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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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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五)

即使是再不懂醫術的人, 在聽到“死脈”這二字時,也大約能知道這是多麽兇險的脈象。

這兩個字在姜禾腦子裏橫沖直撞著,生生在柳長歌那消瘦挺拔的背影後定住。

柳長歌是看著身體不好, 總是在咳嗽、日漸消瘦,姜禾每隔一段時間見她, 她鬢邊的白發越來越多。

但是, 她畢竟是習武之人啊。

柳長歌再虛弱, 脊背永遠挺直, 像翠竹那樣紮根在那裏。不管狂風驟雨還是烈日灼灼,永遠堅韌不倒。

但是現在梁燕兒居然說,柳長歌的脈象, 是死脈。

有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涼颼颼地從心頭拂過。

姜禾也不想懷疑梁燕兒的醫術, 但每個家屬朋友,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大抵都忍不住再問一句。

“你確定嗎?”

梁燕兒苦笑一下, 輕聲道:“我也不敢相信,還專門請了我大師兄去看過,脈若雀啄,肝氣將絕。她的身體情況, 已經是到了油盡燈枯的程度了。”

姜禾的心, 一寸一寸沈了下去。

她上一次直面死亡, 是在原身的記憶裏。

看著雙親皆喪命於眼前。

對於死亡, 姜禾從來都是忌憚且恐懼的。

那將她浸透的寒涼河水, 從記憶裏來勢洶洶地翻湧而出。

“小禾, 小禾。”

顧沛的聲音低沈,如同那個雨夜裏伸出的手, 將她一把從徹骨的河水中拽出來。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姜禾倏地回頭,心頭泛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焦急。

“我想見她,我們一會回村子一趟好嗎?”

顧沛堅定點了點頭,應得幹脆:“好!”

大概是醫者仁心,梁燕兒不忍去看姜禾的表情,轉身去和藥童交談,將姜禾要的仙草凍的藥方開了出來。

等到她一手抱著一包藥,走到姜禾身邊時。

看著低頭和姜禾竊竊私語的顧沛,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們一路走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這位是……”

姜禾猛然回過神,她挪了挪腳步,和顧沛拉開一點距離,佯裝無事道:“新鋪子請來的幫工。”

說罷,像是怕梁燕兒再追問一般,姜禾忙伸手接過藥包。

“麻煩燕兒了,我這就給長歌送去。”

梁燕兒將藥遞出去,雙手卻頓在半空中,久久沒有收回。

她目光低垂,良久才開口:“這藥,其實……治標不治本。她身子虧空太厲害了,到這一步了,再怎麽補也無濟於事。”

“我知道了。”

柳長歌沒有什麽求生欲。

只要是見過她的人,都能下出這樣的判斷。

再高明的醫者,都沒辦法挽回一個一心求死的人。

回村的牛車上,姜禾抱著藥包,倚靠在顧沛的肩膀,眼眸中堆積著哀愁。

“對她來說,死去或許不是壞事。”

顧沛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

姜禾沒動,只是輕輕哼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我當年遇到她的時候,她曾對我說過,她本不該活下來的。雙親和所有親友,全都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而她卻什麽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

姜禾目光直楞楞地盯著藥包上的麻繩,喃喃道:“活下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雖然活著,但在活下去的每一天裏,都要承擔無盡的孤獨和悲傷。

牛車停在梁家村的時候,姜禾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她跳下馬車,看著面前流動著的清澈河水和蒼翠的山巒。

一時間思緒翻湧,感慨萬千。

死亡或許是解脫,對柳長歌來說是這樣,對原身來說也是這樣。

……

柱子和他的工友們,不愧是有著豐富經驗的工匠。

姜禾有段時間沒來,那房子的大致輪廓已經出來了。

實在是叫人感覺熟悉又陌生。

最先發現姜禾回來的,是狗狗。

那小狗崽長大不少,像一顆小炮彈似的,朝著姜禾一頭紮了過來。

“粽子!”

姜禾騰出一只手,費勁地彎下腰,摸了摸小狗的腦袋。

因為山洪那日,在家門口的斜坡上吃了大虧。

姜禾堅決不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此時那斜坡不僅拓寬了不少,而且還用石頭鋪了臺階出來。

兩邊也移栽上了植株,看起來開闊明朗不少。

工匠們忙得熱火朝天,姜禾也不是空手來的。

她和柱子打了個招呼後,簡單詢問了一下進展後,將酸梅湯的料包和一大兜炸酥肉交給了柱子。

在工匠們嘹亮的道謝聲後,姜禾看向了那和新架構格格不入的老房子。

柳長歌聽聞動靜,開門出來。

比起姜禾上次見她,柳長歌又消瘦了不少,叫人不免擔心風稍大些,她就會被吹走。

而最叫姜禾感到鼻尖一酸的是,柳長歌的頭發,幾乎是全白了。

乍一眼看去,觸目驚心。

她像是沒有看到姜禾眼中的震驚一般,語氣平淡地招呼道:“你們怎麽來了。”

顧沛輕輕拍了拍姜禾的肩膀,從她手裏拿起藥包。

“給你送藥來。”

“我這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不想遭這份苦了。”

話雖這麽說著,但柳長歌還是任由顧沛將藥包放到了屋內的桌上。

胡忠和阿鐘領著雨桑上山去,做什麽特訓去了。

也省得顧沛還要躲著她,也能夠暫時將面具解下來了。

工匠那邊煮好酸梅湯後,給姜禾他們也送了一大盅過來。

姜禾抱著杯子,聽柳長歌和顧沛說話。

“能等到你回來,是真好啊。”

柳長歌嘴角含著笑,望著天邊團團的雲,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能遇到你們一家,實在是我的幸運。我也沒什麽掛念的事情了,就是有些放不下小桑。那孩子心心念念盼著你回來。”

不知為何,姜禾總覺得,柳長歌雖語氣輕松,但縈繞著一股悲傷。

那種看透一切,了無牽掛的悲傷。

姜禾和顧沛也沒坐太久,柳長歌便催促他們回去了。

“一會小桑就要回來了,聽聞你們開了新鋪子,肯定也很忙吧。就不用常來看我了。”

柳長歌的臉頰消瘦得脫相了,那那雙眼眸依舊英氣,閃著光亮。

她說:“回去吧。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我盼到了天下太平,盼到了小桑一家團聚,已經沒有什麽遺憾了。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她甚至是帶笑意說這話的。

坦然到,叫姜禾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來的路上所設想過的千言萬語,原封不動地還是帶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姜禾和顧沛都沒有說話。

一直快到奶茶鋪的時候,顧沛才緩緩開口、

“他們說,我沒回來的時候,你曾經也這樣大病過一場。”

他的語氣很輕,帶著一些小心翼翼。

姜禾曾經起過尋死的念頭,在大病之後連帶著性格也變了。

這些,他都知道。

姜禾抱著仙草凍的草藥包的手緊了緊,她沈默了好一會,才道:“這些都已經過去了。”

這個話題,就這樣戛然而止在這裏了。

他們默契的誰也沒提,順其自然就開始熬煮起了仙草凍。

阿棗和阿華非常好奇,他們有一左一右的跟在姜禾身側,盯著她的動作。

有一種勢必要學會的決心和架勢。

他們不僅好學,而且好問。

嘰嘰喳喳的,到是將壓在姜禾心頭的沈悶驅散的差不多了。

好在這個世界上,能坦然赴死的人,終究還是少數。

大部分人還是在努力地生活著。

……

姜禾將仙草凍和小湯圓的做法交給了阿棗後,剛回到客棧,便聽掌櫃說有個年輕小夥子在廚房收拾東西。

應當是趙慶賣完飯團回來了。

姜禾也不急著上樓,打算先去後院看看情況。

他們二人只是剛踏進後院,便有一道身影唰得從後廚竄出來,直奔顧沛而來。

“哥!哥!你是我親哥!”

姜禾只覺得眼前一黑,定眼一看,趙慶已經撲到了顧沛身上,雙臂用力環住了顧沛的脖頸,甚至恨不得將他抱起來。

“哥!我把所有米飯都賣完了,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還能幹這個!”

顧沛被他勒得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但這畢竟是好事,也不能罵他。

便只好伸手拽著趙慶的後領,將他薅下來。

趙慶正在情緒上,他被迫從顧沛身上下來後,便將滿腔的謝意轉向了姜禾。

“嫂子!你從此以後就是我親嫂子!”

眼看他就要行大禮了,姜禾忙伸手阻攔:“客氣了客氣了!”

能有個靠譜的人接手過飯團攤子,對她來說也是好事。

“對了,嫂子,明日要多準備一點食材。院試的成績明天要出來了,國子監門口也會公布名單,肯定人多。”

姜禾樂了。

這怎麽又是一個無師自通的做生意人才啊。

這才第一天出攤,趙慶怎麽直接連市場情況都考察上了。

可能是家中並沒有參加院試的人,姜禾也並沒有對這個出成績的日子很上心。

她記得更清楚的,是書院考試的日子。

在院試出成績後的第三日開考。

這樣算算,緊迫感是撲面而來。

想到青楊這幾日學到幾乎魔怔了,姜禾昨日模模糊糊睡去的時候,青楊還在和雨桑一起寫字帖。

她拽了一下顧沛的衣袖,當機立斷道:“我這幾日,去你那屋睡!”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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