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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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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說這話時,陳靜瑩沒有偏頭。她的唇線平直,語氣冷靜,陽光勾勒出皮膚上細小的絨毛,為她秀麗淡雅的側臉打上了一層柔和溫暖的濾鏡。在這樣美好和諧的氣氛裏,她的臉跟她說的話形成了極大的反差,令紀灼都有些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於是,他遲疑了兩秒,眨了眨眼:“……阿姨,不好意思,我好像沒有聽清楚。”

“沒關系,那我再說一次,”

陳靜瑩緩緩地轉過視線,一雙濃黑色的瞳孔裏蘊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光,令人毫不懷疑她有許多未盡之言,

“霍月尋有沒有強迫你,用手段逼迫你,或者逼你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情?”

“……”

這句句驚悚的三連問一出,紀灼那些僥幸的心思徹底消失不見。他又有些迷惑又有些震驚,控制不住地揉了揉眉心:“阿姨,您怎麽會這麽想呢?”

“霍月尋沒有強迫我,也沒有逼迫我,更不會逼我做不喜歡的事情。相反,從我們一開始認識,他就非常尊重我,而且,他還鼓勵我去做我喜歡的事情,支持我追尋我的夢想。”

陳靜瑩的臉色漸漸有了變換。

女人那雙濃黑的瞳孔內交錯滾過了茫然和無措,像是自己一直以來堅定的信念被人驟然推翻坍塌,世界觀一點點地重塑。

“可是他……”

“可是他明明這麽好了,卻還總是覺得自己很糟糕。”

紀灼頭一次這麽沒禮貌地打斷了陳靜瑩的喃喃。他算是及明白了,難怪霍月尋會在日記裏那麽說自己,原來他的爸媽對他的態度真的很奇怪。

他放下手,目光直視著身前的陳靜瑩,字字句句堅決且擲地有聲:

“阿姨,您可能不知道,其實霍月尋在我們學校裏非常出名,非常出色,有很多人都非常非常喜歡他。我能跟他成為朋友,是我幸運。不應該是您感謝我願意跟霍月尋做朋友,應該是我來感謝您。”

“……”

空氣凝滯而沈寂。頭頂的一片烏雲散開,和煦的光暈從窗外照進來,竟然顯得有些刺目。紀灼整個人沐浴在這樣柔和的色彩裏,好像整個人都會發光似的。

從他說的話,以及神態、表情、動作上來看,毫無疑問,他剛剛說的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都是真心的。

這種發自內心的信任做不了假。

陳靜瑩的嘴唇上下動了動,女人的面容漸漸多了些健康瑩潤的紅色,她那雙沈如死水一般的眸子也有了些許的光彩,仍像是中了大獎不可置信一般反覆確認:

“……真的麽?”

紀灼篤定地頷首:“其實我覺得,阿姨您可以對霍月尋多很多很多信心。”

陳靜瑩的眸子亮了一會,卻又很快慌亂地挪開了視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有些失態,對紀灼的提問也是令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好的,我會的,謝謝你紀灼同學,”她抿了抿唇,視線有一瞬的失焦,“我剛剛說那些話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就是……”

見她似乎有些不知如何開口的樣子,紀灼突然想到了自己跟紀華勇鬧翻時的心情。

畢竟,他在對紀華勇徹徹底底失望的同時,也有點懷疑自己,厭惡自己;他不想有紀華勇的基因,不想變成跟紀華勇一樣的怪物,恐懼劣根性。

大概是陳靜瑩也經歷過這種事,所以才會有些PTSD吧。

“沒關系的阿姨,”紀灼善解人意地替她圓了下去,恍若這件事沒發生過一樣,“您需要餐巾紙麽?”

……

陽光只停在陽臺和客廳的交界處,繼續往裏,客廳內那些奢華而冰涼的古董裝修便處在對比之下的黑暗中。霍月尋剛將做好的菜式端到桌上,表情有些愉悅,便見廚房內的男人緩步而出,解開圍裙,直直地往陽臺的方向走。

被霍月尋伸手一把拉住。

“爸,”見霍嚴清轉過頭,霍月尋才松開手,溫聲道,“還有個菜,你來炒還是我來?”

“……”

霍嚴清的步子果然頓住。他沈默了兩秒,看向陽臺上並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眉心鎖成了一個川字,“你如果下次做事還是這麽沒有分寸,我就要考慮一下能不能再縱容你這麽放肆了。”

面對隱含怒意的威脅和敲打,霍月尋卻毫無所覺似的歪了歪腦袋,唇畔的笑意更深:

“小時候您不是最討厭我唯唯諾諾的樣子麽,怎麽現在又開始嫌我放肆了?您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霍嚴清掃了一眼霍月尋,緊繃的肩膀松了些許,表情依然有些不置可否。

“倒是比以前有模有樣的多,”他說,“沒枉費這幾年對你的敲打。”

霍月尋但笑不語。

霍嚴清這個人,雖然不喜歡旁人忤逆他,但更討厭看到人畏畏縮縮認錯的樣子。除了在他那裏特殊的陳靜瑩之外,只有堪稱“狼子野心”的人能夠讓他多看一眼。霍月尋從很早之前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從那之後,再也不至於被霍嚴清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工具或是棄子。

尤其是在霍嚴清跟陳靜瑩鬧翻,分居住在京雲和宜潯後,他學著在霍嚴清面前展現出自己性格中“惡劣而冷漠”的一面,反倒讓霍嚴清對他另眼相看。

紀暖的病最為嚴重的那一年,紀灼貼身照顧,不可避免地被傳染了。整個紀家亂成了一鍋粥,忙也忙不過來,手裏也湊不出多少錢,正在焦頭爛額。

霍月尋知道了這件事,猜測紀灼現在一定很難受。他作為一個外人幫不上什麽忙,能做的只有給錢。

但他那時候只是個初中生,手裏並沒有多少積蓄,而且在宜潯的這段時間,陳靜瑩也並不想搭理他。

前思後想,他沒有辦法,在通訊錄裏找到了霍嚴清的電話號碼,冷靜地撥了過去,並對那頭說了一句話。

“爸爸,我霸淩傷害了一個同學,他現在住在醫院裏,請您給我一筆錢並且解決這件事。我願意接受您的所有懲罰。”

這個舉動聽起來很不可思議,甚至很荒謬。

但霍月尋知道,只有這樣說,霍嚴清才不會袖手旁觀。

果不其然,隔日霍嚴清便從京雲飛來。盡管他去醫院看完紀灼家的情況就知道霍月尋是在騙自己,但依然還是出手了。畢竟,他頭一次發現自己這個一直以來都偽裝成乖順木訥的好孩子,真面目原來這麽有意思。

不過,霍月尋利用他,他也決定反過來利用一番霍月尋。

當晚在陳靜瑩樓下時,他便以這件事為餌,在窗前打了霍月尋一耳光。

半點不留情的巴掌打在側臉上。耳朵嗡嗡響,臉頰滾燙,一縷血絲漸漸地從唇角流淌出來,可霍月尋低著頭,什麽話也沒說,任由霍嚴清冠冕堂皇地訓斥。

他心知肚明陳靜瑩在不遠處的窗前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認認真真地當著這場“求和”戲的演員。

陳靜瑩雖然很恨費盡心機的霍嚴清,可她生命中最多的愛也是由霍嚴清帶來的。某種程度上,只要他們兩人之間的矛盾轉移到第三人的身上,邁出第一步,那些巨大的隔閡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消失。

霍嚴清向陳靜瑩道歉,下跪,懺悔,把所有好的東西推到她的面前。即使後來關系依然有些不尷不尬,但這似乎也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這之後,可能就只有霍月尋比較可憐。

他被從宜潯帶回了京雲,像是一件兩人愛情的附屬物品。

在幫助紀暖和紀灼這件事情上,也沒有留下任何姓名,在旁人的眼裏,可能就像是一個逃兵。

即使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漸漸成為了眾人交口稱讚的好孩子,所有人夢想裏的白馬王子,陳靜瑩作為母親不由自主地對他心軟,漸漸修覆好了跟他之間的關系……

可被恨過就是恨過了。

被恨過,就沒有辦法毫無芥蒂地去愛了。

-

最後一道菜出鍋,陳靜瑩和紀灼兩人也從陽臺回到桌旁。四人面對面地坐下,在那股替霍月尋出頭的勇氣用完之後,紀灼跟霍嚴清打招呼時,都後知後覺地拘謹起來。畢竟他現在已經沒小時候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

桌上,反而是陳靜瑩一反常態的開朗。像是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她的心情很好,用公筷分別給兩個孩子夾了菜。

“你們平常要多吃點健康的食物,多運動,對身體好,”她說,“紀灼同學,你嘗嘗這個——”

霍月尋微笑:“媽,您別忙活了,自己也吃一點吧。”

“——哎,好。”

陳靜瑩反應過來,見自己碗裏也堆了些霍嚴清給她夾的菜,止住了手,望向霍月尋,彎起了眼睛,有些由衷的高興:

“那我不動手了,小月亮,你給你的好朋友夾吧……”

紀灼一直抱著碗道謝,還沒來得及松口氣,突然聽到了某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詞,久遠的回憶如潮水般襲來,將他牢牢包裹住。

“好,”霍月尋側過頭,望向紀灼,笑盈盈的,“小灼想吃什麽?”

“……”

紀灼的筷子頓住,沒第一時刻回應。

頓了兩秒,他有點遲疑地開口:

“你的小名,也叫‘小月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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