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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八十八斬,少年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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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八十八斬,少年梁墨

“我與他是同鄉,他們家因祖上曾當過官,在我們鄉裏也算有些名聲,只是到了近兩輩就敗落了。到他這一輩,倒也爭氣,鄉試中了桂榜,所以他族裏跟供寶貝似的供他讀書,送他來京城參加會試,只求他能光宗耀祖。只是可惜啊……”堂倌搖頭,嘆道:“也不知怎麽的,他來京後,考了八九回,卻回回落榜,今年是考的第十回了。”

胥姜目瞪口呆,胡煦考三回差點一蹶不振,此人落榜八九回,竟還能再戰,真是讓人不知道該佩服,還是該同情。

三人自酒樓嘈雜人聲中脫出,來到門外一棵桂樹下。那堂倌滿腹苦悶,一時有了傾訴對象,便跟倒豆子似的,將馮杪的來歷劈裏啪啦倒了個幹凈。

“要我說,既然這麽多次都考不中,那就不是這塊料,不如回鄉討個差事,踏踏實實的過日子。這在京城裏成日裏跟著那些公子哥兒胡混,算怎麽回事?如今更是被花花富貴迷了眼,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哪裏還有心思備考,又哪裏能考得中?不過是白費銀錢罷了。”

胥姜問道:“他為何找你借錢?瞧著還不止借了一次。”

“為了打腫臉充胖子唄,為討好那些紈絝子弟,平康坊各個花樓酒肆的門檻都快被他踏平了。”堂倌說一句嘆三聲,“他家裏族裏,這些年都被他熬幹了,早已沒錢供養他了。有時候替那些王孫公子們辦事倒能得些賞錢,可錢落進他手裏,跟水流過似的,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花光了便四處找人借,又只借不還,將咱們這些同鄉都借怕了。”

想來他之前靠著江孤,倒是在那些人手裏謀過不少賞錢。如今江孤跑了,他事情辦砸了,在那些人面前沒得好臉,才越發落魄。

“今日算我倒黴被他纏上。想起來也是可憐可恨,那麽高的樓梯,他也不怕摔死。”堂倌狠狠吐出一口濁氣,嘆道:“罷了罷了,就當破財買個清凈,往後他再來,躲著便是。”

胥姜同情地看著他,江孤被馮杪纏了八年,去了半條命才將其掙脫。若馮杪鐵了心纏上這堂倌,猶如今日這般不惜自毀自傷,這堂倌想躲怕是也難。

堂倌訴完苦,心頭舒暢不少,見二人面上毫無不耐之色,又是窩心,又覺慚愧,“瞧我這人就是管不住嘴,白白將二位客官耽擱在此,真是該打,該打。”

“無礙。”樓雲春叮囑道:“若他下次再來訛詐,就告去府衙。這樣的人,得到甜頭便會得寸進尺,姑息不得。”

堂倌感激道:“多謝客官指點,小的省得了。”說完便讓馬侍將二人的驢和馬牽來。

等馬侍的間隙,堂倌將樓雲春打量一番,終是忍不住問道:“小的看客官著大理寺的公服,想是在大理寺當差吧。大理寺的差爺小的認識好些個,瞧著您倒是臉生,可是剛當差不久?”

“我……”樓雲春的話被一陣馬蹄聲打斷。

幾人回頭去看,只見一隊大理寺的巡衛,正氣勢洶洶地朝這邊奔來。

“哎喲,說曹操曹操到,可真是念叨不得。”堂倌對樓雲春道:“這幾位差爺便是咱們酒樓的常客。”

胥姜望向那隊巡衛,眼尖地辨認出領頭的正是幫她找木蘭景的那兩位。

巡衛轉眼便至酒樓前,堂倌緊忙上前迎接。

領頭那人問道:“小二,可還有座兒?”

堂倌笑得和氣,“正好騰出一雅座,說來奇巧,上堂坐的也是你們大理寺的差爺。”

“哦?誰背著兄弟們來吃獨食了?被逮住看怎麽收拾他。”說完,領頭巡衛回頭數了數人,怪道:“瞧著也沒少了誰啊?”

樹下,樓雲春沒動,胥姜也不好上前,便呆站著,在心底給巡衛默念了聲佛號。

那堂倌朝樹下一指,道:“人還沒走呢,喏,就是這位。”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齊齊看去,在看清楚人後,紛紛‘哎喲哎喲’地滾下馬來。

堂倌嚇了一跳,扶了這位,又去扶那位。最後等眾人手忙腳亂地站齊整了,樓雲春才移步過去。

方才說要收拾人的巡衛扯下塞在腰間的下裳,幹笑道:“樓、樓大人,您也來吃酒?”

“嗯。”樓雲春目光掃過去,巡衛們立即挺直了腰板,本以為要挨訓,卻不想聽見樓雲春對堂倌說:“今夜他們的開銷都記在我賬上,明日拿著賬單來昭行坊樓宅來結銀子。”

“樓宅?”堂倌摸不著頭腦,他們酒樓沒記過樓宅的賬,一時倒不知是哪個樓宅。

“樓雲春。”

樓雲春?堂倌瞪大眼,那個樓雲春?

此時,馬侍牽著馬和驢出來了,樓雲春對巡衛們道:“都進去吧,我該走了。”

他沒走,巡衛們哪敢動?

樓雲春自馬侍手中結過韁繩,見胥姜騎上驢背後,自己也翻身上馬。

胥姜朝領頭巡衛拱手作禮,隨後一拍驢屁股,踢踢踏踏先往街上去了。

樓雲春對巡衛們道:“今夜弟兄們都勞累了,吃喝只管盡情盡興,算在我頭上。”

隨後打馬朝胥姜追去。

巡衛們傻楞楞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領頭那人拍了拍臉,對身旁人問道:“天亮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堂倌蹭到他身邊問道:“這位樓雲春,可是那位樓雲春?”

領頭巡衛反問:“這京城還有第二個樓雲春?”

“還真是他。”堂倌擡頭眺望,街上已經不見樓雲春的身影,他喃喃道:“倒沒傳言那般可怕,竟有幾分可親。”

巡衛們腦袋湊在一起嘀咕。

“我可有聽錯?方才他說今夜咱們的開銷記他賬上?”

“沒錯,我也聽見了。”

“我們都聽見了!”

“那還等什麽!”領頭那人將馬鞭拋給馬侍,“趕緊的!吃他個夠本!”

一群人呼啦啦朝樓裏湧去,堂倌趕緊追上,將他們帶往三樓。

樓雲春沒走多遠便追上了胥姜,倒不是因為馬跑得快,而是胥姜停在前方等他,根本沒走遠。

見他過來,胥姜打趣道:“廣福樓酒菜可不便宜,這麽大群人,也不怕他們將你吃窮了?”

樓雲春作勢要掉頭,“那我回去讓他們自己付錢?”

胥姜大笑,扯驢擋住他,“何時竟也學會消遣人了。”

樓雲春只是笑。

“你是自他們口中得知這廣福樓酒菜好,才領我去的?”

“時常聽他們私下說起,便一直想帶你來嘗嘗,味道果然不錯。”

所以才請客作為答謝。

胥姜回味起廣福樓的酒菜,也不禁讚道:“酒菜的確不錯,人也和氣,怪道生意這麽好。只是沒想到能在那兒碰見馮杪,也不知是京城太小,還是運氣太好?”

想起馮杪今日作為,樓雲春提醒道:“此人心術不正,又心機深沈,你下次若碰見,定要遠離。”

“省得了。”便是樓雲春不說,胥姜也會離這種人遠遠的,“方才聽聞他此次也要參加科考,以他如今的心志、才幹,即便再考只怕也是徒勞,也不知圖什麽。”

“一介科考混子罷了,不求上進,貪圖享樂,以科考之名榨取家中財產,為攀附權貴以求發達,而不擇手段。”樓雲春神情透著譏誚,“可他不知道的是,權貴從不會輕易將發達的機會拱手讓人,於他們而言,馮杪這樣的人,不過是閑時玩物,用時走狗,可隨時舍棄。”

難得聽樓雲春說如此尖刻之言,也很少見他對一個人展露出明顯的厭惡。

胥姜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你在為江孤抱不平?”

“江孤?”樓雲春一楞,半晌無言,許久才道:“我是為你。”

“啊?”胥姜一呆,隨即心頭泛起絲絲縷縷的甜,又見他被自己堵得發悶,便沖他討好一笑,“我就知道,天上地下,唯照月最好。”

樓雲春盯著她瞧了片刻,忽然俯身拉過她手裏的韁繩,隨後揚鞭,策馬而行。

“坐穩了。”

驢被他扯著,被迫撒開蹄子跟上馬的腳步跑了起來。

風聲蕭蕭,燈如流火。

胥姜伏在驢背上,被顛得暈頭轉向,待驢停下腳步,她迷迷糊糊的擡頭,發現竟已回到了書肆。

胥姜聽見樓雲春下馬,隨後一道高大的身影罩過來,緊接著腰間一緊,身子一輕,她便被揣進了一個熱乎的懷抱。

胥姜低呼一聲,趕緊攀住樓雲春的肩,樓雲春卻迫不及待地貼過來,將她一顆剛要跳出來的心,重重的堵了回去。

犟驢跑了一路,喘得差點斷氣。它拿頭去拱啃在一起的兩人,鬧著進院喝水,卻被胥姜回手一巴掌拍在腦袋上。

它氣得直刨蹄子,還有沒有天理了!

吳清窗帶刷印師傅過來時,胥姜剛吃完朝食,正在要灑掃書肆。

“胥掌櫃,人我給你帶來了。”

“哎喲,快請進。”胥姜一邊請人進屋,一邊打量起吳清窗身後之人。

此人比她預想中要小,身量雖比她高半個頭,卻仍是少年模樣,瞧著至多十六七歲。他樣貌不大出挑,氣質倒是沈穩,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人時毫不閃躲,所思所想一目了然,是難得的清透幹凈。

胥姜收回目光,引二人入座,“咱們坐下詳談。”

少年略有些拘謹,待胥姜與吳清窗落座,最後一個坐下。

胥姜分盞沖茶,邊沖邊問道:“叫什麽名字?”

吳清窗沖少年使了個眼色,少年沈聲答道:“梁墨。”

“多大年紀?”

“十七。”

胥姜看了吳清窗一眼,遞了一盞茶給他。

吳清窗也顧不得喝,急切道:“莫看他年紀小,可手藝卻老道,胥掌櫃若不信,過會便讓他給你露一手,包管你滿意。”

“吳掌櫃莫急,我沒說不信。”胥姜又遞了一盞茶給梁墨,問道:“除了刷印,還會別的麽?”

“刊印的整套章程都會。”

“也會刻板?”

“會,只是刻得不夠好。”

不夠好,而並非不好。

謙而不卑,又有底氣,胥姜暗自點頭,不錯。

她微微一笑,又問:“你是接單活兒,還是做月工?”

梁墨答道:“師父說我還不夠資格接單活兒,我做月工。”

不恃才自傲,有分寸,很好。

“可我這書肆中的月工,不止管刷印,還得守肆、打理肆中雜事、修補字畫,你可做得來?”

“做不來的我可以學。”

有這一句便夠了,胥姜已有定奪,擡手請道:“吃茶吧。”

梁墨端起茶喝了一口,便沒動了,瞧著有些忐忑。

吳清窗保證道:“胥掌櫃放心,這孩子也算我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又著實不錯,才敢給你引來。”

“多謝吳掌櫃,人我滿意。”胥姜見梁墨松了口氣,笑道:“只是我肆裏頭的規矩,先試用三日,三日後若能勝任,再簽聘書,可能接受?”

吳清窗點頭,“這是應該的。”

梁墨也無異議。

胥姜又道:“至於工錢,我得看過刷印在定,可好?”

“聘人應當如此,胥掌櫃莫要跟他客氣,手藝人,自然憑手藝掙錢,這手藝有優劣,工價自然有高低,掌櫃盡管試驗。”吳清窗拍了拍梁墨的肩膀,信心滿滿道:“不過我敢說,梁墨的手藝,包胥掌櫃滿意。”

聽吳清窗對梁墨的技藝讚不絕口,胥姜也壓不住好奇,說道:“吳掌櫃既然這麽說,那便不等了,正好器具齊全,這就走一套吧。”

吳清窗將茶喝盡,挽袖起身:“說來就來。”

胥姜把人引到後院,恰好今日天色不錯,明光透雲,一片晴好,正適合刷印。

三人齊手將器具搬出來,隨後梁墨便不讓二人插手了,他獨自架案、浸板、調墨、裁紙,動作老練幹凈,自有一套章法。

連案板、刻板上的細微灰塵,都清得一幹二凈。

一切準備就緒,梁墨將五塊雕版自清水中撈出,隨後將其擦幹固定在案板上。他抖了抖刷子,隨後蘸飽油墨,刮去多餘的墨汁,隨後穩穩壓在了雕版上。他上墨一氣呵成,不遲疑、不頓宕、不補墨,心頭有成算,手上有分寸。

若非常年苦練,不得此番定篤從容。

胥姜滿意地點了點頭,吳清窗見狀,露出得意的笑容。

梁墨開始刷紙,他將紙地貼在板面上,換了把軟刷,將紙與雕版嚴絲合縫地壓在一起。他同時刷五塊板,一字排開,依序刷印,待第五塊板刷好後,便去揭第一塊,揭下後迅速換上第二張紙。此法既省時,又省力。

胥姜先前自己刷印時,也是用此法。只是此法刷墨時難把握分寸,若力氣不夠,刷印出來的字跡便深淺不一,墨跡不勻。

當時好在有林紅鋤幫手,若她一人恐難周全。

眼下梁墨獨自一人用此法刷印,也不知其成效如何。

胥姜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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