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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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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剖白

高大寬闊的身形籠罩過來, 墨底金龍的衣擺不容置疑地占據視線,蕭芫面上的笑意漸漸淺了、淡了,消失不見。

她看到, 鐘平邑的雙手微不可察輕輕一抖, 指尖發白, 但終從容收回, 向李晁行禮,將因果緩緩道出, 無一絲慌亂。

也著實沒什麽可說的,簡簡單單的送還失物, 甚至失物還沒到失主手上。

蕭芫只是在李晁要佛珠時, 伸手, 客氣道:“鐘舍人給我吧。”

鐘平邑動作一頓, 等到李晁收回了手, 肯允後, 方將佛珠雙手奉給了蕭芫。

恭身告退。

李晁胸腔內被他狠狠壓制, 幾欲將肺腑灼燒成灰的洶湧情緒, 在看到蕭芫愛惜地一顆顆檢查佛珠時, 奇異地漸漸平息下來。

卻並非消失,而是化成了一片狼藉的殘骸, 簌簌落在心底。

落成了一片焦炙的荒蕪, 空落落地灼痛, 蔓延到靈魂, 將他死死困住,無路可逃。

這樣的痛楚, 在她彬彬有禮地問他,“陛下還有事嗎”時, 頂至了巔峰。

理智一瞬崩斷,本能支配軀體,回神時,她已被他抵到假山,牢牢圈在了懷中。

有什麽在靜靜焚燒。

十幾年來奉若圭臬的基石不知何時布滿裂痕,終於在此刻,悄無聲息,坍塌了一角。

他最愛她的明媚,她無憂無慮的笑顏,可過往十幾年,他對她的一舉一動,哪一次不是無形中的摧毀?

約束規範本身無錯,可若到了極致,又與牽絲木偶何異。

他該慶幸,慶幸她的張揚肆意,天生不馴。

蕭芫掙紮無果,幾乎有些惱怒地錘了他一把,“李晁,你究竟要做什麽?對著我發什麽瘋!”

發瘋。

蕭芫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對著刻板穩重、一絲不茍的李晁說出這兩個字。

明明她已經放過自己,也放過他,如他所願了,他該輕松才是,就算不適應,也應是一時的。

又為什麽做出現在這副模樣?

既然她前世從頭到尾地與他對著幹,費時費力又沒什麽好下場,那今生順著他,不好嗎,皆大歡喜。

咬牙,氣息有些不穩,這些日子好不容易沈下去的委屈又因他的動作泛上心頭,帶著前世未盡的哀怨一同,濕潤了眼眶。

繡拳還要再落下去,卻被他一把攥住。

一向溫燙的掌心冰涼,好像是被一捧雪握住。

蕭芫怔然,這才註意到,他手上的肌膚泛著不正常的蒼白,一直延入了深深的廣袖。

她沒有說話,卻不知不覺松了勁道。

聽到他聲線那麽痛,喑啞極了。

對她道:“芫兒,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什麽?

他這樣的架勢,最後,卻只為她看他一眼?

這樣想著,可心裏卻像是被他的語氣感染,翻滾起澀澀的難受。

李晁克制地松開,依舊環著她,怕她離開,卻又不敢貼近。

可氣息侵蝕著,恨不能將她每一寸骨血都緊緊纏繞住,讓她只是他的,只能看著他。

她說得對,他是要瘋了。

從看到她與另一個俊美郎君面對面立著,相視而笑,而她為他求的佛珠卻在旁人手中時,就已經瘋了。

整整九日,刻漏的每一滴時光裏,他都在想她,日日夜夜,不休不止。

想去尋她,卻近乎懦弱地不敢,比指責更怕的,是看到她冰涼冷漠的神情。

就像那日在頤華殿中,她耐心從容答他的每一問,可字字句句,哪怕一個眼神,都與他無關。

他怕看到,她哪怕對待一枝花,一葉蝶,都比對待他更溫熱。

卻不曾想,也不敢想,這其中,原來還會有其他……的人。

其他的,一個不曾婚配的,俊美的郎子。

她還向他笑,那般明媚惹眼的笑容,攬盡滿園金暉。

而那人手中拿著的,是他心心念念,卻如何也得不到的,她為他求的佛珠。

那一刻,他幾乎動了殺心。

蕭芫纖密的睫羽輕顫,不再掙紮,也沒有擡頭,只是將嬌唇抿得泛白,輕輕一句:“你讓開。”

李晁呼吸猛然一顫,心上如被無形的利劍刺中。

她對旁人的溫言與此時的對比如同黑白兩面,她與另一人對視、微笑,可對他……

喉頭幾經哽動,極力壓抑著顫抖,“芫兒,便連擡頭一眼,都不願了嗎?”

他就這麽讓她厭惡,厭惡到了這個地步嗎?

蕭芫眼前愈加模糊,鼻尖酸得不成樣子。

這個人,怎麽這麽討厭啊?

將自己擺得這麽低,他身為皇帝的驕傲去哪兒了?

她不想再那般在意,在意到怎麽也跨不過前世的坎兒,可不代表,她就想看到他這樣。

他怎麽能這樣呢,都過去近十日了,他怎麽反而更……

這樣,還是李晁嗎?

低垂的視線裏,他環在她身側的手用力到快要發顫,剛勁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節一片死白。

可漸漸地,還是松了,粗糙的山石在他掌間留下灰白的劃痕。

讓她想起了他為她刻的草書印章,刻刀留下的痕跡,與此時,很像很像。

手臂有一剎彎到了擁抱的弧度,蕭芫閉了下眼,有些受不住,他曾與她相擁一整夜,一整夜,哪怕還有難捱的痛楚,可,又如何不夠食髓知味呢?

她與他相識太久太久,久到幾乎占據了彼此一整個生命,回憶裏又怎麽可能,只有爭執與不虞?

他曾背過不小心受傷的她,曾心軟替她擋過姑母的罰,陪她一起跪奉先殿……在除了讀書教導以外的事上總是嘴硬心軟,一邊嫌她驕縱,一邊又將她可能喜愛的珍品成山成海地往頤華殿裏搬。

他強硬抱她時,她只想掙脫,可當真松開了,卻好似更加難過。

李晁的手收回身側,心成了一口枯井,五內空空如也。

魂靈不斷向下墜,再向下,周身酷暑如寒冬。

他等她走,如在刑架上等著鍘刀落下。

也本該如此,世上不是所有錯都可以挽回,也不是挽回了,便一定會被接受。

趨利避害乃是本能,他令她不愉,讓她屢屢掙紮痛苦,她遠離他,才是對的。

以後,便如她所願,相敬如賓……

心頭巨慟,李晁再想不下去,牢牢望著她,不自主屏著呼吸,瞳眸漸生血絲。

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她擡眸盈盈一眼。

該如何形容這一眼呢。便如甘霖落下,荒漠頃刻間草木回春,遍生綠洲。

四目相望,萬千言語凝成波光,李晁猛然傾身,吻上日思夜想的嬌嫩唇瓣。

蕭芫被他通紅的眼眸、狼狽脆弱的神情震住,一時忘了反抗。

最軟的心尖兒一下擰起,絞緊。

這才幾日啊,他怎麽……怎麽瘦了那麽多。

面色蒼白,唯眼血紅,便是前世最難過的時候,她也不曾見過他這樣。

粗糙的大掌揉碎她眼角溢出的淚滴,分明是霸道的吻,卻含著令人心碎的乞求與,

恐懼。

漸漸貼近他的胸膛,他的身體完全包裹住她,將她牢牢揉進懷中。

龍涎香太過濃厚,將她澆成了最頹靡的瑰艷模樣,她摟上他的脖頸,如藤蔓攀上巨樹。

可卻好像是他攀住了她,生殺予奪皆由她。

怎會有這樣的吻,酸澀、溫存、交織靈魂,唇瓣在一起,呼吸如噴薄而出的霧,不斷吐息纏繞,再也無法分清彼此。

宛若兩顆跳動的心交融血脈,蒼白的唇瓣漸漸殷紅,他不斷渴求地撫過她的面頰,撫過鬢發,小心翼翼的,生怕如夢一場。

不知多久。

結束後,是久久的擁抱。

她感受著他胸膛如擂鼓,那麽濃厚的情緒,透過彼此相貼的、幾乎沒有縫隙的身體,無言地傳遞。

細柔如柳的藕臂軟軟搭在他寬廣的肩背,蕭芫迷朦睜開眼,望見他身後無限葳蕤,綠蔭如蓋。

冬雪裏那個破碎消弱的蕭芫,也透過漫天皚皚,在望著她。

他胸腔的震動傳遞過來,聲音沈沈壓在心上,語氣雖輕,卻無比鄭重。

“朕以帝王之諾起誓,無論,未來究竟如何,無論生老病死,朕都與你一起,只與你一起。”

他松開,凝視著她。

“朕餘生,只會有一次大婚,與你的大婚。哪怕朝堂如危卵,哪怕千磨百折,也只會是與你。”

蕭芫怔住。

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他向來一言九鼎,從不會許下違心的諾言。只要說出口,定是篤定,也定會做到。

而這,是他第一次,以虛無的假如做前提,許下未來的承諾。

“芫兒,朕似乎從不曾說過,從很早很早的時候,朕便認定你了。”

蕭芫看到,他竟唇角微彎,自比之前更消瘦也更凜冽的面容上,露出發自真心的,純粹的溫柔。

“認定你是朕唯一要與之共度餘生的人。與青梅竹馬無關,只要遇見,便一定是你。”

他換了自稱,從帝王回歸李晁,屬於蕭芫的李晁。

“一直以來,我總是本能地,想守護你活潑明媚的笑容,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張揚肆意。

可,竟然直到今日,才意識到,我好像,一直在反其道而行。”

李晁紅了眼眶,話語變得艱難。

“我總是認為自己很厲害,過目不忘,是天底下最好的學子,可是芫兒,在你這裏,我卻一直一直,連入門都算不上。”

“不會聽取你的意願,一味地將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你,你異於常人的聰慧包容著我,竟讓我一直覺得,這麽做,是對的。”

他想起曾經言曹所言。

那樣嚴苛繁重的課業,世上又有幾人,能如她一般次次令他滿意。

他禦下近十載,分明,何人能辦什麽事,他最清楚不過。可這些考量面對她時,卻毫不講道理地無影無蹤。

“我知道致歉或許無用,和十幾載的光陰相比,實在過於輕巧。”

“但我還是想說,以我所有的擁有作賠,”

他拉過她的手,放在了自己滾熱的胸膛。

捏著她的指尖微微發顫。

“芫兒,我當真知錯了,此生此世絕不再犯,可否……”

他頓了一下,笑自己狼狽的哽咽。

蕭芫能感覺到,他的心跳更快了,又快又重,快得她有些擔心。

“可否允我,共許繁華一生,攜手白頭,死生契闊,永不相離。”

“與鳳求凰,於我而言,眼前人,從來是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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