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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番外-夫妻 浮光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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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番外-夫妻   浮光掠影

國家尖端科技的研究涉及到國家最高層次的機密, 因此,相關項目的科研人員必須淡出普通人的視線。

直到時間漸漸推移,他們的名字才陸陸續續得到解密。

1986年, 程聽風、丁白晴夫妻接受記者采訪, 夫妻二人的名字廣為人知。

1987年,陸帆的名字被解密, 隨後是已故多年的郭弘義。

1988年初秋的某天清晨,《大公報》主編乘車抵達清華大學, 按照別人給的地址前往清華大學教職工住宿區, 來到一家外墻攀滿爬山虎的樓房前, 擡手敲門。

他這次過來, 是為了采訪航空所所長、華國人造衛星首席工程師席清院士。

敲門聲方歇,門內響起腳步聲, 然後大門被人打開。

鬢角染霜、穿著襯衫的席清站在門內,瞧見主編身前的照相機,微微一笑。

他笑起來時, 已不覆青年時那般清俊疏朗,卻多了幾分歲月和閱歷所賦予的從容淡然。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裏, 被稀疏陽光和蒼翠爬山虎那麽一襯托, 就能讓站在他旁邊的人也凝心靜神下來。

“你是《大公報》的主編吧, 快請進。”席清請他進來, 直接領著他進了屋, “我沒想到你這麽早就到了。”

主編恭敬問:“是打擾您了嗎?”

他的確比約定好的采訪時間要早到了二十分鐘。

“不打擾, 但我現在還沒空接受采訪, 可能需要你稍微等我一下。”席清溫聲回道,“我夫人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起床比平時晚了不少, 我得先陪她吃個早餐。”

主編在沙發上坐下,席清給他倒了杯水,請他在這裏稍等片刻,就進了廚房將熬好放涼的白粥放進托盤裏,又撿了幾樣開胃的小菜,端著托盤上了二樓。

衡玉已經先一步起來了,在席清走進臥室時,她正將緊閉的窗簾拉開。

過去很多年很多年時間了,哪怕歲月對待衡玉相當優待,她身上也不免留下歲月的印記。但是她身上有種奇特的魅力,會讓人忽略掉皮相,而是記住她身上流露出的那種氣質。

“今天舒服些了嗎?”席清把托盤放在書桌上。

衡玉走到他身邊,看著他那雙常年擺弄精密儀器的手正在為她擺弄餐具,道:“好多了,就是些老毛病了,你別擔心。”

夫妻兩人坐下,衡玉問:“我剛剛聽到樓下有動靜,是《大公報》的主編來了嗎?”

“對,我讓他稍等片刻。”

1973年時,衡玉前往計算機所,以令人震撼的速度攻克計算機方面的重重難關。直到1985年她的身體情況惡化,才調回北平,轉去做計算機理論方面的研究,沒有再頂在第一線。在這時候,她和席清聚少離多的日子才算結束,但這時候,兩人都已經不再年輕。

陪衡玉吃完早餐,席清下了樓,坐到《大公報》主編對面。

在他坐下時,主編悄悄瞥了眼腕間的表——距離約定好的采訪時間就差不到一分鐘,這是巧合,還是做科研人員的時間觀念強?

這回采訪主要是想將席清的名字告知世人,所以采訪主要是圍繞著席清過去那些年的經歷來展開。

采訪接近尾聲時,主編詢問起他隱姓埋名二十四年,與家人聚少離多,他會不會偶爾覺得愧疚於家人?

席清喝了口水,將杯子重新放回到桌面。

他沒有嘆氣,輕笑道:“要說愧疚肯定是有的,我母親病重的時候,我正在忙著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沒辦法回去探望她。等我終於忙完那件工作,我才姍姍收到我父親的來信,信裏,他告訴我母親已經病逝下葬。”

為了工作,他沒有能趕回去見上母親的最後一面。

而類似的事情,並非只發生過一次。

“那段時間其實我的身體已經出了問題,突然得知這條噩耗,情緒過激下我直接就栽倒在了地上。怎麽辦呢,身體出了大問題,別說趕回去給母親掃墓,我就連下床在地上走走的力氣都沒有了。某天我躺在床上枯燥吊著藥水時,我夫人突然風塵仆仆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她坐在我的身邊,握住我的手,第一句話就是:我知道那時候你脫不開身,所以我收到媽病危的消息就請了假趕回家,替你送了媽最後一程。”

席清的神色越發溫柔下去,當初那一幕還能在他的腦海裏清晰浮現。

——“媽走得很安詳,她下葬的那天是個大晴天,我蹲在墓前,連同你的香燭份一塊兒燒給她了。別難過。”

那人說著安慰的話,神情也不足夠溫柔,依舊是帶著幾分克制的冷靜和淡然,但是他心底的所有悲傷奇異地被撫平了。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所以席清回想起來,已經能用一種平和的姿態去訴說它。反倒是主編這個旁聽的人,為其中的沈重而沈重。

安靜片刻,主編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因為剛剛席清的話,主編對他的夫人產生了好奇,於是詢問起席清和他夫人的事情。

聊到他夫人,席清的語調驟然輕快了不少,話也明顯變多了起來。

他說他每天都提前半小時到研究所,就是為了能在開水房和他夫人碰個面聊上幾句;他說他夫人不會下廚,於是他偷偷摸摸學了幾個月的飯菜,才勉強做出能入口的飯菜,不用讓她再去別人家蹭飯;他說哪怕再忙,他也要抽出時間給他夫人寫家書,可是任他怎麽施展,他夫人那個大忙人都不怎麽回信,偶爾回信,語氣也官方得讓他哭笑不得。

他說了不少抱怨的話,但說得最多的,其實還是她為他做過的樁樁件件。

在那聚少離多的日子裏,也許是因為相聚太過艱難,所以每一次相聚都讓人格外珍惜,記憶也格外深刻。

“我能冒昧問下席夫人的名字嗎?”

席清認真糾正他的稱呼:“她姓奚,稱她為奚先生或者奚女士都可以。”

結束采訪時,已經快到中午。

席清有些餓了,上樓去喊衡玉,打算帶她去學校周邊的一家雲吞店吃東西。

虛掩的門推開,席清就看到衡玉坐在窗邊翻看著書籍。

她聽到動靜,擡眸與席清對視,直接道:“有些餓了。”

席清朝她伸手:“我帶你去吃飯。”

衡玉合上手中書籍,取來掛在角落衣架的外套遞給席清,等他穿好,她牽住他:“走吧。”

直到1990年,兩彈一星元勳的名字基本都解密了,‘奚衡玉’這個名字是最後一個。

這回過來采訪衡玉的,依舊是那位主編。

他沿著教職工住宿區一直往裏走。不知道為什麽,主編總覺得卡片上的這個地址有點兒眼熟,但要說在哪裏見過,他一時之間又實在是想不起來。

直到停在那外墻爬滿爬山虎的院子前,主編終於知道這個地址為什麽眼熟了。

早在兩年前,他就曾經來過這個地方,只不過那時候他來采訪的是席清先生,現在他來采訪的,是奚衡玉先生。

主編敲門,來開門的依舊是席清。

席清和兩年前沒什麽變化,瞧見主編,微笑打了個招呼,然後引著他直奔臥室。

衡玉坐在輪椅上,整個人有些昏昏欲睡,精神勁頭不是很足。聽到開門關門的動靜,這才微微擡眸。

對上對方的視線,已經接近中年的主編拘謹地朝她點了點頭。

“請坐。”

衡玉請他在對面坐下,而席清走到她的身邊坐下,把她伸出毯子外的手又放進毯子裏。

席清問道:“她最近精神不是很好,有可能說著說著就睡過去了。你想了解什麽就直接問吧,我來替她回答,要是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再讓她來開口,你看這行嗎?”

怎麽可能不行。主編連忙應好,擺好設備翻開筆記本,出聲問起衡玉的情況。

得知她是建築系畢業,從事相關學習七年,後來師從郭弘義學習核物理,一學就是二十年光陰,但是國家一需要,她就拋棄自己所熟悉的領域,再次啟程去學習計算機,這一學,就是十七年光陰。

人生四十四年,三次轉變所學方向,隱姓埋名三十三年。

得知她曾任經濟部副部長,後勤部副部長,外交部副部長,國防部副部長。

功勞出眾,卻永遠是平級調動;明明可以往前繼續走,卻一心栽進黃沙戈壁。

得知她營救過傅浙先生,她曾經直接參與到老北平城的改建中……

主編幾乎遏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

激動過後,年近四十的人幾乎熱淚盈眶。

他忍不住擡眸,想要認真看看衡玉。

卻見衡玉靠著輪椅,側耳聆聽,視線始終是落在席清身上的。

席清對衡玉的事情如數家珍,主編問的這些問題都難不倒他。全部回答完後,見主編在望著衡玉怔怔出神,他輕聲喊了主編的名字。

主編連忙回過神來,繼續去詢問更多細節。

這些傳奇事跡,樁樁件件都讓他好奇。

衡玉偶爾會出聲,在席清的基礎上補充了幾句,讓主編更細致地了解她的想法。

“您……”主編恭敬道,“我想請問,您在做出這些決定時,心裏都是怎麽想的?”

衡玉彎了彎唇角,平靜道:“沒想什麽。”

“是自然而然做出的決定嗎?”

“祖國需要有人去做這件事,我正好能做,僅此而已。”

這個話題告一段落,主編再次提出另一個問題:“兩年前我過來采訪席清先生,他在采訪中多次提到您,現在我過來采訪您,您介意聊聊他嗎?”

一聽到這個問題,席清悄悄坐直不少,故作不在意地把眼別開,耳朵卻豎了起來。

衡玉註意到他的這點小動作,只覺得這人幾十年了居然一點兒也沒變。

她心下覺得好笑,不由提起幾分精神,更認真和慎重的對待這個問題。

“我和席清是大學同學,後來一起回國。其實起初,我是不打算和任何人相守一生的,幾個長輩撮合我和席清,我也都推辭了。”

“巧了,我起初,也從來沒把結婚這件事納入我的人生規劃。但是對長輩們的撮合,我是默認的,可能就是從那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對她的感情。”

“我答應和他去領結婚證,是因為他當時說了一句話。”

時隔三十三年,席清再次覆述出了那句話:“你不會妥協於世俗眼光,不會妥協於家庭,不會妥協於親情,你一直都很堅定。我不會影響你的事業,我是你最堅定的同行者,我願意陪你一起獻身國防,畢生無名。”

衡玉說:“你都做到了。”

席清眼裏蘊著光,凝視著她,微微一笑。

三十三年歲月,在這對視之間,好似浮光掠影。

采訪徹底告一段落,主編問能不能給她拍張照。衡玉笑問:“我不想拍單獨的,你介意給我和席清拍張合照嗎?”

“當然不介意,我求之不得!”主編驚喜道。

他拿著相機,對準了這對夫妻。

席清牽住衡玉的手:“中午了,親愛的女士。”

“這位先生,中午好啊。”

鏡頭定格在了這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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