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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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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你聞到了益母果的味道,你確定嗎?」江離的聲音變得冰冷了起來。

甄道藏正在仔細的聞著味道,企圖找出這離散淺淡的味道具體從哪裏傳來,被江離這突然低沈和冰冷的聲音嚇了一跳。

樹下的女子猛地擡頭瞪他,這個莽夫!反應那麽大做什麽!?

甄道藏腦筋一轉,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鍵:「怎麽?難不成你們有事瞞著我?益母果的味道,怎麽了?」

不錯,先前關於那個身上有著益母果和香茅草味的,青年的神秘面具人的事情,後來加入不良人的甄道藏,其實是並不知道的。甄道藏到現在都還在企圖「消化」不良人成立至今的紙質資料呢,根本都還沒有跟上大家夥領先的進度條。

江離倒也沒想著瞞著她,主要是現在瞞著甄道藏線索可能會斷掉,不說其他的,就說他自個兒站在這樹上有一會兒了,根本沒聞見有什麽味道,可甄道藏不僅聞到了酒味,還在後來聞到了益母果的味道!

於是,江離長話短說地大致解釋了一下這件事情。

甄道藏皺緊了眉頭:「當時小國舅爺以為會稽公主聞見的酒味,是她自己喝了酒?」

對味道毫無敏銳度的江離頷首。

甄道藏卻搖了搖頭:「會稽公主可能是給你們這群莽漢折騰得人都胡塗了,給小國舅爺招供的時候,意識也不是最清醒的時候。她很可能確實就是從對方身上聞到了酒味,但是也許是比較淡,至少比她自己身上的酒味淡,所以她下意識地忽略。」

「你問起的時候,她就想了起來,於是提到對方身上有酒的味道。後來國舅爺再問她,問得更加細致,她又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繼而覺得自己可能是聞錯了,畢竟當時她自己也喝了酒……」

江離……江離覺得自己快要被繞暈:「然後呢?」

「然後?」甄道藏挑眉看他,眼神都是貓兒似的鄙視,「我、會稽公主,我們這等天生嗅覺敏銳之人,是不會出錯的,所以她一開始告訴你的,才是最真實的!她就是從對方身上聞到了酒味,至於味道淡,那可能是人家喝過酒之後,洗漱了一遍才去見的她。」

江離抓住了關鍵:「好,我現在知道尊貴的夫人您是天生的『狗鼻子』了,你能確定是什麽酒的味道嗎?是從這棵樹上哪裏留下來的嗎?」

甄道藏:「……你說誰狗鼻子呢!?」

******

甄道藏說上邊的味道更濃一些,她要上去看看。

江離只能下去,將完全不會武功的甄道藏拎著,又一把躍上了樹梢。

最後,甄道藏指著方才江離站立的地方,那是最頂端的樹梢,也是江離平日裏最愛站的地方。

「就這裏,你聞一下。」

甄道藏覺得江離的情緒不太對勁,但是隔著面具她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是在沒辦法精準識別。

江離配合地湊近,他距那一小片樹葉似乎有些蔫的地方足夠近之後,就聞到了一股淺淺的酒香。

似乎真的有一些?江離的眼神倏地沈了下去。

再一起身,江離似乎毫無介懷,情緒看不出有過一瞬的扭曲,他看起來很是輕快,看甄道藏的眼神都充斥著一股「媽耶,這是什麽神仙狗鼻子」的味道。

甄道藏恨恨磨牙:「再這樣看我,小心我挖掉你眼珠子!」

「那得你有這個手速才行,」江離一點都不受威脅地挑了挑眉,「實際上,沒有我,你連這棵樹都下不去。」

他不提還好,他一說,甄道藏怕高的毛病瞬間出現。

江離震驚地看著這位一天天用「鼻孔」看人的,衣食住行、言談舉止都要格外講究的貴夫人,居然突然就這麽毫無形象地趴在了樹幹上,動作和姿勢都極為可笑地緊緊抱著樹幹不放。

江離忍笑:「……你這是?」

甄道藏閉著眼,忍著手腳發軟和心跳加速,緊緊地抱住樹幹,努力讓自己口齒清晰:「我告訴你江帥,現在可是你有求於我。你們說的那個面具神秘人,很可能就在不久前,在這棵樹上呆過,他還喝酒了,喝的是蜀地的燒春酒!喝酒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酒撒了一點在那一塊樹葉上,留下了很重的味道……」

「還有,你聞不見益母果或者香茅草的味道,你不像我,我現在就知道這幾個味道蔓延的軌跡!」

江離反覆打量甄道藏,他真的很難不對這種神仙級別的狗鼻子露出驚奇臉。

甄道藏閉眼大喊:「所以,你還不快點把我弄下去!我是不會求你的!」

「夫人,您求人的方式還挺特別的。」江離輕笑一聲說。

甄道藏剛要懟他,江離卻突然文藝了起來:「夫人,你知道這棵樹的特殊之處嗎?」

甄道藏:「???」我他爹的不想知道,你快把我弄下去啊,混蛋!

「這棵樹的位置很好,它長得很高大,站在它的頂端,視野無遮無攔,可以看到小半個紫微城……」這是我不當值的時候,最常待的地方。

最後一句話,江離沒說出來。那個人比他想象得還要更了解他。

誠如一開始江離懷疑的那樣,對方在會稽公主面前露出來的那點兒模仿不到位的小馬腳,那都是為了能成功引誘會稽公主,而不是對方辦不到。

一如現在,那個人在這棵樹上、在這一棵江離常常待著的樹上待過,或許還學著他一樣,站在樹梢,觀察紫微城的情況,但是江離一無所知!

那個神秘人如果不是太了解江離的站位和習慣,又如何能讓雙眸銳利、觀察入微的江離完全沒察覺到樹的問題?

那個神秘人如果不是太了解江離那因出入火場而變得格外「蠢笨」的嗅覺,又怎麽會那麽大大咧咧、一不小心地撒了點酒,還絲毫不做掩飾!

那個神秘人……他一直在暗處觀察著自己麽?他武功絕不亞於自己,難道說,此舉是明晃晃的在挑釁他?

「真是可惡。」江離喃喃著說。

甄道藏手腳都軟得要抱不住樹幹了:「你才可惡!你快點把我弄下去!」

******

江離最後再一次拎起了甄道藏後脖頸的一堆衣料,但沒把人拎到了地面上,而是把人拎著,直接問她,味道往哪兒去……

甄道藏:「……」

甄道藏也是個牛人,恐高恐到臉色都慘白一片了,但就是沒向江離示弱,像是一條魚一樣被拎著,也絕不去學八爪魚抱住江離謀求安全感。

「往左。」甄道藏氣若游絲地說。

江離沒有立刻動,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甄道藏,尋找一個下手的地方,但看來看去,除了後脖頸那堆衣料,似乎沒有好下手的地方。

至於你說直接摟腰,打橫抱起來……笑話,他兩又不是話本子的主角沒頭沒尾還要沒頭沒腦地搞暧昧。

甄道藏自己也說:「就拎著吧,但不許給人看到我如此衣衫不整!」

「死要面子活受罪。」江離說,「你不如盡早學武。」

「請問你收徒嗎?」甄道藏問。

窮鬼江離考慮了一下:「你要是付得起束修,也不是不行。」

甄道藏發出了傲然的「哈哈」聲:「笑話,我會付不起束修!?你可知我嫁妝幾何?我出嫁時,第一臺嫁妝運上青江邊上等候的帆船之時,最後一臺嫁妝還沒出我家大門!」

可惜所托非人……

算了,江離選擇不打擊這位一輩子都習慣爭強好勝的貴夫人了,他沈默地拎著對方,往甄道藏指的路走。

******

甄道藏指路的終點很標準,標準到連甄道藏自己都有些無語了。

只見江離拎著她隱匿在了這座宮殿邊角上的大樹背後,居高臨下地看著院子裏的情況--

那是三個女人圍繞著石桌而坐,桌上擺放著酒與酒杯,還有一大盤瓜果,瓜果中有切開的益母果片。

是馮昭儀,以及外邦來的昭容姐妹兩,這三人,是宮中隱形人一般的存在。

大昭容拿著那黃黃的,別人聞著就感覺唾液迅速分泌的益母果片,直接上嘴啃,一邊吃一邊說:「就是這個味,酸爽!我喜歡!」

馮昭儀一副「我看了都害怕」的模樣,縮了縮肩膀後,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小昭容倒了一杯酒,神色有些疑惑:「貴妃娘娘知道姐姐你愛吃酸的,前些年這益母果都給的很多,怎麽今年只給了這一些?」

「約莫是今年懷孕的命婦比較多吧?」大昭容毫不在意地說,「反正我又沒懷孕,我愛吃酸的而已,且緊著她們那些懷孕的一些,這才合理。」

小昭容覺得姐姐說的有道理,點了點頭,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發出驚嘆聲:「哇!果然很好喝!怪不得讓最重規矩絲毫不出錯的小太子都喝醉了!」

「馮昭儀,你也喝呀,這可是我們姐妹兩花了大價錢托人去外邊買的,人家說了,這是正宗的劍南春酒呢!」昭容姐妹兩熱情地招呼著。

馮昭儀清淺地笑著,擡起杯子抿了幾口,似乎是不太習慣烈酒似的,發出了低低的「嘶」聲。

江離銳利的眼神,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他覺得這三個女人都顯得非常可疑。

而在他一側的甄道藏卻擡起脖子,努力把腦袋往前探去,她動了動鼻子,似乎在努力辨別著空氣中的味道。

甄道藏最後說:「那股酒味似乎在這兒斷了,還有,她們的酒不夠正宗,和方才在樹上聞見的味道並不完全等同……小太子也喝了這個酒麽?我們要不要去東宮看看?」

好強大的狗鼻子啊,江離心中感慨,這是他這等嗅覺稀碎的人怎麽都羨慕不來的呢。

江離搖了搖頭:「不必,我知道那幾個孩子喝的酒是從何而來的,且先向聖人稟明情況,而後……我們直接去源頭找。」

******

京都,上官宅邸。

元配夫人蘇氏當年住過的主院內,小小的男孩兒正趴在床榻上,任由老嫗往他受傷的嫩臀上擦藥,自己咬牙一聲不吭。

老嫗嘆了一聲:「少爺可疼?」

上官無病喘了一口氣:「還行,頂得住。」

「您這又是何必?那一壺燒春酒,您不願給老爺了,自個兒留著便是了,怎地要偷偷帶進宮裏去,又拖了那兩位皇子下水?」老嫗有些頭疼的模樣。

打板子十下罷了,雖然屁股看著是一片青紫格外嚇人,但早已經開始習武的上官無病自詡身強體健,這會兒已經爬起來自己提褲子了。

「什麽叫拖他們下水?這可是我為數不多的寶貝了,我這是喜歡他們,才和他們分享我最珍貴的好酒呢。」上官無病嘟囔著說,「誰知道他兩這麽遜呀,居然真的喝了幾口就醉倒了。」

難道說,他這種天生海碗的,竟然是少數麽?失策了,嘖嘖嘖,失策了!

上官無病只說自己是喜歡兩位皇子,想和人家交朋友,才分享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卻決口不提這一壺酒,當年是他阿娘親手釀造,打算贈予他阿耶的。

老嫗縱容地看著他稚嫩的臉龐,渾濁的眼中都是憐惜,她不主動拆穿他……

不拆穿他對老爺隱匿在心底的怨恨,不拆穿他自幼孤獨從沒有什麽玩得好的夥伴,見了宮裏的皇子心裏喜歡也敢就這麽冒冒然然地貼上去。

「嬤嬤,我屁股沒啥事了,你先回房休息去吧。」上官無病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受傷,要不是老嫗小心翼翼,他還打算叫個小廝來,上藥酒,使勁兒將淤青揉散開的呢。

不過雖然嘴上不樂意,但屁股是真的好痛,上官無病爬起來了,但沒有坐著,而是半跪著,痛得齜牙咧嘴地還在嘴硬:「再說我也因禍得福了不是嗎?本來這兩天就得啟行的了,但這不得養傷麽?又恰好臨近太子殿下的生辰了,聖人都開金口了,幹脆留在京都過了太子殿下的生辰宴再做打算,嘿嘿嘿。」

「挨一頓毒打,就換來這個,也值得你高興成這樣?」老嫗無奈地瞧著他的張揚眉眼,看著那雙狐貍眼中都是竊喜,覺得格外可愛又好笑,少爺到底……還是孩子心性呢。

******

就在主仆二人有一句沒一句聊著,其樂融融的時候,忽然有不速之客來訪。

繼夫人姜氏,又來了這個占據了主位,而她想搶卻搶不來的宅院。沒辦法,面子上總要過得去,元配夫人嫡子挨了打,如今臥床,她怎麽也得來看望一下的。

見是她來了,老嫗默默退到了一邊去,全然將自己當做是透明人。

「無病今日可好些了?」姜氏虛情假意地問。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床榻上的小男孩,忍不住又說:「無病可得小心些,宮裏頭都是猛獸,可比不得家中自在,皇子們尊貴,也不是誰都能和他們交朋友的……」

「人吶……有時候,就得認命,你說呢?」

上官無病翻了個白眼,伸手掏了掏耳朵:「你還有別的話要說沒有?成天陰陽怪氣的,這陽間你要是不想待了,你趁早脖子一抹滾下去得了!煩不煩人吶,這一天天的。」

姜氏:「……」早死仔!嘴還是那麽毒!

上官無病的這鮮明張揚的性格,當真和他那一張柔弱小白花狐貍臉南轅北轍。

姜氏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和這個死了娘的死孩子計較。

終於,她臉上又擠出來了一抹虛假的笑容:「無病這般說,我可要傷心了,我這只不過是長輩對你的一點點關心,和勸告罷了。」

「我外祖母今年七十高齡了。」上官無病突然說。

姜氏一楞:「所以呢?」

「所以想要活得長,就得像她這樣淡然處世,別一天到晚吃飽了撐的鹹吃蘿蔔淡操心,小心早死。」

姜氏:「……」氣得胸脯瘋狂起伏。

上官無病都被她逗樂了:「你們姜氏,也就這點本事了,想來找小爺的晦氣,還不如今晚枕頭墊高點看看能不能發個好夢,你趁早滾犢子吧。」

「老爺若是得知你私底下如此折辱繼母,可還會這般看重你!?」姜氏實在是氣不過了,咬牙切齒地問。

「笑死!就他那老眼昏花的眼珠子,他能知道些什麽?他連他親娘和你這毒婦都看不透,他能看個屁!你們能裝,小爺我不能?」上官無病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嘚瑟了起來,「說到裝模作樣,我這張臉還真是得天獨厚啊~」

姜氏順著上官無病的話,看到了他那張我見猶憐的臉,瞬間臉就黑了,仿佛生吞了一大把蒼蠅似的--她平生最恨這張臉!

「又嫉妒了吧?」上官無病嘿嘿直笑,笑後眼神卻格外陰狠,看著可怖如厲鬼,「好啦,別來小爺院子裏惡心人啦,趁早回去罷,你就是要看我的樂子,那也還早著呢,我母族這不是還沒死光嘛?」

何止沒死光,都把她姑母大姜氏給氣得直接自閉了,天天就在小佛陀阿彌陀佛,不再理會宅院內的事情。

姜氏被這死孩子的眼神駭得後退了兩步,還好有丫鬟和婆子扶著她,不然她就要狼狽地跌到了,就在她不甘心地還想要繼續找上官無病的晦氣時,有小廝匆匆從外邊跑來:「夫人!夫人!威遠將軍府給咱府上下帖子啦!」

******

湛兮有點兒明白了上回郭小福來府中,恰好撞上許氏父子和石丫頭認親時,敏銳感覺到那種怪異的氛圍時的尷尬了,他現在進了上官家的宅邸,感覺就差不多--詭異的沈重。

接待他的上官夫人姜氏,似乎主觀意願上很想要和他搞好關系,但是她好似經歷了什麽霜打茄子一樣的暴擊似的,實在是笑容都堆不出來。

姜氏很想熱情招待湛兮,但結果卻是她連笑容都格外的勉強,嘴角僵硬,看著就像是在強忍什麽怒氣一樣。

湛兮:「……」有點好笑,咳咳,早知道可以吃瓜,他應該更早沖過來的!

姜氏還想強撐著和湛兮聊幾句,湛兮卻隨意喝了口茶,道:「我今日前來,主要是為了探望探望小無病的。」

湛兮的話說得如此明白了,那姜氏哪裏還能再裝傻充楞,只能努力維持微笑,讓管家親自帶湛兮到上官無病的院子裏去,她一臉愧疚地說自己今日身體偶感不適,否則就要親自帶他去了。

湛兮含笑:「夫人留步,既然身體抱恙,還請好好休息。」

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說完湛兮轉身就走了,留姜氏自己在那裏禮貌尷尬地微笑。

湛兮隨著管家往裏走,大概能摸清這上官宅邸模糊的輪廓,讓湛兮驚訝的是上官無病住的院子--主院!

牛奔了這小孩,人家一朝天子一朝臣,人走茶涼,他一小破孩,居然能硬剛父親的現任夫人,霸占家中主院。

這院落算不得奢華,但還這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還挺考究的,想來當年它的主人對它是極為用心的。

湛兮擡頭看了看這高聳的木蘭花樹,嗅著它格外獨特的芬芳,只覺得心曠神怡。

木蘭花樹下被人粗暴地刨開了一個土坑,那人真的很粗暴,小鏟子就丟在一邊,刨出了什麽東西,也不把土坑填回去。

「國舅爺這是在看什麽?那點土坑,填不填回去,這棵樹都不會死的。」

湛兮聞聲回頭,看見那個生的像美麗的狐貍一般的男孩倔強地扶著門框,就站在門邊。

上官無病呲了呲牙:「你幹嘛用這種怪怪的眼神看我?」

湛兮一臉高深莫測:「挖坑不填……造孽啊!」

上官無病:「???」

「你在說什麽東西啊,我就挖出了一小壺酒罷了,就這點坑,隨便下一場雨它就自個兒填回去了。」

湛兮沒解釋,此「挖坑」,非彼「挖坑」。

「無病小朋友,大蟲兒托我一定要來看看你,你現在感覺屁股如何了?」湛兮例行公事一般地進行官面問候。

上官無病自己揉了揉屁股,似乎是很痛,他上手沒多久又把手拿開了,但這家夥嘴很硬--

「還行吧,也不是特別痛。」他淡定又瀟灑地說。

******

就在湛兮陪著上官無病嘮嗑幾句,趁機打聽他這後母那奇怪的表現是否與他有關,企圖要補一補沒吃到的瓜的時候,江離直接從窗戶外面跳了進來。

湛兮:「……」

上官無病猛地轉身,扭到屁股:「……嘶!好痛!」

「你剛剛說也不是特別的痛。」湛兮涼涼地拆穿他。

上官無病:「說來就怨念,一起喝的酒,為啥他兩就是罰紮馬步,我就得挨板子?明明我都沒出醜,是他們出醜了啊……」

「有沒有後可能,就是因為這兩位皇子出醜了,而作為發起人的你居然沒有出醜,你才受到如此嚴重的懲罰?」湛兮積極幫他猜測。

江離:「小國舅爺先不要無視在下。」

「沒無視你,你是哪一位?正門不走,你跳窗進來?」上官無病簡直是滿頭問號,要不是湛兮的表情看著格外無語,似乎是認識對方,上官無病這都得忍著屁股痛拔劍了,別看他才七歲,他習武兩年了!

江離沒理會上官無病,附在湛兮的耳旁,言簡意賅地說明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湛兮聽到他和甄道藏追尋著味道而去,最後卻在後宮三人組聚會處找到完美匹配的現場時,就知道事情已經不太妙了。

「抓不住的了。」湛兮說。

是的,無論是湛兮,還是江離和甄道藏,其實都很清楚,那「後宮透明三人組」,絕對不幹凈,裏頭起碼有一個人,是和這件事有著不淺的瓜葛的。

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江離當時直接闖進去,派人拿下馮昭儀和外邦來的昭容姐妹兩,而後地毯式搜索……如此一來,那個面具神秘人絕對逃不出去。

但是問題來了,不良人哪來的底氣敢這麽對待帝王的後妃?哪怕是地位不高的後妃。

江離只能先找永明帝打報告,而等永明帝聽了事情的經過,再思考一番,然後批覆下來,接到批覆後,不良人們再斟酌著如何行動,一整套整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那玩意兒是活人,會跑路的!

至於自個兒去打報告,派人先行盯著這三位後宮透明人嘛,那座宮殿可是帝王恩寵不至的地方,不良人根本不涉及它,臨時臨忙叫不叫得到人不好說。

哪怕是叫到了,你怎麽盯?你自作主張盯帝王的後妃啊?人家萬一要出恭、要沐浴,你也繼續盯麽?

這簡直是令人頭大。

茫然的上官無病堅強地扶著墻壁站了起來,瞅瞅湛兮,瞧瞧江離:「你們兩個在說什麽東西?我怎麽完全聽不懂。」

江離繼續無視這個小家夥,和湛兮低聲說:「國舅爺所思所慮,我都知道,所以……」

所以他沒留在皇宮,而是出來了,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線索。

比起逮住一個和會稽公主接頭的神秘接頭人,那當然是抽絲剝繭弄出所有的線索,力圖將其中隱匿的利益集團都拽出來更重要。

「餵?有沒有人理一理我的?這可是我家院子,我的房間啊!」上官無病真的是感覺頭都大了。

就在這時候,甄道藏從外邊打開了門,施施然往裏走。

上官無病被嚇了一跳,生怕有人發現他房間裏多了個奇怪的青壯年,但見湛兮和江離都沒有反應,再一看來者,又是他不認識的。

上官無病直接就呆了:「你們是一夥的嗎?」

這一回,有人理會上官無病了,甄道藏是徑直向他走來的:「你和太子他們喝酒的酒壺還在嗎?」

上官無病隨手一指:「喏,在那,不過我都喝光了。」

「無所謂。」甄道藏隨意回答了一句,然後走向了上官無病所指的櫃子。

咦?這櫃子那麽高?

「江離!」甄道藏回頭搖人。

江離過去拿下了那個精美的酒壺,遞給甄道藏,甄道藏接過來,先是放在鼻下仔細地嗅了嗅,而後又打開了瓶塞,去嗅裏頭的味道,她最後甚至手指探進去沾了點酒汁,細致地聞……

上官無病:「有沒有人能告訴我,現在是在做什麽?」

沒人有空回答他,湛兮和江離都在註視著甄道藏,甄道藏的的眉心越來越聚攏,看來……

「不是這一壺酒。」甄道藏最後搖了搖頭,把瓶塞懟了回去,酒壺還給了上官無病。

「因為它有木蘭花的味道,是嗎?」湛兮問。

「對。」甄道藏先是應答了一句,而後驚訝地看了過來,「國舅爺您也有狗鼻子嗎?」

不!該死,被江離洗腦了,居然說自己有狗鼻子!

******

甄道藏那句脫口而出的「也有狗鼻子」,差點讓湛兮笑出聲。

當然,湛兮是個禮貌的孩子,他最後也沒笑,他摀住了嘴,忍住了。平覆了一下情緒後,說:「我聞不到那麽細節的東西,我是猜的。畢竟木蘭花味道霸道,這酒年頭不小了,早些年上官府沒有主人居住,木蘭花都堆積在泥土裏……至少在酒壺表層,多少該染上一些它的味道的。」

湛兮隨意解釋了幾句後,略微思索了一下,感覺自己應該抓到了一個突破口:「說起來,甄夫人,江離說你聞到這個味道的時候,說是『故地的酒』,能讓您有如此印象的,想必不是平凡的酒吧?就算都是劍南的燒春,質地口感味道,也是天差地別的。」

甄道藏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太過頻繁使用鼻子,現在感覺腦子嗡嗡嗡的,開始感覺思維運轉不夠流暢了。

湛兮問什麽,她沒辦法很仔細地思考,覺得沒問題,就點了點頭。

「您在京城那麽多年,買到過特別正宗的,能讓您像今天這樣,下意識就能說出是『故地的酒』的燒春酒麽?」湛兮繼續問。

「沒有……」

說到這個份上,甄道藏哪裏還能反應不過來,她靈光一閃,猛地回頭看向了上官無病:「除了這一壺酒,你們從劍南道回來,是不是還帶了蜀地綿竹縣的燒春!?」

不錯,她在京城那麽多年了,其實並沒有在當地喝到特別正宗的劍南燒春,除非她托人專門帶過來,又或者是大型的商會開拍賣會的時候會遇上……

如此一來,她聞到的那個「味道極為正宗」的酒,應該不是隨意就能買到的。隨意能買到的,就像是那三個妃嬪一同飲的那種,會被她嫌棄一聲味道不對,不夠正宗。而最近也沒聽說有什麽商會有在拍賣劍南春……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上官無病這一行,剛從劍南道回來的人。

劍南道包含了蜀地,甄道藏的娘家就在蜀地青神縣,上官無病這一行人打那邊回來,帶一些「當地獨有」的伴手禮,是極為正常的,而這來自娘家的特有之物,能瞬間觸發甄道藏的某些記憶。

上官無病似乎聽懂了什麽,又似乎不太懂,但以他的機靈,他知道現在他的答案,關系著上官家會不會被卷入到一個他看不見底的漩渦裏。

但是……他為什麽不說呢?

上官無病笑了,笑得像是一朵無害的、在春風裏搖曳的小白花一樣:「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說。」

湛兮:「……」該死,他好像知道為什麽那位姜氏,會一副被氣得連面子工程都做不了了的模樣了!

實在是,上官無病這個鬼樣子,味兒太沖了!!!

江離言簡意賅:「說。」

「姜夫人帶了十瓶正宗的、產於劍南蜀地綿竹縣的燒春酒,」上官無病一字一頓,小臉笑開了花,「不過她似乎都送人啦!」

******

察覺到突如其來的、暗中虎視眈眈的視線忽然離去,馮昭儀抓緊了機會,立刻和昭容兩姐妹說自己不勝酒力,想要休息。

那兩姐妹沒什麽心眼,便讓她先回去,她們還要接著吃瓜果,喝小酒。

馮昭儀面上一副淡然的模樣,實則離開了這兩人的視線後,她幾乎是一路狂奔的!

而且她狂奔的方向,並不是回自己所在的院子的方向,而是繞過了這個她們三人一同居住的宮殿,往後去的那一座蓮花池!

她連伺候自己的大小宮女和太監驚訝的表情都管不了了!

「你們且在此等候,不要進來!」馮昭儀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是從未有過的狠厲,嚇壞了已經習慣她十年如一日溫柔小意的模樣的宮女太監。

這群宮女太監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表情倉惶地跪了一地,還有想要拉拽馮昭儀的裙擺的,馮昭儀一概不理,扭頭的時候,面部扭曲又恐怖:「不想死,就留在這裏,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明白了嗎!?」

威懾住了他們之後,馮昭儀一路往裏跑,終於跑到了那座偏僻的蓮花池。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到來,有人從池中破水而出,這人恍若蓮花化仙,青絲柔順、光澤亮麗,他的眉眼,如詩如畫。

不染而朱的薄唇微翹起,他聲音清朗玉石相擊:「小馮兒,你來了……」

他的一顰一笑,依然能令馮昭儀如癡如醉,可是很快,馮昭儀的表情就猙獰了起來,她身體裏控制眼淚的開關好像完全壞掉了一般,淚水急切地沖刷著,她甚至恐懼地顫抖了起來,可他還在笑,笑得坦然,笑得無比自在。

「為何?為何啊……」馮昭儀不明白,她想伸手去抓他,質問他為什麽,可是看著自己略顯粗糙發黃的手,看著那人如白玉石雕塑一般完美無瑕的身軀,她又似乎無法觸碰他,隨意的觸碰,都是褻瀆啊!

這人,就如同她的神明,可是為什麽!?

「我要死了啊,你還笑!?你還笑?你有沒有心的啊!!!」馮昭儀終於崩潰了。

可她的神明依然在笑,他從荷花池裏慢慢爬了起來,任由薄衫緊緊地束縛在身軀上,將那走向完美的肌肉都勾勒得淋漓盡致。

「人終會有一死的呀。」他說。

馮昭儀徹底絕望了,她知道的,她早就該知道的……他就是這麽一個,沒心沒肺的人!

「你是如何暴露的?」馮昭儀終於稍微冷靜了一點。

男子合著眼眸,似乎是在回味著什麽一般:「綿竹酒仙釀的春酒,味道還和從前一樣,真是令人懷念。」

「說來也得感謝此地的荷花池,洗凈了我的味道,不然那個狗鼻子,可就真的要跟來了呢。」

只是一壺酒!就為了嘴饞,喝一壺酒!他怎麽可以這麽坦蕩蕩!?他暴露了她,卻沒有絲毫的愧疚麽?他已經要害死她了啊,為什麽可以那麽毫不在意?

馮昭儀絕望地捂著臉哭,她徹底放棄了,這茍延殘喘的一生,也該到盡頭了吧。

「你快走,走啊,從地道走,王爺應該會派人接應你的……回那邊去,不要輕易到京城來。」馮昭儀像是魔怔了一般地喃喃,「你喜愛的益母果,你習慣的香茅枕,在那邊,王爺都會給你準備現成的。你愛的春酒,也不必如現在這般偷偷摸摸地喝,王爺會派人去給你買的……」

「你走吧。」馮昭儀最後氣若游絲地說了這麽一句。

男子沒走,似乎忽然良心大發現了一般,問:「那小馮兒,你怎麽辦呢?你留在這裏的話……」

「我還能怎麽辦?」馮昭儀苦笑著,眼淚一滴滴滑落,「快走吧,線索會在我這裏斷掉,日後……不要再那麽任性了啊,小少爺。」

臨死前,能得到一句你的關心,也算是值得了吧?馮昭儀背對著這個神秘男子,緩緩從衣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我不後悔,我不會後悔的……她不斷在心裏這麽說。

馮昭儀顫顫巍巍地抓著這匕首,它冒著寒光,尖銳的頂端抵在了自己的心口,她顫抖著手,正要用力--

「噗嗤!」匕首的刀身盡數沒入了馮昭儀的心口。

馮昭儀張著嘴哈氣,血從口腔溢了出來,她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白皙修長的手。

「小馮兒,你自己的話,我還是不放心的呀,我來幫你了。」他的聲音勾勾纏纏,恍若是情人之間的耳鬢廝磨,可他殺了她!

他還在笑!

這是他第二次觸碰她,卻是為了……殺了她!?

男子漠然地松開了手,任由著馮昭儀跌入冰冷的蓮花池中,波動的水面,似乎能看見些許的猩紅色。

略微等待了幾息時間,確定馮昭儀已經死透了,絕無可能再爬起來後,他才施施然地離開現場。

******

翌日湛兮進宮,先拜見了一下永明帝和曹穆之,被告知二皇子在東宮。

於是,湛兮去了東宮。

他陪對隱匿在水面之下那些波濤洶湧完全不知情的二皇子玩了許久的五子棋,準備離開的時候,太子問他:「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們兩個?」

「是什麽是什麽?」二皇子立刻湊來了腦袋。

湛兮坦然極了:「你們不是都知道了嘛?現在就等著最後的驚喜咯!」

太子皺了皺眉,他想說的不是那些用紅布蓋著的東西的事情,而是別的東西,他敏銳地察覺到宮中的氣氛不太正常。

但是湛兮沒詳細解釋,打個馬虎眼就過去了。

頂著太子狐疑的眼神和二皇子好奇心炸裂的表情,湛兮一點兒都沒露餡。

他出了東宮,到了萬春閣,組織人馬,開始組裝他的兒童游樂園。

江離就是在這時候,悄無聲息地站在湛兮他身後的。

「宮裏一點風聲都沒有,姐夫也不想提,所以呢,這事情處理得怎麽樣了?」湛兮問。

「馮昭儀自殺了。」江離說。

「自殺?什麽樣的自殺?『背中八刀是自殺』的那種自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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