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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豆燃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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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豆燃萁(八)

雖覺得草編戒指有些奇怪, 但是這個時候,青楊暫時顧不上了。

他用帕子捏起印章一一查看,很快就找出來書院的公章和宋庭的私章。

青楊深吸一口氣, 從懷裏掏出了提前準備好的紙張。

————

除去博士突然出現,把青楊嚇了一大跳之外。

一切都按照青楊計劃的那樣, 進行的無比順利。

把匣子裏的東西全都放好, 仔仔細細擦拭了一遍印章之後, 青楊又將四方鎖覆原。

確定一切和他進屋前一模一樣的後, 他方才猛松了一口氣。

找出邸報後,青楊一刻不敢耽誤,忙往回走去。

因為有博士的提醒, 青楊行走在長廊上時,還特意放慢了呼吸節奏。

在擦了一把額頭上因為緊張冒出的汗珠後, 才踏進屋內。

恰好站在宋庭身邊詢問的人, 就是吳洋。

瞧見青楊走進來, 吳洋是肉眼可見的緊張了起來。

青楊快步上前, 輕聲道:“剛剛劉博士去找您,見你不在後,他說晚些來找您。”

“知道了。”宋庭點了點頭,他垂眸看了一眼青楊手裏的邸報, 朝著他擡了擡下巴:“回去吧。”

回到書案前, 青楊將手裏的邸報平攤在桌上。

在確定被藏在邸報下的紙張安好的混入他的卷子中後, 青楊整個人才松了下來。

這一口提在嗓子眼裏的氣散去了, 眼前一黑, 恍惚地看不清楚東西。

疲倦和後怕後知後覺的在軀幹之中蔓延開來。

像是在懸崖邊, 踩著破碎的竹節,走了一遭。

好在有驚無險, 青楊擡起目光,看向了薛虹那低頭書寫的背影。

那份驚嚇過後,緊隨而來的是胸有成竹的安心感。

事情的主動權,現在已經完全捏在他手裏了!

……

按照計劃,青楊若是順利拿到了題目,那就需要吳洋出手了。

等到青楊收拾完東西,慢悠悠走到了當初聽到所有秘密的那個僻靜角落時,薛虹已經按捺不住地破口大罵起來了。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說的放在心上!把我叫出來又什麽都給不出來?”

“吳洋,你是在戲弄我嗎?!”

青楊剛踏上小徑,就聽見了薛虹氣急敗壞的聲音。

薛虹不只是語氣焦躁,他整個人就像個炮仗一樣,一點就要炸了。

但這也正合了青楊的意,談判的時候,越著急的人往往越容易處於被動的下風位置。

他也沒急著現身,而是繞著那假山石遠遠轉悠了一圈後。

確保沒有人像那日的他一樣,會因為無意中闖入聽見秘密後,方才從假山石後走出來。

瞧見有人影一晃而過,薛虹像是炸了毛的貓一樣,他一連往後連竄了兩步。

在看清楚了來人是青楊後,薛虹稍稍弓著脊背,像是一只處於防備狀態的貓。

他瞪圓了眼睛,惡狠狠指著青楊。

“你!”

和薛虹過激的反應不同,在看見青楊過後,吳洋反而是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便悄然往後退了幾步,將和薛虹對峙的空間交給青楊。

青楊朝著薛虹笑了笑。

“你的計劃我全都知道了。”

此話一出,叫原本就焦急慌亂的薛虹更加的心驚了起來。

他如臨大敵,這一瞬間大腦完全宕機。

若是叫薛承道知道,他動了要偷卷子的心思,那他的下場會是如何?

薛承道走到如今位置,多年累積下來的名聲若是毀在他手裏……

那就不是私下裏可以解決的事情了!!

以薛承道的手段,甚至會把他拉出來當眾責罰的!

攬一個“教子不嚴”的罪名,換一句“剛正不阿”的讚美。

但他呢?他還有足夠顏面能在京城活下去嗎?!

是誰都好,為什麽偏偏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是青楊!

整個書院裏,他最討厭的人就是顧青楊了。

後果太過於慘痛,在這一瞬間結結實實的威懾到了薛虹。

到底是有些虧心,薛虹沒有和青楊爭執,而是扭頭看向吳洋。

“你竟然這件事情告訴別人!”

吳洋慌亂地擺手:“我沒有……我……”

“別為難他了,這題哪裏是這麽好偷的,吳洋他都不知道題在哪。”

青楊往前走了兩步,站在薛虹面前,他語氣平靜。但一把掀開了薛虹藏匿於心裏,從未說出口的事實。

“你壓根就沒想過給吳洋留後路吧。”

薛虹鐵青著一張臉,他死死咬著牙,嘴唇繃到幾乎沒有血色了。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道:“你什麽意思。”

現在跑過來,這樣義正言辭的指責他一通是要幹什麽?

想要表明自己多守規矩、多正義嗎?

還是說青楊想要嘲諷他,只是一個小小考試,就失了道德底線,做起這不入流的事情來了?

還是說,青楊是想要威脅他?

青楊越是面色平靜,薛虹心中的憤怒就更加地扭曲了起來。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青楊一點也沒有受薛虹的情緒影響,他甚至還笑了笑。

“別急。”

這就是青楊想要的效果,薛虹越憤怒,就更好那捏住他的軟肋。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薛虹真的有點太在意這次考試了。

“別急?顧青楊我沒空跟你在這裏猜啞謎!你想要幹什麽大可之說,用不著跑到我面前裝清高!”

大概是心中的恐懼真的到了極限。

薛虹在滔天的驚恐之後,居然不再害怕了。

恐懼觸底反彈之後,他突然變得無所畏懼了起來。

無所謂了!

考不進國子監,會被薛承道責罰。被發現謀劃偷題也會。

橫豎死路一條,還有什麽好怕的。

薛虹只覺得那一直緊繃的弦,突然就斷了。

身上被薛承道一層一層施加上的束縛,陡然間就被烈火燃燒殆盡。

眼看著薛虹的情緒就要徹底失控了,青楊這才不慌不忙地從懷裏掏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張。

他的手舉著半空之中,看向薛虹的目光清淩淩的。

像是一瓢冰涼的山泉水,一下子澆在了薛虹的頭上。

徹骨的涼意一下子從皮膚滲進骨頭裏。

薛虹打了個寒顫,他啞著嗓子問:“什麽?”

這話問出口的一瞬間,薛虹的腦海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了。

青楊也不直接回答他,而是反問道:“你覺得我剛剛當著宋庭大人的面,是出去幹什麽了?”

哪怕知道青楊大半計劃的吳洋,在看向青楊手指間的紙張時,臉色也完全變了。

他居然……真的拿到了……

“那個說我能考第一,是因為背後有人謠言,應該和你有關系吧。”

青楊晃了晃手裏的紙,語氣有些沈了下去。

“薛少爺,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對我敵意這麽大,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我用不著看這卷子,也可以去爭一爭這第一。大費周章的偷這題出來,都是為了你啊……”

這一瞬間,薛虹的情緒無比覆雜。

但是對一個原本已經墜入深淵的人來說,這一份卷子,相當於一線生機。

對薛虹而言,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他甚至願意暫時放下對薛虹的恨意,來換取這一份能救他於水火之中的機會。

“我也不跟你藏著掖著,就直說了吧。我家境一般,我娘做些小生意,很辛苦而且不容易,宋庭大人有意培養我,我不希望這個機會,會受流言蜚語的影響。也不想莫名其妙遭些無妄之災,耽誤了我進國子監和參加科舉。更不想看到家境和我差不多的吳洋,被逼著做他做不到的事情。”

青楊這一番話已經是相當坦誠了。

也非常的合理。

“書院裏能做到把題拿出來的人,只有我。我沒有檢舉你,又把題偷出來送到你面前,我覺得我的誠意已經給得很足了。”

他說完,就把那兩張紙遞了過去。

接與不接,選擇權已經交給了薛虹。

“這題……是真的嗎?”

薛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加的平穩,但顫抖的尾音還是暴露了他的緊張。

面都薛虹的質疑,青楊並無任何的不悅,他只是抖了抖紙張,又往前遞了遞。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流程齊全的話應該少不了蓋章的。薛少爺總不至於認不出來書院的公章和宋庭大人的私印吧。還有大人的簽名,這些我都沒辦法模仿。”

薄薄的紙張,就這樣大大方方地被遞到了薛虹面前。

薛虹直覺得自己有些口幹舌燥,世間萬物都寂靜無聲,暗淡了下去。

天地之間,只有他的心跳聲和眼前發著光的試題。

如果他能進國子監的話,爹是不是就會變回到原來的樣子?

這段時間的打壓,就好像一場噩夢,終究是會過去的?

這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薛虹伸出了手。

打開折疊著的紙的時候,薛虹的指尖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甚至來不及看那策論的題目,而是先檢查起了印章和字跡。

宋庭的這一手字是相當的漂亮且有風骨。

只要稍稍熟悉他字跡的人,都能夠認出來。

更何況,這題也不像是隨便編造出來了。

是有一定水準的,是書院眾人覺得有些棘手但是又能解上幾分的難度。

薛虹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那份懷疑已經消散的幹凈了。

他不相信青楊有這麽大的本事,能叫宋庭正兒八經寫這樣一個題目出來,然後又能尋到這兩枚相當重要的印章。

心定了下來後,他忙開始看起了題目。

“是關於水患治理嗎……”

青楊抱著手臂,看著薛虹聚精會神翻看著題目,還時不時喃喃幾句。

他的心也定了下來。

薛虹信了,這事就算成了。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計劃中的那樣發展。

青楊耐著性子等了一會,然後催促道:“你記好了嗎?我還得偷偷放回去呢。”

即使現在倆人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薛虹依舊不肯在青楊面前示弱。

他雖想要再看一遍加深印象,但終究是不願開口,將紙張遞還給了青楊。

要短時間內把題目原封不動的記錄下來,是有難度的。

薛虹只能抓住題目的主體部分,反覆地在腦中回憶,以求加深印象。

也因此,他此時看起來並不那麽咄咄逼人且陰郁了。

青楊剛想要疊好紙張,在看見不遠處楞神的吳洋後,朝著他招招了手。

“你要看嗎?”

吳洋怎麽也沒想到,這事還有他的份。

和薛虹的熾熱迫切不同,吳洋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了。

經過這兩天極度煎熬的焦灼不安,吳洋突然就看開了。

能不能進國子監都無所謂了,反正他年紀還小有的是機會。

再說了,要是和薛虹又一起做了同窗,不敢想象以後是不是還會碰到這樣的事情。

也不是每次都會有顧青楊沖出來救他的……

“嘁。”

看見他那好像看見了什麽洪水猛獸一般的表情,薛虹嗤笑了一聲:“真廢物!”

青楊已經收好試題了,他提醒薛虹:“已經看完題目了,薛少爺答應我的事情,可別忘了啊!”

“知道了。”

看過題目後,稍稍安心下來了,薛虹也不願再繼續和青楊對峙,也因此他的語氣和緩了幾分。

“你今日和宋庭那樣說話,王瑛顯然是有些忌憚你了。他不亂說的話,那我下午給你帶一杯奶茶吧,他們看見了就知道你我之間的關系已經不同往日了。”

這個方法,青楊覺得相當不錯。

他點了點頭,道:“那我想要蜜桃烏龍茶底的,想要加小湯圓。”

這毫不見外的要求,讓薛虹噎了一下。

一杯奶茶的價格也不便宜了,薛虹現在在府中的處境,自然是沒有什麽能得到錢的途徑的。

姨娘從前還會給他些錢,叫他去買些喜歡的小玩意。但現在也已經很久都沒給過他了。

有些少爺表面上高人一等,實際上是口袋空空的。

聽到青楊還要加什麽小湯圓後,薛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青楊家裏似乎有人在奶茶鋪子做工,有不少人看見過他和國子監門口賣奶茶的夥計說話。

想到青楊有這一層關系,但他還要跑一趟永樂坊去給他買奶茶!

薛虹恨得直咬牙。

他自己都沒喝過幾回奶茶呢!

更別說這什麽額外加的小湯圓了!

……

這個膽大包天的謀劃,真的就是按照青楊的計劃,一步一步的實現了。

因為平日裏青楊回去找宋庭,所以雨桑並不會等他,而是先帶著小榆去奶茶鋪子吃冷飲。

獨自走在路上,望著身邊那閃著粼粼波光的溝渠。

青楊這才感覺真正松了一口氣。

謀劃這件事情,實在是耽誤了太廢腦子了。

距離考試還有不三天了,得抓緊時間,趕一趕進度才行。

剛踏入奶茶鋪子後門,就看見雨桑和小榆並排坐在屋檐下,一人捧著一口碗,正在大口嚼著什麽東西。

“阿兄!”

“哥哥!”

看見青楊進來,小榆端起放在旁邊小桌上的碗,朝著青楊奔了過來。

往碗底放一勺蜂蜜,在舀上一大勺碎冰。

把仙草凍和小湯圓等小料碼得滿滿的。

這樣一個仙草碗,放在華陽長公主的茶樓酒肆,可以賣到二十多文。

沒有小孩子能抵抗住這甜甜冰冰的誘惑。

青楊也不例外。

只是冰塊化得快,到青楊手裏的時候,已經變成糖水上飄著些許碎冰了。

青楊舀起糖水,痛痛快快喝了一大口後,只覺得這甜滋滋的涼意一下子貫穿了全身。

他長舒一口氣,端著糖水碗走進了廚房。

姜禾雙手浸在盆中,正在揉搓著一塊面團。

青楊站著看了一會,盆中的水已經有些渾濁了,而姜禾手中的面團也不覆之前那光滑的模樣,變得坑坑窪窪的。

等到青楊差不多喝完糖水的時候,姜禾便吩咐道:“去燒個火。”

青楊進廚房,就是為了生這火。

他在竈臺後坐下,看著火苗在竈膛中竄動著。

熾熱的、像是帶著些許蠱惑人心的力量。

仔細想想,在偷到卷子後又找上薛虹,這一整個過程,他好像都處於一種極端的情緒之中。

偏執狂熱的,都不像是平時的他了。

青楊從懷裏取出紙張,看著火光躍動在那赤紅色的、寫著宋庭名字的印章之上。

他輕嘆了一口氣。

“我若有一天因為做錯了事情,被書院趕出來了怎麽辦吧?”

“啊?”

姜禾正在切著那洗出來的面筋,這問題叫她懵了一瞬。

這孩子是壓力太大了嗎?

他那麽喜歡讀書,得在書院鬧成什麽樣,才會被趕出來啊。

姜禾沒當回事,只當他是在胡思亂想。

於是一揮手,爽快道:“那就回來繼承家裏的奶茶店!”

他的眼底燃燒著火光,捏著那紙,朝著爐膛裏送去。

看著火苗舔舐上宋庭的字跡,最終化作了灰黑色的煙塵,被火焰揚起,又沈沈墜了下來。

青楊輕輕應了一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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