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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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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太子面無表情:「白眉大俠竟死於西域,此事、實在是……令人、扼腕啊……」

太子繼續面無表情:「說時遲,那時快!陳豐拔劍而出……」

二皇子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這一刻,世界上最大的謊言莫過於他大哥的那一句--「孤講得不比外邊的說書先生差!」

「宮外的說書先生講故事,難道都是這樣的嗎?」

二皇子傻眼了,沒見識的他沒有辦法立即拆穿太子殿下過於自信的迷障而說出來的謊言。

但是他卻對外頭說書先生的水平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難道說,他們專業說書的,靠著這個吃飯的人,還不如郭小福公公這個業餘選手嗎!?

二皇子很清楚,他大哥今晚這充滿了技巧的講故事,不僅沒有勾起他往下聽的興趣,比起上一次,反而還更加讓他感覺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這真的是說的不比外邊的說書先生差嗎?!

太子一邊講故事,一邊關註二皇子的表情,他期待看到的是二皇子在聽郭小福敘事的時候的那個樣子,興奮的、快活的、滿臉期待的,情緒投入的……

可是他失望了,看著弟弟那雙什麽情緒都往上邊寫的眼睛,從最初的期待,變成了傻眼,然後又變成欲言又止,最後變成渾身不適的滿眼忍耐,以及此刻那縮著脖子、咬著牙一副「我要頂不住了!我快要爆發了!」的樣子。

太子「抑揚頓挫、慷慨激昂」地講故事,終於漸漸地失去了聲音。

二皇子抱著掙紮不止的青雀狗,沈默地和太子對視著,空氣都變得安靜了,此時此刻的氣氛,只有一片尷尬可以形容。

唯一的動靜,只剩下二皇子腳邊的於菟狗,還在努力的嗷嗚著,嘴裏咬著二皇子的褲腿要拉他走……

這一刻,二皇子甚至覺得這只於菟狗似乎在私底下被他大哥被折磨得不輕,只有這樣,它才會在他大哥開講的那一刻,就瘋了似的要拽他走。

剛才二皇子以為於菟狗這是不乖了,他要聽《仗劍江湖》,它卻要鬧著拉他出去玩,現在二皇子明白了,於菟狗哪裏不乖了?他簡直太乖了!它這是--要拯救他於水火之中啊!

可是二皇子明白的太晚了,嗚嗚嗚~他就不應該不信邪的,故事什麽的,他大哥壓根不會講!

其實二皇子也知道,自家大哥已經很努力了。他的說書和上一次相比有了很明顯的進步,不論是停頓,重音還是起伏變化都非常到位,但是二皇子並不知道為什麽到頭來他還是覺得聽不下去……

不,甚至不是聽不聽得下去的問題,而是他聽得感覺十分別扭,渾身都似乎爬滿了毛毛蟲。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勁,才忍住沒有暴躁地和狗子一塊兒嗷嗷叫喚起來。

倘若湛兮在此處,大概可以說出原因的吧,這就是因為太子的「講故事」依然具有他一貫的明顯的個人風格。

從前他是沒有感情,也沒有技巧,只有機械式覆述,而現在,他已經超越了曾經的自己!抵達了另一座高峰!!他擁有了技巧!!!

好消息:太子擁有技巧了!

壞消息:太子只有技巧!

即所謂的--「滿滿的全都是技巧,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一個人工智障刻板且平平無奇的講故事令人頭疼,而一個人工智能明明沒有感充沛的感情,卻非要用它那沒有足夠充盈的感情的嗓音,去康慨激昂、抑揚頓挫地講故事,那也同樣會令人頭禿的啊……

這甚至有種恐怖谷的效應,就是你發現一個「非人」的東西,在別別扭扭的「仿人」。

任由空氣安靜了一會兒,太子最後強行撈起了氣喘籲籲趴在他腳邊的於菟狗,說:「二弟,我們睡覺吧。」

二皇子看著他,囁嚅著嘴唇,欲言又止了老半天,雖然太子沒說什麽,可是二皇子還是感覺他大哥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大哥這是傷心了?

猶豫了許久,二皇子還是決定安慰一下太子,眨了眨眼睛,猶猶豫豫說道:「大哥,你比起上一次進步非常大,改日小舅舅進宮來,你給他講故事吧,一定會讓他知道你已經非吳下阿蒙啦!而且、而且小舅舅應該會喜歡的吧?哦不,是一定!我猜測他一定會很喜歡聽的!」

對不起了,小舅舅!

二皇子的內心在小聲叨叨:大哥,以後就給小舅舅講故事吧,至於給我講……那就不用啦,我發現自己其實好像也沒那麽愛聽愛玩,我平時挺文靜的說實話。呵呵呵~所以這些熱鬧的玩耍,還是讓小舅舅來吧,阿娘說他皮糙肉厚!他一定扛得住你的!

而且,二皇子憤憤不平地戳了戳青雀狗圓滾滾、毛茸茸的小屁股,大哥現在講故事更讓人如坐針氈了,憑什麽他一個人受苦啊,小舅舅天天放他鴿子,就應該懲罰他聽大哥講故事三天三夜!

太子沈默地看著偷偷摸摸笑得像是偷腥了的貓兒似的弟弟,心道:二弟,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這表情,真的好像那一日曹國舅把你忽悠去追阿耶他們後,通體舒泰地說「禍水東引」的時候的表情啊。

所以說,你是把你大哥我當成了「禍水」,往你小舅舅那邊引過去了,是嗎!?

太子:孤恨孤如此敏銳!(抱膝蓋蹲墻角自閉ing)

******

翌日,永明帝就派了郭小福出宮,專門來找湛兮,目的就那麽一回事,明裏暗裏問他啥時候進宮,提醒他應該是時候進宮一趟了。

他來的時候,湛兮正在吩咐田姑姑去尋他大伯母,央劉氏替他辦一件事。

他昨夜裏忽然想到一件事,張養德如同看見了鬼一般地看石丫頭,那肯定是因為他覺得石丫頭臉熟,一般而言,看見臉熟的人有些驚訝很正常,但是驚訝到「像是見了鬼」這種程度,那肯定是有些特殊情況的。

要麽,石丫頭是像某個已經死去的人;要麽,石丫頭像是他剛剛才提到過的、以為不會再見到,至少現在不會見到的人……比如,八方聽雨樓在找的那個被拐的姑娘。

湛兮太忙了,這件事打算委托一下他大伯母。

讓田姑姑離開後,湛兮笑盈盈地看著郭小福:「今兒個又是怎的了?」

郭小福按照慣例的,笑盈盈地吹捧了湛兮一番,而後說道:「昨兒個二殿下又使小性子了,與貴妃娘娘鬧脾氣後,天都快黑了也不理,倔強地抱著狗兒到了東宮去,說是不讓他出宮找國舅爺您玩,他就不回立政殿睡覺了。」

湛兮聽了之後是滿臉的無語,他覺得這大蟲兒現在給他的感覺,怎麽好像有一種把他大哥的東宮,當成了他自己的永遠的二號狗窩一樣,而且這個「二號狗窩」是他和爹娘鬧脾氣後,勇敢地離「家」出走的避風港。

而大蟲兒表現的那麽理所當然、毫無顧忌,主要是因為這個避風港的主人主動表現出了一種永恒的、無條件接納他的態度。

所以二皇子就可以恃寵生嬌,無所顧忌。

真·團寵主角·湛兮:「……」

啊哈!突然發現了有個人要搶他的【團寵】標簽!

而他本人好像也是這隱藏團寵大蟲兒背後寵他的成員之一!

湛兮看了看天色,應該差不多到放學的時間了,便關心地問道:「那現在大蟲兒他回到立政殿去了嗎?」

說到這事,郭小福就有些尷尬,笑得很是奇怪,然後來了一句,說:「今兒個天蒙蒙亮,二殿下還沒有去進學,便直接回了一趟立政殿。」

這就讓湛兮很驚訝了,雖然說大蟲兒不像他那麽懶散,但是歸根結底也不是多麽愛早起的人,每天早起去上學對他而言就已經是一種極大的困難模式了,他還能趕在上學之前起床,就為了回立政殿一趟,這是為什麽?

湛兮不理解,就多問了一句。

郭小福回道:「這個奴才就不太清楚了,主子的事,奴才哪能過問呢?」

湛兮也不為難他,應了他一句:「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就進宮一趟,今日我還有點別的事情要忙。」

得了湛兮的準信,郭小福就是完成了任務,他很是高興,連連向湛兮道謝,然後笑瞇瞇地收了湛兮的賞錢,便離開了。

湛兮若有所思地看著郭小福離開的背影,有些不太理解發生東宮裏發生了什麽,讓大蟲兒表現出一副被狗攆的樣子,按理說太子不會對他弟弟做什麽才對的。

大蟲兒天黑了才往東宮裏沖,天蒙蒙亮就迫不及待地跑路了,鬧得跟有鬼在後邊追他似的……

湛兮琢磨了一下,心道:總不能是小太子興沖沖地要給大蟲兒講故事,而他講故事又太過要命,把他弟弟給嚇跑了吧?這也太離譜了!

不能不說,有的時候,人的猜測越是離譜,反而越有可能逼近真相。

******

湛兮確實需要進宮一趟了,不僅是為了看看大蟲兒的情況還有欣賞一下小太子的說書絕技,他還要給永明帝和王意如送那個通透至極、高貴華美的「琉璃蓮花臺」。

廠子出成果了,得先讓最大股東,咱的「皇室董事長」嘗一嘗這個果子呀,如此才好在後續要求加大投入。

而除此之外嘛,還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按照原劇本的發展,大蟲兒八歲後,永明帝就會讓他搬出立政殿,而住到武德殿。

武德殿的的裝潢華麗不華麗倒是不要緊,主要的是它的地理位置不同尋常,它距離東宮極近,處於了東宮與內朝之間。

永明帝做下如此安排的時候,可能是沒有想太多的,一來武德殿距離東宮近,二皇子和太子兄弟兩來往也方便,二來武德殿沒有太偏僻,二皇子要回立政殿的話,路途也不至於太遙遠……

但這樣地理位置絕佳的宮殿安排給了二皇子,卻容易引起東宮的猜疑,或許說,會引起自詡太子黨的利益集團的猜忌……

想到此處,湛兮就忍不住嘆氣,按原劇情的發展的話,沒心沒肺的二皇子和太子真的很難相親相愛,因為他兩一個是真的可可愛愛沒有腦袋,另一個也是真的可可憐憐多思多慮。

而且他們還中間插著的你死我活的皇權爭鬥,哦,還不只是如此,還有一個世間頂級攪屎棍--曹睿之。

原劇情裏,「獅子狗」事件中曹睿之令太子摔傷了尾椎骨,還讓太子吃了大虧,本就使得兄弟二人生了間隙,而在太子養傷期間,二皇子多次想去看望大哥,卻又被曹睿之攔下,因此兄弟二人的關系更是進一步惡化……

在關系如此冷淡甚至敵對的時刻,二皇子要搬到武德殿,哪怕太子不計前嫌,依然喜愛弟弟如初,但是他這種思慮過重的權謀怪物,又遭了一番尾椎骨的打擊,恐怕也真的很難不去多想一些什麽。

不過……雖然「二皇子遷居武德殿」的事件確實是這皇家的兩兄弟的感情和關系持續惡化的一個重要節點,但湛兮卻不打算改變這件事,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了嘛!

什麽事情都得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感情不好放一塊兒那會讓感情更不好,反過來,感情好放一塊兒那就會讓感情更好唄。

畢竟太子是個大活人,他背後利益集團的想法雖然重要,但是到底越不過他本人去的,否則,原劇情裏,王家就不會是那個下場了……

而且,湛兮這段時間拚命趕工弄出來的兒童游樂園,雖然說是送給太子的生辰禮物,但是太子也得有人陪著玩才好玩,一個小孩孤零零地自個兒玩,那怎麽快活得起來,人多才熱鬧!

那這兩兄弟住的近一點,湛兮才剛好找永明帝在這東宮和武德殿的中間圈出一塊空地給他大展拳腳建立一座「游樂園」!

不過雖然他必須要進宮一趟,但今天還不行,湛兮得去看看他莊子裏那群工匠的進度條怎麽樣了,那個龐大的滑滑梯說是竣工了,但他還要親自去監工驗收呢,順便他新的圖紙已經畫好了,得指導一下工匠們一些具體的操作。

哦對,還有,從莊子回來的路上他還要繞路去一趟陳府找陳尚書,因為他打算要打造一個小型的彈簧床給太子他們蹦蹦跳跳著玩,這玩意兒又得用到鐵。

******

湛兮很忙,而被他逮住的人,顯然是無法比他空閑的。

八方聽雨樓的京城大型分局內。

穿著月白色襕袍的青年正不緊不慢地推平香爐中的香料,其動作格外的講究,行雲流水中十分有韻味。

可是張養德卻看不下去了,頭痛得忍不住捂腦袋:「賢侄,你且莫要管這焚香之事了,過來坐好吧。」

「張叔叔莫急,此乃以沈香之甜涼為主,佐以檀香之甜美的『心清香』,有清心靜氣、安撫心神之效,很是適合時下的我等,」說著,許越壓香的手頓了頓,略有些思索地歪了歪頭,「不過小侄原先思忖著這心清香是否弄成香丸會更好一些……」

張養德:「……火燒眉毛了我的賢侄誒!你還想著這香香香的!」

不錯,這個沈迷香道的人,正是那一日隔著屏風接待了湛兮的八方聽雨樓的接待人,他也是八方聽雨樓的少樓主。

此時,坐在主座上的另一位中年男子撫了撫胡須,道:「賢弟,你稍安勿躁。」

這便是八方聽雨樓的當代樓主許俊俠,也是許越的親生父親。八方聽雨樓的老樓主只有一個女兒,故而最後把八方聽雨樓交接到了自己的侄兒許俊俠的手中。

張養德搖了搖頭:「我不能不急啊仁兄!此事該如何是好呢?若是順了那小國舅的意,你可就平白得罪合作多年的商會了,也毀了這八方聽雨樓的名聲,但若是不順了他的意……」那他們可能會一起完犢子。

「這是哪路神仙,才十二歲,便這般厲害了!」張養德有些恨恨地說。

「既然不順則死,那就順他的意,」許俊俠說,頓了頓,他笑了,「但順,不能全順。消息要給,但不能全給,畢竟各家秘密,終究是秘密,我等哪能全然知曉?」

「阿耶說得簡單。」許越終於點燃了香料,他蓋上了香爐的蓋子,這才理了理衣衫,站起身來往這邊走,邊走邊道,「您是沒親眼見過這位小國舅,他可不是那麽好招惹的。」

張養德狼狽地捂著臉道:「都怪我,倘若不是我……」

「張叔叔莫要責怪自己,在您之前,侄兒就已經和這小國舅打過交道了……」許越說著笑了,「若是說他對八方聽雨樓起了忌憚之心,卻不是從您那兒開始的,而是從侄兒這裏開始的。」

「說起來,阿耶您當真覺得『順不全順』,能令對方滿意麽?」許越問。

「當然不能,」許俊俠坦然自若地答,「他要的從來不是什麽玻璃工坊的秘方,故而此事你是全順、或是不全順,我們都不能令他滿意。既如此,不如稍稍順應一下便是了。」

「他想要的不是玻璃工坊的秘方?」許越皺緊了眉頭,「那他要什麽?」

思忖了一下,許越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滿面駭然之色:「難道是想要這……這不能吧!?」難道對方胃口當真那麽大,當真想要吃了他們八方聽雨樓!?

「有何不可能?在你接下他的委托,並完成他的委托時,就是你的『財』已經在他面前露了『白』的時候。」許俊俠很平靜,因為他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的。

自打許俊俠從自己的伯父老樓主的手中,接過了已經具有一定規模的八方聽雨樓開始,許俊俠就為了八方聽雨樓的發展和隱匿而殫精竭慮,這些年來他要延伸觸角尋找自己幼年被拐的堂妹,沒少和大雍朝各地的地方豪強打交道,那些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玩意兒。

夾縫生存哪有那麽簡單?八方聽雨樓可沒少捏著鼻子割肉餵老虎,否則哪裏能那麽快遍布的大雍朝?只是他堂妹到底經歷了什麽啊,這麽多年了,線索是找到了就斷掉,續上又斷掉,始終沒能找到她的存在……

八方聽雨樓幾乎是入不敷出的,今年一整年最大的進項還是上一回從小國舅那兒得來的。天天啃老本還能堅持到現在,非常不容易,而且許俊俠也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如果最後當真扛不住了要被哪一方實力吞食的話,那不如就投餵小國舅吧。

比起那些油膩膩的老油條、滿嘴腥臭的惡虎,年紀小小卻智多近妖還背靠皇帝的小國舅怎麽看都更加有前途一些,而且讓他答應得到了八方聽雨樓之後,也要繼續保留八方聽雨樓的最初使命,也應該會更容易一些。

許俊俠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之後,張養德沈默了很久,最後決定還是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仁兄,那一日我從將軍府出來,國舅爺讓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相送,我覺得她甚是面善……」

「面善?像誰?」許俊俠問。

時人所謂「面善」,即是指「臉熟」。

「那小丫頭的臉,讓我恍惚中,好像看到了老樓主夫人……倘若阿婉健康長大了,生了孩子,可能確實是那般年紀。」

「當真!?」許俊俠這個就連下定決心要將八方聽雨樓交出去都老神在在、鎮定自若的人,聽了張養德的話的這一刻卻猛地跳了起來。

張養德慎重地點頭:「當真!確實是像!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昨兒個就想立即就派人去調查了……」

「那姑娘如今在威遠將軍府,還是小國舅院子裏的人,若正是如此踏破鐵鞋無覓處……」許越沈吟了一下,「我等恐怕屆時到底是要受制於小國舅的,不若如阿耶所說的那般,盡早、主動!」

許俊俠欣慰地看了一眼自家兒子,對張養德說:「千萬不要派人去調查將軍府,你只怕會引起皇宮那邊的註意,既如此,我等不若直接拜會一下這位深不可測的國舅爺吧。」

張養德看著許俊俠,囁嚅了許久,最後說:「我沒敢調查將軍府,只是那丫頭在小國舅爺面前還挺得臉的,常常外出辦事,隨意打聽了一下就知道她京郊附近石家村的,我便派人去了那石家村……」

「嗨呀!你呀!打草驚蛇了!!」

******

京郊,石家村。

高壯的婦人拿著掃帚將衣著明顯不同於他們村子的外來人掃地出門了,她叉著腰攔在門口,略顯刻薄的臉上盡是警惕,大罵道:「你們是打哪兒來的外鄉人吶?竟然狗膽包天到我們石家村來鬧事來了,問什麽問,石青竹就是我生的女兒!你們想幹嘛?見我女兒有出息,想來搶我的女兒來了,你們是拐子不成?」

穿著長袍的男人叫苦不疊,向她作揖:「夫人您誤會我等了,我等也是奉了家主的命令才來此打聽一二的,我等並無惡意,只是家主確實覺得那石姑娘生得面善,倘若是你家有隱情,這未嘗不是一次機會啊……」

「什麽機會!?我呸!石青竹是我丁大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這石家村誰不曉得此事啊,你們到底是有何居心!?」

丁大花將掃帚橫在胸前,擋住了大門,一同亂趕:「滾!都給老娘滾犢子!我可告訴你們,再來鬧,我要喊人了啊,別以為我們鄉下人好欺負,我們竹子爭氣得很!你們要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膽敢鬧事,那我家可不肯吃虧,脫層皮也得告到國舅爺面前去!」

那長袍中年人還想要說些什麽,卻見遠遠地有石家村的婦人向這邊跑來了,一邊跑一邊喊:「大花!丁大花!!村口來人了,是來找你的!說是威遠將軍府的人呢!村長都快要去接了,你趕緊叫你家男人從地裏回來啊!」

那婦人滿面興奮,語氣裏都是羨慕:「人家捧著禮盒呢,那盒子可金貴了,上邊還綁著紅綢呢,是不是你們家竹子又立功了?得了國舅爺的賞賜?」

前段時間不是年不是節的,石青竹跑回來村子裏,是為了給國舅爺找兩條狗,這事兒就轟動全村了,村長都出動了幫忙挑選,最後還是選了那外地來的五黑犬。

國舅爺很是滿意,還給石青竹打賞了十兩銀子,丁大花家裏頭倒也大氣,拿了賞銀還叫人剁了些豬肉,請全村吃飯咧!還給了村長一兩銀子呢!

這事兒大家都知道,都羨慕著丁大花呢,這十裏八鄉的,誰不知道石青竹出息了啊,多的是漢子想討她當媳婦兒。

可丁大花說了,她這小女兒是有福氣的,既然得了國舅爺看重,那年紀到了再求主子們給個恩典,指派個有出息的好人家嫁了,最好是讀書人,可不樂意嫁給同鄉外鄉的莊稼漢子。

婦人跑到了丁大花的屋子前,終於瞧見了那個穿著長袍,還帶著兩個小廝,模樣兒和鄉下人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

這婦人先是楞了一下,然後臉色有些像是看好戲似的,揶揄道:「咋的啦大花,這又是哪家酒樓的掌櫃的,親自來向你家提親來啦?」

長袍中年男人楞了一下,臉一下就臊紅了:「……這位夫人您誤會了!」

他不是什麽掌櫃的,他是張家在京城的新宅的管家,而且他也不是來提自己的兒子提親,若是那姑娘的身份當真是……那他兒子也配不上啊,唉!

丁大花方才聽說將軍府來人,也是楞住了,如今終於反應了過來,嘚瑟地瞪了他們一眼:「聽見了沒,那可是將軍府的人,專門到我們石家村來了,可見我那乖女兒又立了大功,你們要不想討打,還不快滾!」

嚇退這幾個外鄉人後,丁大花終於收起了自己雄赳赳的潑辣樣兒,直接蔫了,緊張地抓著那個傳信的婦人,追問著:「將軍府當真派人來了?竹子是立了功了嗎?不會是出什麽事兒了吧……」

******

湛兮又在那十分不舒適的馬車上搖搖晃晃了許久,才終於抵達了郊外的莊子,未進莊子,他已經瞧見了那個組裝好了的大型組合滑滑梯。

此事的滑滑梯還是剛被拋光打磨好的原木色,尚且未刷漆,湛兮隔著院子的圍墻,擡頭打量了幾眼,覺得它的還原度非常高!

隨行的小廝敲了門,莊子的管事出來迎接,這時候工匠們剛忙完一陣,此刻正在吃飯,管事準備要去叫人,湛兮道:「不必了,讓他們吃飯吧,我且先去看看那個滑梯。」

這是一個大型綜合滑滑梯,由好幾部分組合而成,包括了攀巖、攀爬、隧道等等部分,而且因為如今的大雍朝不比後世可以用拉爆螺絲等東西固定大型設施,也沒有水泥,湛兮設計的這個可拆卸的大型組合滑梯的穩定性全靠他對力學和榫卯登峰造極的運用。

當然,安全起見,到時候這玩意兒拆卸分裝運進皇宮後,湛兮還是會讓人在底部他原先預留出來的地方,用糯米砂漿和石灰砂漿等加固一下的。

湛兮沒理其他人,決定自個兒先試一試這個滑滑梯,他拍了拍手,就著一根根間隙均勻的木欄桿往上爬,爬進了一個圓形洞口,往裏鉆,裏面是一條挺長的隧道,有好幾個岔口,湛兮直接往最上邊爬,找到了最高處的出口--滑梯。

然後他在管事的驚呼聲中,直接從那旋轉滑梯上呲溜一下滑了下來……

站起來的湛兮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好,工匠們沒有偷奸耍滑,木材的拋光非常到位!他爬了一路,手上也不見有木刺。

「召集一下工匠們,接下來還有好些個圖紙要他們加班加點幹活了。」湛兮說。

******

丁大花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面見那些金貴的貴人們。

眼前這位據說日常極為樸素的夫人,卻也綾羅綢緞,鬢發如雲,她懷裏抱著一只雪白的長毛狗,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替狗順毛。

丁大花知道對方,這將軍府就只有兩個主子,一個是小國舅爺,另一個就是國舅爺他大伯母。

「草民見過夫人。」丁大花壓根沒學過怎麽行禮,整個人都很局促,動作滑稽又可笑。

但是劉氏沒有笑,溫和地叫她起來:「今日叫你過來,還是因為石丫頭的事……」

丁大花心中咯噔了一下,她立刻想石青竹就是自己的女兒,可是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聽見劉氏道:「你莫急,我讓人去喊石丫頭了,她也快過來了。」

劉氏起身,將獅子狗放地上,拍了拍它的屁股:「你去玩兒吧,我這裏還有些事。」

乖巧的獅子狗大概理解了一下,便撒歡地往外跑了,劉氏對丁大花道:「若是為了石丫頭好,你便將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我,如此,我才好去判斷尋上門來的人,究竟是不是石丫頭的親人啊。」

丁大花心神俱震:「什、什麽!?誰尋來了?竹子的親人!?」

***

湛兮回的路上繞路去拜訪陳尚書了,交給他自己畫的彈簧的圖紙。

提到彈簧人們就會想到這是現代工業的產物,實則不然,這玩意兒春秋戰國時就有了,只是沒有普遍使用,而且也沒有人去研究其中的物理學知識而已。

陳鴻謀瞅著那圖紙,好家夥,這位小國舅要不是說他是小國舅,他都要以為這廝是專業畫圖紙的!

「你要這麽粗的彈簧作甚?」陳鴻謀問。

「做彈簧床。」湛兮說。

「彈簧床?那是什麽?」

「給小孩兒跳著玩的。」

陳鴻謀沈默了很久,想問你是要弄來自己玩的嗎?但是看著湛兮那張稚嫩的臉,好吧,國舅爺雖然早熟又智多近妖,但是他確實才十來歲,玩什麽的……也不是不能玩?

把事情交代給了陳尚書後,湛兮就打道回府了,中途突然想起一事,就派小廝往崔恪那兒走一趟。

「你告訴他,要畫那些鵝頭紅金魚呀、五彩小風車呀、老鷹紙鷂呀、小草啊大樹啊之類的,可愛的,小孩子喜歡的!」

沒錯,湛兮簡直要把崔恪的「繪畫」技能無邊無際地給他開發出來了!他想要崔恪去給滑滑梯上漆,這個塗漆不是隨便的塗漆,而是要繪畫式塗漆!

目前大雍朝的油漆主要有墨黑色、朱紅色、天然棕色、黃色、金黃色與綠色這幾種,要搞出糖果兒童游樂園主題有點難,但是合理運用一下色彩,讓這些設施看起來更加適合小孩子卻是可以的。

雖然說朱紅色、天然棕色更符合時下大雍朝人們那沈穩厚重的獨特審美,但是小孩子嘛,不都喜歡花裏胡哨的。既然是送給太子的,那就還是給在小孩的世界裏給他更多小孩需要的東西吧!

至於接到他的要求後崔恪這個被迫跨界的繪畫家怎麽想,那湛兮就不擔心了,顏料能畫,糖畫也能畫,沒道理油漆就不會畫了呀?

湛兮在天將黑未黑的時候,回到了將軍府,容嬤嬤和管家一塊兒接的他。

「你先說說情況,晚些我還要沐浴後再換身衣服,才會過去大伯母那兒。」湛兮說。

容嬤嬤於是長話短說:「您先前說的事,夫人已經處理好了。那石丫頭她娘什麽都說清楚了,這事兒啊……十有八九!」

******

「殿下?殿下!」

王意如拔高了聲調的動靜,終於讓發呆中的太子回神了。

太子沒甚表情地回頭:「表哥,怎麽了?」

王意如甚至都氣不起來了,太子表弟在他面前,好像十次有九次都在發呆,唯一一次不發呆是叫他出去找厲害的說書先生。

「殿下生辰將近,阿耶讓我來問問您,您可有什麽想要的?」王意如問。

太子:「孤在宮中,一應具備,無甚需要的。」

「您想要一條漂亮的小狗嗎?」王意如問他,看太子懷裏的小狗的表情不太好,他始終不懂,這種黑漆漆的煤球兒有啥好看的。

太子都想不理他了:「孤有它就可以了。」

表兄弟二人之間又一次陷入了沒有話說的沈默中。

好一會兒後,王意如才找到了話題:「太子殿下今天可是心情不爽利?您要和我說一說嗎?」

被弟弟紮了心的太子搖了搖頭:「……不必了,孤沒什麽大事。」

於是話題再一次冷了下來,又是一陣無言的沈默。

太子忽然說:「天黑了,表哥你該出宮了,再晚一些宮門要落匙了。」

王意如本應該起身告辭的,可是他卻終於忍不住自己的心情了,他心酸酸地看著太子,說道:「殿下為何如此疏遠我呢?您小時候也是會叫表哥抱抱的啊,我那時進宮來陪您放風箏,要出宮時,您也是舍不得表哥的呢……就像現在的二皇子和他小舅舅那樣。」

書房內沒有點燈,昏暗的視線中,王意如感覺到了太子那一雙漆黑不見光的眼睛,似乎一直在沈默地註視著自己,以一種能剖開人心的眼神,王意如忽然有些心驚,狼狽地躲開了太子的眼睛。

太子依然沈默,從前他也像於菟那樣依賴表哥的麽?可是他沒什麽記憶了,他和二皇子的歲數也相差不大,他既然能一下子長大,又能對那些過往那般記不住,想必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至於王意如問為什麽?他這麽問的時候,太子忽然就想到了過去老嬤嬤說他阿娘說過的話。

從前廣平侯王子昂還是世子的時候,也格外的叛逆,甚至還曾鬧著要與家族決裂,醉心於丹青,不做這世家公子,偏要去當什麽畫家……

太子恍惚中,似乎聽到了他阿娘恣意又不屑,不屑中又似乎有些難過和遺憾的聲音--「那人品性越發與父親相類,看了便生厭……」

王意如正心酸呢,見太子似乎又走神了,忍不住出聲:「殿下?」

「因為表哥你啊,越發與舅舅相似了。」太子突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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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去了一趟劉氏的院子,劉氏長話短說地將石丫頭她娘丁大花所說的東西,給湛兮交代了一遍。

原來石丫頭石青竹,她確實不是丁大花生的女兒,她的母親是外鄉人,懷著孕的時候,流落到了丁大花娘家所在的村子裏。

丁大花回娘家的時候和這個外來的、還懷著崽的寡婦一見如故,後來她得了些婦科病,差點沒命了,還是這個不顯山露水卻會一點醫術的寡婦救了她,丁大花從此對這位閨中密友感恩戴德。

丁大花從來沒有過問過對方的過去,那顯然就不是什麽愉快的記憶。一直到這個寡婦病重,要將才一歲多大的石青竹托孤給丁大花,丁大花才曉得了對方的過去。

寡婦說自己是個被拐子拐走的孩子。

她七八歲的時候,在冬日裏穿著薄薄的裏衣,發著高燒,被拐子判定活不了了後,就被隨意丟棄在了山道上。

那附近有個老郎中,那一年冬天他決定最後一次上山看看能不能采著一些什麽,就發現了這個可憐的孩子。

郎中生了惻隱之心,便將她帶回家去,死馬當活馬醫地灌了一些湯藥,天可憐見的,她最後堅強地活了下來。

可是三天兩夜高燒,卻令她失去了之前的記憶。

她忘記了過去,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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