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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八十斬,泱泱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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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八十斬,泱泱盛世

元正,各家各戶開門第一件事,便是放炮仗。

在滿城炸響中,曾追與胥姜做了熱騰騰的馎饦,與林家三口一起用朝食,剛吃完,便有學生上門來拜年,林夫子自此一直沒閑過。

曾追與胥姜幫林紅鋤收整好雜物,又與林夫人說了會兒話,才辭行離開。

曾追要趕回杜府,在杜回入宮前去給他拜年,過後還要去其他先生、士子家中拜年。胥姜也要去各家拜年、送節禮,知道曾追要回杜府,便托他將節禮與拜年貼給杜回帶去。

想到今日各位先生皆要進宮赴宴,家中人多、事也多,不好叨擾,胥姜便備了節禮與拜年貼,遞送到各位先生府上,聊表祝福與敬意。

待過後朝廷休沐,再親自登門拜賀。

送走曾追,胥姜把前日買的爆竹在門前點了,炸得將月奴滿屋逃竄,隨後牽驢套車,將節禮裝上出門去拜年。

由汪掌櫃家起頭,袁祖之家收尾,她滿載而去,滿載而歸。

最後又經過林夫子家,只見門庭若市,便和在門前迎客的林紅鋤打了個招呼,轉回肆裏。回肆後發現門前也堆著不少節禮,想是朋友來拜年,見她不在所以放在門前的。

胥姜統統收撿好,與載回來那一車一起分置了。有曹叔的、許三的、胡煦的、還有好些鄰居的,有點心、吃食、耍貨。她今日也去他們家拜過年,只見其家人,沒逢到正主,應當也是出門拜年去了。

胡煦送的很好分辨,是一幅畫。她展開一瞧,畫的是花,劍葉紅花,葉片與花瓣中間都有一道白紋,名為香山白肋。

是吉祥之意。

胡煦畫功向來精湛,這幅畫實在不忍束藏,胥姜便掛上了。

果真不錯,又好看,又吉慶。

開年第一頓晚飯是在汪掌櫃家吃的,尋常人家的飯菜,不精細卻鮮美,也充滿年味。

吃完飯,汪掌櫃家的小子便坐不住了,老想往外跑。元正,不僅皇宮會宴請百官與各國使臣,還允許辦廟會與開坊集,各坊不設禁,皆可通行。

莫說是他,連胥姜都心癢,想去見見這般盛景。待汪掌櫃一家收拾妥當,她也回肆裏牽驢拿錢,一行人歡歡喜喜地往街上去了。

永和坊開夜市,這是胥姜來京城這麽久的第一次。一入集市,來往皆是熟面孔,食檔、雜耍、燈籠、燈謎、都是半買半送,圖個熱鬧高興。

忽然,人群裏發出驚呼,原來是有儺戲要上演了。與西南、西北山區舉行的莊嚴肅穆的儺戲不同,此處的儺戲更加輕快。帶著鬼面的‘惡鬼’穿行在人群中,被‘神明’所驅逐,他往哪裏躲,哪裏的人便發出驚呼,然後為它讓路,又或是將它推出去,直到被‘神明’驅出街頭。

當‘神明’驅儺成功後,百姓們便將手中的銅錢扔進他手中的缽裏,既作賞錢,又圖個吉利。不一會兒,‘神明’手中的缽便被銅錢裝滿了。

胥姜也扔了一個進去,隨後摸著下巴想,這錢倒是來得容易,不如自己去拜師學儺戲?

她腦子裏冒出師父那張臭臉,頓時打了個寒顫,罷了罷了,還是安安分分開她的書肆吧。

汪掌櫃一家走得慢,胥姜又牽著驢,不一會兒便被擠散了。胥姜索性騎驢朝朱雀街去。

聽聞今日朱雀街更熱鬧,不僅有來自外國使臣進獻寶物的車馬隊,還有自皇城而出的游街車輦。車輦上有舞、有樂、有禮、有寶物、有佛像……其意為彰顯國威,讓萬民安定,讓外使臣服。

朱雀大街人如潮湧,胥姜慶幸自己萬分明智地帶了驢,四圍人見這驢拉著臉,便知道是個不好惹的,怕它尥蹶子,自然而然的與其保持距離。

且騎在驢上,視野也寬廣。此時外國使臣的車馬正緩緩朝皇城行進,馬車上堆滿了進貢的奇珍異寶、罕見瑞獸,甚至是長相昳麗的胡姬、勇猛的昆侖奴。

這些寶物直將百姓們看得眼花繚亂,陣陣高呼。

胥姜還看到有一隊西域僧人跟在進貢的隊伍中,念著梵經。這不禁使胥姜想起與東陵派弟子有交集的那隊僧人,不知他們是否如眼前的這些僧人一般,抵達了京都。

她目光緊緊盯著那些僧人,忽然卻發現僧人隊伍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以為自己是被煌煌燈火閃得眼花,然後使勁揉了揉,再定睛看去。

竟真是他——莫明!

莫明在這兒,那烏洛蘭呢?胥姜往隊伍裏找了找,卻並未看見烏洛蘭的影子。

胥姜見莫明要走遠,便使勁揮手,叫他的名字,“莫明!莫明!”

莫明聽見有人叫他,便尋聲回頭,可人太多,他卻沒有找到喊他的人。

或許是錯覺?

胥姜見他回頭更加熱切的揮手,卻始終沒與他對上眼,眼睜睜看著他跟隨隊伍遠去了。她滿腹疑惑,又滿心憂慮,不知莫明這幾年發生了什麽變故,更不知烏洛蘭去芙蓉城後,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她心心念念的情郎,如今成了和尚。

胥姜被驢馱著,信韁而游,直走到皇城大門前,她才回神,連忙將驢拉住,生怕沖撞了攔擋百姓的守衛。

待使臣的車隊進入皇城後,不久便響起了鑼鼓之聲,隨後聲勢浩大的游街車輦,自皇城中駛了出來。

最開始出來的是龍輦,上頭架著一只碩大的皮鼓,數十人合圍擊鼓,那鼓聲震得人心頭直發顫。百姓霎時歡騰起來,叫聲、喊聲與鼓聲交織,響徹雲霄,似要將飛雲震散,行風拂停。

龍輦過後,便是鳳車,鳳車上是二十幾名樂工,以琵琶起勢,破萬鈞風雪,隨後笙簫並起,奏人間喜樂,萬世太平。

緊隨龍輦鳳車的,是一架四馬南車,它拖著六位須發皆白的儒士,高聲頌《周禮》。其車過出,士子莫不躬身作揖,肅穆聆聽。

儒士游過,接踵而來的是十二名武士,照舊坐四馬南車,個個威武雄壯,胥姜在那十二名武士中,一眼便看到了樓雲春。

武士們各執刀槍劍戟,聲勢如雷,目光如電,猶如猛獸,時刻準備撕碎一切來犯外敵。

樓雲春手握長刀,頂天而立,他目光定視前方,猶如最強殺將,斬盡世間魑魅魍魎,斬破亙古長夜,光耀萬丈。

胥姜根本挪不開眼,不由自主的跟著他走,已無心再賞其後盛景。

只是人太多了,她被人群所阻,只能看著他遠去。

過後的舞車、白鷺車、鸞旗車、皮軒車,美輪美奐,巧奪天工,胥姜雖滿眼繁華,魂兒卻早已被那名悍勇武士勾走了。

她陷在人海裏,心兒撲通亂跳,直到游街車輦盡數通行,人群散去後,才得以解脫。

驢馱著胥姜飛快往永和坊跑去,它被圍在人群中,又餓又渴,再不回去便要餓死街頭了。

胥姜滾燙的臉頰被冷風吹涼,回神人已至壽康坊,壽康坊有廟會,熱鬧非凡。

胥姜勒驢停在茶肆,給驢要了一盆水,給自己點了一盞茶。

那茶侍還記得她,往她身後瞧了瞧,笑問:“娘子今日一個人?”

“嗯。”

“要喝什麽?”

“都有什麽茶?”

“老樅巖茶,可要請一盞?”

老樅,便是樹齡一甲子以上的巖茶樹,其香若蘭,其味醇厚,苦而回甘,彌久不散。

這茶恐怕不便宜,胥姜咽了咽口水,罷了,人間難得一口樂,一口香。

“來一壺!”

“好勒!”這是個懂茶的,茶侍樂悠悠地沖茶去了。

待一盞茶乘香而來,胥姜按捺住內心的急切,等到茶湯出色,先聞後品。一息間,一舌中,便是雨後千山,巖巖萬松。

“美。”她惜茶,喝得慢,待到最後半盞,茶湯如珀,茶香如蘼,茶味由苦入澀,入腸方回甘。

胥姜續了三盞,三盞後再無滋味,才肯罷休,問價付錢,騎著驢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然後,夜半三更,輾轉難眠。

不愧是一甲子老樅,茶勁果然濃厚。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腦中一會兒是武士打扮的樓雲春,一會兒是腦袋溜光的莫明,一會兒是那一百文茶錢,直到雞鳴月落,才迷迷睡去。

這一覺睡得光怪陸離,胥姜醒來聽見‘滋滋’鋸木的動靜,恍惚以為仍身在夢中。睜眼又躺了許久,她才辨出那聲音是從外頭院子裏傳來的,她猛地起身,披了件外衣推開門,卻見樓雲春正在院子裏鋸木頭。

她傻傻地望著他,半晌說不出話。

樓雲春聽見動靜擡頭,見她青絲淩亂,衣衫斜掛,神情懵懂可愛,一時也看呆了去。

一傻一呆,對視良久,樓雲春才移開目光,繼續鋸木頭。

胥姜見他神情羞臊,目光閃躲,這才反應過來,輕呼一聲,‘嘭’地把門拉上了,隨後手忙腳亂的更衣、束發。待將自己收拾整齊,又匆匆跑去浴房洗漱,磨蹭許久,才紅著一張臉,慢吞吞地走到樓雲春面前。

“你何時來的?”

“一早便來了。”

“眼下什麽時辰?”

“申時。”

天老爺,她一覺竟睡到下午。

“前夜守歲,昨夜又歇得晚,所以起不來。”

“沒事,年前勞累,趁機多歇歇也好。”

“那你歇了麽?接連兩日宮中赴宴,還要回家裏守歲,又要游街……”

樓雲春鋸木的手一頓,眼神灼熱地盯著她,問道:“你去朱雀街了?”

“去了。”胥姜點頭,然後滿臉憧憬地道:“看到了我大盛武士的威猛英姿。”

樓雲春手中的鋸子差點跑偏,一張俊臉臊得通紅,胥姜瞧他這般模樣,方知自己說話孟浪,一時又紅了臉。

院子裏只剩‘滋滋’的鋸木聲。

待熱意消散,胥姜忽然想起莫明,便問道:“昨日朝拜進貢的外使,通常都住在何處?”

樓雲春答道:“住在醴泉坊,你要找人?”

“我昨夜看見莫明了。”

“莫明?”

樓雲春思索片刻才想起此人是誰,“他不是在芙蓉城麽?”

“理應是,可我昨夜的確見到他了,他走在奉經的僧人中。”

“僧人?”樓雲春一楞,“他出家了?那烏洛蘭……”

“我沒見到烏洛蘭,若莫明來了京城,那想必並未同烏洛蘭碰面。”

烏洛蘭去芙蓉城應是撲了個空,那她還在芙蓉城麽?有等到伊拉勒麽?

“我得找到莫明,向他問明緣由,你方才說他們住在醴泉坊?”

樓雲春搖頭,“獻經的僧人不住醴泉坊,而是掛單在晉昌坊的大慈恩寺。”

“那我明日去大慈恩寺找他。”

“我同你一起。”

胥姜笑著應道:“好。”

樓雲春終於將木頭鋸完了,他將拿到曹叔定好的點比了比,尺寸準確無誤。隨即又拿出曹叔畫的草圖,標註榫卯位置,開始鑿孔。

胥姜要去幫忙,卻被他拒絕,只好站在一旁替他打下手遞器具。

沒一會兒,她肚子便叫了起來,自昨夜至此刻,她還米水未進,難免饑餓。樓雲春一大早便來了,又勞動大半日,想來也餓了。

“我去做飯,可有什麽想吃的?”

“都可。”

胥姜想了想,“那便做個竹筍鹹肉悶飯吧。”

以往在冶游途中,出筍時節,長途跋涉後來一道鮮香撲鼻的竹筍燜飯,能再走三天三夜。

“好。”

拿定主意,胥姜溜溜達達地往廚房去了。

竈裏有火,爐子上熱著茶水,胥姜割下一塊曾追做的鹹肉,借火燎燒表皮,待表皮焦黑、不見毛發,再放入滾水中浸泡。

這個時節冬筍已老,春筍未出,能用的只有筍幹,筍幹不能直接炒制,需得以熱水泡發。

趁著筍幹與鹹肉都浸泡的間隙,胥姜就著滾水,泡了壺老蔭茶,隨後給樓雲春倒了一碗過去。

樓雲春雙手滿是木屑灰塵,不好接碗,只眼巴巴地盯著胥姜。

胥姜趕緊將茶水餵到他嘴邊,叮囑道:“有些燙,慢點喝。”

說完又替他吹了吹,這一吹便將自己吹到了他嘴裏。

手裏的茶碗晃了晃,差點打翻,胥姜趕緊將茶灌進樓雲春嘴裏,隨後灰溜溜跑了。

茶水滾燙,樓雲春被燙得雙唇通紅,卻甘之如飴。

胥姜把煮的半軟的米,濾幹待用,濾出的米湯過會兒可用來下飯。隨後將泡好的鹹肉利落刮去黢黑表皮,露出金黃的肉質,再一切,內裏紅白相間,誘人非凡。

她將鹹肉與泡發的筍幹分別切丁,蔥姜蒜切沫,再挖兩勺幽菽,架鍋開炒。

先倒入少許清油,將肉丁倒入煸出油脂,再倒入幽菽、姜蒜炒出香味,隨後加入筍丁翻炒。莫要將肉丁煸太幹,待它收縮兩三分,便將半熟的米飯蓋在菜上,註水封鍋,微火悶煮。

悶至水幹,飯菜皆熟,再將其翻炒均勻,灑上蔥末,便可起鍋。

幹筍比鮮筍更香,混合著鹹肉油潤之氣,還未起鍋,便將胥姜滿腹腸胃,激得動蕩不安,恨不得連鍋倒下肚。

她拿出兩個海碗,給自己和樓雲春各盛了一碗,又倒了兩碗米湯,讓樓雲春支了塊案板,兩人就在檐下吃。

滿地散落的木頭,一塊簡陋的木板,青瓦陋檐下,兩人就著濃稠米湯,一氣扒去半碗竹筍鹹肉燜飯,隨後發出滿足的嘆息。

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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