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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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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三月,皛皛日光浮,寂寂春將晚。

就在這春風暖暖, 令人懶散犯困時,一道突如其來的消息,猝不及防地引爆了京都的輿情!

起先,是大理寺少卿魚知樂於河北道遭遇暗殺,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消息令京都百姓分外擔憂。

這道消息以皇都,皇都的陪都洛陽、經濟繁榮與運輸樞紐的廣州、揚州、益州等為圓心點,逐漸地向周遭的中小城池散播「大理寺少卿查案遇害」的消息。

不久之後,全天下的百姓都為魚知樂的安危提心吊膽。

一開始,百姓們的擔憂是不明所以、不知內情的。

但很快,就有「知情人」「懂王」之流,分散在各大城池的各個茶樓酒館、客棧飯館、秦樓楚館等人口密集之地,說著「魚少卿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魚少卿膽敢深入河北道調查,他不死都不正常」等等論調。

吵架和打架在每一個酒樓飯館發生,因為「懂王」知情人們得意洋洋的嘴臉惹了眾怒。

老百姓心底裏自有一桿秤,魚知樂身為大理寺少卿,去查案、去伸張正義本便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什麽叫做他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他合該死無葬身之地?

因為「懂王」知情人們頗具技巧地拱火,天下百姓們大抵模模糊糊地明白了河北道與大雍中央之間微妙的關系,當然,更深刻的他們理解不了,他們的認知就是--

河北道皮癢了,神策軍該去犁地了!

百姓們是最淳樸、最樸質的,他們的善惡觀與是非觀,並不會被那些彎彎繞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所影響。

你說一千道一萬,陰陽怪氣地嗶嗶他們愚蠢、膚淺、一點也沒有大局觀,他們只會更加憤懣,更加上頭。

因為他們也自有一番道理:

我們平頭老百姓不懂什麽大局觀,沒有你們這些士族門閥的高眼界,我們只知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魚知樂既是天子親封的大理寺少卿,那他查案就是天經地義,阻擋他查案、甚至暗殺他,則是違法犯罪!

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哪有那麽多彎彎繞繞、勾勾纏纏,惹人心煩!

******

「懂王」知情人們將已經被引爆的輿情又添了一把火後,功成身退,如一滴滴水珠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人群的激流中。

然而被燒得心火旺盛的老百姓們,直到群情激奮,河北道成為眾矢之的時,他們們依然不清楚究竟是什麽案子,讓魚知樂都深陷圇圄,至今生死不明。

就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受害人及時出現了!

他們鼓起勇氣,在這個風口浪尖,站在了世人的面前,為求一個公道,便只能撕裂自己血淋淋的傷口,展示著所有施加在他們身上的殘酷與極惡。

看著那一個個慘叫著、悲哭著的醜陋不堪的、「人不人,畜不畜」的「怪物」,所有人只覺得毛骨悚然!

自古采生折割,是最歹毒兇惡的一種極端犯罪。

如此毫無人性,聽起來就令人覺得驚悚至極的人間酷刑,早在大雍建朝時,就明令禁止此事,一經發現直接則處以絞刑,凡民間主動舉報者,可獲得官府相應的獎勵。

因高額的獎勵制度,令此等令人深惡痛絕的人間酷刑,似乎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中。

可是活在經濟繁榮大城池及其周遭的百姓們並不知道,原來有些東西,是屢禁不絕的。

原來有權有勢的人不僅比他們命貴,還可以把他們視作畜生一樣極端折磨之後,依然毫發無傷的全身而退!

能令大理寺少卿魚知樂都遭遇暗殺且下落不明的案子,終於浮出水面。

而那水面下的血腥與殘酷,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令天下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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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憤填膺,悲憫同情,兔死狐悲的恐懼……在這個暮春三月,如熊熊烈火,燎少原野一般,在大雍百姓的心中,交織成一片紛亂覆雜、難以辨識的大網。

倘若世間當真有食人情緒為生的妖物,湛兮此一舉,輕易點燃民憤如滔滔烈火,已經足以將一個小小妖物,猛灌成兇殘的大妖。

此時的湛兮,正在齊王府,與九賢王對弈。

九賢王慎之又慎地落下了一子,嘆道:「老夫這套圍棋平平無奇,可會令習慣了黑白暖玉圍棋的大雍小國舅失望?」

「對弈之道,唯有棋藝才是要緊的,黑白暖玉棋如何?普通棋子又如何?」湛兮笑道,「若棋藝過人,哪怕是石子作棋子,也能令人驚嘆。」

說著,湛兮又對一旁觀棋不語善水公主歉意道:「倒是如今多事之秋,善水公主本該風光無限,我怕是會影響了善水公主。」

善水公主搖了搖頭,回答說:「小國舅不必擔憂,我非平城公主,無意搶奪關註,也並不在意自己是否是世人的話題中心。」

說起平城公主,她本也該是皇都被人津津樂道的時候,因為崔蘊最後還是大出血地得到了皇帝陛下恩賜的和離,作為代價,崔氏一族接連下放了六七人到大雍各處去搞基層建設。

可惜了,人的關註能力是有限度的,現在大家沒工夫分出眼神給平城公主,所有人的註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丐幫采生折割一案上,百姓們群情激奮,要的是公道,老油條們捋須沈吟,推演的是權衡之道……

若當真還有一二分的關註力,那都落在了善水公主的婚事上,熟人有功夫去關註一個戀愛腦的公主呢?

不過好在平城公主這一回也沒作妖,一來是身體到底是折騰得厲害,沒精力去作妖;二來是比起作妖,她更想繼續追逐崔蘊。

******

善水公主看了看廝殺成一片的棋盤,又看了看天色,冷不丁地問道:「我若出頭,可會耽誤的小國舅的事?」

湛兮揚眉,失笑道:「豈會?我只怕會影響你。」

善水公主搖搖頭,堅韌道:「我豈能因害怕這所謂的影響,便裝聾作啞?小國舅難不成忘記了我的『人設』麽?更何況,哪怕沒有這『人設』,我的脾性,亦是忍不住的要冒頭的。」

九賢王沒有出聲制止,那就是允許他的玄孫女去做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湛兮說:「且再等等,待我消息。」

「好。」善水公主應了一聲。

九賢王終於拿定了決心,落下一字,他看著用指尖夾起了棋子的湛兮,問道:「你所做之事,雖格外隱秘,但老夫與常山都略有耳聞。且,老夫與常山都有一處不解……」

湛兮眨了眨眼睛:「九賢王但說無妨。」

九賢王點了點頭,也不客氣,開門見山地問道:「為何要令天下百姓對河北道與大雍中央有齟齬之舊事如此清楚?」

「你令他們明白了前因後果,豈不是叫他們知道河朔三鎮的難纏?你又刻意渲染河朔三鎮的士族的強盛與霸道,這豈不是令百姓們心生恐懼?」

湛兮笑了:「我本就是故意叫他們心生恐懼的。」

「為何?咳咳,」九賢王皺了皺眉,低低咳嗽了幾聲,「恐懼會令人退縮,這豈不是與你要做之事相違背了麽?」

不錯,九賢王一雙銳眼,自然能理解到湛兮在做什麽。

他知道,湛兮隱藏在幕後,想要親手打造出一柄一往無前的利劍去斬斷這世間的不平之事,然而他在鑄劍時,卻為劍添加了「恐懼」這一與劍的本命相悖的材料。

九賢王無法理解湛兮這一矛盾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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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般的恐懼,會令人退縮……」

湛兮輕聲說:「而極端的恐懼,會令人沖冠眥裂,繼而選擇破釜沈舟、不顧一切地去拚命、去血戰到底。」

湛兮笑了:「一種生物的求生本能。容我細細說來,九賢王必然是能理解的……」

當人面對威脅時,情緒會進入到恐懼的狀態,而這個時候,人的大腦會對這個事件進行理性地分析與判斷。

如果大腦認為這為這個威脅,是個體無法抵抗的,那麽人的第一反應應該是回避。

但是如果這是無法抵抗,且無法回避的,威脅到了個體生命的事件呢?

面臨生命的威脅,恐懼就會飆升到某個閾值,避無可避之下,大腦將采取最後的求生手段,那就是--將恐懼,轉化成憤怒。

極端的憤怒,會令人產生腎上腺素等興奮激素,讓個體在短時間內擁有更有力量的肌肉,並且擁有強烈的戰鬥欲望,是的,它在激發身體戰鬥的最大潛能,只為了求生。

善水公主若有所思:「這便是所謂『以攻為守』。」

「不錯。」湛兮點了點頭,「對於平頭小老百姓而言,丐幫令他們兔死狐悲,倘若他們什麽都不做,誰都拿河北道的丐幫毫無辦法,那麽誰又能保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子,甚至是自己本人,不會是下一個受害者呢?」

面臨死亡的威脅,人的勇氣將會被無限激發,當年陳勝吳廣不就是這樣才反了的麽?

為了摘掉頭頂上懸掛著的劍,老百姓必然不會輕易地因恐懼退縮,畢竟他們還在群體包圍的舒適圈內呢,自然是會選擇拼盡全力地去搏一搏。

九賢王嘆息了一聲:「原來『狗急跳墻』還能這麽用。」

湛兮:「……」倒也不必說得如此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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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情洶湧時,有人一腔孤勇地站了出來,為那滔滔烈焰又倒了一桶油進去--

陳郡謝氏女謝姼,天下聞名的棋道天驕,命人往河朔三鎮的士族「十姓十三家」與三鎮節度使,包括先帝親封的六位王爺那兒,皆送去了一盤棋。

棋盤上黑白棋子星羅密布,大肆運用盤征、死活、手筋、殺氣等技巧,令全局險象環生,瀕臨覆滅。

謝姼不愧「天驕」之稱,此棋局著法細致而深刻,殺招精妙,義頗微深,恰如行雲流水。

這是一盤殺局已定,令人心生絕望的棋局。

謝姼公開揚言:「此局名為『絕境』,河朔鼠輩安能破之?!」

「若有河朔豺狼能破此局,謝姼以前朝禦制黑白暖玉圍棋相贈!」

在「棋道天驕陳郡謝氏女謝姼公然挑釁河朔士族」的消息甚囂塵上,將輿情又推上一個高峰時,這盤棋局,也被原模原樣地送到了湛兮的面前。

湛兮凝視著那黑白廝殺的棋局,嘆道:「名為『絕境』啊……正如強權之下血肉支離的受害百姓的處境,倒是個貼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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