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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齊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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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齊殊

夜色漸濃, 榻旁的宮燈因火燭燒到盡頭,光亮也弱了些。

顧儀睡不著,扭頭去看蕭衍, 見他也在看她。

“陛下原本已經歇息了吧?”

蕭衍笑了一聲,“本來是歇下了,睡不著才想來瞧瞧你。”

顧儀揚起嘴角,  “陛下今夜甚美!”

說罷,卻見他臉上難得地流露出猶疑的神情,反問她道:“真的?”

蕭狗子為何會如此不自信?

顧儀立刻堅定道:“當然是真的, 陛下在臣妾眼中自然俊美無儔。”作為一番,你就是墜棒的!

蕭衍低聲一笑, 指腹輕柔地摸了摸她的右臉頰, “那……為何有時, 朕覺得你望著朕,卻在想著別人?”

顧儀心中登時一驚, 蕭衍的敏銳令人無所遁形。她眨了眨眼,心中卻驀然生出一兩分喜感來。

自己醋自己, 不多見。

她眼巴巴地把他望著,誠心誠意道:“臣妾心裏從來都只想著陛下一人,臣妾願意對天發誓!絕無二心!”

蕭衍按住了她舉起來的手掌, 眼尾一垂,仿佛自嘲地笑了起來,“朕信你。”

顧儀略微心虛, 繼而又說:“陛下從來在臣妾心中,都是全天下最好的。陛下心性堅韌,殺伐果決,這天下必會河清海晏, 陛下必成一代明君!”

蕭衍此刻想聽的卻不是這個,“還有呢?”

顧儀頓了頓,見他一雙暗褐色的桃花眼牢牢地盯著她,自己的臉龐映在他眼裏,有些無措。可是,他眼中的期盼她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待臣妾的好,臣妾都知道……”

蕭衍擡手將她攬入懷中,“既如此,你今日為何如此傷心?一個桃夾就值得你這樣傷心?”

懷中的顧儀一頓,悶聲道:“桃夾夠出宮的年紀了,臣妾不願再拘她在宮中,平白耽誤了她的姻緣。”

蕭衍手臂收緊了些,“你不信朕?不肯說實話?”

“臣妾自然信陛下。”顧儀幹巴巴地笑了一聲。

蕭衍頓覺顧儀像個撬不開口的河蚌,也不再跟她虛與委蛇了,“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桃夾是蕭衡的舊仆?“

“陛下……什麽時候知道得?”

“你未帶上桃夾南巡,朕就知道了……”

桃夾曾在東宮的舊事不難查,可他卻沒想到齊殊會在選秀的時候就做了手腳,將桃夾送到了顧儀身邊,興許齊殊步下此棋之時,亦沒有料到,顧儀最終會真的來到他身邊。

果然早就知道了。

顧儀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聽蕭衍又問:“你這麽快就將桃夾送出宮,是……怕朕殺了她?”

顧儀閉上眼睛,不說話。

蕭衍嘆了一口氣,“你不願意,朕不會殺她。人既已出宮,便不必為她傷懷了。”

顧儀雖聰穎,但心太軟。心軟之人,在這宮裏,大多傷情,更甚者,還會丟了性命。

可是,顧儀若不心軟,也就不是顧儀了,但他委實不願她再為這宮闈之中的勾心鬥角費心費神了。

顧儀繼續裝鴕鳥一般地埋著頭,臉頰貼著他溫熱的頸窩,只覺他的手掌撫過發間,順著背脊而下,似乎無聲地安撫著她。

耳邊只聽蕭衍輕聲道:“你與朕生一個孩子,好不好?”

顧儀雙手猛地攀緊了他的腰身,壓抑住胸中狂瀾,既擡不起頭,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蕭衍的語調愈低,柔聲又問道: “好不好?”

我不想,可是我不想,我已經不想再留下你孤零零一個人了……

顧儀張了張嘴,喉頭發堵,眼眶又酸又熱,忍了又忍。

“朕……我會好好待你的……”他近乎懇求道。

顧儀深呼吸了幾口大氣,等了半刻才擡頭平緩了語調問:“臣妾想問陛下,陛下是喜歡數息煙火的燦爛壯麗,還是涓涓細流的綿延長久?”

她的雙眼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杏眼中的瞳仁若黑漆點墨,一動不動,臉色微紅,氣息也有些快。

蕭衍見她臉上雖沒有淚,卻覺沒來由地心驚,眼下顧儀周身之勢,若一壺滾水,燒灼到發燙,滿水卻將溢未溢。

“怎麽了?為何有此一問?”

顧儀卻固執地盯著他的眼睛,“我就是想知道,你告訴我罷。”

蕭衍十六歲便進了軍營,戰場之上,煙火為盟,號令四方。

他便答道:“自然更愛煙火壯觀肅麗。”

“好。”

顧儀說罷,傾身往前,狠狠地吻住了他。

唇舌滾燙,纏綿至極,蕭衍微一晃神,就被她壓在腿下,擡眼便見顧儀居高臨下,自己伸手脫了中衣,又蠻橫地去解他的衣裳。

蕭衍:……

夜還很長。

*

隔天,顧儀醒來的時候,腰酸背痛腿抽筋,她翻了一個身,緩了好一會兒。

做人還是不應該太沖動。

等在外間的宮人聽見動靜魚貫而入。

顧儀泡完澡,從屏風後轉出來,寢殿之中已經恢覆了原樣。

她端坐鏡前,梳過發,猶豫了大半刻,卻沒有去開妝臺上的寶匣。

正午的陽光照耀紅墻,高貴公公捧著前殿送來的奏疏沿著墻根的一小片陰影走,天氣越來越熱了。

他進到天祿閣中的時候,卻見皇帝並未執筆,像在出神。

高貴公公心中暗笑,皇帝今天心情不錯!他早朝的時候就瞧出來了,即便朝臣上表的時候,皇帝端坐王臺,卻時不時地走神。

高貴公公悄無聲息地將奏疏放在一旁的立櫃上,便打算轉身退出閣外,卻被皇帝叫住。

“你……去司制司尋些圖冊來。”

高貴公公笑瞇瞇問:“陛下想看什麽規制,什麽樣式的圖冊,是繡像?”他眼珠一轉,“還是吉服?”

皇帝眼風掃了他一眼,“尋些舊式繡像圖例,活潑些,童稚些的描相。”

高貴公公生生憋住臉上的大笑,垂首語含恭敬道:“老奴這就去辦!”

老天爺啊!

高貴公公懷著激蕩的心情快步走出了天祿閣,此事尚早,宜藏不宜露,他得悄悄去辦,萬萬不可聲張。

他剛走了沒多步,就見前面走過來一個青衣宮婢,他定睛一看,竟是采薇殿淑妃身邊的玉壺。

這可是新鮮。

高貴公公不由得頓住了腳步,玉壺蹲福道:“高公公安,娘娘差奴婢來傳話,說今夜備了宴席,請陛下賞面。”

這就更新鮮了。

高貴公公不動聲色地頷首,“知道了,娘娘的話咱家一定帶到,你先回去罷。”

見玉壺走遠,高貴公公自先去辦了他心中的頭等大事,半個時辰之後才回到天祿閣,將淑妃設宴一事,稟報了皇帝。

齊殊。

蕭衍臉上笑了笑,“甚好。”他本來也是要去尋她的。

高貴公公心中驚訝,隱隱約約察覺到此事不同尋常。

“老奴這就提前差人去告知淑妃娘娘一聲。”

采薇殿的宮人甫一聽到傳報,便忙忙碌碌了起來,備膳的,掌燈的,熏香的,零零總總,唯恐不盡心盡力。

玉壺旁觀了數載,今朝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一邊往淑妃發間插釵環,一邊眉開眼笑道:“娘娘可算是想明白了,總是見不到皇上也不是辦法。娘娘生得這樣好,家世也好,又素有才學,放眼望去,宮裏頭誰人比得過娘娘,今夜趁著宴席,娘娘好好和陛下說說話,若是早這樣,哪裏還有什麽蒹葭殿的趙妃娘娘。”

齊殊望著銅鏡中濃妝艷抹的自己,心裏頭全是厭惡。

“好了,不用再打扮了。”她擺手道。

萬事俱備,宮人們個個翹首以盼。

可一直堪堪等到戌時過半,皇帝才終於來了采薇殿。

淑妃走到殿門前,蹲福道:“參見陛下。”

蕭衍的目光自她面上掃過,“愛妃,免禮。”

淑妃淡笑一聲,“多謝陛下。”才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帝王。

蕭衍著一身玄色盤領窄袖黃袍,胸前金龍盤桓,龍相森嚴,頭戴烏紗翼善冠。

他的面目依稀似故人,卻不是故人。

蕭衡之姿,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可蕭衍,因久在軍中,即便面目雖有幾分相似,可眉目淩厲,滿身肅殺之氣。

齊殊的目光落在他鬢邊的疤痕之上,心中怒意覆又翻湧。

蕭衍觀她神情,徑自進到殿中,撩袍坐下。

齊殊旋身,微微一笑道:“今夜宴席設在庭院之中,陛下隨臣妾去罷。”

“愛妃坐罷,久未相見,朕與你說幾句話。”

齊殊坐了下來。

“明日,你便自請離宮罷。”

齊殊當即看向蕭衍,眼中一閃,忽而笑道:“陛下說什麽頑話?嚇著臣妾了。”

蕭衍提起桌上的茶盞,垂眉細看,青釉光潤,蕩漾水光,卻是不喝,“齊殊,你難道不想出宮?兩年了,你如此恨朕,還不累麽?”

原本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此打碎。

齊殊低低笑了一聲,“陛下這是急了?臣妾這一回是不是猜對了?陛下心裏終於生了懼?”

蕭衍放下茶盞,仔細端詳了一眼齊殊的面目,她眼中怨毒似再也按捺不住。

“你呢?你如今這副模樣,已經全然不是昔年的齊氏阿殊了,出宮去,或許你才能解脫。”

“解脫?”齊殊搖搖頭,“臣妾不想要解脫……臣妾既被齊家送進宮來,便不會自請離宮。”

“齊殊,究竟是齊家送你入宮,還是你自己進宮,你心裏一清二楚。”

齊殊張口欲言,卻聽蕭衍繼續道:“你做得這般臥薪嘗膽的模樣,是為誰?你我二人皆明白。”蕭衍笑了一聲,眸色愈沈,“可你是否想過,你如此作繭自縛,究竟是不是太過……自作多情……“

言語如刀,刀刀割向齊殊心中最不願提及的傷心之處,她又何嘗不知,縱然蕭衡再好,蕭衡允諾要娶她為太子妃,蕭衡也不愛她。

齊殊心中恨意滔天,再也抑制不住。

她大笑了數聲,冷冷道:“我不離宮,難道你還能殺了我,就算是殺了我,齊家難道不能再塞進一個人來,蕭衍,你想要什麽,齊家偏不予你什麽,王座,皇位,到頭來,不過是個如履薄冰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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