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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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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繾綣

蕭芫點頭。

她當然記得。

“當日母後便使人查探, 才知大長公主入宮,乃是好心幫端王向淑太妃帶話。”

李晁語氣冷極,帶了幾分嘲諷。

蕭芫緩緩蹙眉。

姑母曾說, 先帝時朝中曾欲舉端王為太子。

後來端王親生祖父乾陽老王爺事發身亡, 端王也受牽連入了山中道觀, 一直不曾有過什麽動作。

淑太妃雖是端王養母, 可已經多年不曾與其有過往來,怎的突然托大長公主帶話?

尤其她前世從未聽說過此事。

“帶的什麽話?”

“問候之類表孝心, 拉進母子關系的一些。”

蕭芫呵了一聲,“當真是孝心?若真有孝心, 便該再不往來才是。”

端王雖非先帝親子, 可亦在皇家玉牒, 與淑太妃表孝心, 不等同就是在說, 他還念著自己是先帝之子, 也想向先帝表孝心嗎。

現下李晁尚未親政, 也不曾大婚生子, 若有個萬一, 他就是唯一能登上皇位的那個人。

身份這般敏感,還敢行這樣的事, 這怕不是自己活膩了, 也想拉著淑太妃一同下地獄吧。

這麽一想, 忽覺不對, “端王這麽些年都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如此行事, 會不會是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這個中間人,或攛掇或捏造, 皆十分方便。

李晁頷首:“雖未有實證,但母後與我都是這般揣測。”

蕭芫順著想到,“所以清湘知曉這麽多,可能就是來源於大長公主。”

尋常一個金尊玉貴的郡主,可不會對朝堂之事如此敏感。

她在宮中不曾刻意打探尚還沒有得到消息,更何況一個宮外的郡主。

李晁投以讚賞的目光,她所說,正是他適才所想。

蕭芫接著想到了更多,“大長公主摻和端王之事,清湘對監察賑災如此關註,監察禦史又是淑太妃兄長……”

與李晁對視一眼,一瞬領會了彼此心中所想。

可蕭芫比李晁所料的更加篤定。

“那大長公主所謀,定是要將這批賑災錢糧套入自己手中,之後再讓端王……”

目光投向李晁所坐的這把椅子,面上冷得能凝出冰來。

再想辦法讓端王登上皇位,當她手中把持朝政的傀儡。

真是好一個大長公主。

李晁挑眉:“你……”

監察禦史欲貪汙錢糧,可能是背後之人單純地想充實自個兒腰包。大長公主替人傳話,也可能只是一時善心。

二者未必一定有什麽關聯。

尤其傳話之舉,十分符合大長公主愛管閑事,到處發善心的性子。

她不曾親身經歷過,也不曾親眼見識過那些為了權勢你死我活的黑暗鬥爭,怎能一下將所有事情都往最壞處想?

比他,甚至比母後還要堅定與痛恨。

蕭芫對上他的目光,怔了一瞬,察覺到了他的疑惑。

可她扮不出輕松的模樣,也說不出掩飾的話。

她是不知道其中過程,甚至前世從頭到尾都不曾接觸過幾回大長公主。

可她知道結局。

那般慘烈的結局。

知道黔方天災成了人禍,數以萬計的生民因為貪汙,因為欺上瞞下被死死捂在那樣一方小小的天地,一方焊死城門的城池內,被硬生生拖死。

讓好端端的繁華之地幾月之內就成了鬼城,屍橫遍地,白骨曝野。

待情況報上來,為時已晚。

一切都已成定局,再無彌補的餘地。

整個朝堂,乃至整個國家,沸反盈天,所有的怒火、民怨都直指朝堂,直指龍座之上的他,與攝政的姑母。

這樣的事,她萬不想再來一回。

也知道,最後的最後……

他沒能按計劃的年歲親政,一直到姑母去世了,到她也要死了,他才於風雪中,登上了那方高高的祭壇。

蕭芫死死攥住了手,狼狽地垂下眼眸。

她又怎能不往最壞處想。

莫說是大長公主,便是一個看起來極為無能懦弱的人,當真是無意做了這樣的事,她也會這樣想,甚至想不分青紅皂白,錯殺一千,也莫放過一個。

喉間哽了許久,才道:“我只是……只是擔心姑母……”

音是顫抖的,她想控制,卻控制不住。

失去姑母,是她最深的懼怕。

“芫兒。”

蕭芫擡頭,她眸中很紅,泛著水光,卻沒有一滴淚。

身子緊緊繃著。

李晁不知何時到了她身前,正向她伸出手,手中松松握著什麽,示意,“嗯。”

蕭芫攤開掌心,一方不大不小的玉印被輕輕放入,帶著他掌中的溫熱與龍涎香氣。

很鮮亮濃郁的碧色,玉質純凈、剔透,投去一眼,便很難再挪開目光。

只是……

她將手擡起,捧高玉印,再望向他禦案一角。

眸中未褪的淚意讓視線有些模糊,但不用看清,她也知道。

那裏有一方漆金嵌珠蟠螭紋檀木盒,裏面放著的,便是帝王寶印,傳國玉璽。

若她沒記錯,他的玉璽模樣就是這般,只是大上許多。

全稱,碧玉交龍紋禦印。

將手中這方翻過來,上面刻的赫然是她的名諱,字體還是……

嗯,看起來有些奇怪的草書。

胸口的難受被這一言難盡的字體,奇異地驅散了不少。

李晁言簡意賅,很是正經地以兩個字解釋:“賠禮。”

蕭芫又將印翻回來,看著上頭栩栩如生的交龍紋,一時無言。

擡手抹去眼角的晶瑩,一切覆雜的情緒算是徹底被他這四不像的賠禮,給亂棍拍死了。

李晁難得有些忐忑,“你……不喜歡嗎?”

蕭芫:……

這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嗎?

深吸一口氣,擡眸,問:“字醜便罷了,碧玉也勉強說得過去,這交龍紋是怎麽回事?”

這可是帝王禦用,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勢,無論何人,都不能如此逾制。

他這是送什麽,送給她一方小號的玉璽嗎?

李晁關註點歪了,只覺大受打擊:“字醜?”

碧玉龍紋都是少府監所制,只有刻字是他親自所為,結果辛辛苦苦好幾日,就得了一個字醜?

他自認學什麽都快,一門草書書法是需要些時間,可若只用學“蕭芫”二字,不出幾個時辰就能十分熟練。

以他的審美,還能醜嗎?

分明是極好看的!

“這如何醜了?我可是挑了最好看的字體刻你的名諱。”

“你刻的啊,”蕭芫懂了,“怪不得。”

李晁火氣直往頭頂冒。

他刻的怎麽了,什麽就怪不得了。因為是他刻的,所以怪不得醜嗎。

“怪不得用了碧玉交龍紋,你沒與少府監說清楚吧,讓他們以為是帝王私印。”

李晁:……

說話就說話,為何中間要斷開喘一回氣?

但字醜一事休想這般糊弄過去。

在她迷惑的目光裏,李晁將玉印從她手上拿回,翻過來,認真展示。

“這種草書字體流暢生動,氣韻貫通,且十分好辨認,相對還原。你瞧,它筆畫布局及字形結構……”

蕭芫餘光不由自主瞥向他的側顏,漸漸地被他的模樣神情占據心神,連他口中的話語都悄然遠去。

她坐著,他立著,他比她高很多,此刻彎下腰,氣息極近,面頰一圈陽光繪就茸茸的金棕輪廓,驅散了些許骨子裏的肅正。

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這一方玉印,玉印端端在他的大掌中,顯得很是玲瓏小巧。

剛刻好沒多久,仔細看,字體鋒利的邊角還殘留著些許不明顯的玉質碎屑,如冬日裏柔柔的雪。

目光移到他捏著玉印的手指,他不止處理政事,平日還會練武,所以指節間總附著一層薄薄的繭。

在繭上,她看到了很多白色的劃痕,像是刻刀留下的。

直到見了一處結了痂的細長傷口,很淺很淺。

這一瞬,她不知自己在想什麽,又或是什麽也沒想,只一個恍神,指稍如同有自己的想法,先碰上了那一條傷口。

比血痂粗糙的表面更先感覺到的,是他的手因她的動作,重重一顫。

蕭芫心跳漏了一拍,腦中有些發蒙。

玉印被他牢牢攥住,四目相對,滿室寂靜裏,自心底升起一股燥熱,極為喧囂。

她看到他喉頭滾動了一下,撐起的肌膚泛了紅。

紅的好像又不止這一處,還有很多很多,尤其……

蕭芫目光定在了他朝向她這一側的耳郭,那般紅,紅得她都擔心會滴出血來。

可竟不覺得陌生,仿佛無意之中她已見過許多回。

只是未曾在記憶裏留下印記。

誰都沒有再開口。

靜得能隱約聽見殿外臣子們偶爾的交談聲。

這聲音提醒了蕭芫,她收回手,不自覺捏緊,“外頭還有許多大臣,我……我先走了。”

李晁呼吸稍沈,眸色極深,直起了身,略帶喑啞地嗯了一聲。

蕭芫疾行了兩步,忽然定住,回身,想說什麽,卻猝不及防撞入他深海般的漆眸,攝魂亦攝心。

周身一切感知皆遠去,仿佛過了一瞬,又像是許久。

他率先動了,向她走來。

寥寥幾步,卻很慢很慢,很不符合他大步流星的習慣。

挨得很近,龍涎香絲絲縷縷,仿佛成了無數只細小的觸手,在她的肌膚上貼近、滑動。

蕭芫想要後退,卻支使不動自己的腿腳。

不敢擡頭。

直到他拉過她的手,托著手背攤開掌心,將玉印放入。

玉印和他的手心一樣灼熱。

蕭芫僵硬地由他動作,肌膚相觸間,隱約的煎熬與渴望在不安地躁動,心跳重了許多。

聽他沈聲道:“監察賑災和大長公主之事你不必擔心,他們不會有機會奪百姓錢糧。”

“端王亦是。”

既已對背後之人有了猜測,那麽無論所謀為何,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錢權,都再不可能有絲毫得到的機會。

他李晁為帝十幾載,每一日都有無數人想著給他使絆子,要將他從這龍座上拉下去。

他生來,就知如何將這樣的事扼殺在萌芽之中。

蕭芫擡頭,眸中碎金浮動,顧盼生輝。

他的面龐占滿了所有的視線。

棱角分明的每一個線條皆囊括著超然淩雲的氣度,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如同巍峨的磐石,風風雨雨自屹然不動。

讓她想到了姑母,可他比姑母更堅實,也更傲然,更具鋒芒。

蕭芫從未懷疑過他的未來,甚至堅信,堅信他會超越姑母,帶領這個龐然的國家開創前所未有的盛世。

他的承諾向來一言九鼎,於是僅僅幾句,便很輕松地撫平了蕭芫內心深處蔓延上來的焦躁與恐慌。

她自是信他的,尤其事關社稷,事關皇位。

他是最英明神武的帝王。

蕭芫頷首,輕聲應,“好。”

只是他的眼眸,承載的又仿佛不僅僅只是那些屬於帝王的勝券在握,還有一些……

春煦般的繾綣意味。

望得她臉頰發熱。

他從前望她的眼神是怎樣的,她竟一時想不起來了。

也是……像現在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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