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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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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藥人

蕭芫歪了下頭, 紅狐絨毛蹭在眼尾,平添幾分妖冶。

雪花落下,如純白的輕羽點綴在額心, 恍惚間, 情不自禁, 還未來得及思量, 唇瓣就碰到了那一絲沁涼。

蕭芫微怔,濃睫如羽扇, 撲閃著,似撓在心上。

餘光裏他的耳垂愈紅, 似堅硬泥土裏冒出的嫩芽, 旖旎吐露滿溢的情絲。

頭靠在他胸口, 聽到了越來越快的心跳。

“李晁……”

不能再熟悉的兩個字, 卻好似咿呀學語, 一字一頓, 餘音回蕩。

“嗯。”

他應著, 無比珍重。

“冷嗎?”他為她拂去一片落雪, 手上抱得更緊。

蕭芫想到他剛剛還那般氣惱的模樣, 笑了,“不冷。”

他的懷抱這樣溫暖, 如何會冷呢。

“嗯。”

李晁又應了一聲, 邁開步子, 竟就這樣抱著她繞開禦輦, 一步一步,往皚皚之下愈紅的碧瓦朱墻間去。

甬道深深, 風雪愈濃,寬實的胸膛火熱, 仰頭,看他目視前方,堅定從容,高大的身形如聳入九天雲霄,主宰世間。

劈開風雪,無畏無懼。

蕭芫彎著唇角,緩緩閉上了雙眸。

仿佛回到了前世最後那一日,看到自己終於,不必孤身仰望。

也看到,他越過重重人海,向她而來。

看到自己落入他的懷抱,看到他就這樣抱著她,走過山川河海,走過光陰長河,永遠,沒有盡頭。

不會分離。

.

冬日暖陽,越臨近臘月,便越是珍貴。

而慈寧宮偏殿,卻專門開辟了一處小院,暖室之中種滿了藥材,花紅草綠,不似寒冬。

這是老太醫的居所,他自因上回的下毒之事入了宮,便再未出去。

每日裏除了去尚藥局和頤華殿,一直在此處潛心研制解藥。

慈寧宮是蕭芫最熟悉的地方,今日,卻是她頭一回踏入這一方特殊的小院。

年邁的老太醫精神矍鑠,早早兒便迎了出來。

一身簡樸的交領短打,發須雪白,不似在奢華恢弘的皇宮,倒似在山間隱居,隨意掩門而出。

“蕭娘子。”

深深拱手時,才有了幾分儒雅醫者的風采。

蕭芫頷首,側身回眸,望向隨行的那人。

“表兄。”

只是一眼,江洄冷肅的面容便不由有了幾分緩和,待目光落在老太醫身上,很快轉冷,公事公辦。

一個手勢,幾名禁衛壓著兩個人到了老太醫身前。

鐐銬碰撞聲冰冷而壓抑,松手的剎那,被墜得撲倒在地。

江洄的聲線,比這結了冷霜的鐐銬還冷。

“罪魁禍首,正是這兩人。”

老太醫聞言並無訝異,從容蹲下身,三指往脈上一搭。

凝神半晌,眼神倏變,越來越覆雜。

末了直身,擡眸:“是藥人。”

“藥人?”

蕭芫看過去,怪不得這二人面黃肌瘦奄奄一息,原來,竟是藥人?

這樣殘忍的驗藥法子,她只在書中看到過,以為世間早已不存。

老太醫點頭,“且並非一般的藥人,是專為毒所制。”

“這二人當是自出生便被放在帶毒的藥浴中,經年累月,用藥培養他們對毒的耐受性,也漸漸,讓他們本身,成為一味毒。”

江洄:“據審出的供詞,他們身在尚藥局,原本是要設法成為專為太後煎藥的雜使。

事發前一日,忽然接到命令,命他們以血入藥,才有了那碗送到慈寧宮的補湯。”

“以血入藥……”

老太醫盯著那兩人,若有所思。

忽想到什麽,連蕭芫都忘了顧及,轉身急令:“將人擡進去,拿我的藥箱來。”

聲還未落,兩個小童利落走來,一個指揮禁軍如何搬人,一個在院中取了東西往手中木箱裏裝,忙得腳不沾地,剛好趕著老太醫後頭進屋。

暖室散開縷縷熱氣,轉瞬被門扉隔卻、消弭。

小院之外,墨色虬枝下立著一人,岳峙般巍峨,身後侍從蜿蜒如長龍,在蕭芫回眸一剎,齊齊行禮,循令退下。

相隔遙遙,天涯咫尺。

心坎一瞬軟下來,繾綣漫作清泉,淌成了不盡的河流。

看他越來越近,她微擡下頜,明眸善睞。

擁抱克制得近乎輕柔,還是她抱住他的腰身,踮起腳尖,用額角蹭了蹭他的側頰。

聲線清撤軟糯,唇瓣離得有些近,在他的脖頸灑出一片微紅。

“前朝的事忙完了?”

李晁喉結微動,喑啞嗯了聲。

蕭芫瞅他,“不許騙我,近日事忙,若還時時跟著我,夜裏再挑燈,我可是不允的。”

李晁大掌撫她的鬢發,墨瞳幽深,“芫兒放心。”

另一只手在袖間,摩挲著,十指相扣。

蕭芫點了下頭,“好吧,姑且算陛下金口玉言。”

說著旋身,裙擺粲然的弧度入了心,劃出癢意。

彼此交握的手蕩起來,他如被蠱惑,隨她的步伐,須臾不離。

眸中暈開笑意,龍袍廣袖蕩開,黑羽紅絨交織,“芫兒說什麽,便是什麽。”

聽得蕭芫嗔他一眼。

提裾踏上慈寧宮正殿玉階,腳步越來越輕快。

“老太醫應用不了多久便會來稟報,既然來了,便稍等等一同聽吧。”

“這個時辰,姑母應當起身了。本來今日晌午要和姑母一同歇息的,結果,耽誤到現在。”

說話時抱怨發愁的小表情,靈動明媚的模樣,讓他的目光落下時,只想……

一親芳澤。

便,也這樣做了。

離殿門只有一步之遙,腰肢被把住,長發鋪滿廣袖上金光熠熠的龍身,摩挲、動蕩。

禁不住的嚶嚀壓抑著。

實在太近了,近得蕭芫能聽到門內隱隱約約的,宣谙姑姑和姑母說話的聲音。

讓她連掙紮,都不敢多用力。

鼻息粗重,龍涎香酥筋軟骨,她墜落,被他抱緊,胸前衣襟緊貼,蕭芫身子僵了一瞬,偏開頭,急促喘息。

指節攥得發白,氣聲無措地道:“姑母要出來了……”

他的回應,只是嗯了一聲,鐵臂毫不留情,緊到發痛。

幾乎千鈞一發的時候,他咬著她的耳朵,“你喚江洄一聲表兄,那我呢?”

蕭芫眸光有些渙散,顫顫閃著瀲灩波紋。

“什……什麽?”

唇上一痛,他還拿牙摩挲,蕭芫躲又躲不開,委屈地弱聲嗚咽。

他離得那麽近,近到瞳孔中的倒影都明晃晃的。

話語分散成單個的字眼,後知後覺鉆入心間。

什麽江洄,表兄,他分明是也想她喚他一聲……

殿內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明顯。

蕭芫唇咬得泛白。

壞人,就知道趁人之危。

瞪他,輕哼一聲,帶著幾分委屈小聲道:“有些冷,先進去,不好嗎?”

語罷垂眸,睫羽的陰翳落在眼底,仿佛當真難受。

可其實,落雪的日子都不曾覺著多冷,難得這麽暖和的時候,還在他的懷中,又能冷到哪兒去呢。

李晁無半分懷疑,臂彎更緊,大掌握住柔夷,果真觸到幾分涼意。

皺眉正要說什麽,不料下一刻,被她反手握住。

與此同時,身後殿門輕響,是門閂相碰,宮人來開門了。

蕭芫踮起腳尖,在這樣的聲音中,貼著他的耳郭,馥郁馨香與濕潤的吐息一同落下。

含著笑意:“騙你的,晁哥哥,我才不冷。”

清亮明媚,古靈精怪。

下一刻門打開,她旋身離開,跨入溫暖典雅的大殿,揚聲:“姑母!”

快步到內殿,到太後身邊,一連串關懷的話語如同婉轉的百靈,夾雜的幾句撒嬌逗得太後開懷,笑罵。

而他在原地,耳郭紅得滴血,罕見在這樣的時候,在慈寧宮內,生了不合時宜的赧然。

心底久久無法平覆,宣谙卻已到了身旁。

宣谙是何許人,伴著太後在宮中歷盡千帆,早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

小兒女間的事,一眼便瞧得出來。

該當尋常的,只是落到威嚴肅穆的陛下身上,連她的養氣功夫,也禁不住露了笑意。

伸手接過墨龍裘氅,捺著唇角,“陛下也進去吧,外殿涼。”

李晁強作鎮定地頷首,邁開步子。

宣谙在後,看著他一步步,融入滿室歡聲笑語。

不知為何,就這樣向內望過去時,恍神間,竟濕潤了眼角。

曾幾何時,但凡聖上與太後一處,氣氛總是嚴肅壓抑,話語從來只有硬邦邦的你問我答。

現在,竟不知何時開始,他們天家母子,除卻朝事,也可笑語閑談,道幾句家常的關切話了。

正,如光照亮幽潭。

蕭娘子,便是那隅光。

宣谙眼眶微紅,滿懷欣慰,聽著太後的喚聲,笑容不禁上了眉梢。

長長應了一聲,快步疾走,轉眼間,也入了那一片其樂融融。

從前總是想著念著,太後操勞一生,何時能不再一心為國,何時能圓滿些、快意些。

而今忽然覺著,再美好的想象,都比不過此刻。

眼前,便已是最好。

……

老太醫直到日近西斜,方踏出小院。

那兩個本應入詔獄等待行刑的罪人,此刻滿身的血幾乎流盡,只等最後一口氣斷了,白布一裹,擡出宮去。

入了殿門,奉上醫案簿冊,漆陶接過,放在蕭芫面前案幾之上。

老太醫手捋過白須,神情凝重:“經驗明他二人的血,有九成把握,以這種特殊的藥人之體,若長期接觸一樣東西,那麽此物,也會帶上微弱的毒性,長年累月,亦可殺人。”

“……長期接觸?”

漆陶蹙眉。

“不錯,如他們能在尚藥局中長期接觸為太後熬制湯藥的器具,那麽熬成的補藥,便可成毒。”

蕭芫眸色深暗,問:“這種滲入湯藥的毒,若要您驗,可能驗出?”

老太醫凝神思量,終還是搖頭,愧然道:“以藥人熏陶之法下毒,量過於輕微,若要驗出,恐得經年,到那時恐怕已……”

“已為時已晚。”蕭芫平靜道出。

心中的難過卻翻湧著,越來越濃。

所以,前世姑母體內的毒,並非一朝一夕,而是數載時光的累積。

誰又能想得到,還有這樣的法子,天衣無縫到足夠瞞得過宮內重重防備。

大長公主,乾武軍,真是好一張鋪天蓋地、逃無可逃的大網吶。

可惜,今生,已非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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