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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局(三十)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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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局(三十)動搖

趙昱寧看了他半晌,把水杯放下,坐了回去,捉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柔聲道:“我當然愛你。”

林一鳴心漏跳了半拍。

他沒想到他真的會說出來。

他曾設想過很多次趙昱寧說這句話時的情景,可當親耳聽見時,還是覺得感動。

林一鳴忍不住鼻頭一酸,忙低下了頭,發出無法抑制的抽泣。

趙昱寧笑起來,揉揉他的發頂。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愛哭。

林一鳴能感受到自己的變化,身為他的身邊人,趙昱寧自然也能感受得到。

可心裏總有隱隱的不安,總覺得這樣的狀態隨時都有可能崩塌。

如果現在承諾太早,愛意太明顯,到了那個時候…林一鳴會不會覺得自己從來都活在趙昱寧的謊言之中。

這對他而言,將會是比不愛更嚴重的傷害。

可是…

趙昱寧又實在難忍心中流淌的情愫,也不忍讓他提心吊膽、患得患失。

趙昱寧坐得離他更近了些,將他擁入懷中,哄小孩睡覺似的輕輕拍他肩頭。

這種半包圍式的環姿林一鳴很受用,溫暖又安全。

他將臉埋進趙昱寧的胸口,不一會兒悶悶的哭聲傳了出來,他的肩膀一抖一抖。

從沒有任何人對他如此坦誠地表達過愛意。

這一刻,林一鳴終於覺得自己是被堅定選擇的。

待處理完所有事宜,啟程返京時,又是一年深秋。

這已經是他們來到這裏的第二個年頭了。

“你可有何心願?”

馬車搖搖晃晃,林一鳴笑意滿滿。

趙昱寧手搭在他腿上,傾身過來,低聲道:“心願是你能溫柔一些。”

林一鳴詫異:“什麽?”

趙昱寧笑而不語。

林一鳴笑容狡黠:“那就…試試溫柔的?”

“可別,今天才稍微恢覆些,勉強能上路,你可饒了我吧。”趙昱寧半撒嬌地笑道。

車隊在崇州停了三日,祭奠祁姝。

祁姝已故去大半年,墳頭卻嶄新如初,看得出有得到很好的照料。

待回到京城,正趕上新年,皇宮內外張燈結彩,京畿地區夜禁取消半月,從早一直熱鬧到晚,到處都是人聲鼎沸。

趙昱寧先將封華章等人下獄,陳天寶、姜湖等人均得到不同程度的封賞。

陳天寶照例謝絕封官,安心當他的土匪,只拿了賞賜。

皇宮裏過年大抵就是那些流程,你拜我我拜你,你送我禮我送你禮,流水似的滔滔不絕,能從新年第七天一直拜到新年後的半個月。

門檻都要踏破。

但今年格外不同,今年有個特殊的“小客人”。

趙昱寧和林一鳴的車駕還未入宮門,就得到了魏安的傳召,命其直接去長樂宮,先讓禦華殿裏等著迎接的大臣們再等等,反正不差這一時半刻。

二人甫一進入長樂宮,就見一婦人抱著個孩子坐在院裏的小凳子上曬太陽。

二人茫然對視一眼,趙昱寧上前:“這小家夥是誰呀?”

婦人這才發現有人來,連忙拜倒,道:“拜見王爺,公爺。”

“快快請起,您是?”

“奴婢是大殿下的乳母卓氏。”

趙昱寧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一人聲道:“這便是朕信中提及的有趣的小家夥。”

魏安背著手從殿內走出,笑臉盈盈。

趙昱寧和林一鳴連忙要拜,被魏安端住肘:“快免禮快免禮,快,進來說話。”

卓氏極有眼力見兒地抱著孩子到花園裏去了,遠離大殿,免得吵到貴人們說話。

趙昱寧從卓氏身上撤回目光,道:“皇上,這孩子是…”

“自然是朕的。”

二人俱是一驚。

魏安落座榻邊:“去歲秋你們離開後不久,阿寧也隨之離開了,兩三個月後安頓好家人歸來,告訴朕她已有了身孕,只是先前時間太短,沒有發現,朕便破例將她冊封為妃,只是尚未舉行封妃典禮。”

魏安頗有些遺憾地說:“本想著等祁姝來了,典禮同日舉行,誰知…祁姝雖未封妃,但早已位同於後,當以國禮待之,追封為祁皇後,喪期兩年,阿寧的封妃典禮便一拖再拖,到了現在,孩子已快三個月大了。”

林一鳴環顧四周,突然跪身,稽首道:“皇後娘娘的事,是臣弟疏忽,還請皇兄降罪!”

趙昱寧也跟著跪下了:“此事,臣也有罪!還請皇上降罪!”亦以額貼地。

魏安惶恐:“你們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

他親自將二人扶起,林一鳴順從直起身,卻不肯起,已是淚流滿面。

“皇兄寬容,不怪罪臣弟,但臣弟自知罪孽深重,不配皇兄如此待我!從前也好,往後也好,臣弟願入了悟寺了此殘生,洗清身上罪孽。”

魏安一下就感受到了他的變化。

簡直天壤之別。

魏安心中動容,在他肩上拍了幾下,道:“你的事情,齊都全都告訴了我,來,起來說。”

他扶林一鳴站起,道:“朕當然要罰你,你只身涉險,置生死於度外,朕便罰你不想參加,便可不參加宮宴,專心養傷,好好在宮裏待著,在我身邊待著,哪兒也不許去,直到恢覆如初,甚至比從前還要好為止,如何?”

趙昱寧聽到在我身邊待著,哪兒也不許去時,似有所感悟。

難道愛一人至深,不論是誰,都會產生這樣的念頭嗎?

他不由得看向林一鳴。

他是頭一個對他表達過如此意願之人。

魏安負手,仰頭看寫有吉慶有餘四個大字的匾額,道:“災情兇險,發生各種各樣的變故皆在情理之中,祁姝雖為女兒身,但心系天下、忘身於外,祁家滿門忠義之士,朕自知無法報答,已許諾,祁家下一子,男子與吾兒結金蘭之好,女子與吾兒結秦晉之好。”

魏安回過身來,有淚光閃動,道:“眼下,只要你二人安好,朕也就安心了,我什麽也不求,只求我們一家人,能平平安安。”

一家人?

趙昱寧心中動容,林一鳴亦有所動容。

家人這個詞,對林一鳴而言實在遙遠。

他不禁心頭一暖。

魏安:“好了,不說這些了,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成什麽樣子,大臣們已在禦華殿內等候,你二人隨我一道前去。昭離,你若身體不適,露個臉去休息便是。”

他又看向趙昱寧,“碩越,你也是,參加完這場宮宴,往後不想參加,不出席便是,朕準了!”

二人均行禮拜謝。

鑼鼓喧天,鸞歌鳳舞,一派祥和喜樂之景。

自趙昱寧和林一鳴落座,前來敬酒者滔滔不絕。

林一鳴有傷,以茶代酒,趙昱寧喝得有些迷糊了。

在災區裏顛沛流離、風餐露宿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而今日就過上了八珍玉食的日子。

這等落差,讓趙昱寧看著眼前那些推杯換盞、逢迎取巧的大臣們,不由得起了憤世嫉俗之心。

難怪越是出身寒門的學子,當官以後,越是直言不諱,以至於屢屢得罪於人、仕途不順。

原來是這種心情。

林一鳴則是有些恍惚。

他最初討厭魏安,其中一小部分原因就是與魏權感同身受。

想來魏權出身高貴,從小嬌生慣養,得天獨厚,卻從未得到過真正的賞識。

誇獎他的,要麽是外表,要麽是性格,膚淺虛假得緊。

反觀魏安,雖其貌不揚,但稱讚他的,大都是能力、成績…那才是實打實的欣賞。

而最讓魏權難以忍受的,是齊都的區別對待。

不論魏權是何態度,笑臉相迎也好,冷臉以對也罷,齊都都不曾理會過他,連半分情緒都不曾分給他,只對魏安信任有加,無話不談,親密無間。

魏權便發誓要出人頭地,絕不讓人小瞧了去。

可誰知,無論他再怎麽用功讀書,誇讚他的人,依然只停留在外表。

想必沒有人願意將“殿下長得真壯實”“殿下真是好看”“殿下愛說愛笑,性格真好”一類的話,翻來覆去從小聽到大…

魏權於是自甘墮落…鎮日吃喝玩樂來麻痹自己。

魏權以林一鳴為原型而作,他懂得魏權心中的苦痛。

他也曾掙紮在自我救贖的深海裏無法喘息,盡管偶爾想開一些,上岸喘口氣,可不知哪裏有了疏忽,身下脆弱的礁石隨時斷裂塌陷,又讓他沈入了海裏。

趙昱寧就是那一束救他上岸的光。

只有他真心實意地欣賞他的才華,盡管經常因劇本設定而爭論不休,林一鳴也能感受到他心底裏對他能力的肯定,對他才華的賞識,更重要的是,他尊重他。

現今,魏權未完成的夙願林一鳴替他完成了。

他再也不是那個,接在母親陳皇後之後的順便和隨意了。

這些人,專門為他而來,將他的功績誇得天花亂墜,甚至有喝多了酒,搖搖晃晃拿不穩酒盞的,高聲說:“我早就說過!王爺年富力強,將來定大有可為!!我、我沒看走眼!”

林一鳴垂眸輕笑,心中既感慨又不安。



是夜,林一鳴和任茂合力將已經爛醉的魏安送回長樂宮,走時帶走了趙昱寧。

將趙昱寧放在自己床上,替他蓋好被子,林一鳴輕輕走了出去。

門外,廊檐之下,任茂回過身來,道:“王爺這麽晚喚老奴前來,有何吩咐?”

林一鳴想了想,“停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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