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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金線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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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金線繡(3)

老板的面包車在蜿蜒的盤山公路上蛇形走位,青橙無比慶幸自己沒有逞能。齊膝高的護欄堪堪圍出一條僅供兩車交匯的公路,護欄外是雜草與灌木覆蓋的崖壁,一眼望不到底。青橙不自覺拉緊了安全帶,直到車平穩停在半山一大坪村落面前。

青橙在小路上走,很多人跟老板打招呼,其中不乏著民族服飾的中老年人。她很好奇,問老板:“住在這裏的都是白族人嗎?”

“大部分是彜族,因為婚嫁的關系,也有少部分苗族、傣族和白族。”老板邊走邊介紹,“楊阿姨就是嫁給平叔才來這裏定居的。”

經過幾戶人家後,繞過一面漂亮的照壁,老板示意到了。青橙隨他往前幾步,在一戶敞開的院門前站定。老板揚聲喊了聲,隨即有人應聲從院裏走出來。

在老板的引薦下,青橙跟楊阿姨說明來意,握手問好,楊阿姨熱情地將人引進院子。

“三房一照壁”的院子既規整又寬敞,天井一角放了一個大水盆,旁邊蹲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洗蘋果。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也許之前已有過“對戰”,總之青橙踏進院子時正好看見五、六歲模樣的小女孩掬了水朝前潑去。被潑的大人快速起身,仍是不免被澆濕頭發。他一面躲,一面拿手撥動水面,掀起一波接一波的水花直往小女孩身上撲。孩子招架不住,連連敗退,大人這才有機會直起身來喘口氣。

他聽見門口的動靜,側頭看過來,不偏不倚,撞進一雙山桃葉狀的眼睛裏。

高而端正,他是再周正不過的長相,以上世紀末的審美完全可以入選電影畫報封面,放到如今來評價亦是英俊端方。只是此刻,他漉濕著頭發,體恤衫沾滿水漬,看不出型款的長褲挽至膝彎,雙腳赤著,以鮮少示人的形象出現在青橙面前。既違和又融洽的場景,被水濕了六分透的沈彥亭站在白族民居特有的白墻青瓦前,偏偏狼狽與他無關。

青橙在現實中吃過虧、跌過跟頭,早過了幻想和篤信有緣人的年紀。她望著眼前赤腳的男人,第一次有了一種冥冥感。

沈彥亭在一剎怔楞後,與青橙視線交匯,他緩慢地眨了下眼,似乎終於確信眼前不是幻象。於是,青橙看見他彎起唇角。

兩個人隔著滿地湮開的水印笑起來,沖抵掉多日未見的失望。

“花妹,讓叔叔歇會兒,陪你玩一下午水了。”楊阿姨牽過小女孩的手,笑盈盈地叫她去喊爺爺下樓泡茶。

花妹掙脫楊阿姨的手,扮個鬼臉:“奶奶,你去找爺爺,我要吃蘋果。”

楊阿姨由她去了,只在小女孩背後追一句:“去換身衣裳,別過風著涼。”回頭見沈彥亭目光落在青橙身上,試探著問道,“認識?”

沈彥亭笑著點頭:“認識。”

“千裏之外還能遇上熟人,真難得。”楊阿姨說著,把青橙往一樓客廳帶。

民宿老板站著不動,對楊阿姨和青橙說:“你一會兒要走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接你一起下山。”

青橙剛點頭答應,楊阿姨便沖老板揮了揮手:“人剛來你就說要接走,哪有這樣的道理。要走你自己走,一會兒我們吃了晚飯再回。”

老板笑呵呵的,只說路不好走,人怎麽帶來就要原樣帶回去。

“你看完家婆就回去吧。”楊阿姨裝作趕人狀,望沈彥亭一眼,“彥亭你送,可以吧?”

“我送你吧。”沈彥亭看青橙,等她答覆。

“你開車來的?”青橙訝然。

沈彥亭聽懂她的疑問,輕輕一笑:“在機場租的車。”

事無巨細的妥帖,確實是沈彥亭的風格。青橙不作推辭,點頭應下。

老板這才放心地一揮手,回家看家婆去了。

楊阿姨見狀,將青橙安頓在沙發坐下,開開心心地沏茶倒水。有人趿著拖鞋下樓來,楊阿姨熱絡介紹:“這是我們家老平。”

“平叔好。”青橙禮貌問候,聽楊阿姨介紹自己是遙城來的“刺繡家”,連連擺手,“不是不是,只是喜歡刺繡而已,來向楊阿姨討教學習。”

老平摘下老花鏡,打量青橙:“一看就是有學問有手藝的,別謙虛。”扭臉看見沈彥亭濕噠噠地站在廳門口,提醒一句,“當心感冒。”

“知道了。”沈彥亭笑,靠近青橙說了句“我去車裏拿幹凈衣服”。

老平當下沒搞清楚狀況,舉著老花鏡在兩人之間指了指,問:“女朋友?”

“您……”沈彥亭笑著搖搖頭,不準備說下去,轉身往院外走。

楊阿姨一巴掌拍下他亂指的手,斥道:“瞎說八道!”

青橙應付不來這樣的尷尬場面,只好笑一下,端起茶杯抿一口茶。 更多免費小說公眾號:阿樂資源庫

“真不是嗎?”老平瞄一瞄青橙,問楊阿姨,“你啥時候看彥亭這樣過?”

楊阿姨瞪他兩眼,催他去做晚飯,自己領著青橙去了一樓的刺繡間。她擰開房門,笑盈盈地叫青橙別介意,“說來也奇怪,我們跟彥亭認識差不多有三年了吧,從來沒見過他這樣。你懂我的意思吧?”

青橙跟在她身後,在一面掛著巨大花草刺繡拼布的白墻前停住腳步。她搖搖頭,說:“老實說,沒太懂。”

楊阿姨拉她湊近些看,笑著解釋:“彥亭這個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很少有像今天這樣模棱兩可不交代的情況。”

對於這點,青橙很認同,她熟悉的沈彥亭也是如此。她突然有一點共情了曉竹,只是一秒鐘,立刻否定了自己,因為她跟曉竹不同。

她需要盡快找到其他內容將這個話題快速揭過,而眼前正好有一個——“花形紋飾是白族刺繡的常用圖案嗎?”

說起自己從小習得的技藝,楊阿姨自然有許多話講:“是,我們喜歡用花草圖案來裝飾自己的衣物,比如牡丹、菊花、桃花、石榴花等等。”

形狀各異的花草紋樣繡在巴掌大小的底布上,再拼成一幅巨型畫作,讓人不能不震撼。她屏住呼吸,凝神去看每一個花紋,問楊阿姨:“您是怎樣設計這些花草圖樣的呢?”

“我不追求絕對逼真的呈現,那是寫生畫家和攝影師幹的事,我想要的是色、形、意的和諧統一。”楊阿姨沒有故作高深地談理論,反而將自己最核心的技巧和盤托出,“花形簡化是我做的最多的事。”

青橙若有所思地點頭:“看出來了,您甚至連針法都簡而化之。”

“被你識破了。”楊阿姨拍著手哈哈大笑,“白族常用的針法有平繡、打花、挑花、盤繡、鎖繡,也許各地叫法、名稱不同,但針法大同小異。我有一個觀點,針在刺繡人的手裏是自由游走的,表達更應該是自由的,不能教針法鎖住了表達。”

這間刺繡房不僅有楊阿姨的刺繡作品,還有楊阿姨哲理深藏的刺繡智慧。

青橙一邊看,一邊聽楊阿姨講她的構思、設計和表達,直到日頭西沈,小姑娘在門邊悄悄探頭。

“花妹?”楊阿姨眼尖,視線越過青橙逮住她,“你做什麽呀?”

花妹笑瞇瞇地走進來,一手一只蘋果遞到楊阿姨和青橙面前。

楊阿姨接過蘋果,塞一只到青橙手裏,自己“嘎嘣”咬一口,問她:“爺爺做好飯了嗎?”

“爺爺說還有十五分鐘開飯。”

“知道了。你沈叔叔呢?”

“在廚房幫忙。”花妹答完又問,“奶奶,你們什麽時候看完?”

“已經看完了。”楊阿姨笑,摟住青橙,“走,吃飯去。”

青橙沒想到踏出房門先看見的不是沈彥亭,而是葉柯宇。兩人俱是意外表情,一番對話後,青橙才知道,沈彥亭此番正是為他之前所提的“剪紙藝術展”而來,平叔就是他拜訪的其中一位剪紙藝術家。

“什麽藝術家不藝術家的,我就是有點兒手藝,根本稱不上‘家’。”平叔正好端菜進來,頂不喜歡被戴的這頂高帽,催他倆去洗手。

青橙握著蘋果,在洗手池前犯難。

“不愛吃蘋果?”是沈彥亭的聲音。

青橙朝他身後瞧,沒人註意這邊,她輕輕點頭。

“愛吃什麽?”沈彥亭拿走被她握得溫熱的蘋果,去猜,“橙子?”

“嗯。”她在流水下沖幹凈手,闔上水龍頭,隨他往餐桌方向去。

沈彥亭忽然壓低聲音,湊近她:“你走前面,掩護我。”

青橙的心一陣亂跳,快走兩步擋在他身前。

沈彥亭背著手,悄無聲息地將蘋果放回果盤,接上先前的對話:“這算是人如其名最好的詮釋吧。”

青橙生怕被花妹和楊阿姨發現,一直不敢動,只一步步慢慢往餐桌走。其他人都已入座,只留下兩個相鄰的椅子給他們。她側身入座,偏頭去看沈彥亭,只瞥見他微揚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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