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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巫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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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巫蠱

留給他們溫存私語的時光只有片刻, 次日公主醒來的消息傳開,到府上問安的人立刻踏破了門檻,裴如凇甚至都沒機會擠到第一排。皇帝派來的九個太醫輪番圍著聞禪診治, 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公主玉體安康, 除了躺久了肢體無力、四天粒米未進脾胃虛弱外, 沒有任何毛病。

太醫們歡天喜地地回宮覆命, 公主府連日來的沈寂氣氛也一掃而空。聞禪休養了兩日,過夠了每天床前排滿孝子賢孫小白花的日子,覺得自己恢覆得差不多了, 便準備進宮去親爹面前表一表孝心。

她坐著軟輿慢悠悠地到了春熙殿,梁絳得知公主入宮的消息, 一早便在殿外迎候,見她過來立馬上前噓寒問暖:“先前聽聞殿下身體欠安, 滿宮上下都跟著念佛,如今殿下病愈,陛下這幾日面上才終於見了笑影, 連奴婢也跟著悄悄松了口氣哪!”

聞禪攏著鬥篷下轎, 朝他微笑頷首:“多謝梁內監記掛, 我已經大好了, 父皇這是?”

她病了一場,氣色反而更好,隨便站在哪裏就有種難以言喻的威嚴感, 仿佛打破了一層長久以來的無形禁錮, 整個人的意氣神采都比從前更加鮮活明亮。

梁絳心中微微一動, 借著袍袖遮掩, 朝東宮的方向指了指,恭謹地低聲道:“陛下有些要緊的事務, 還請殿下先稍等片刻。”

聞禪會意地點頭:“無妨,正事要緊。”

她心裏暗自納罕,蘇家的事餘波未平,太子再傻也不會這時候跳出來當靶子,上回桂萬春也說太子那邊沒動靜,難道她昏迷的這幾天,東宮又出別的幺蛾子了?

春熙殿內。

皇帝聽著下頭的內侍回報上來的消息,氣得眼前一陣一陣發黑,揮袖掃落滿案奏折,一方硯臺應聲而碎:“混賬東西!糊塗種子!簡直是反了天了!”

那內侍嚇得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裏去,聽見皇帝一聲暴喝:“梁絳!”

殿門開了條縫,梁絳靈活地溜進來,只當沒看見滿地飛墨亂紙,快步走到皇帝身邊,眼觀鼻鼻觀心應道:“奴婢在。”

“傳朕口諭,讓李劍秋去東宮,衛雲清去城陽長公主府,仔細搜查有無厭勝之物,查清了立刻來回報。沒有朕的旨意,東宮和長公主府所有人等一概不得外出、閉門等候發落!”

梁絳心裏咯噔一下,知道這是出了大事,馬上道:“奴婢遵旨。”又覷著皇帝的臉色,輕聲細語地回稟道:“陛下,持明公主求見,已在外等候多時了。”

皇帝這幾日憂心不已,好不容易松口氣,又被太子氣了個倒仰,這會兒聽說女兒來了,勉強壓下火氣,沈聲道:“請公主進來。”

“你下去吧,東宮有什麽事,隨時報給朕知道。”

那內侍磕了個頭,輕手輕腳地隨梁絳一起退下了。

聞禪進殿時,一群宮女內侍正在收拾地上的奏本墨跡,皇帝快步過來扶住她,不叫她行禮:“可都痊愈了?還有哪兒不舒服?”

“九個太醫仔細診斷過,真的沒事了。”聞禪笑道,“驚動父皇為我懸心,都怪女兒不孝。”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皇帝長長地嘆了口氣,端詳著她的臉色,“你這病起得古怪,太醫們也瞧不出端倪,幸虧蒼天保佑,讓你醒過來了。”

聞禪昏迷的這些天,他動不動就想起當年通明禪師的讖語,只怕是她命中的劫運到來,上天要收走他這個聰明伶俐的女兒,可從今日聽到的消息看來,倒好像不是那麽回事……

他臉色覆又陰沈下去,聞禪陪他到窗邊長榻上坐下,正好看見一塊硯臺碎片,隨口道:“我記得父皇不太喜歡紫石硯來著?我先前得了方龍鱗月硯,雖比不上這個雕工精湛,勝在材質天然,改日給父皇送來。”

她也不問出了什麽事,但皇帝仔細一琢磨她這話,倒是咂摸出點別的意思來:“龍鱗硯朕也有,不缺你那一塊,只不過紫石硯號稱天下第一名硯,千金難求,府庫裏也多是紫硯,將就著用罷了。”

聞禪輕快地道:“父皇富有四海,自然不缺好硯臺,只是兒臣的一點心意。況且硯臺這種東西,拿來賞玩收藏是另一回事,只用來研墨的話,自然是怎麽趁手怎麽來,何必還要分個第一第二?”

皇帝默然片刻,似是被她的回答觸動了心腸,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你覺得太子怎麽樣?”

聞禪:“嗯?”

她不解其意地看著皇帝:“太子挺好的啊,父皇怎麽突然這麽問?”

“朕說的不是聞理,而是太子。”皇帝道,“他作為你的兄長、作為朕的兒子還過得去,可作為一國儲君,你覺得他做得如何?”

聞禪垂眸思索片刻,最後洩了氣般松懈了肩背,搖頭笑道:“我才剛好了兩天,父皇就要出這麽難的題來考我嗎?”

皇帝對她的示弱毫不動搖,淡淡地道:“你只管如實說,朕不會怪罪你。”

“論理兒臣沒資格評價太子,儲君要承擔的東西太多了,他能安分勤謹地守到今日,沒出過大錯,已經很不容易了。”聞禪捧著茶碗嘆了口氣,“只不過儲君是一國之本,朝野內外都盯著他,光靠一個人用力,扛不動這那麽重的擔子,有時候時運不濟,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就是說聞理人很好,但蘇家這事給他扯了後腿,又有些別的原因作祟,以至於他在朝堂上立足不穩,這是運氣使然,不是他的過錯。

皇帝看得出來,聞禪在很努力地替聞理說好話,但她同時也理解了、或者說認同了皇帝對聞理的最終判斷——他這個太子做的並不出色。

聞禪心念電轉,也在飛速思忖,太子到底犯了哪行天條,怎麽看皇帝這神情語氣,好像是下定決心要廢儲了?

殿中氣氛一時沈寂,良久,皇帝沈沈地開口:“你來之前,朕剛接了消息,太子近來寵愛一名姓王的侍妾,這王氏的兄長恰好是禁軍左驍騎軍的校尉。”

皇子為了避嫌,一般不會主動去和職位太高的禁軍結親,畢竟有結交天子近臣的風險,但禁軍大多是勳貴子弟,大多都跟皇室七扭八拐地連著親,太子寵幸一個校尉的妹妹,倒不算太過出格。因此聞禪沒急著替太子分辨,靜靜地等著皇帝繼續往下說。

“你昏迷那幾日,王氏向太子舉發,稱太子妃楊氏在東宮施行厭勝之術,太子派人去搜查,果然從太子妃殿中搜出了刻著太子名諱和生辰的木偶符紙。”

聞禪終於微微色變。

自古以來巫蠱厭勝都是天家大忌,這玩意兒只要沾上必然引發血雨腥風。太子身居東宮,是離天子最近之處,處境本就岌岌可危,居然還能如此不謹慎,放任宮中鬧出這種風波來!

皇帝冷笑一聲:“太子妃自陳多年無子,又見王氏受寵,心中不甘,所以動了歪心思,從她母親城陽長公主那裏得來了求子巫咒。太子是個心慈手軟的,竟然叫東宮上下守住風聲、不許外傳,悄悄將巫蠱銷毀了,權當此事沒發生過。”

聞禪都不用看皇帝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麽:這哪裏是心慈手軟?太子分明是在失去了蘇家這個得力靠山之後,生怕再失去城陽長公主,所以才寧可打落牙往肚子裏吞,一力隱瞞了巫蠱之事。

但她很難理解太子明明不願得罪城陽長公主,偏偏又要去寵幸別的侍妾,以致太子妃心中銜恨。似乎對於對男人而言,世上最困難的事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而是一生只守著一個人。

“太子他……”

聞禪也說不出什麽了,剛才梁絳急匆匆地離去,想必就是為了這樁事,皇帝既然當眾揭破此事,大張旗鼓地派禁軍去搜查抄檢,就是不打算給東宮留任何面子,誰來求情都無濟於事了。

殿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和甲胄聲響,大冬天裏梁絳甚至出了一腦門熱汗,站在外間道:“陛下,衛將軍前來覆命。”

聞禪馬上起身,皇帝卻示意她坐下一起聽:“叫他進來。”

衛雲清當年還是個都尉的時候,曾奉命查抄過蕭定方的宅邸,此後越幹越熟練,儼然已成為了禦用的抄家能手,這次也不負重望,捧著一托盤的紙人符咒送上前來:“回稟陛下,臣在長公主府的佛堂暗室中找到此物,還有幾尊神像不好挪動,暫時命人封存看管,另有負責管照佛堂的方士一人,童仆二人,皆已押回待審。”

盤裏最顯眼的是兩個草紮人偶,一個四肢軀幹紮滿長針,一個胸前被長釘釘穿,皇帝翻過來一看,一個背後寫著聞禪的名字,一個寫著越王聞琥的名字。

聞禪:“……”

她拿起人偶,匪夷所思地問:“就為幾年前那點破事,姑母至於記恨我到現在嗎?”

衛雲清略帶猶豫地擡眼瞥了她一眼,耿直地糾正道:“殿下,從稻草的成色和幹燥程度來看,您這只應該是新紮的。”

聞禪:“……”

皇帝手抖得如同風中殘葉,氣得連說了數個“好啊”,聞禪和梁絳趕緊圍上去給他端茶送水拍背順氣:“父皇息怒,這些都是裝神弄鬼的騙人把戲,不會真有什麽損傷,您先消消氣……”

“裝神弄鬼?”皇帝怒極,“你無緣無故昏迷數日,難道不就是中了她的邪術嗎?!”

聞禪一怔。

以她自己的微妙感覺,導致她昏迷的元兇是“處決相歸海”這個舉動,這次沈睡對她而言並非是痛苦的折磨,反倒像是某種時光回溯,在冥冥之中為她解開了一道枷鎖。

她畢竟是個重生兩次的人,連續三輩子身上掛著早死的預言,在這樣強大的命數之下,按照以毒攻毒的原理,這些小打小鬧的詛咒應該對她沒什麽效果。

聞禪片刻的怔楞徹底坐實了皇帝的猜想,他深深地看了公主一眼,森然地對衛雲清吩咐道:“將長公主府上的人拉出去輪流審,不管用什麽法子,朕要看看她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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