，只是在偷偷看過鹿父的朋友圈以及王莉的售貨直播間後，都覺得“對手”一臉淩厲精明，絕對不像好說話的樣子，不願去自討沒趣，只得繼續省著點過日子。
在母女倆的相濡以沫間，鹿曼曼終於高中畢業，成績平平，考上一所本地的二本學校漢語言文學專業，剛剛軍訓結束回到家，發現母親竟然有男友了。
不，這不是一個中年婦女從此揚眉吐氣情場開掛的勵志故事，鹿母當時芳齡四十三歲，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四十九歲的公務員老張。老張離異過兩次，兩任前妻各帶著一個女兒生活——當時才十八歲剛讀大一的鹿曼曼猜得不錯，他還想要一個兒子。
天知道為什麽鹿曼曼的母親一把年紀還願意吃這種苦，也不知道算不算幸運，她還真在四十三歲這一年只同居了幾個月就自然受孕成功，等到鹿曼曼大一上學期讀完，放寒假回到家時，未婚先孕的蘇女士都已經要嫁給老張了。
肚子裏懷的到底是不是男孩子？如果不是怎麽辦？鹿曼曼憂心忡忡，蘇女士倒是樂觀得很：“你張叔過完年就五十歲了，事業上又不太行，還要付前頭兩個孩子的撫養費，哪裏還有餘力跟我離了再結呀。他又不是傻子，要是真有實力何不一開始就直接找十八歲二十二歲的慢慢生，一直生到兒子為止？你別瞎操心。”
鹿曼曼只得唯唯諾諾，她沒有想到的是，這是她在從小長大的老房子裏過的最後一個春節。元宵節一過，母親便跟老張結了婚，將這所跟前夫離婚分得的老房子租出去當做私房錢存起來了。而且，高齡再育的她為了保胎，辭去了雞肋般的私企出納工作。
大學裏的第一個暑假，鹿曼曼跟室友林意綿一起兼職打工，申請了暑期宿舍，倒也不愁寂寞。
小城市長大父母雙全的獨生女林意綿是個頭腦簡單的姑娘，身為中文系的系花，她的追求者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不是鹿曼曼可以與之相較的。讀大學之前家裏管得嚴，不僅上學放學由父親接送，連中午都得回家吃飯，只有過一段僅牽了兩次手的高中同桌之戀，小孩子過家家一般，高考後幾乎沒有正式道別便不再聯系。到成都來讀大學後，離她樂山的老家雖然乘坐高鐵不到一個小時的距離，父母到底管她不著了，林意綿幾乎被追求者們開啟了一個美麗新世界，在大一的第一個學期便跟班上僅有的三個男生各談了一次淺嘗輒止的“戀愛”。
倒也並不是林意綿水性楊花——她又不曾做過腳踏兩只船的事，實在是天真稚嫩，不擅長拒絕，班上這幾個同班男生天天死纏爛打，她又沒見過什麽情場世面，很容易淪陷，又因為這一切發展太快，她還來不及自問是否同樣地喜歡對方便已經倉促開始，感情基礎如此薄弱，自然很容易覺得無趣乏味，從而沒多久便對他們提出分手。
三次短暫的校園“戀愛”結束後不久，林意綿開始了一段與校外富二代的“戀愛”，雖然比起校園戀愛增加了許多戲劇性，但最最離譜的是竟然沒有維持二十四個小時便已遭遇滑鐵盧。依然美麗而懵懂的林意綿自此聲稱t談戀愛沒有意思，她要努力賺錢，經濟獨立之前不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又因為天生麗質難自棄，她開始不間斷地接到禮儀小姐與模特的活兒，凈身高一米七的她穿上高跟鞋站六個小時，賺來了錢就帶著鹿曼曼去吃麻辣燙。
沒有老天賞飯吃的鹿曼曼做不了模特，又不願意去端盤子洗碗發傳單，她的暑期打工只能是做家教。在成都這座強二線省會城市裏，985、211大學共有6所，鹿曼曼這樣一個二本在讀的文科生，真得跟人苦苦卷價格卷態度，才能有一口湯喝。她的學生都不太行，能聘請她去做家教的家長們對孩子學習也算不上多麽用心，語文這個科目提分又慢，常常是教了沒兩節課就被婉拒了。整個暑假，她舉著應聘語文家教的紙板站在馬路邊陰涼地發呆玩手機的時間遠遠多於實際工作時間，是真沒掙幾個錢。
大二的上學期，鹿曼曼又多了一個弟弟，不過這一次是同母異父的。她的母親從最開始的鹿太太、鹿母，下堂多年後終於短暫地享受過一點點類似戀愛的甜頭，又很快由蘇小姐變成了張太太和張母。鹿曼曼去醫院看望已是超高齡產婦的母親，也看到了張叔老年得子時那種掩飾不住的狂喜，五十歲的他竟有點像小人得志般手舞足蹈，她的心裏立刻充滿不屑不忿。鹿母——不，此時已經是張母了，並非看不出女兒的不快，但是剛剛從剖宮產麻醉中清醒的她疲累而衰弱，委實沒有精神力氣去撫慰女兒。而且張母知己知彼，明白自己口才有限，女兒則悟性有限，她即使中氣十足口若懸河也無法讓十八九歲的少女鹿曼曼徹底理解到她的處境：生活不是浪漫喜劇，半路夫妻的路更是艱險而充滿荊棘。如果四十多歲的自己堅持不再生育一個跟現任丈夫共同的骨肉，那麽各有其他子女的他們大概率是到不了頭的。無論這個二婚的丈夫是否是老張，也無論對方是否老醜又是否有錢、是否孜孜以求一個男娃，她蘇冰只要還想跟二婚的男人相守到白頭，就得再生一個，她的女兒鹿曼曼就得接受生活中再多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到了大二的寒假，林意綿當然要回樂山老家過年，鹿曼曼一個人申請寒假宿舍倒是也行，只是到了快過年那兩天，整個學校裏萬籟俱寂，冷且淒涼。她默默低下頭，哭了。
正在這時，曾經的鹿母此時的張母抱著才幾個月大的寶貝兒子給她打來了邀約電話：“曼曼啊，後天晚上來我們家吃年夜飯呀，地址你還記得吧？”
鹿曼曼敏感地聽出了媽媽說的是“來我們家”而不是“回家”，但是仔細一想，她和媽媽同住過的那一處小房子早就租了出去，媽媽此時住在繼父單位分的房子裏，可不就是“他們的家”嗎？不僅如此，媽媽還變成了張太太和張母，鹿曼曼苦澀地想，自己如今已經是個爹不疼媽不愛的成年人，要是再這麽矯情，那真要沒地方過年了。
於是，十九歲的鹿曼曼柔順地答：“我記得地址的，後天下午五點見。”
除夕的下午五點，鹿曼曼從不甚寬裕的生活費中拿出兩百塊錢，買了一瓶五十塊錢的紅酒，一罐一百塊錢的國產奶粉和三斤橙子，地鐵轉公交地去了媽媽的新家。
來應門的是繼父張叔，他笑得倒是很和藹：“小曼回來了啊。”又親手從鞋櫃裏拿出一雙粉色的舊拖鞋放到鹿曼曼的腳邊，彎腰低頭的時候鹿曼曼看到了他頭頂上一塊一塊的禿痕，心裏很有點替自己的母親不值。
換好鞋子，母親抱著幼嬰也迎到了門口。四十四歲的高齡產婦胖且憔悴著，早不覆去年相親時還頗顯年輕白潤的容顏。鹿曼曼怔怔地看著一年之內因懷孕生子而飛速老去的母親，又看向同母異父的弟弟——母親生產的時候鹿曼曼去醫院看望時情緒太過覆雜，對新出生的弟弟只是匆匆掃了一眼，渾沒留心樣貌。如今定下心神來仔細一看，不禁張口結舌，事先準備好的恭維話竟是一時說不出口。
十九歲的少女鹿曼曼只在電視裏看到過那些玉雪可愛的嬰兒，沒想到現實生活中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竟是這麽醜。他的臉皺巴巴的，顏色通紅，活像個怪老頭，頭大眼睛也大，可惜跟“好看”兩個字完全不沾邊，幾乎是個外星人。
這一頓年夜飯是張叔親手做的，菜式簡單，卻也看得出他的不擅長與努力——桌子上一共六道菜，湯就占了三鍋。鹿曼曼的母親全程抱著他的小兒子，他便也投桃報李地竭力應酬這個只來過幾次的繼女，關心她的成績，問她最近在看什麽書，只是這些浮於表面的談話無數次地被幼嬰的哭鬧打亂，鹿曼曼看到繼父和母親哄著孩子的慈愛幸福模樣，深感自己的多餘。
她忽然明白過來，尚未大學畢業的自己已經沒有家了。鹿曼曼匆匆吃過飯，拿著母親給的五百元壓歲錢，獨自回到了學校裏的寒假宿舍，在除夕夜哭腫了整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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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切二十二三歲的年輕女孩子一樣，身材長相只能算中人之姿的鹿曼曼也在不知不覺間吃著這個年齡段特有的女性紅利——公司裏每個男同事都對她和氣，走到茶水間，也一定有人會友善地跟她打招呼：“要喝咖啡嗎？我來幫你。”如果她不小心做錯了一點半點，對方往往數落兩句即自行轉圜：“沒事沒事，你新來沒多久，下次註意點就好了。”本來嘛，一個剛大學畢業的人力資源部門文員小姑娘，拿著全公司最低的薪水，做著全公司最雜的活，職場裏齜牙咧嘴的明爭暗鬥血雨腥風根本澆不到她的頭上。
下了班，也不乏有人來邀約，微信上隔三岔五閃出這一類的消息：“曼曼，晚上要不要去吃火鍋？我們學校附近新開的一家火鍋店七五折酬賓，你出了地鐵口就能看到。”這是許重，鹿曼曼大學時代陪著閨蜜林意綿去隔壁985名校篤行大學做禮儀小姐時認識的在讀研究生，他的臉上有著農村孩子特有的淳樸與敦實，目測身高只有一米七左右，身型有點粗壯，皮膚黝黑。大概是因為他的外貌普通中帶著土氣，系花林意綿曾經微笑著婉拒過他添加微信的請求。
“小鹿小鹿，周末我們去郊外滑雪好不好，車程兩個小時就到，星期六早上八點我帶上滑雪裝備來接你？”這是她大學隔壁班的同學方知，同為成都本地土著的他剛上大學就開著一輛代步車，收獲了許多羨慕的眼光，現在畢業一年多了，從他日常發的朋友圈裏得知他跟人合夥開了一家小攝影工作室，好像仍是開著那輛舊車，便也不再顯得突出。他的身量也不算太高，目測身高一米七五左右，面相著實清秀，是典型的中文系男生，清瘦到略見孱弱，斯文雅致，衣品上佳，甚至有點民國時期的文弱書生氣質。
“曼曼，我表姐要結婚了，星期六你陪我去挑一下西裝行嗎？買完西裝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好不好？”這是她們公司的軟件工程師章可，畢業於211大學，比她大兩歲，進入公司也比她早兩年。目測身高有一米八，大長腿，典型的理工男，面相幹凈，穿著潦草，顏值介於許重和方知之間，單眼皮，算不上好看，但是因為他一直待鹿曼曼特別友善，勉強可以說是順眼。
……
鹿曼曼的生活裏充滿了同齡女性間常見的小確幸——雖然一直也沒有出現十全十美的白馬王子，但是兩三個追求者也算得上各有各的長處，對待她也有著或多或少的誠意與耐心。不過，跟其他快樂享受青春的同齡女性不一樣的地方是：在原生家庭中很是吃了一些苦的她始終有點怯懦，無法投入到一段感情中。
鹿曼曼的父母在十多年前就離異了，母親帶著她分到了他們婚姻中的唯一住房，父親則帶著幾萬塊錢存款很快找到一個小他五歲的短婚未育女性王莉在出租屋裏再婚，夫妻二人共同開創了一個網店出售床單枕頭。兩口子四處進貨堆滿了租來的倉庫，為節省生活成本也為節約時間，幹脆直接住在了倉庫裏。
一開始，生意做得不好不壞，只能算是勉強糊口。開店三年後迎來了直播元年，老板娘王莉親自網上直播賣貨，全年無休地喊著“扯不破拽不爛，顏色鮮艷不縮水”，兢兢業業，從一家夫妻店變成有客服有倉儲有運營的小型公司。
他們買了別墅又買了寶馬。從此，功成身退的王莉暫居幕後，生下一兒一女，個個粉嘟嘟胖乎乎，子憑母貴，這兩個孩子的母親是鹿父的得力幹將股肱之臣，遠勝鹿曼曼生母那早已離異下堂的一點結發之情，因此這一對年齡相差兩歲的娃才是鹿父的掌上明珠，前妻生的大女兒鹿曼曼只在他的朋友圈裏看見過別墅，從來不曾獲邀上門——鹿父骨子裏也是典型的生意人，悟性極高，經過了一次失敗的婚姻後汲取了教訓，舉一反三，腦子拎得很清。
幾乎還沒有來得及跟現任妻子有過什麽齟齬磨合，鹿父就已經自發地認識到：王莉能幹厲害霸道，雖然說二人都是離過婚的，人家可沒有生育過孩子，也就沒有任何負擔和二心，是一心一意嫁了自己好好過小日子的。他要是對前妻和大女兒拋不下放不開，二婚的結局絕對也是離，世界上無非是多出兩個父母離異的可憐孩子罷了。
鹿曼曼一直跟著母親蘇冰生活，這位蘇女士是一家私企的出納員，因為薪水低而她的工作年限又長，暫時倒是看不出什麽中年職場危機。從前離婚時根據實際情況商議的撫養費數目實在不高，鹿曼曼讀中學之後各項費用大增，好在母女倆的生活著實清苦克制，尚能度日，也就沒想過要去打擾鹿父的新家庭。後來眼看著鹿父起了高樓，住上別墅，給鹿曼曼的撫養費竟是一點兒都沒漲，她們母女倆又不是清高的聖人，當然也動過心思，只是在偷偷看過鹿父的朋友圈以及王莉的售貨直播間後，都覺得“對手”一臉淩厲精明，絕對不像好說話的樣子，不願去自討沒趣，只得繼續省著點過日子。
在母女倆的相濡以沫間，鹿曼曼終於高中畢業，成績平平，考上一所本地的二本學校漢語言文學專業，剛剛軍訓結束回到家，發現母親竟然有男友了。
不，這不是一個中年婦女從此揚眉吐氣情場開掛的勵志故事，鹿母當時芳齡四十三歲，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四十九歲的公務員老張。老張離異過兩次，兩任前妻各帶著一個女兒生活——當時才十八歲剛讀大一的鹿曼曼猜得不錯，他還想要一個兒子。
天知道為什麽鹿曼曼的母親一把年紀還願意吃這種苦，也不知道算不算幸運，她還真在四十三歲這一年只同居了幾個月就自然受孕成功，等到鹿曼曼大一上學期讀完，放寒假回到家時，未婚先孕的蘇女士都已經要嫁給老張了。
肚子裏懷的到底是不是男孩子？如果不是怎麽辦？鹿曼曼憂心忡忡，蘇女士倒是樂觀得很：“你張叔過完年就五十歲了，事業上又不太行，還要付前頭兩個孩子的撫養費，哪裏還有餘力跟我離了再結呀。他又不是傻子，要是真有實力何不一開始就直接找十八歲二十二歲的慢慢生，一直生到兒子為止？你別瞎操心。”
鹿曼曼只得唯唯諾諾，她沒有想到的是，這是她在從小長大的老房子裏過的最後一個春節。元宵節一過，母親便跟老張結了婚，將這所跟前夫離婚分得的老房子租出去當做私房錢存起來了。而且，高齡再育的她為了保胎，辭去了雞肋般的私企出納工作。
大學裏的第一個暑假，鹿曼曼跟室友林意綿一起兼職打工，申請了暑期宿舍，倒也不愁寂寞。
小城市長大父母雙全的獨生女林意綿是個頭腦簡單的姑娘，身為中文系的系花，她的追求者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不是鹿曼曼可以與之相較的。讀大學之前家裏管得嚴，不僅上學放學由父親接送，連中午都得回家吃飯，只有過一段僅牽了兩次手的高中同桌之戀，小孩子過家家一般，高考後幾乎沒有正式道別便不再聯系。到成都來讀大學後，離她樂山的老家雖然乘坐高鐵不到一個小時的距離，父母到底管她不著了，林意綿幾乎被追求者們開啟了一個美麗新世界，在大一的第一個學期便跟班上僅有的三個男生各談了一次淺嘗輒止的“戀愛”。
倒也並不是林意綿水性楊花——她又不曾做過腳踏兩只船的事，實在是天真稚嫩，不擅長拒絕，班上這幾個同班男生天天死纏爛打，她又沒見過什麽情場世面，很容易淪陷，又因為這一切發展太快，她還來不及自問是否同樣地喜歡對方便已經倉促開始，感情基礎如此薄弱，自然很容易覺得無趣乏味，從而沒多久便對他們提出分手。
三次短暫的校園“戀愛”結束後不久，林意綿開始了一段與校外富二代的“戀愛”，雖然比起校園戀愛增加了許多戲劇性，但最最離譜的是竟然沒有維持二十四個小時便已遭遇滑鐵盧。依然美麗而懵懂的林意綿自此聲稱t談戀愛沒有意思，她要努力賺錢，經濟獨立之前不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又因為天生麗質難自棄，她開始不間斷地接到禮儀小姐與模特的活兒，凈身高一米七的她穿上高跟鞋站六個小時，賺來了錢就帶著鹿曼曼去吃麻辣燙。
沒有老天賞飯吃的鹿曼曼做不了模特，又不願意去端盤子洗碗發傳單，她的暑期打工只能是做家教。在成都這座強二線省會城市裏，985、211大學共有6所，鹿曼曼這樣一個二本在讀的文科生，真得跟人苦苦卷價格卷態度，才能有一口湯喝。她的學生都不太行，能聘請她去做家教的家長們對孩子學習也算不上多麽用心，語文這個科目提分又慢，常常是教了沒兩節課就被婉拒了。整個暑假，她舉著應聘語文家教的紙板站在馬路邊陰涼地發呆玩手機的時間遠遠多於實際工作時間，是真沒掙幾個錢。
大二的上學期，鹿曼曼又多了一個弟弟，不過這一次是同母異父的。她的母親從最開始的鹿太太、鹿母，下堂多年後終於短暫地享受過一點點類似戀愛的甜頭，又很快由蘇小姐變成了張太太和張母。鹿曼曼去醫院看望已是超高齡產婦的母親，也看到了張叔老年得子時那種掩飾不住的狂喜，五十歲的他竟有點像小人得志般手舞足蹈，她的心裏立刻充滿不屑不忿。鹿母——不，此時已經是張母了，並非看不出女兒的不快，但是剛剛從剖宮產麻醉中清醒的她疲累而衰弱，委實沒有精神力氣去撫慰女兒。而且張母知己知彼，明白自己口才有限，女兒則悟性有限，她即使中氣十足口若懸河也無法讓十八九歲的少女鹿曼曼徹底理解到她的處境：生活不是浪漫喜劇，半路夫妻的路更是艱險而充滿荊棘。如果四十多歲的自己堅持不再生育一個跟現任丈夫共同的骨肉，那麽各有其他子女的他們大概率是到不了頭的。無論這個二婚的丈夫是否是老張，也無論對方是否老醜又是否有錢、是否孜孜以求一個男娃，她蘇冰只要還想跟二婚的男人相守到白頭，就得再生一個，她的女兒鹿曼曼就得接受生活中再多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到了大二的寒假，林意綿當然要回樂山老家過年，鹿曼曼一個人申請寒假宿舍倒是也行，只是到了快過年那兩天，整個學校裏萬籟俱寂，冷且淒涼。她默默低下頭，哭了。
正在這時，曾經的鹿母此時的張母抱著才幾個月大的寶貝兒子給她打來了邀約電話：“曼曼啊，後天晚上來我們家吃年夜飯呀，地址你還記得吧？”
鹿曼曼敏感地聽出了媽媽說的是“來我們家”而不是“回家”，但是仔細一想，她和媽媽同住過的那一處小房子早就租了出去，媽媽此時住在繼父單位分的房子裏，可不就是“他們的家”嗎？不僅如此，媽媽還變成了張太太和張母，鹿曼曼苦澀地想，自己如今已經是個爹不疼媽不愛的成年人，要是再這麽矯情，那真要沒地方過年了。
於是，十九歲的鹿曼曼柔順地答：“我記得地址的，後天下午五點見。”
除夕的下午五點，鹿曼曼從不甚寬裕的生活費中拿出兩百塊錢，買了一瓶五十塊錢的紅酒，一罐一百塊錢的國產奶粉和三斤橙子，地鐵轉公交地去了媽媽的新家。
來應門的是繼父張叔，他笑得倒是很和藹：“小曼回來了啊。”又親手從鞋櫃裏拿出一雙粉色的舊拖鞋放到鹿曼曼的腳邊，彎腰低頭的時候鹿曼曼看到了他頭頂上一塊一塊的禿痕，心裏很有點替自己的母親不值。
換好鞋子，母親抱著幼嬰也迎到了門口。四十四歲的高齡產婦胖且憔悴著，早不覆去年相親時還頗顯年輕白潤的容顏。鹿曼曼怔怔地看著一年之內因懷孕生子而飛速老去的母親，又看向同母異父的弟弟——母親生產的時候鹿曼曼去醫院看望時情緒太過覆雜，對新出生的弟弟只是匆匆掃了一眼，渾沒留心樣貌。如今定下心神來仔細一看，不禁張口結舌，事先準備好的恭維話竟是一時說不出口。
十九歲的少女鹿曼曼只在電視裏看到過那些玉雪可愛的嬰兒，沒想到現實生活中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竟是這麽醜。他的臉皺巴巴的，顏色通紅，活像個怪老頭，頭大眼睛也大，可惜跟“好看”兩個字完全不沾邊，幾乎是個外星人。
這一頓年夜飯是張叔親手做的，菜式簡單，卻也看得出他的不擅長與努力——桌子上一共六道菜，湯就占了三鍋。鹿曼曼的母親全程抱著他的小兒子，他便也投桃報李地竭力應酬這個只來過幾次的繼女，關心她的成績，問她最近在看什麽書，只是這些浮於表面的談話無數次地被幼嬰的哭鬧打亂，鹿曼曼看到繼父和母親哄著孩子的慈愛幸福模樣，深感自己的多餘。
她忽然明白過來，尚未大學畢業的自己已經沒有家了。鹿曼曼匆匆吃過飯，拿著母親給的五百元壓歲錢，獨自回到了學校裏的寒假宿舍，在除夕夜哭腫了整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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