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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卷線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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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卷線繡(2)

而此刻,青橙心裏的那個人正在荷蘭的拍賣會場陪周永競拍藝術品。剛剛拍下心儀畫作的周老板神清氣爽,瞥一眼臺上介紹的其他拍賣品,跟沈彥亭閑聊。

“沈大策展人,聽說柯宇代表你拒絕了梁遇朋友的委托。我想采訪一下,你拒絕當真是因為所謂的‘違背理念’,不是因為青橙?”

梁遇攝影展大獲成功,朋友托他找到沈彥亭,想做一次特定場地的舞蹈藝術展示。沈彥亭扯了個“違背自己的策展理念”的理由,讓柯宇去拒絕了。

沈彥亭視線落在大屏幕上,一幅中規中矩的畫作,因名家名氣被人爭搶,他和周永都興趣缺缺。他翹著二郎腿,往椅背靠了靠,說:“讓人像木偶裝置一樣站著,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變換一個動作,我不認為這是舞蹈藝術展。”

“是價錢沒談攏吧?”周永賤兮兮地笑。

“不是。”沈彥亭誠實回答,非但不是,報酬反而相當豐厚,只是他有自己的堅持,“舞蹈是藝術,理所應當被觀眾欣賞。但,我必須承認,舞蹈是動態藝術,它更應該在舞臺、劇院呈現。如果單單請幾個舞蹈演員在封閉的展廳裏擺幾個高難度動作來展示,等著觀眾來品頭論足,那是對藝術和舞蹈演員的不尊重。我為自己劃定的專業範疇非常狹隘,無法承接他們的項目。”

“何必跟錢過不去,行為藝術嘛,噱頭更大。”

“我拒絕。”

“嘖——”周永無奈,“行為藝術被稱為‘前為中的前衛,當代的尖端’,你不接這類型的項目,不怕被行業人詬病?”

沈彥亭“嘁”一聲:“我是在乎別人言論的人?”

“那你為什麽在意梁遇說的話?”周永笑著看他怔住片刻,嗤道,“騙鬼吧你!”

梁遇說過什麽呢?

沈彥亭回想他婉拒舞蹈展示項目後的某天,梁遇親自來找他,面上笑瞇瞇地問他是不是已經做好了丁克的準備。

沈彥亭不想搭理他,便沒說話。而這樣的沈默反倒讓梁遇找到了幾分“同為男人我理解你”的錯覺,貌似誠懇地規勸他:“青橙啊,太有原則,太固執,想要她為你妥協、做出改變,比登天還難。我勸你好好考慮清楚。”

“我不需要她為我做任何妥協和改變。”沈彥亭是這樣回答的,“難道梁先生打從一開始就是抱著改造人的信念結婚的嗎?”

“他什麽反應?”周永一臉八卦地追問。

“啞口無言。”沈彥亭說。

“那你不接梁遇遞來的項目,到底是不是因為青橙?”問題又繞回最初那個。

手中的號碼牌靜靜躺在腿上,沈彥亭說:“梁遇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你怎麽答的?”

“是。”

是因為青橙,單純因為青橙,即使是回報率超高的項目,也會因為膈應到青橙而拒絕。不是被動放棄,而是主動拒絕。這才是沈彥亭的原則。

周永瞪大眼睛,默默豎起大拇指。

拍賣會結束,周永在沈彥亭的出謀劃策下拍到了三幅滿意的作品,兩人辦好手續,離開拍賣場。

“對了,聽說你要把絕版畫送青橙?”周永彎腰鉆進事先約好的車中,揶揄他,“我怎麽不知道你談起戀愛來這麽大方?”

“她沒收。”沈彥亭收到了柯宇的消息,“沒談。”

“我以為你們互送生日禮物是和好的信號。”

沈彥亭當然希望如此,然而事與願違。

青橙送他生日禮物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那個擁抱的溫度好像還貼在他身上,可是他分明感覺到,那是一個告別。青橙鄭重地道過一聲“再見”,從此與他劃定界限,再也不會主動靠近一步。

“我不想她為難。”

“到底是她為難,還是你自己為難?”在周永看來,沈彥亭向來果斷,很難陷入進退兩難的游移局面。

“你就當作是我們兩個人本能規避風險吧。”

“什麽風險?”

“中途變卦的風險。”

“不可能吧。”毫不誇張地說,沈彥亭和青橙是周永見過的人裏最靠譜、最信守承諾的兩個,很難想象他們會背信棄義。但事關婚姻和下一代,即使好朋友如周永也無法篤定沈彥亭的想法,“你自己覺得呢?”

沈彥亭搖頭:“我還沒想好。既然她向我坦誠,我就得仔細想明白,既不能讓她往後心生怨懟,也不能讓自己後悔,才能配得起她的尊重。”

“談戀愛而已,你們兩個為什麽搞得這麽覆雜?好像明天就要領證結婚一樣。”周永一臉不解地看著他,“你不覺得自己想得太遠了嗎?”

“我不只想談談戀愛而已,我希望跟她擁有更長久的關系。”

“呼——”周永長出一口氣,搖了搖頭。

10。

“我為什麽不能和小時候一樣,跟你蓋一床被子?”說著,曉竹掀開青橙的被子,像泥鰍一樣溜進去。

“小時候你占的面積小,現在呢?”青橙一手拽被子,一手將人往外趕。

曉竹不為所動:“天冷擠一擠,暖和。”

青橙指了指正在出熱風的中央空調,提醒她:“科技改變生活,不再是需要人肉取暖器的年代了。”

“不管科技如何發展,人始終是情感動物,需要依偎在一起訴衷腸。”曉竹順勢靠向青橙,依在她肩上撒嬌。

青橙一臉嫌棄地將人撥開:“不盡然。”

曉竹又重新靠回她身邊,小聲嘀咕:“你不是說還相信愛情嗎?”

青橙沒再推開她,輕描淡寫回答:“相信和需要是兩回事。”

“相信愛情代表還有期待呀。”

“我們的期待有所不同。”

“哪裏有不同?不都是期待一份純粹的你愛我、我愛你的感情嗎?”

臥室只餘床頭一豆柔光,青橙在明昧模糊中無聲笑了:“我曾經跟你一樣,憧憬過‘無條件的愛’。現在,我開始懂得‘愛的有限’。”

“愛的有限?”曉竹面露茫然。

“我們看起來似乎在感情上擁有了許多自由,當我們愛上一個人,想要尋求一個盡如人意的結果時,卻在不同程度上囿於傳統思想、社會輿論和世俗偏見。我無法保證自己不被圍困,同樣無法要求我愛的那個人繼續心無旁騖地愛我。這一刻,我還敢說彼此的愛是純粹、無條件的嗎?”

曉竹靜靜消化著她說的每個字,在漫長的沈默後深深嘆了口氣。

青橙輕輕摸摸她的頭,像小時候做過無數次那樣,替她擺好枕頭,說一聲:“睡吧。”

最後一籠燈光被撳滅,臥室陷入黑暗,青橙有一句話沒說——

愛的有限本質也是人類的有限。

兩日後,慈善晚宴在遙城大酒店隆重召開,青橙作為刺繡作品入選當日拍品的手作藝術家受邀參加。

她駕車從家出發,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停下,等信號燈顯示通行時,車子卻熄了火。反覆啟動無果後,青橙連忙拉起手剎下車,從後備箱取出警示標,擺在車後

50 米處。她站在路邊給父親青志海撥電話,同時大腦飛速思考著解決辦法。

電話撥打幾遍,無人接聽。正一籌莫展之際,聽見有人叫“青老師”。

青橙後來再回憶起這天的情形,沈彥亭推開車門向她走來的那一幕,宛如一幀被按下暫停鍵的影像。明明是能追溯運動軌跡的連貫動作,卻在凝滯畫面中呈出挺拔如松的一個人。

只著襯衣的沈彥亭挽起袖子,坐進青橙的車裏試了幾次,還是無法啟動。他下車,一面說出疑似電瓶沒電的推測,一面打開引擎蓋繼續查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青橙越來越著急,仍不忘從單肩包中抽出一片獨立包裝的濕紙巾。

沈彥亭接過她遞來的濕紙巾,見她愁容浮面不住按亮手機屏幕看時間,問她:“趕時間?”

“嗯。”

“要去什麽地方?”沈彥亭擦幹凈手,提議先坐他的車去目的地。

青橙眼看時間變得緊迫,便不推辭,果斷接受他的建議。只是,在處理故障車輛時犯了難。

沈彥亭走向路邊打著雙閃的車,敲開駕駛門,將事情交代給助理葉柯宇。

隨後,葉柯宇下車接過青橙的車鑰匙,電話聯系最近的

4S 店前來處理。沈彥亭拉開副駕車門,請青橙上車。

系好安全帶的青橙微蹙眉頭問:“會不會耽誤你?”

見她眼裏堆滿歉意,沈彥亭瞥一眼腕表,寬她的心:“不會。”

青橙領他的好意,報出目的地,鄭重致謝。

待聽清地址,沈彥亭笑起來:“這次我是真的確定不會耽誤了。”

青橙抿唇看他,半信半疑。

“如果我沒猜錯,你是去參加慈善拍賣會。”說話間,沈彥亭發動引擎,匯入車流。

“你怎麽知道?”

“目的地相同。”

“這麽巧?”

沈彥亭點頭:“是不是可以抵消掉你的負疚感?”

青橙才知他都看在眼裏,揚起唇角,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40 歲以前的職業生涯做一個階段性總結,透過人像這一個主題,傳遞他的攝影理念和生活感悟。”

“果然是人到中年感悟多,我還是繼續當奮鬥青年吧。”周永玩笑開完,跟沈彥亭打聽最近有沒有值得關註的拍賣會。

“想買畫?”沈彥亭對他再了解不過。

周永笑:“這不手裏有點兒閑錢嗎?”

“有沒有目標?”

“你那幅絕版賣嗎?”

沈彥亭連眼神都懶於奉送:“你買不起。”

沈彥亭早年留學德國時,撿漏買下一幅畫。當時那位畫家鮮少有人關註,風格也不討喜,畫作很便宜。幾年後,畫家的藝術人文價值被深度發掘,因為近年來鮮少有作品面世,且不再重覆過去創作的怪癖,幾乎每一幅原畫都成了絕版,作品價格倏忽間直線飆升。沈彥亭當年買下的畫作價格翻了

500 倍不止,令一眾朋友捶胸頓足。周永便是其中之一。

他肯定不會“買不起”,只可惜沈彥亭身為收藏者壓根不賣。任憑他如何攛掇,一概不理。

他越是拒絕,周永越是蠢蠢欲動:“我的畫廊收藏這幅絕版畫難道還能委屈你委屈它?”

“委不委屈我不好說,你一個畫廊老板絕不做虧本買賣那是肯定的。”沈彥亭喝掉最後一口咖啡,起身道:“柯宇,你留下落實策劃案的細節,我去還鑰匙。”

“什麽鑰匙?”周永從電腦屏幕前擡頭,追問,“還給誰?”

沈彥亭留給他一個背影,消失在落地窗外的矮竹盡頭。

見他的行動方向,周永有些吃驚:“青橙?”

葉柯宇簡單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才想起慈善晚宴的那一遭來。

二樓,工作室右面門廊處原先懸掛的米色紗簾被撤下,三簾簇新的布料用椅子接住,半搭在靠背上。

青橙正站在折疊梯上,手裏提一扇布簾調高度。

原本新布簾掛好,青橙和曉竹對效果都很滿意,結果青橙多看兩眼之後,越發覺得布簾下擺離地距離太大,想要降一點兒高度。

沈彥亭聽她說完,扶著梯子喚她下來:“你在下面盯著,我上去調。”

自己確實有些吃力,青橙便也不再逞強,攀著梯子一步步退下來。沈彥亭待她站穩,才踏上折疊梯,問:“你覺得放多少合適?”

青橙蹲下,一邊比劃,一邊指揮他:“往下降,升一點,再降一點點……”

終於將這扇布簾調到合適的高度,青橙跟旁邊兩簾再作對比測量,總算確定了:“其他兩扇往下調一厘米就可以了。”

青橙雙手穩住梯子,仰頭去看。沈彥亭捏住掛鉤將卡扣向下拉,每個卡扣的位置都調好,再掛上去,整個過程細致、專註,即使是重覆性動作也沒有絲毫不耐。許是因為有工作的緣故,他今天依然是規整的西服套裝,這會兒脫去外套、挽起衣袖來幫忙,跟平日中規中矩的模樣有些不同,白襯衣襯得他清雋更甚。

借著這次搭手幫忙,沈彥亭得見上次便覺“大有乾坤”的簾後空間。其實不過是私人休憩的廳室,擺放著衣帽架、沙發床和小茶幾一類的家具,小小一間滿是生活氣息,格外溫馨。

三簾染布從上至下懸好,由白、淺藍到深藍的顏色過渡仿佛白雲遠山,近在咫尺。

唯有一處褶皺紊亂,青橙伸手去拉,正巧沈彥亭也發覺了,兩人同時伸手,將布簾拉平後相視一笑。

曉竹在門簾處進進出出好幾趟,裏外瞧了個仔細,最後得出結論:“跟之前看起來沒差呀。”

“哪裏沒差!”青橙彎腰指向地面的陰影,“降一厘米後明顯比之前的高度更好看。”

曉竹無奈,轉頭去看從折疊梯下來的沈彥亭。

沈彥亭認真看了看簾與地面的縫隙,再退後兩步,評估整體效果。他點點頭:“我同意青老師的看法。”

曉竹一臉的不可思議,驚呼:“沈先生,你不會也是摩羯座吧?”



12 月 31 日,我想應該沒錯。”

“我的天!”曉竹閉眼扶額,“兩個摩羯座的完美主義強迫癥。”

青橙輕聲笑,落入沈彥亭帶笑的眼中,不是淡無痕跡的流雲,是耳釘袖扣上閃爍的那粒金珠。

因著修車和門簾兩件事,青橙說什麽都要答謝沈彥亭和葉柯宇一番。在問清楚他們晚間並無其他工作安排後,她便“擇日不如撞日”地定了今日請客吃飯。

曉竹自告奮勇聯系餐廳,訂座前先詢問沈彥亭和葉柯宇的飲食喜好,得到兩人“無忌口、不挑食”的答覆後便張羅去了。

待聽清曉竹報出的餐廳名,青橙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怎麽?泰式海鮮火鍋不行?”曉竹撓撓頭,疑惑道,“我記得你喜歡吃的呀。”

青橙倒無口味上的挑剔,只是單純覺得不太正式。

“那怎麽辦?要改嗎?我剛把地址發給葉助理……”曉竹滿臉寫著“大事不妙”。

“不是什麽大事兒,就這樣吧。”青橙拍拍她的頭,“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加葉助理微信的?”

“你讓我下樓去請周老板的時候,我順便把修車費用轉給葉助理。”

“周老板呢?”

“說是被自家老爺子點名,必須回家吃飯,來不了。”

30 件雕塑作品的展覽,到最後只提交了 20 件。空缺展位太多,整體布展設計全部推翻。”

“那怎麽辦?”曉竹急切追問後續。

“連夜趕出應急方案,一邊著人聯系雕塑家舊作的買家,一邊調整展位布置,在預展前兩天終於湊齊 25 件展品,其他空缺由作品投影介紹和雕塑作品周邊展示來填補。”

沈彥亭平直陳述,毫無波瀾,聽的人卻不難感受其中的驚險。

“還好圓滿解決了。”曉竹松一口氣,越發感興趣,催沈彥亭多講點兒。

四口小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沈彥亭好脾氣地笑:“還想聽什麽?”話是對著曉竹說的,眼睛全看著青橙,“主辦方臨時更改策展方案導致預算嚴重超支,向知名美術館租借藏品被拒……雖然有預案,但現實難免發生超出掌控的狀況。”

“都能補救嗎?”是青橙在問,“事先預設可以嗎?”

“當然。比起補救措施來,我更傾向於事前備案。”隨著經驗的積累,沈彥亭在策劃階段習慣預設多種突發狀況,準備好三個以上的備案。即使突發狀況不盡相同,但好多次都因事前備案和及時得當的處置而扭轉危機局面。

“你怎麽跟我姐一樣!”曉竹忍不住感嘆,“每件事都腦內預演一遍,再想好至少兩個備選方案。”

青橙將一尾蝦殼扔進骨碟,睨她一眼:“難道不是值得你學習的好習慣?”

曉竹立刻正襟危坐:“我不是正在向你和沈先生討教嗎?”

三人被逗笑,葉柯宇問起她的學業,知道她正在為論文發愁,讓她不妨說來聽聽。

一桌四人幾乎都跟藝術打交道,聊起專業來毫無壁壘,在曉竹犯難的“偽作”論題上也都有各自的觀點。思想碰撞是難得的好事,曉竹趁此機會瘋狂吸收幾位前輩的輸出。

沈彥亭以美術史和從業經驗出發,剖析出另一個維度的看法:“從歷史的不同時期來看,畫坊的存在促成了仿作的生成,學徒模仿畫坊畫家的作品進行學習,經年累月,有的作品幾可亂真,甚至藝術價值超越了原作。從這個維度出發,對偽作進行清一色的抨擊就顯得武斷、片面了。”

“事實上,不論偽作成因為何,作偽就是作偽,永遠不是真跡。”即使觀點不成熟,曉竹仍然堅持自己的表達,當然,她也必須承認,“沈先生,你的回答我挑不出錯來。”

沈彥亭笑:“當你在恭維我滴水不漏。”

青橙手握湯匙,笑:“不是海納百川?”

沈彥亭的座位正對著她,餘煙還繚繞在桌前,似真似幻籠住眼前人。

“主觀抄襲肯定是錯誤的,但沈先生提到的歷史角度,你不妨深入研究下去。”青橙的話似清風,吹散迷霧,她說,“藝術本應該摒棄固執和偏見,更開放、更包容。”

曉竹“嘖嘖”道:“你們摩羯座相認之後會一直這麽默契團結嗎?”

青橙簡直佩服她的腦回路,扔一個白眼:“拒絕粗暴貼標簽。”

沈彥亭道:“也拒絕星座偏見。”

兩人全然嚴肅交涉的模樣,令曉竹和葉柯宇齊齊笑倒。

飯後,沈彥亭將車留給葉柯宇,差他順路送曉竹回學校,而他自己則坐青橙的車回家。如此,每個人都被安排妥當,道別後各自上車。

這是沈彥亭第一次坐青橙開的車,即便知道她行事穩妥,在行車中仍不得不讚她一句:“開車真穩。”

不猛轟油門、不急踩剎車,青橙認為這是“行車的本分”,況且她許久不在國內開車,自我認知很到位,小心為上。想起曾經坐過沈彥亭的車,她禮尚往來地誇獎:“沈先生開車也是規規矩矩、穩穩當當的。”

沈彥亭想起剛剛吃飯的時候,笑道:“這樣看來,曉竹說我們默契算說對了。”

青橙笑:“曉竹年輕,說話不知分寸,你千萬別放心上。”

“聚會閑聊圖個輕松,若計較才是我有失風度。”

青橙側頭看他一眼,屈身而坐的沈彥亭反而清風霽月一般,叫人即便疑惑這你來我往的場面話中到底有幾分真,也被他的出塵坦蕩打消念頭。

“那沈先生什麽時候會錙銖必較呢?”

沈彥亭認認真真作了答:“跟讚助商磨讚助費的時候。”

青橙反應了半秒才意識到,他沒有用玩笑來敷衍玩笑。顯然,她很受用,接下話題:“聽上去有不少故事。”

“不過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交際場,最常見的你應該能猜到,無非利益交換。”從未聽過的憊懶語氣,仿佛還伴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青橙笑一下:“很難想象你與人周旋。”

他語調上揚地“哦”一聲,饒有興致:“在青老師的眼中,我是什麽樣?”

青橙仔細思考片刻,回答他:“恪守原則,絕不低頭。”

沈彥亭有一絲意外,為她過分精準的概括,同時又難免出現一絲赧然,為自己不得不低頭的那些瞬間。他輕輕笑道:“青老師高看我了。”

是否“高看”,青橙心中自有判斷。不算遠的距離,目的地即在眼前。她從行車道駛入地下車庫,於停車位鎖好車,跟沈彥亭道別。

沈彥亭照舊送她至電梯廳,才揮手再見。

12。電話振動發出“嗡嗡”聲,劃破一室安靜。

沈彥亭的聲音傳來:“還沒睡嗎?”

“沒。”

“方便開門嗎?”

“嗯?”

“我在門口。”

青橙握著手機,起身走到玄關處,跟他確認:“你在我家門口?”

“嗯。”

青橙開門,看見安安靜靜立在門邊的沈彥亭,臂彎搭著西服外套。看見她後,他放下舉在耳邊的電話,沖她笑了笑。

待人落座,青橙端了水杯過來,問:“白水可以嗎?”

“好。”

沈彥亭依然坐在上一次來時坐過的餐桌邊,外套掛在椅背上。手邊是青橙剛剛放下的一杯水,他喝一口,溫溫熱熱的白水剛好熨帖他存了一整晚冷酒的胃。

餐桌上有一個實木紙巾盒,露出一截起皺的白色紙巾。夜深人靜,呼吸可聞,讓人心發慌。青橙靠在桌邊,伸手將紙巾拉平,發出一些細碎的輕響。

“有什麽想說的、想問的,你但說無妨。”她開了口。

沈彥亭何其聰明一個人,他的同理心使他瞬間感知到青橙陷入了怎樣的情緒。這也正是他深夜堅持見她一面的原因。

但,他不是來聽解釋說明的。

因為,即便用最簡單的換位思考,沈彥亭也能很快說服自己,青橙沒有向他解釋的義務,或者說,他們之間遠沒有到坦白說明的時機。也許青橙預設了他的立場,可他並不認為自己有質問的資格。

其實,比起解釋來,他更害怕聽到道歉。好在青橙沒有。

沈彥亭盯著她的手,看她把紙巾理平理順,又翻來折去,原本簇新的紙張被揉出新的折痕。相識大半年,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青橙,更不願她如此難捱。

“不需要解釋,也不用想話題,如果你不願意,可以不說任何話。我只想跟你安靜待會兒。”

青橙撚紙巾的手頓住,好多湧到嗓子眼的話原本就等他一聲令下,卻在突然之間沒了去處。

她垂眼對上沈彥亭的視線,看他黑色的眼眸中映著燈,一點光一點亮,照出她的影,在更深更靜的夜裏,體會到比悵然若失更痛的是註定失去。

青橙不敢再多說話,只輕聲應“好”。短促的一個氣聲,不至於洩露太多的心事,讓她得以在沈彥亭面前維持表面的鎮定。

沈彥亭看見她山桃葉的眼睛黯淡的神采,失去如火朝陽般的熾烈,在移開的一瞬間,徹底熄滅。

連日來的忙碌和整晚高強度的接待應酬,沈彥亭已疲累不堪,而他目光落在青橙面上,始終不願挪開。

玻璃杯裏的水被他喝掉大半,兩人沈默無言,只剩秒針“嘀嗒嘀嗒”。

不舍的終點是不忍,青橙瞥他那雙熬紅的眼,心下更苦,輕聲說:“回去休息吧。”

沈彥亭起身,將涼掉的白水一飲而盡,拎上西服,幾步走到門口。手放上把手的剎那,他回身看著青橙,下巴沖邊幾上的繡繃擡了擡,佯裝輕松地笑了下:“別繡了,睡吧。”

門闔上,青橙的心隨著夜色滑入更深的黑暗裏。她慢慢走回客廳,盤腿在地毯上坐下,拿起繡繃,重新入針。

“嘶——”

細小的針尖紮入指腹,幾乎看不出痕跡。她拿大拇指在針眼處按一按,細微的刺痛變成鈍痛。青橙仿佛墮入子夜的大海,被翻湧的浪花卷進深藍幽暗的潮中,水漫過心臟,一抽一抽地疼起來。

國慶剩餘三天,青橙為避免與梁遇再度碰面,索性不再去工作室。正好篆刻師傅刻好了招牌送去超市,青志海打電話叫她去拿。

青橙打車過去,還沒下車便看見青志海在超市門口探頭。她跟他揮揮手,走過去。

人一到跟前,青志海立刻帶她進休息的隔間,獻寶式地拿出長方形小木板。青橙接過來仔細瞧——厚實的木料比之前的木板更有質感,通體仔細打磨過,再用木蠟油上過幾遍,呈現出木頭原本的紋路,更加通透也更加溫潤。“青橙刺繡工作室”七個字用行楷書寫,比起原有的規正楷書更流暢自由。與之前不同的是,帶有青橙特有屬性的標志性圖案落在木板右下角,用陰刻將小小一枚橙子嵌於木質紋理中,更添韻味。

青橙愛不釋手,朝青志海豎大拇指:“可以啊,比網上定制的都好。”

青志海戴著老花鏡,摩挲著木板的邊角各處,自誇:“看看你爸這手藝,一點兒毛刺都沒有。”

“我爸一出手,定知有沒有!”

“還有這兒,我專門讓老師傅刻的。你看看,跟你送我那件衣服上的刺繡圖案像不像?”

“這哪裏是像啊,簡直一模一樣。”青橙笑,溢美之詞脫口而出。

青志海開心地笑起來,問她晚上在不在家吃飯。

“吃,我媽回來嗎?”

“正點下班。”青志海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慌忙脫了老花鏡,往外走,“我再去買點兒菜,晚上做酸菜魚。”

“去吧,我幫你看店。”

“真難得啊!”青志海臉上掛著笑,“我也能體會一把宋女士的快樂了。”

“青叔叔,什麽快樂啊?”超市員工小西整理好貨架,來休息間喝水。

“我女兒來給我當義工,你說快不快樂?”

“青橙來了?”小西跟青橙年紀相仿,因為家庭原因,高中畢業就出來工作,來超市已經八年,是老員工了。

“嗯。”青橙跟小西招招手,“你今天上晚班?”

“早班,快到下班時間咯。”小西拿手背揩掉嘴角的水,問她,“國慶結束我有兩天調休,跟朋友約了去文創園玩,你在嗎?”

“我最近不常在。你們確定哪天去了嗎?”

“還沒有,朋友想去周邊露營,我擔心時間不夠,還在猶豫。”

“你如果確定去文創園,提前給我發消息就行。”

“好。”小西應下。

青志海交代青橙去守收銀臺,自己拎了布袋去菜市場。

青志海沒讓青橙當太久的收銀員,買完菜便領她回家了。他鉆進廚房擇菜、切肉、備料,青橙也湊過去幫忙剝蒜、洗菜。

“聽你跟小西閑聊,你假期沒去工作室?”青志海把要洗的菜一棵棵擇好,放進洗菜盆裏。

“嗯。”

“節假日正是沖銷量的時候,文創園的客流量不多嗎?”

“不是。”青橙剝好一顆蒜瓣,投進小碗裏,“前兩天我都在,本來計劃最後兩天也去的,臨時出了狀況,不去了。”

青志海拎著魚在水下沖,這會兒關了水,問她:“出什麽事了?”

“樓下畫廊在辦展覽,”青橙一點點剝下蒜皮,再搓掉未脫落的膜衣,“梁遇的個人攝影展。”

“他故意的?”

“他應該不知道。”

“唉,也是湊巧了。”青志海拿廚房紙巾吸幹魚身上的水分,放到菜板上。

“嗯。”

“你多少還是受了點影響吧?不然不會躲在家裏不過去。”

“減少接觸吧,畢竟離婚不是多愉快的回憶。”

“那就約朋友出去玩玩,比如那個沈彥亭。”

青橙笑了下,搖了搖頭:“他在工作。”

“搞策展這麽忙嗎?連假都不放。”青志海一刀一刀地片著魚片,“你媽媽還能換休呢!”

“金九銀十,現在也是展覽的黃金時間。”

“也對,天氣舒服,梁遇也選了這個時間。”

“沈彥亭忙的就是梁遇的攝影展。”

“什麽?”青志海握著刀,看向青橙。

“您先把刀放下,怪嚇人的。”青橙笑,把蒜碗放進水槽。

“梁遇的個展找了沈彥亭來策劃?”青志海放下刀,跟她確認,“我沒聽錯吧?”

“是的,你沒聽錯。”青橙打開水閥,把蒜沖幹凈,擺到菜板旁。

“那你們……”

青橙笑:“沒有打起來。”

青志海也跟著笑一下,回身腌魚片。

“爸——”

“嗯?”

青橙拿了把小蔥,在水下沖洗葉上的泥,問:“人有時候不能只顧自己順心,對不對?”

青志海楞了一下,問:“沈彥亭知道了?他什麽反應?”

“以梁遇的性格,應該會告訴他,但他什麽也沒說。”

“那就好。”

“真的好嗎?”

青志海一楞,看青橙低著頭認真翻洗每一根蔥葉,任何一個泥點都不放過,他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廚房頂燈在青橙頭頂打出一圈柔和的光,他拍了拍她的腦袋,輕柔地、溫和地,像曾經無數次做過那樣。

12 月 31 日,人們稱其為“跨年夜”,是沈彥亭的生日。

青橙從父母家吃完飯,開車回自己住處,進門收到曉竹的消息:“過完生日,柯宇送回家了。”

自從她與沈彥亭不再主動聯系後,曉竹跟柯宇便私下結成了某種同盟,互相打探和輸送消息。今晚,沈彥亭跟團隊夥伴一起慶祝生日的安排便是柯宇主動告訴曉竹的。兩個成年人的感情問題,旁人摻和不進來,偶爾的旁敲側擊,青橙也只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從裏間取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抱在懷裏,套上羽絨外套,穿上鞋出了門。

電梯前站著兩個年輕人,手拉著手靠在一起,見到她顯然有些驚訝,還是禮貌地點點頭打招呼。

青橙對他們沒多大印象,只依稀記得是樓上的鄰居。

男孩卻自來熟地開了口:“出門啊?最近怎麽不常見著你男朋友?”

青橙被問得一楞。

男孩以為她忘了,主動解釋:“上次我女朋友喝醉了,你男朋友上來提醒我們動靜小一點,說家裏人睡覺輕。”

“哦。”青橙想起沈彥亭半夜代她上樓交涉的事來,被誤會成情侶,她著實沒料到。

女孩這時也搭腔道:“聽他說,你男朋友再三確認我沒有被家暴才走的。人真的好好啊,長得也帥!”

“你不是喝醉了?怎麽記得人長什麽樣?”

“傻子!上次他倆在小區花園散步,你給我指的。”

“哦哦,對對對。”

“人家多會關心人啊!哪像你,老惹我生氣。”

“我哪有,你發脾氣,我都不敢還口。”

“少來!你還口還少嗎?”

“剛才你說想下樓散步,非要從安全通道下一層坐電梯,我說什麽了?這麽晚了,不是也乖乖陪你下來的嗎?”

“乖乖下來?剛才是鬼嘮嘮叨叨一大堆嗎?我真該給你錄下來。”

……

他們爭來吵去,為“我愛你多一點”還是“你讓我少一點”打嘴仗,絮叨又瑣碎。青橙無端生出羨慕。

“叮——”

電梯到了,小情侶步入電梯。

“你也下一樓嗎?”

“快進來吧——”

青橙到底應付不來這般熱情,退後一步,笑一笑:“不好意思,我忘了拎垃圾,你們先走。”

她轉身回家,坐了一會兒,從廚房隨便搜羅了一點兒垃圾,拎著袋子重新出門。

青橙從來沒有來過沈彥亭家,雖然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他的門牌號。站在門口,說不好是緊張還是尷尬,或者是別的什麽情緒,她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壓住紊亂的心跳,將手指落到門鈴上。

門從裏推開,沈彥亭似乎剛洗過澡,頭發濕漉漉的。他看見青橙,非常意外,掩在眼鏡後的雙眼忽地亮起來,幹幹凈凈的,看不到一絲雜質。

“快進來。”他說。

青橙本想在門口將禮物遞給他便走,迫於他的邀請,跨一步,站到玄關的地墊上,掩上門。她抿了抿唇,說:“我來送禮物,不耽誤太長時間。”

沈彥亭看著她把禮盒遞到自己面前,長方形的盒子被咖色白點圖案的包裝紙裹住,再用緞帶系出一個規整漂亮的蝴蝶結。

他看著青橙,眼裏浸滿笑意:“還以為你是來找我討袖扣的。”

“生日不應該向壽星討債。”青橙彎了彎嘴角,“但你還,我會收的。”

沈彥亭搖搖頭,大言不慚:“我忘在辦公室了。”

青橙低頭“嗯”一聲,微微笑了笑:“提前定好的。”她雙手托著禮品盒,往沈彥亭面前再伸了伸,“生日快樂。”

青橙手指纖細,指甲整齊幹凈,安靜地捧著禮盒。她整個人映在沈彥亭的眼眸中,淺淡素雅的一重影,仿佛烙在他心上。

沈彥亭連盒子帶那雙手一把握住,將人拖進懷裏。他雙臂將青橙環住,下巴抵住她的額角,溫柔又鄭重地對她說:“謝謝你。”

青橙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緊緊擁住。

溫暖的懷抱,結實的胸膛,她聞到清清淡淡的香氣,不知道是沐浴露的味道還是他身上白色衛衣殘留的洗衣液香味,縈繞在她的鼻尖。沈彥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滾燙又熾熱,仿佛攜了一室的暖氣到她跟前,將她牢牢裹住。

她不敢動,也不敢說話,連呼吸都刻意放輕。她放任自己沈溺在短暫的相擁中,越發覺出心被攥住,又痛又木。

零點時分,遠處依稀傳來新年鐘聲。

玄關一束亮光拓下,青橙仿佛墮入新舊銜接的夾縫。地板上拖出長長的影子,在她和沈彥亭之間劃下一道黑線,像分隔出兩個世界,壁壘分明。

5 號,青橙和簡文易在為周末的成人刺繡班做課前準備。對於已經上過基礎刺繡課的成年人來說,更多的想要尋求技法的提升和精進。

相較於兒童體驗班的入門內容,成人班在課程層次和梯度的設置上會更精準和完善。青橙和簡文易在作品的呈現和實用性上進行了大量探討,力求將成人班打造成青橙刺繡工作室的頭牌。

正說著,有人在門邊探頭,叫了聲“青橙姐”。

青橙往門口望,柯宇朝她揮了揮手。

“柯宇,進來坐。”青橙站起來,迎向他,“找我有事?”

柯宇抱著 A

3 紙大小的東西走進來,笑一笑:“你明天生日,提前祝你生日快樂。”說著,將手中邊角被細致包裹起來的物件遞給青橙。

“生日禮物?”青橙笑一笑,“是什麽?”

“一幅畫。”

簡文易也過來湊熱鬧,慫恿她打開看看。

“什麽畫?”青橙笑著,撕掉紙膠帶,將外層保護紙層層剝掉,“這是……”

“甲板上的鸚鵡?”簡文易低呼一聲,湊近去看,右下角的標志性簽名讓他倒吸一口涼氣,“波嘉裏尼的絕版!”

“你認識?”青橙難得見他如此激動。

“這可是波嘉裏尼啊!他的作品近幾年全都拍出了天價,早幾年賣掉的《甲板上的鸚鵡》,除了照片,再沒有人見過。”簡文易掏出手機,問柯宇,“這……我能拍照嗎?”

柯宇楞一下:“應該可以吧。”

“應該?你不是畫的主人?”

“我……”柯宇尷尬地笑了笑,“我沒那麽好的眼光。”

簡文易看著他,又瞥一眼沈默不語的青橙,饒有興致道:“有點兒意思啊!到底是哪位富豪這麽大手筆,還不露真身呢?”

“不是不是。”柯宇急急解釋,“老大去國外了,實在趕不回來,差我送過來。”

青橙不傻,當聽到簡文易介紹畫家和作品時,已經猜到是沈彥亭了。她不等簡文易拍照,把護角墊和保護紙重新包回去,對柯宇說:“我不能收。”

柯宇面露難色:“青橙姐,你不收,我很難辦的。”

簡文易在旁邊一個勁兒沖她使眼色。

“祝福我收到了,心意也領了。”青橙把畫仔細包好,送回他手中,“謝謝。”

青橙將柯宇送到樓梯口,轉身回去,只見簡文易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問她:“你知道這幅畫現在多少錢嗎?”

“多少錢?我聽聽。”青橙笑道,“數額大的話,我考慮去把人追回來。”

簡文易在手上比了個數字,青橙掃一眼,點點頭:“好,徹底死心了。”

“你……”簡文易嘆了好長一口氣,扭臉又問,“畫不要也罷,人怎麽回事?也不要了?”

青橙重新坐下,呆呆望住電腦屏幕。

“你說說你,最近這狀態……”

“怎麽了?不好嗎?”

簡文易重新看著電腦屏幕上的課程安排,覷她一眼:“寄情工作的人不一定是真快樂。”

“簡氏理論?”青橙笑出聲。

“唉……”簡文易這麽點兒時間光嘆氣了,“我們剛認識時,你身邊有人;我們再見時,你心裏有人。怎麽一點機會都不給我留呢?”

青橙在低落的情緒中短暫地停留了一下,就被簡文易拉了出來。她看著他,一本正經地說:“您老白月光、心頭痣顧得過來嗎?還要機會?”

說完,兩人一塊兒笑起來。

1 月 6 日,二字打頭的最後一個生日,青橙回家和父母一起慶祝,曉竹也在。

知道她對蛋糕興趣不大,宋敏華和青志海沒有提前準備,只是燒了一桌子香噴噴的飯菜,等她回來吃。倒是曉竹,為了所謂的儀式感特意訂了一個小尺寸的蛋糕,不大,剛好一人一塊。

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圍住青橙,看她許願、吹蠟燭、切蛋糕、收禮物。曉竹在一旁拍照、錄視頻,生日歌唱得誰都大聲。吃飯時,曉竹實打實地履行了“手機先吃”的原則,宋女士和青志海想伸筷子又默默縮回胳膊,遲遲不敢下手。

青橙見狀,笑得腮幫子疼,催曉竹收手機。

曉竹立刻放好手機,雙手合十,說道:“祝姐姐生日快樂!開開心心,得償所願!”

宋女士和青志海被逗得哈哈大笑,誇她“乖巧懂事”,一個勁兒給姐妹倆夾菜。

除了長大和紀念,生日對於青橙的意義在於跟愛的人一起吃一頓與平日相似又略有不同的飯。這個簡單的願望,她在國外的那些年並不能每次都達成。自回國後,去年在家過的那個生日起,她才又重新找回了小時候的感覺,輕松、自在,可以肆無忌憚享受父母沒有負擔和條件的愛。

吃完飯,告別父母,青橙開車送曉竹回家,再獨自返回住處。她將車窗打開半扇,冬日的寒風撲進車內,不覺得冷,心裏反而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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