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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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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局(五)

趙昱寧大病未愈,渾身汗濕,衣服都是潮的。

他沒有力氣回憶起什麽,也沒有力氣推開林一鳴。

他靠在他懷裏,話音虛浮道:“發生什麽事了?”

一大早這麽大的動靜,趙昱寧就在魏安隔壁的屋裏,難免被驚動。

林一鳴:“沒事,沒發生什麽,你快回去休息。”

趙昱寧費力擡起頭來看著林一鳴:“不,一定有事發生,那是阿寧的聲音,你別瞞我。”

林一鳴從他嘴裏聽到阿寧的名字,心裏就一陣生氣:“你都病成這樣了,還在擔心她?”

趙昱寧不管不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她到底怎麽了?”

林一鳴氣不打一處來:“好,我這就帶你去看她!”

林一鳴很大力地將趙昱寧拖拽著,不顧眾人的阻攔沖進阿寧的屋子。

事情發生後,阿寧和魏安二人被暫時隔離開,林一鳴來之後,傳了敬事房的女官,檢查過後,留了幾個經驗豐富的婆子和丫頭陪伴阿寧。

一見有兩個男人走進來,眾婆子丫頭立馬炸了鍋,她們拼命護住阿寧,有幾個沖上去阻攔:“男子不可……”

定睛一瞧是魏權,攔路的婆子丫頭們立即轉換了神色,展開笑顏跪地道:“參見皇上。”

林一鳴語氣生硬:“她怎麽樣?”

為首的婆子道:“回皇上的話,阿寧姑娘初蒙恩寵,許是喜過了頭,到現在都還楞著呢。”

初遇恩寵?

古人說話彎彎繞繞,趙昱寧短暫思索了一下就咂麽過味兒來,震驚過後就是震怒:“姑娘家遇到了這種事,你卻說是恩寵?同為女子!你怎麽能如此殘忍!”

趙昱寧說著就張牙舞爪地撲上去要打那胡言亂語的婆子,婆子驚恐地抱頭躲:“啊呀!公爺饒命呀!”

然趙昱寧此刻的身體狀況最忌動氣,話還沒說完就咳了起來,咳得頭暈目眩,人沒打著,還軟軟跌進了林一鳴懷裏,林一鳴攬著他走了出去。

“你可看清了?”

趙昱寧喘息幾下,忽然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林一鳴,一口氣跑到沒人的地方,胸口悶痛,只覺得再跑就要斷氣,終於停下來撐住路邊的一塊假石大口喘息,嗽聲不斷。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阿寧可是他在這裏遇到的第一個劇本以外的人物,在他心裏,阿寧就是這個世界裏有血有肉,有自主思想,活生生的人。

喘著喘著,趙昱寧忽然睜大了雙眼,心境一明,似有所感。

他的直覺向來都很準,準的沒有道理可講。

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徐徐靠近,頭也不回地問道:“為什麽會這樣?到底是誰做的?”

林一鳴:“你問我,我問誰?”

林一鳴早就讓人清理了香爐中的香灰,然後又假模假樣地請了各種太醫和婆子替阿寧檢查。

裏外工作做得十分到位,休想把鍋往他頭上扣。

趙昱寧緩緩回頭,盯著林一鳴的眼淩厲得可怕,他薄唇未掀,緩緩吐出幾個字來:“最好不要是你。”

趙昱寧的眼神和話語深深刺痛了林一鳴,他輕松悠然的笑意瞬間斂去,整個人散發出幽幽的寒意來,走到他面前一把掐住他的下頜:“你威脅我?”

這幾個字被他狠狠地咬出來。

趙昱寧不說話,倔強地迎著他冷冽的目光。

林一鳴忽然冷笑出聲:“你憑什麽認為是我?你有證據嗎?”

“只是隨便猜測一下罷了,陛下反應這麽大,莫不是心中有鬼?”

林一鳴:“不要隨意猜測我,也不要為了任何人與我為敵,趙昱寧,你還真是學不會聽話。”

趙昱寧咬咬牙,掙紮了一下,被林一鳴以更大的力道捏緊了下頜,痛得他皺了皺眉。

從早上開始,阿寧所在的屋子就一直有人進進出出。

被派來照顧她的婆子丫頭們,卻張口就是恭喜,都說她這是撞了好運,以後就是皇室的人了,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還有提前叫她娘娘的,說是魏安遲早會重登帝位……

阿寧從一開始的排斥到後來的麻木,始終一言不發地抱膝蜷縮在早上起來的那個地方,一整天都沒挪過,腦袋靠在床柱上,一動不動地盯著窗外。

情緒無法流動,心口堵得厲害,想哭哭不出,眼淚似乎早已流幹。

她漠然看著窗戶裏透進來的光從薄白淡淡到日頭高照再到暮色深沈,周圍的人語嘈雜聲也越來越淡,直到徹底安靜。

窗外偶爾傳來幾聲蟲鳴,似乎天地間,就只剩了她一人。

忽然,窗戶被從外面叩響,發出很輕很輕的兩聲叩木之聲。

阿寧眼神緩緩有了聚焦,她靠在墻上的腦袋緩緩擡起,問:“誰?”

“阿寧,是我,碩越。”

是趙昱寧。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虛浮,中氣不足。

可是,這與我有什麽關系呢?阿寧漠然地想著,就又把腦袋靠了回去。

她已無心力去管任何人任何事,自己尚且混亂不堪、自顧不暇。

趙昱寧耐心等了會兒,沒有等來阿寧的回話,也不去催促,而是低聲安慰道:“阿寧,我來,就是想和你說幾句話,他們的話,你不要往心裏去,你也一定不要自暴自棄,不要自責,不要難過,這件事不怪你……”

阿寧聽著趙昱寧的話,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心口堵著的那塊大石頭似乎被一腳踹開,說不盡的酸楚如洪水般傾瀉而下。

情緒總算再次流動起來。

她的確自責,自責自己為什麽輕易就對他人卸下防備,為什麽要進宮,為什麽要遇到魏安,又為什麽要愛上他……

她分明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卻還妄想著和貴人扯上關系……

趙昱寧聽到屋裏傳來阿寧低低的抽泣,知道勸慰起了作用,連忙繼續說道:“阿寧,你要相信自己不是他們口中那樣的人,你也要相信他,那件事一定不是出於他的本意……”

趙昱寧說了足足有小半柱香的功夫。

他知道阿寧從來都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姑娘,一旦受了他人言語的影響,很難不朝著自暴自棄的方向一去不返。

趙昱寧見她許久沒有動靜,不禁心急如焚,擡起手來就準備要再次叩窗,窗卻忽然被從裏面打開了。

昏黃的燭光灑落在阿寧的肩膀上,讓她本就單薄的肩背顯得愈發瘦弱,憔悴不已。

阿寧面如死灰,話音淡淡:“我是醫士我知道,昨晚一定有人用了助情香和安神香,那個安神香,正是我昨天白天為皇上調配的,整個皇宮裏,只有我能調配得出,也只有皇上有。”

林一鳴叫人清理了香灰,慶幸古代沒有抽血化驗這項技術,便篤定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可偏偏低估了阿寧的學識。

每一口水、每一口食物,哪怕是呼吸一口空氣,皆會在人體內留下存在過的痕跡……

不會有人比阿寧更明白這一點。

阿寧說著說著,眼淚就又不受控地流了出來,她話音哽咽道:“我不過是只任人宰割的螞蟻,能結識你們這些大人物已經是三生有幸了,正如她們所說,那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我有什麽資格去怪誰呢?我應該懂得感恩……”

“阿寧!”趙昱寧心痛不已,將她呵止,實在不忍看她這樣貶低作賤自己。

“不要這樣說,好嗎?”趙昱寧近乎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觸動了什麽。

他知道,以阿寧的性格,她想要的愛情,是平等的、互相尊重的……

可是恰恰,階級是無法跨越的鴻溝……

當低位者與高位者站在同一高度時,人們往往會習慣性忽視低位者的能力,用最骯臟的猜想去審視低位者,無論對方是不是無辜。

尤其是階級固化的古代。

阿寧垂下眸去,忽然唇角向上彎起,露出一抹笑意。

她倔強地擦去眼淚,對趙昱寧道:“夜已深了,公爺早點休息。”

趙昱寧正準備要說什麽,忽然身旁不遠處,一個疲憊不堪的男聲響起:“碩越,讓我和阿寧說吧。”

趙昱寧循聲望去,看到不遠處站著的魏安。

屋內透出的光將他前身映亮,他一半置身光明,一半置身黑暗,這讓他整個人顯出一種神秘莫測的高深來。

眾人將阿寧和魏安分開後,魏安屏退眾人獨坐空屋。

他滿心懊悔,哪裏坐得安穩,不安地游來晃去,不知覺走到了阿寧所在的院子。

他避開眾人,繞到屋後,靜靜貼著窗邊的墻站著,這一站就是一天。

和阿寧一樣。

從一開始的懊惱、自責,到痛苦、憤懣,再到麻木、漠然……

在再一次得知,此事或又與魏權有關時,他終於待不住了,不顧一切從屋後走出。

阿寧面無表情地將窗關上。

趙昱寧往後退,讓開路,魏安自他身前走過,整個人消沈到了極點。

魏安站在門前,許久不動,似乎在做心理準備。

他側頭安頓趙昱寧:“碩越,早點回去休息,你身體還沒有恢覆。”

說完不等趙昱寧回覆,就一把將門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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