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雨季

出了餐廳, 椰夕埋頭走路。

走著走著，她聽到身後緊跟來腳步聲, 隨後, 身旁多一個人並行。

是一位她眼熟的學長，一上來就直接對她講道：“像那種人，絕對是我見過最冷血無情的。”

“……”椰夕停步, 打量對方，以為他在說剛才餐廳中的女孩。

後來才知他在說江楓。

*

學長名叫卓則, 是卓達的表弟, 早年父母因飛機事故身亡，從此被接到卓達家中生活。

這幾天，卓則最專心的事就是跟在古椰夕身後講個不停：

“你跟江楓在拍拖？”

“你鐘意他，一定是誤以為他是個不錯的人，然而……”

“我？哦，你不認識我很正常。上次江家晚宴我表哥未帶上我，否則我當時就見到你——你也不至於還被蒙在鼓裏。當然，我知道江楓是故意的。他提防我，因為我知道他那些秘密, 他擔心自己像走出森林後暴曬在烈陽下的獅子，攻擊性與弱點展露無遺。”

椰夕終於明白，耳邊有蚊子一直嗡嗡叫是何種感受。她不禁擔心, 自己這樣話多的人, 是否在別人眼中也是如此討人嫌……

她在咖啡廳坐下, 準備跟眼前這個人徹底講清楚。

“你究竟要表達什麽？”

“很簡單，古同學, 勸你盡早回頭。相對江楓你身份地位太普通, 明顯是玩弄對象之一, 時間久了，他一定會……”

椰夕笑了，瞇緊眼，目光犀利，“你跟他有仇？”

“沒有——”卓則立刻站起來，察覺反應過大，又坐下去，清清嗓子，“我只是看不慣他這類人。”

他放低聲音繼續道：“江楓這個人，心理其實不太正常，處在兩種極端。比如說，他可以對養父母很尊重，也可以對生母下狠手……至於別的人和事，通通睚眥必報、不念舊情。你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每日都要擔心人身安全。有一天跟他分手，說不好他怎樣報覆你。他要整一個人方法有千萬種……”

椰夕噗嗤笑出聲，“你說江楓？”

“否則是誰？”

“那麽，你認識的他，跟我認識的，大概不是同一個。”

椰夕起身，才不想跟對方計較，只在心裏忍不住說：嘁，他其實很溫和體貼啦，只是你才看不到那一面！

卓則冷笑道：“請問，你才認識他多久？我已經認識他很多年，對他的了解比你深刻一萬倍。他是個怎樣可怕的人，我再清楚不過。不如，我們拿他最近在做的一件事打個賭？”

*

對很多漂泊過洋的人來說，島是家鄉，陸是故鄉。如果說熱帶雨林會逐年消失，那麽故鄉也會。當江楓回到久別十七年的那座大陸城市時，已經不認識這裏的一切。只隱約記得，這裏梅雨季會跟南洋一樣有連綿不絕的雨。

他在這裏出生，度過幼年。

今日，一小時車程，他從上海開完會過來，太湖邊走走停停。在幹旱的夏末，內心如雨季潮濕悶暗。

此時他剛完成一件事。

不出意外，江家名下的JD集團，明天會正式將剛宣布破產的中路汽車並入囊中。

中路汽車，多麽了不起的企業？然而十七小時前，這間公司的女首席兼CEO，在午夜電話中苦苦哀求他，求他給個機會放過。

“你和我是什麽關系？我為什麽給你留活路？”他說著生疏的國語，聲音冷靜，問電話那頭的中年女人。

十七個小時過去了。

比這更漫長的是十七年。

十七年，一個母親會忘記她自己的親生孩子，自然聽不出對方聲音，只一味哀求一個陌生的年輕商人留其退路——不然，她只能在天亮後跳下中路大廈的天臺。

這位出色的中年女人要強半輩子，為事業傾註十幾年心血。當年她拋棄一切，為嫁入豪門費盡心機、改頭換面，終於如願拿到資本做成事業——卻在如今一場危機中全面潰敗。

外面的人們都在瞪大眼睛看著，中路股價曾燃到多高，現在又跌到多低。並且，就在這種時候，國際金融巨鱷JD集團以侮辱性的低價將大刀壓向了中路的脖頸……

這間JD集團目前的實際控制人，是一位身份神秘的馬來華人。

人們回想起來，風波中其實有很多細節，就像專門設計的陷阱，好比漁網收攏。如果中路的CEO為此絕望地離開這世界，行內人都不覺得很意外。

JD完成收購這一天，各金融報、財經類電臺節目鋪天蓋地報道著CEO站在寫字樓三十八層天臺看風景的恐怖新聞。也不知人究竟跳下去沒有，聽說暈倒後被擡去了醫院。警方至今未作回應。

*

腥風血雨的一天結束。

這一晚，江楓站在外灘酒店的落地窗邊，觀望日趨華麗卻陌生的大陸都市，品一杯紅酒，靜等明早飛回吉隆坡的飛機。時隔多年，內心徹底恢覆一片森林的寂靜。他終於真正跟一個有血緣關系的人永失關系。

他的世界末日，早在十七年前的一個雨夜就度過，現在，終於輪到對方過末日了。

此時他無話可說。

只是，突然想撥一個人的電話。

*

但撥通能說什麽？

無一例外，進入過他內心那片雨林的人，都會離他而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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