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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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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案卷

距震驚天下的大婚刺殺案已過去兩個多月, 三法司終於勉勉強強地交出一份結案卷宗,大意是刺客所持符牒為偽造,真實身份不明, 案發後除一人被生擒外, 其餘全部死亡, 唯一活口也在審問後咬舌自盡。目前僅能查知這些人自北方邊郡而來, 有可能是流民,推測或許是因對朝廷心懷怨恨,因此故意選在公主大婚時行刺, 以示報覆。

而監察禦史李煥彈劾湯山都督包庇流犯一案,禦史臺審理後命大理寺覆核, 查實越騎校尉相歸海曾為青州判官蘇燮的家奴,原名海良, 與馬夫馮泰酒後互毆,失手將人打死。海良將馮泰屍體藏於幹草垛中,自己連夜出逃。事發後馮泰家人上告至官衙, 然而蘇燮不願將家醜鬧大, 私下派人向馮泰家人賠錢撤訴, 草草地了結了此案, 並未通緝逃奴。

馮泰家人得了賠命銀子後舉家遷往沂川,馮泰之子馮大興從商,隨商隊到湯山郡時, 恰好在城門遇見一名校尉帶隊檢查, 他見那人十分眼熟, 認出對方便是打死了自己父親的逃奴海良, 只畏懼他如今的威勢,不敢聲張。

商隊中有個與他關系相善的客商石伯勞, 見他神情悒郁,便詢問他有什麽心事,馮大興將舊日之事如實相告,欲上告官府,為父報仇。石伯勞勸說此地邊軍勢力龐大,官府也管不到官兵身上,不如向此地監察禦史匿名投帖,若有人肯管自然最好,倘若無人理會,他們商隊不日便要返程,也不至於引火燒身。

監察禦史李煥接帖後,著人往青州、沂州走訪查問,得到證人證言,於是上表彈劾,揭發此案,又經大理寺覆核無誤,即送呈皇帝禦覽。

兩份卷宗擺在皇帝案頭,事實如何先不說,光辦事能力就天差地別。一邊是監察禦史憑蛛絲馬跡查清二十年前舊案,一邊是兩個皇子和三法司精英官員們戮力合作,審了快三個月最後讓犯人咬舌自盡。

皇帝雖然不算是英明勤政那一掛的,但好歹也做了這麽多年君王,起碼能分得出用心和敷衍。他看著這兩份卷宗,實在是恨其不爭,又怒其無能,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沈著臉對梁絳道:“傳持明進宮來。”頓了一下又道,“讓老三也來一趟。”

聞禪進宮時聞琢已先到一步,見了她有些靦腆地頷首:“阿姐好。”

“三郎好。”聞禪含笑點頭,“許久不見,出落得越發英俊高挑了。”

皇帝看著一雙聰明靈秀的兒女,心頭郁氣稍平,吩咐道:“都坐下說話,一家人不必拘束。”

梁絳奉命將兩案卷宗交給二人傳閱。聞琢明年才出閣開府,如今還在宮中讀書,只偶爾被皇帝叫來學些政事,因此一字一句看得很仔細,聞禪顯然是駕輕就熟,掃了幾眼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單拎出刺殺案卷宗來,對皇帝道:“這案子沒頭沒尾的,本來就不好查,三法司也已盡力了,兒臣心裏早有準備,父皇實在不必太過煩憂。”

聞琢擡頭看了她一眼,眼裏壓著隱約的不讚同,聞禪卻借著交換案卷之時扯了下他的衣擺,示意他不要多話。

“你也不必替他們打圓場,”皇帝冷冷地道,“怎麽人家李煥就能橫跨二州、把二十年前的舊案查個水落石出?堂堂三法司連個犯人都看不住,說他們是酒囊飯袋亦不為過,這種人占著堂官的位置,還指望什麽平斷冤獄、公正清白!”

聞禪心說李煥能查出真相,是因為真相就擺在那裏,只等著他去撿起來。上輩子她派人調查相歸海時,曾挖到過這樁舊案,只是當時沒有機會利用,這次正好借機把案子翻出來。那支往來湯山郡的商隊是她的人手,馮大興只是身在局中的一枚棋子,而李煥的行動也是順著她們提前鋪好的路,一步一步走到了真相面前。

“父皇息怒,有失便有得,李禦史明察善斷,不正是父皇想要的人才麽?”聞禪微微一笑,“事已至此,橫豎刺殺案也查不下去了,何不將它利用起來呢?”

皇帝擡眉:“你有什麽主意?說來聽聽。”

聞禪卻先瞥了聞琢一眼,不緊不慢地笑問:“三郎能猜到嗎?”

兩人對視一剎,聞琢試探地道:“邊境各郡流民逃犯雲集,幾成法外之地,甚至連逃犯都能進入軍中成為將官,可見積弊已深,應當派官員到各郡清查人口,重編戶籍,讓流民在當地安定下來。”

皇帝沈吟不語,聞禪接著他的話道:“邊境人口覆雜,既有軍士、平民,也有逃荒的難民、歸化的外族、刺配流放的罪犯,朝廷的政令在這種混亂之地無異於空文。如今守邊的將領尚且畏服天威,監察禦史還敢秉公直言,可區區一群自發組織的刺客都能殺到天子腳下,一旦有心懷不軌者暗中謀逆,誰又能發現得了?”

“如今邊郡不但交不上賦稅,軍餉還要靠朝廷支應,如果能借這個機會收攏流民,肅清邊郡風氣,進一步重整邊防屯田,就能為大齊往後百年的安定打下基礎。”

皇帝問:“誰能擔當此任?”

聞禪道:“選任之事,非兒臣所知,還請父皇與朝中諸公商議推選後再作決定。”

聞琢卻慨然起身,向前一步,端端正正地跪在皇帝面前,朗聲道:“兒臣請命,願為父皇分憂!請父皇派兒臣前去!”

皇帝:“……”

他看看少年英挺的聞琢,欣慰於他小小年紀就有為國效力的抱負,不愧是他的親兒子,又思及他畢竟剛剛長成,缺少歷練,不忍讓他去那風霜苦寒之地,一時不知該不該應他,下意識地看向了聞禪。

聞禪:“不瞞父皇,其實我也想去。”

這下皇帝什麽也顧不得感慨了,立刻跳腳大怒:“胡鬧!你是一國公主,怎麽能以身犯險?趁早給朕打消了這個念頭,三郎倒也罷了,你絕對不行!”

要想開窗就先把房子拆了,這個辦法果然好用。聞禪朝偷偷遞來感激目光的聞琢一笑,拖長了嗓音答道:“是——兒臣知道了——”

皇帝:“……你最好是知道了!”

聞禪收起了有點散漫的笑意,認真地道:“在父皇眼中,只有皇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是北境還是江南,四海之內,本來就是聞氏的天下,有何處不可去呢?”

皇帝一時怔然。

聞禪道:“等有朝一日,三郎把邊郡離亂之地變成百姓安居的城池,到時候,兒臣願意代父皇出京,去親眼看一看大齊的萬裏江山。”

皇帝被他們姐弟倆東一句西一句地連吹帶捧,已經忘了自己最初是因為什麽而生氣。等把兩人打發走了,他借著胸中那一股不知道因何而生的豪情,慨然吩咐道:“傳三省長官覲見,叫裴如凇旁聽擬旨。”

還沒到宮門前,就碰見裴如凇陪著源叔夜從中書省那邊過來,二人駐足行禮,聞禪命內侍停輦,亦頷首回禮:“二位公務繁忙,不必多禮,請。”

裴如凇與她飛快地對了一眼,只見她微微點頭,便知無事,緊隨源叔夜走了。

到晚間掌燈時分,裴如凇才終於被放回家,二人屏退仆婢,在燈下對坐,一個吃飯一個陪著。這時候也沒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裴如凇徑直道:“今日陛下顯然是下定決心,要對北境邊郡動刀。源叔夜看見了殿下,大概猜到此事有殿下在其中出力,且陛下有意令幾位皇子各領一地的差事,所以他的態度還算積極,我父親那邊也是讚成的,蘇侍中只說要回去仔細想想,陛下命他們盡快擬個章程出來。”

聞禪問道:“依你看,此事有幾分把握能做成?”

裴如凇道:“我倒是覺得,這事沒有做成做不成,只要開始做,哪怕只有一分,對邊疆大吏們都是一種震懾。否則流民的問題再拖延下去,遲早要釀成動亂。”

聞禪點頭:“流民的根源雖不在此處,但如果能暫緩危機,再爭取點時間,讓朝廷能騰出手來解決錢糧的問題,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只是有一點,”裴如凇提醒道,“皇子結交邊將為歷代君王所忌,這次是陛下主動提出、又是與邊將作對,陛下現在可能不覺得有什麽,但難保日後不會有人借題生事,到時候只怕重蹈當年覆轍……”

“我也想過這事。”聞禪沈吟,“尤其是今天聞琢主動請命,父皇沒立即答應他,我就在擔心他會不會多想。”

“可是轉念一想,當年他對陸朔也是這樣,旁人覺得他是防備功臣,可他其實是真心覺得邊境不安全,才不想讓他早早上戰場。”

“比起大多數皇帝,咱們陛下已經算是相當心慈手軟了。古往今來的王子皇孫,只要生在天家,被君王猜忌是免不了的,如果總是憂讒畏譏、步步退讓,最終不就是個錦繡堆裏的庸人嗎?這種人當了皇帝,對江山社稷又有什麽好處?”

“不管是誰,想登上大位,要麽有避免猜忌的圓滑,要麽有打破猜忌的本事,二者起碼得占一樣。”她望著燈火,沈沈地道,“我父皇已經是靠運氣躺上皇位的了,再躺上來第二個,聞家的氣數估計剩不下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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