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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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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當啷”一聲,沾了鮮血的折疊刀落地。

“我不是……是你他媽自己撞上來的!”

“草了,趕快告訴我紀灼那小畜生在哪兒?!快讓他還錢!”

這些小混混都不是什麽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平常除了耍威風就是象征性地打打群架,這會一見血,雞毛頭本人的動作都停滯了一瞬,有些色厲內荏地恐嚇道:

“我告訴你們,不給錢就是這個下場!快點,不然我就……”

他話音未落,不遠處的安保隊就發現了這裏的異樣,一群穿著制服的人舉著電擊棍,遠遠地就瞪著眼睛吼道:“餵!幹嘛呢!!”

本就心有戚戚的小混混們一驚,對視了幾眼,再也顧不上放什麽狠話,三步並作兩步地沖到摩托旁翻身上車。

轟隆隆的引擎聲帶著灰黑的尾氣熏亂了整個場面,紀灼咬著牙翻過中控臺,顫著手去挨個摸索一個個不認識的按鍵,好不容易瞎貓碰上死耗子,終於聽到“喀噠”一聲脆響。

門開了!

紀灼鉚足了勁沖下車,一腔怒火湧到嗓子眼,卻只見那些人擰緊了油門,遠遠地疾馳而去。

他咬緊了牙,指尖深深地掐進掌心。擡起腳想要追上去時,卻突然踢到了什麽。他低下頭,忽然看見那把沾了血的折疊刀。

步子驟然頓住。

沖到頭頂的怒火歇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惶恐和後悔,剛剛的念頭重新湧了上來,在腦海中循環播放。

——霍月尋,為了他,受傷了。

紀灼臉色蒼白,擡眸往霍月尋的方向望去。

大概是因為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後者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依然固執而倔強地攔在副駕駛車窗的前面,生怕有人會過來傷害紀灼。

可明明他自己手臂上的傷口都已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了,粘稠而鮮紅的血液順著指縫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他卻沒有絲毫反應。

“霍月尋!”紀灼上前攥住霍月尋的手腕,話出口時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語氣,“你剛剛幹什麽非要一個人出去,你……你!……是不是很疼?”

視線隨著兩人手腕相接處一路往上,緊繃的霍月尋在看見完好無缺的紀灼時終於肩膀一松,反過來安撫他:“不疼的,我真的沒事。”

“怎麽可能沒事?!”

紀灼提高聲音說完這一句,胸膛上下起伏著。

恰好這時背後響起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姍姍來遲的安保隊了解了剛剛的情況,幫忙報了警,還好心地派了人開霍月尋的車送他們去醫院,直接到急診室做筆錄。

汽車後座內全是沖入鼻腔的血腥氣,一直繃著臉的紀灼在此時此刻終於像是被這血氣抽走了骨頭。

他懊喪地低著頭,喃喃自語般開口:

“對不起,都怪我……”

是啊。他早就應該想到的。

他這段時間根本就沒回過家,上下學上下班都跟霍月尋在一塊,那些人信誓旦旦地說掌握了他家的地址,很有說的就是這兒。

他卻毫無所覺,一點警惕心都沒有,甚至還害得霍月尋成了這個樣子——

“怪你做什麽,是我自己反應慢,自不量力,”

霍月尋垂下被汗水沾濕的眸,俊美的臉蒼白卻含笑,聲音輕柔得像是在哄人,“其實,這件事也不能怪我們,應該怪那些小混混,不是嗎?”

紀灼的喉嚨上下滾了滾,胸膛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燒,聲音發澀:“但是,你的手……”

“只是一道小傷疤而已,根本沒什麽事。”

車在一個四岔路口轉彎,後座的兩人因慣性而不由自主地緊緊依偎在一塊,紀灼擔心碰到霍月尋的手臂,動都不敢動,反應過來時,已被抱了個滿懷。

頸側盈滿了男人溫熱的鼻息,紀灼的呼吸急促了些許,餘光看見他彎著眼睛:“再說了,如果這個傷口真的要出現的話,也應該落在我身上。”

“你是我的小畫家,”霍月尋一字一頓,溫柔卻堅定,“你的手和夢想,比什麽都重要。”

“……”

紀灼僵在原地。

一股無端的委屈和酸澀如煙花般炸裂開來,心跳便是轟隆隆的聲響。

他分不清這種情緒到底是什麽,直到車停在醫院門口才終於回過神,這才匆忙結束跟霍月尋的擁抱。

警察出警的速度很快,他們剛把急診號剛掛上就到了。由於小區門口就有監控,破案的難度並不大。所以在做完筆錄、了解過大致的情況之後,警察便囑咐霍月尋好好休息,並告知會在事情有進展之後撥打他的電話。

霍月尋還沒點頭,紀灼就先認認真真地彎腰鞠了一躬,比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還謹慎。

送走警察,他又不顧霍月尋的挽留跑去窗口拿了藥,細細地詢問著醫生方法和用量。

霍月尋望著他的背影,表情有些許的無奈。

當然,更多的還是愉悅。

甚至,眼前的這副場景,讓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許久以前。

霍嚴清的真實面目暴露之後,陳靜瑩一時間接受不了,從來溫柔的女人崩潰了好幾天,只要求要跟他離婚。霍嚴清自然不可能接受,陳靜瑩只能退而求其次,將霍月尋一塊帶去了宜潯與他分居。

恨一個人,總是連帶著跟他有關的東西一塊恨。更何況那時霍月尋在陳靜瑩的眼裏是一個徹頭徹尾欺騙而來的產物,從上到下繼承了他父親的惡劣習性,陳靜瑩將他帶來宜潯就有些後悔了,甚至都不願意見他。

所以那時候的霍月尋,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著。

他從小就知道父親並不喜愛自己,只是礙於母親的面子,才會給自己一點好臉色;只要他犯一點錯,或者不能解決跟旁人的矛盾或者爭執,就會被罰跪在壁爐前足足六七個小時。

可他覺得母親是愛他的。母親會經常給他講道理、唱歌、跳好看的芭蕾舞,喊他“小月亮”。所以,他不明白,為什麽這麽愛他的人,會在一朝一夕之間轉變了態度,到棄他如敝履的地步。

霍月尋一開始還不相信陳靜瑩不愛他了,直到轉入宜潯一中,他遭到了班裏男同學的孤立和霸淩,卻依然得不到陳靜瑩的絲毫關註時。

他才徹悟。

原來自己,同時被親生父母所厭棄。

尤其是那次。

紀灼將他從拖把間救出來之後,很憤怒地帶他去找那幫欺負他的人報仇。在混戰之中,他身上不可避免地磕碰出了傷口和淤青。回到家時,陳靜瑩看到這些,突然喊他站住。

一瞬間,霍月尋的腦海中就閃過了紀灼哄他的話。

“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就是爸爸媽媽,所以你別害怕跟你爸媽說這些事,你放心,聽我的,你媽媽肯定會站在你這邊的!”

霍月尋停下。望向陳靜瑩時,他幽暗的眸中閃過了一絲微不可見的期待。

下一秒,他剛想開口——

“啪。”

一個耳光。

他的臉被扇到一旁,五個指印高高隆起,嘴角破了,往下淌血。

“……你跟你爸一模一樣。”陳靜瑩渾身顫抖,冷冷地撂下了這句。

空氣安靜得像是死了。霍月尋渾身臟汙,頭暈目眩。臉上的觸感火辣辣的,似乎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他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久到萬籟俱寂,才恍然回神,後退出了門,漫無目的地走上大街,到了第一次遇見紀灼的菜場。

那天的紀灼應該不知道,他站在殺禽攤的面前,其實是為了屠夫手裏那把雪亮的刀。

他想,那把刀殺過這麽多牲畜,一定很鋒利,很快。

抹過脖子的時候,就不會那麽疼。

霍月尋在菜場門口孤零零地站了很久,終於遇見了幫宋嘉莉收拾完涼菜攤準備回家的紀灼。紀灼被他臉上的巴掌印嚇了一大跳,簡直比他本人還憤怒:“陳月尋?!你臉上怎麽回事?你不是回家了嗎,誰還能……”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大概是紀灼突然想起霍月尋爹不疼娘不愛的家庭。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忽然“啪”地一下擡手給自己臉上也來了一下。帶著霍月尋一路奔回了家,他頂著這個巴掌跟宋嘉莉要了個醫藥箱,又忙前忙後地跑出來,沒在乎自己腫起的臉頰,反而綻開了一個安慰的笑容。

月亮高懸在天上,地上並肩坐著兩個少年。

“你看,現在我跟你一模一樣,”紀灼一邊給他上藥,一邊逗他,“但是你可比我帥多了。”

霍月尋安靜地坐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紀灼,幽黑色的眸中倒映著他笑盈盈的臉蛋。

好似世界此刻只有他們兩人。

“還疼不疼了,小月亮?”

……

沈浸在過去的思緒之中的霍月尋突然被一連串的消息提示音振回神,側眸望去,是紀灼忘在長椅上的手機。

屏幕亮起,消息內容盡數顯示。

【魏季青:紀灼,你到家了嘛?】

【魏季青:我想要跟你定一副畫。】

【魏季青: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呀,我們聊聊畫,順便一塊吃個飯唄?】

【……】

安靜好幾秒,霍月尋才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

他驀地低笑了一聲。

他早就發過誓。

紀灼是他的,他不會讓任何人搶走。

可現在,這個膽大包天的魏季青,竟然敢借著畫的由頭妄圖得到紀灼的關註。

——簡直是膽大包天,自不量力。

-

沒過多久,紀灼跟醫生問完了藥物和忌口的註意事項,往長椅的方向走。那裏坐著的男人挺直著脊背,目光垂下盯著腳尖,嘴角微微地向上勾著,一副看上去心情還不錯的樣子。

紀灼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霍月尋!”

男人應聲扭頭。他的臉上即刻綻開了一個更加純然愉悅的笑容:“灼兒,你回來啦?”

紀灼“嗯”了一聲,在霍月尋的身旁坐下,放下手裏一包裹藥,忍不住道:“傷口還疼不疼?我怎麽看你笑了呀。”

聞言,霍月尋一怔。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笑瞇瞇地開口。

“因為我很開心呀,”他說,“這次我跟人起爭執,不僅沒有被罵,還有人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紀灼摸了摸鼻尖,厚著臉皮道:“……我答應過你的嘛。”

霍月尋彎了彎眼睛。

他重覆道:“是啊,你答應過我的。”

他的尾音微微揚起,莫名帶了點撒嬌的意味。

這種姿態落在別的男人身上會很奇怪,可霍月尋這麽說,卻給了紀灼一種……被小狐貍全心全意信賴著的感覺。

紀灼一時間竟然有些不太自在,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到一側,恰好落在自己充滿消息提示的手機上:

“啊,對了,我看一下誰找我……”

見霍月尋笑著頷首,他才點開了微信。一目十行地掃過了魏季青發來的消息,低下頭敲字。

【謝謝,你對這幅畫有什麽要求嗎?是人像還是風景?】

那頭幾乎是秒回:

【人像哦。具體可能比較覆雜,網上聊天可能說不清楚。】

【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出來吃個飯,詳談一下細節,怎麽樣?】

畢竟是大客戶,提出這樣的要求也實在是無可厚非。紀灼只思考了兩秒,便爽快地打字:【好的,我最近有空的時間應該是……】

“嘶——”

餘光裏,霍月尋換坐姿時不小心牽扯到了縫線的傷口,整個人的身體隨之一顫,控制不住地發出了一聲低低的痛呼。

但緊接著,他卻像是害怕影響到正在忙工作的紀灼,又硬生生地將脫口而出的呻吟吞了回去。

紀灼一頓,立刻將魏季青拋之腦後,有些急切地湊到霍月尋身前:“怎麽了?是不是很痛?我看看有沒有流血……”

“不,我沒關系的,”

霍月尋滿頭冷汗、臉色蒼白,卻用力搖了搖頭,擠出了一個寬慰的笑容,“你繼續忙,畫室的事情比較重要。”

“真的,不用管我,我很好的。”

“……”

紀灼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的歉疚要溢出來。

他當著霍月尋的面,將聊天框內打了一半的回覆刪了個精光,又很抱歉地給魏季青發了句“不好意思最近沒時間”。

在霍月尋茫然而驚訝的目光之中,紀灼抿了抿唇,用行動切實地開口。

“畫室的事情,沒有你重要。”

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醫院的長椅冰涼,源源不斷的熱意卻從咫尺的距離傳來。

半晌,還是霍月尋率先擡起了眼睫,沖紀灼綻開了一個很不好意思的笑容:“那……那你這個客戶怎麽辦?”

“萬一因為我,你這趟生意談不成了——”

“談不成也沒關系,只是工作而已,”紀灼回答得沒有半分遲疑,眉宇間全是擔憂,“你的傷口再給我看一眼好嗎?是不是很疼?”

霍月尋這次才慢慢地將縫了好幾針的小臂擡了起來。

他彎著眼睛,拉長了尾音:“只是有一點點疼。”

他說一點點,肯定已經很痛了。

紀灼有點心疼地彎腰,湊近傷口仔細看了看,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醫生給你開了口服的消炎藥,還有外敷的軟膏。這段時間要忌口,不能吃太辛辣刺激的東西。手不能碰水,也不要幹活,更不能提重物,免得傷口崩開……”

聽紀灼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註意事項,霍月尋輕輕地“啊”了一聲,有些可憐道:“這麽覆雜嗎?可如果不能用右手的話,有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呀。”

紀灼下意識道:“是的,都得讓別人代勞。所以你最好能跟叔叔阿姨說一聲,你需要他們照顧——”

話說到一半,紀灼突然想起了什麽。

霍月尋的父母連他跟別人發生爭執,都要怪在他頭上。如果見到他身上的傷口,別說照顧了,不叱罵責怪他、讓他跪在壁爐前,恐怕都算好的了。

“……對不起。”

紀灼猝然站起了身,有些訥訥地開口:“我忘了你是一個人住。”

沈默的霍月尋過了幾秒才仰起頭,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沒關系,不用跟我道歉。我一個人也可以……”

一個人怎麽可以?

紀灼抿了抿唇,一股強烈的沖動湧上了頭頂。

沈默片刻,他突然打斷了霍月尋:“——你介不介意,讓我來照顧你?”

霍月尋把話吞了回去,一怔。

“我照顧我媽兩三年了,對護理很有經驗,”紀灼認認真真地推銷自己,“而且我是男的,能貼身照顧你,不管幹什麽都很方便,你也不用擔心麻煩我或者不好意思。”

“更何況你本來就是為了我才受的傷,於情於理,這件事都應該是我來做。”

鼻腔內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空氣沈寂了幾秒。

霍月尋的嘴唇動了動,在紀灼相當期盼的目光當中,吐出了斬釘截鐵的兩個字:

“不行。”

“?!”

紀灼急切地開口:“為什麽?”

“我不是為了讓你照顧我,才選擇面對他們那群人的,我只想要你輕松一點,去做你自己喜歡的事而已,”霍月尋輕聲說,“而且,如果你來照顧我,阿姨怎麽辦?她也需要你的關心。”

聞言,紀灼的指尖深深地陷進了掌心。

尤其是在霍月尋垂下眸,聲音溫柔乖巧到了極點:

“我一個人,真的可以的。”

“我是個很自私的人,但不想讓你為難。”

“轟”的一聲,恍惚間,似乎有個炸彈在紀灼的耳畔爆裂開,他的耳朵和腦袋都嗡嗡的,心也酸脹得像是被泡在檸檬水裏,澀澀地發著燙。

他不明白,霍月尋怎麽能這麽好。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人呢。

“我不為難,一點都不。我媽的病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她現在跟正常人一樣,所以根本不會怪我暫時不住在醫院裏,”紀灼抿著唇,即刻拉近了與霍月尋之間的距離,“而且她非常感激你,如果她知道我拋下你不管,做一個白眼狼的話,她才是真的要罵我呢。”

許是紀灼的語氣實在太真摯,霍月尋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些許,有些遲疑地開口:“……真的嗎?”

紀灼用力地點了點頭:

“真的。”

“那,你說的照顧我,”霍月尋的聲音低低的,唇角不自覺地往上翹,語氣有些期待,又有點不好意思,“是不是住到我家……陪我?”

紀灼的喉結上下滾了滾,心被小爪子撓了一下:

“是的。”

霍月尋得到肯定的答案,終於彎起了眼睛。

笑容毫不作偽。

“好開心呀。”

……

兩人在長椅上又坐了一會,才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了。離開之前,紀灼還上樓跟宋嘉莉半遮半掩地說了要去照顧霍月尋的事。

宋嘉莉現在的身體已經好多了,早就想讓紀灼別天天擠在她病床旁打地鋪,這會逮到個好時機,沒半點猶豫便催著他離開。

不過,她還是沒有一個人在醫院待著,霍月尋直接給她找了一個二十四小時貼身看護的女護工。兩個人年歲差不多,一見如故,不多時便開開心心地聊起了天,看得紀灼有些無奈,更多的還是高興。

直到跟霍月尋回到他家,紀灼的神態都是輕松的。

開了燈,換了鞋,偌大的公寓內只有他們兩人。

“本來說好請你吃飯的,但是醫生說最好吃清淡的家常菜,”紀灼猶豫片刻,“你今天將就一點,吃點粥行嗎?等你好一點了我們再出去。”

“好呀。”

霍月尋剛答應完,那輕松而又愉悅的表情緊接著便變得有些苦惱:

“不過我現在不是很想吃飯。今天好熱,我覺得我現在身上全是汗,想先洗個澡。”

紀灼欣然同意:“沒問題。”

他來過這裏兩趟了,知道浴室在哪裏,聞言立刻帶著霍月尋往那個方向走去。

只是,剛打開衛生間的燈,他便見霍月尋便有些遲疑地低下頭。

“好了。灼兒,你把我放在這兒吧,我自己來就好。”

紀灼的動作一頓,他時時刻刻都記掛著霍月尋手臂的傷口:“這怎麽行?醫生說了你的手不能碰水,你不方便一個人洗澡的。”

霍月尋與紀灼對視,場面僵持片刻。

半晌,還是霍月尋先松口。

“其實我是沒有意見的,但根據之前那兩趟來看,你好像都不是很喜歡這麽沒邊界感的行為,所以——”

“沒有不喜歡!就是那時候有點不好意思……”紀灼輕咳了一聲,試圖為自己正名,“但是現在我知道什麽是最重要的。而且……而且,我已經習慣了。”

“……”

霍月尋的動作一頓,幾秒之後,綻開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沖紀灼攤開自己的雙臂,模樣是一副純然的無辜和期待:

“那就麻煩你啦。”

紀灼緊張地舔了下唇,沒說話。

霍月尋今天穿的是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衣,需要一顆顆地解開紐扣。紀灼剛剛說得那麽豪情萬丈,摸扣子的時候手卻止不住地抖。

從下往上,襯衣兩側慢慢地掀開,其下線條完美又漂亮的肌肉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暈著柔和白皙的光暈。

略帶汗意的灼熱指尖一個個慢吞吞地解著精細的紐扣,不可控制地碰到微涼的皮膚。

每次的觸碰都像是觸電,細細的電流麻痹了呼吸。一個簡單的上衣脫了快三分鐘,紀灼的額上全是汗,正如釋重負般吐了口氣時,便聽到霍月尋壓抑不住般悶悶地笑了一聲。

紀灼霎時就感覺被嘲笑了,有點郁悶。

擡頭時,眼神卻被霍月尋臉頰側的小梨渦給吸了進去。

“灼兒,你還好嗎?”霍月尋問,“要不褲子還是我自己來吧,雖然可能會牽扯到傷口,但是……”

“我來!”

紀灼有種男人的自尊心被挑戰的錯覺,不甘示弱地直了直脊背,“你站著別動就好。”

霍月尋挑了挑眉,果然乖乖地閉上了嘴。

眼前的青年心中憋著一股氣,明明很不好意思了,卻硬要裝出一副老練熟悉的模樣。可臉頰側、耳朵尖尖的紅暈卻出賣了他。他有點生疏地解開腰間的皮帶扣,繼續往下——

“好了,”紀灼猝然轉過身,眼底似乎還停留著霍月尋那有點過分傲人的資本,“內褲你自己脫一下,我來調一下水溫。”

霍月尋含著笑意“哦”了一聲。

“對了,上次過後,我就給家裏添置了一臺內衣洗衣機,”他似是想起什麽,有意無意地提醒道,“所以這次,不需要用手搓了。”

與此同時,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過後,一塊純黑色的布料輕輕地搭在了水池側沿。

紀灼差點腳下一滑栽到水龍頭上,緩了兩秒才勉強地“嗯”了一聲以做回應。

他逼自己收回視線,轉而去盯花灑。“嘩啦啦”的水聲響了不一會,就成了人體最適宜的溫度。

人生自古誰無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紀灼不再磨蹭,目不斜視地望著霍月尋的臉,扶著他進了浴室,替他將受了傷的右手擡高避開水。

等霍月尋的身上大概被水淋濕之後,他就伸手去拿沐浴露,剛擠了幾泵到浴球花上,就聽到霍月尋遲疑地“唔”了一聲。

“怎麽了?”紀灼迅速擡起頭,“不舒服?”

“有一點,因為我不喜歡浴球花的觸感。”

在紀灼有點碎裂的神情中,霍月尋低頭,垂下的睫羽不好意思地顫了顫,頗為靦腆地開口:

“哎,但是我又怎麽好意思麻煩你呢,還是我自己用手抹吧——”

“……我來!”

紀灼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寬慰自己,不少北方的學校都是大澡堂,一下子都是上百個人坦誠相待,這會他就只是幫霍月尋抹點沐浴露而已,根本算不上什麽。

而且,最關鍵的是,他跟霍月尋都是直男。

都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

直男之間友好互助一下,有什麽大不了嗎?

做好心理建設,紀灼擡手,摸上了霍月尋的胸膛。

男人不用力時,胸肌是軟的。

木質調的沐浴露落在肌膚上,在簡單的揉搓和打轉之後,會輕輕地浮出些許泡沫,順著肌肉的溝壑往下滑。

水龍頭關閉,嘩啦啦的水聲也消失,狹窄的浴室空間內霎時只剩下一點摩擦的聲響,以及兩人淩亂且愈發明顯的呼吸聲。

紀灼替他抹到腹肌側的人魚線,原本空白的一片大腦忽然就又重新要炸開。他的手又有點微不可見的抖,在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往下時,終於聽見了霍月尋大發慈悲的饒恕:

“謝謝灼兒。接下來的我自己來吧?”

紀灼結結實實地松了一口氣,連忙轉過身:“好。”

視線裏已經沒了霍月尋的身影,可紀灼只要一閉上眼,腦海裏就會浮現剛剛目光所及的胸肌、腹肌。

嚇得他又趕快睜開了眼睛,楞楞地盯著自己的足尖。

不對。

明明夏天時,葛子宏和宋邁也經常在宿舍光著上半身乘涼,可他從來沒有過不好意思的情況。

為什麽現在,他的視線一碰到霍月尋的身體,就像是觸了電;一看到霍月尋那張含笑的臉,微凹的小梨渦,就好像整個人都不太受控制似的,只知道傻傻地站在原地?

正常的好兄弟……會這樣嗎?

“灼兒,”霍月尋再度開口,“我好了哦。”

紀灼猛地一回神,將這個思考不出結果的問題拋之腦後,連忙“啊”了一聲,摒除雜七雜八的念頭,開始替霍月尋沖掉身上的泡沫。

……

艱難地洗完澡、簡單地喝了清淡的粥,不知不覺就到了該休息的點。兩人就著“誰睡床誰睡沙發”這個問題僵持了好一會,最終霍月尋還是拗不過紀灼,抱著受傷的右手上了床。

說完晚安,頭頂大燈熄滅,只留下床頭的一盞暖色的壁燈,房間內氤氳著和諧而寧靜的氣氛。

霍月尋側眸看向紀灼,後者許是因為很久沒有在這麽安寧的地方休息過了,整個人蜷縮在毛毯裏昏昏欲睡,毛茸茸的腦袋掩了大半,只露出半個紅撲撲的臉頰,為他平添幾分青春稚氣。

幾乎是沒過多久,呼吸聲就變得均勻而緩慢。

——毫不設防地睡著了。

霍月尋盯著這張恬靜的側顏看了許久,慢吞吞地支起了身子,剛剛那副委委屈屈的神情消失得無影無蹤,臉上只剩下了饜足般的貪戀。

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跪在沙發面前。因為害怕打擾到紀灼,他只敢小心翼翼地俯身,用鼻尖貼了貼紀灼的額頭。

“好開心。”

今天,紀灼心疼他。

為他拒絕了別人,說自己比工作重要。

甚至還願意住到他的身邊。

霍月尋漂亮的丹鳳眼挑起,濃烈而狂熱的欽慕幾乎要溢出來,整個人興奮到有些顫栗,高興得發抖。

他在紀灼這裏是不是也有了一點不一樣呢。

“……好喜歡。”

唇畔間的呢喃繾綣得像是情人的低語,霍月尋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剛想要再度俯身,卻忽然聽到一陣消息振動提示音。

他動作一頓,扭頭看向手機。視線落在因早上的推搡而碎裂開的屏幕時,理智恢覆了些許,緩了幾秒才站起身,接通電話,出了臥室的門。

邊下樓,邊聽著耳畔懶洋洋的女聲:

“霍少爺,人我已經替你找到了,沒打草驚蛇,問問你是想要打包交到派出所,還是順藤摸瓜把別的家夥一塊找出來?”

“都不,”霍月尋語氣平靜含笑,“給我個地址。”

“得令,發過去了。”

早在樓下等待的車輛疾馳,不多時便到達了目的地。一片沒有監控的爛尾樓地帶,門口支著一個簡陋的燒烤攤,一對小夫妻唯唯諾諾地盯著跟前一桌紋龍畫虎、像是要吃霸王餐的小混混。

霍月尋從樓後下車,迎面撞上叼著棒棒糖的齊劉海少女,兩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喲,霍少,你這造型不錯嘛,”遲笑沒心沒肺地調侃了一句,“人我帶夠了,你打算怎麽樣?”

霍月尋沒說話,微笑著掀起眼皮。他的視線中央是一個喝得臉紅脖子粗的雞毛頭。

遲笑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若有所悟般“哦”了一聲,沖他攤了攤手:“少爺,得加錢。”

“……”

“麻痹的,今天那債又收不成,本來想去浴室睡個覺的,這下看起來也是要泡湯了。”

“誒,這可不一定,”雞毛頭猛地將酒杯往下一擱,笑得猥瑣,“老板娘,來,過來!你們家這個串有問題啊!”

話音落,旁邊的男人爆發出一陣恍然大悟的笑聲,紛紛起哄道:

“就是啊!有問題!你快點過來啊!”

這明擺著是調戲,年輕的老板娘被氣得渾身發抖,一旁的老板臉色鐵青,直接撈起了案板旁的菜刀。就在他要這樣莽撞地沖上去的時候,肩膀忽然被一只纖細的手摁住。

遲笑沖那群小混混做了個鬼臉,語氣散漫:

“別著急呀,這不是過去了嘛。”

話音落,周遭突然出現了一幫人高馬大的魁梧保鏢。

雞毛頭等人一怔,即刻便站起身,試圖抄起自己身下的板凳反抗。但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直接被那些訓練有素的專業保鏢一拳一個地幹趴倒在地上。

每個人的頭上都被蒙上了一層麻袋,手被繩子捆起,畜生一樣蜷縮在了地上。

燒烤攤的小夫妻驚呆了。

他們不由自主地扭頭,看向叼著棒棒糖、一臉無謂的遲笑。

“別擔心,”

似是註意到了他們的視線,她眨了眨眼睛,難得寬慰道:“有人會付你們的賬哦。”

付賬的人下一刻就出來了。

霍月尋以兩指夾著一張卡片,輕輕地放到遲笑的掌心。旋即微笑著沖小夫妻點了點頭。

他的模樣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閑庭信步般地走到了那一幫罵罵咧咧的小混混跟前時,反差便分外強烈。

尤其是當他在人群之中逡巡了一圈,終於捕捉到最囂張的雞毛頭時,他甚至露出了一個如逢舊友般的驚喜表情,毫無架子的蹲了下來。

然而,下一秒。

在一陣殺豬般的哀嚎當中,霍月尋含著笑,死死地掐住了雞毛頭的脖頸,如砸西瓜一般把他的腦袋往下狠狠一扣。

“砰”的一聲巨響!

“□□……”雞毛頭痛得發抖,如同上岸的魚一般瘋狂掙紮撲騰了起來,“你是哪條道上的?你是誰?我警告你們,我可是——”

話音未落,霍月尋大約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輕輕地皺了皺眉。他再度擡手,隔著麻袋重重地扇了雞毛頭一巴掌。

敢三番五次地威脅紀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

這一下幾乎讓雞毛頭頭暈眼花,他剛剛吃下去的東西爭先恐後地從嗓子眼裏嘔了出來,吐在麻袋裏又惡心又嗆人,卻不至於窒息喪命。

“……唔咳咳咳,對、對不起,”雞毛頭沒了剛剛的那份倔強,有點恐慌地蜷縮了起來,“我什麽時候惹到你了?對不起,我錯了!別打了!”

霍月尋卻好似沒聽見他的求饒,輕輕地收緊五指。

“錯了?”霍月尋歪了歪腦袋,語氣愉悅含笑,“錯哪兒了?”

雞毛頭兩眼一黑,雙腿胡亂在空中蹬了起來,驚懼道:“我、我不該騷擾那女的。我不是故意的——”

“砰”地一聲,雞毛頭又被扇到地上。

霍月尋微笑:“再想。”

“我不該□□,我罪該萬死,我傷天害理!”

“砰!”

“再想。”

“……”

這副場景實在有些大快人心,那對小夫妻緊緊地攥住彼此的手,有種大仇得報的喜悅。在一旁端詳了半晌的遲笑卻輕嘖了一聲,遠遠喊了聲“少爺”。

眼前的男人沒反應,只是機械地重覆手上的動作。遲笑臉上的散漫略微消失了些,上前擋在了他和雞毛頭的中間,提醒道:

“少爺,時間差不多了。”

雞毛頭被捆在麻袋裏,已經不能崩潰地求饒了。遲笑幾乎能聞到他身下傳來的尿騷味。

對這樣一個人渣來說,這樣的“懲罰”還遠遠不夠,但是不應該是在這個時候。

霍月尋的指尖泛著青白的顏色。

過了兩秒,他才收回手,輕輕地“嗯”了一聲;站起身,抽了張手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掌心,垂下的眸掩蓋了情緒,抿著唇:

“剩下的事交給你處理。”

遲笑應了,霍月尋克制地收回了目光。

回到司機車上,以極快的速度趕回了家。輕手輕腳地回到了臥室內,他那幾乎無力維持的笑容才又真心實意地綻了出來。

渾身的血腥和癲狂被洗去。

單人沙發上的青年睡得很安穩,整個人像只貓兒一樣縮成了圓滾滾的一小團,毛茸茸的碎發耷在額前,跟斷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顯得他真實又柔軟。

霍月尋滿足而貪戀地窺視了半晌,低下頭,輕手輕腳地將青年抱上了大床。

……

翌日。

被生物鐘喚醒的紀灼醒了,卻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許是因為太久沒睡過這麽安穩舒服的覺,他整個人都懶洋洋的不想動,就這樣緩沖了好幾秒,思緒回籠之際,才突然意識到什麽不對勁。

——他的腰上不知何時,搭著一只纖長有力的胳膊。

他不是睡在沙發上嗎?

為什麽會從霍月尋的床上醒過來??

紀灼的困意被嚇得無影無蹤,心臟咚咚咚地直跳,來不及思考原因,打算先從床上下去再說。卻沒料到,他才剛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就忽然感覺腰間傳來一陣大力。

男人將他再度摟進懷裏,聲音還帶著點剛睡醒的啞:

“乖,再睡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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