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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了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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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了門了

第五章

秦羽一直以來有個習慣。

他早上醒來後必須賴上半個時辰才能慢慢悠悠下床,所以等水燒開後,二壯會先舀出一半給秦羽送去洗漱,然後再回頭用剩下的一半做飯,等到飯熟了後秦羽也就收拾完了,正正好的一套流程。

然而今日二壯端著水盆開門後,卻見秦羽居然一個人坐在桌邊。

二壯手裏的盆晃出了一點水:“公子今日怎麽起這麽早?我瞧著太陽還在東邊吶。”

“其實你偶爾也可以從鏡子裏看。”秦羽擡了擡下巴道。

二壯把水盆和布巾放到桌上,幫他擰好布巾,秦羽接過邊擦臉邊慢悠悠道:“今日隨我去趟周員外府。”

二壯手上忙活著沒停,但卻是一楞:“公子每月去一趟周員外那兒,這個月不是已經去過一回了麽?”

“這回情況特殊。”秦羽道。

二壯點點頭:“也是,原本差不多這幾日公子就能和知府去京城的,誰知道半路會殺出個什麽解大人,這回好了,先前打點的路子都耽擱了,如今指不定還得補上多少銀子。”

要知尋常世道,沒有銀子開路寸步難行,即便是舉薦賢才也是如此,然而秦羽幫人作畫從來不收銀兩,打點關系的一切費用就只得另求他法。

但秦羽心裏卻不止盤算這一件事。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時難免情緒上頭壞了大事。

因此在那夜之後,秦羽便冷靜了一段時日,這才想到了另一個反常之處——解雲瑯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堂堂首輔之子,又是探花及第,腦袋被驢踢了才會跑來這個毫無前程可言的地方。

而且一來就對自己敵意不小,三番兩次讓底下人去查自己的來歷。

難不成他知道了點什麽?

秦羽雖說一直暗地裏有打探京城那邊的消息,但畢竟不能面面俱到,這回遇到他這個意外,謹慎起見也得好好探查一番。

秦羽邊想著邊打理完畢,回頭對二壯道:“待會兒咱們順道在江邊吃了魚再去員外府,正好也不用做飯了。”

“那敢情好啊!我早就饞了!”

二壯一聽吃魚還不用做飯,高興地連連點頭。

要知道豐梨縣雖然位置偏,周圍山多平地少,只有一條河流臨縣而過,但這河裏盛產的草魚卻是鮮美多汁。

兩個人就這麽說定了日程,收拾東西高高興興出了門。

自從解雲瑯上任,他以最快的速度將衙門裏堆積的事物全都清理了一遍,規章條例理得清清楚楚,道路修繕得幹凈規整,豐梨縣的生活漸漸井然有序,慢慢的竟有了些許繁榮之氣。

秦羽和二壯踏著平整寬闊的街道,僅花了一炷香功夫便來到江邊,用時居然比之前快了許多。

二人走進常去的食攤,坐下後沒等多久,就看見不遠處幾個熟悉的身影同樣向江邊走來。

“誒,公子你看,那是縣丞麽?”二壯不確定道:“他怎麽瘦了那麽多!”

秦羽擡眼看去,確實被縣丞的模樣驚了一瞬,隨後便把目光定在了旁邊的解雲瑯身上:

“這你得問他。”

·

解雲瑯一向喜歡親自巡視縣裏,且他自己不光躬身,還愛拉著其他人一起。

譬如可憐的縣丞,出門打探了一個月,風塵仆仆回到衙門,屁股還沒坐熱就被迫跟著一起出來。

別看縣丞沒查到秦羽什麽消息,但手裏比去時多出了一套神秘的龜甲。

在解雲瑯巡視的同時,縣丞特意拿在手上替他算了一卦:“哎呦,水山蹇、地火明夷、天山遯,大人此行,邪氣纏身吶!”

解雲瑯當即翻了個白眼:“來人。”

“誒別別別!大人,這是下官偶遇仙長贈的龜甲,蔔卦很準的!”縣丞揮袖呵退了拿板子的孫大,然而卻抵不過被搶走了龜甲砸個粉碎,縣丞連連求情:“大人贖罪,下官不敢了。”

解雲瑯懶得理會他:“回去收拾你。”

縣丞嘆了口氣,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解雲瑯逛到河邊,迎面正遇著打漁的漁民,對方同他打招呼:“解大人這麽早出來。”

“恩。”

解雲瑯應過後,微笑著看向他手中的魚簍:“今日收獲如何?”

曬得黝黑的漁夫笑了笑:“還成,大人拿一條去吧。”

解雲瑯收下魚,讓方吉付了銀子,細問道:“平日這一筐魚能賣多少?”

漁夫沒想到還能有錢,樂呵呵接了,回道:“運氣好差不多能賣一錢。”

“日日如此?”

“月初少些,需要付了漁舟的租金,月租五十文。”

解雲瑯掃了眼江面的漁舟:“這些都是租的?是何人的船。”

漁夫回道:“都是租的周員外家的。”

解雲瑯點點頭,回頭喚來縣丞,問道:“這個周員外,就是之前李鐵匠口中那個能處決犯罪之人的員外老爺?”

縣丞點頭道:“周員外是本縣唯一的大戶,聽聞他從前是長興縣人士,在外走南闖北經商積攢了不少家底後,便挑了個山清水秀的安靜處也就是本縣住了下來,出資造了許多漁船,平日裏便靠收著租金打發日子。”

“周員外喜靜,所以平時也不常出門走動,也不怎麽見客。”縣丞補充了一句,但見解雲瑯對周員外感興趣,便小聲湊近道:“除非通過一個人引見。”

解雲瑯接話道:“秦羽。”

縣丞驚訝道:“大人知道?”

解雲瑯皮笑肉不笑:“從剛才起,你的眼睛就沒離開過那邊的食攤。”

“啊哈哈哈哈......”縣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解雲瑯正眼望去,只見在距離二人不遠的食攤裏,二壯和秦羽正圍著石竈,面對面坐在矮凳上。

石竈中火正旺,木架上正烤著兩條新鮮撈上來的魚。

二壯熟練轉著叉子,偶爾往魚上撒一把鹽末,奶白的魚肉滋滋冒著汁水,秦羽早把白紗撩起擱在帽檐上,單手抱著膝蓋,雙眼緊緊盯著魚肉一動不動。

解雲瑯踩著直線向二人走去,在火堆前站著看了一會兒,冷不丁出聲:“喲,半仙還吃東西呢?”

秦羽沒擡頭也沒移眼,伸手指了指食攤裏面的其它石竈。

解雲瑯望了一眼,轉眼拿了兩把凳子塞進二人之間:“我看在這兒烤就挺好。”

他大搖大擺在二人之間坐下,方吉去處理手上的魚,回來時還捎帶一些調料。

新鮮的大草魚剛架上火時,被掏空的身體尚且還在抽動,二壯瞥了一眼,默默把兩條將熟的魚往旁邊挪了挪。

“可以了嗎?”

秦羽問了一聲,二壯回了一聲:“還沒。”

說著二壯從一旁的罐子裏舀一勺黑乎乎的醬汁,均勻澆上了兩條魚,醬汁滲進奶白的魚肉,白霧攜帶香味撲面而來。

秦羽又問了一聲:“可以了嗎?”

二壯道:“可以了。”

秦羽伸手接過遞來的魚,對著最為肥美的魚肚先咬下一口,頓時滿足地瞇了瞇眼。

“恩,好吃。”二壯邊吃邊發著感嘆,為自己越發精湛的廚藝得意。

秦羽給了他一個讚揚的眼神,嘴上卻不停。每回都穩穩咬下魚肉,細嚼慢咽後吞下,一口接著一口,不一會兒就吃了大半。

兩個人顧自己認真吃著,全然沒有管左右瞪著眼的解雲瑯和方吉。

解雲瑯一杯接著一杯喝水,默默看著秦羽吃完一條魚發呆,終是出聲道:“好吃麽?”

秦羽拿手帕擦了擦嘴:“不錯。”

“本官瞧著一般。”

“那大人一直盯著我做什麽。”

“本官只是好奇‘半仙’怎麽吃東西,看著和貓吃魚沒什麽區別。”解雲瑯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架勢。

秦羽摸了摸肚子,輕輕打了個飽嗝:“大人的魚估摸著還有一會兒才熟,可以讓聰明小哥再多打一壺水來,店家不多收錢。”

方吉聽到秦羽喊自己,笑呵呵回了一聲:“今日大人格外渴,我再去打兩壺。”

秦羽微微一笑。

“告辭。”

他叫上二壯,兩個人起身正欲離開,解雲瑯卻伸腿一步攔住他:“慢著。”

秦羽垂眼看他:“大人有事?”

解雲瑯仰頭看著面紗下的人,喉結上下微微一動:“你認識周員外?”

秦羽端詳他:“知縣大人想見他,直接傳喚就是,不必找我。”

解雲瑯眉梢一挑:“誰說本官要見他了。”

“那大人想?”

“本官只是好奇你如何認識的周員外,又如何與他關系不淺。”

解雲瑯透過面紗直視秦羽:“你二人都非本縣人士,到了本縣後一個藏頭一個露尾,配合這般默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二人是親戚。”

秦羽聞言,面不改色笑了笑:“大人多想了,貧道也不姓周。”

解雲瑯皺眉道:“姓不姓周的另說,你就是姓二,本官也不在乎。”

二壯瞥了他一眼,吐了口魚刺到火裏。

秦羽拍了拍二壯。

“既然大人對貧道沒有興趣,貧道先告辭了。”臨走前,秦羽順口提醒了一句:“魚快熟了。”一旁的方吉趕忙將魚從火上取下。

“本官才不吃這等腥氣之物。”

解雲瑯對著秦羽背影不屑一聲。

秦羽好似沒有聽見地走遠,解雲瑯踢了一腳腳邊的石塊,暗自不爽。

這個神棍,說話顧左右而言他還夾槍帶棒的,真是白瞎了這幅好皮囊!

我怎麽上任頭一遭就碰著他了呢?

解雲瑯不動聲色郁悶了一會兒,肚子開始有了些反應,等到他擡頭時,卻見方吉拿著唯一一條魚顧自吃上了。

“好吃麽?”

解雲瑯幽幽飄來一句。

彼時方吉嚼著滿口的魚肉吃著正香,察覺到解雲瑯的目光,一下頓住,呆問道:“恩?大人您不是不吃麽?”

“......”

“還吃什麽吃,幹活!”

解雲瑯奪了烤魚扔進火堆,提著方吉的領子大步離去。

·

秦羽往食攤外走時,迎面就看見在江邊巡視的縣丞,雙方打了個照面。

縣丞聞到了二人身上的魚香味,了然道:“半仙這是往員外家去。”

江邊的魚現撈現烤吃著最為鮮美,周員外府邸離江邊不遠,因此每回秦羽去找周員外,都會順道吃上一頓江魚。

“縣丞大人要一起麽?”秦羽邀請道。

縣丞瞧了食攤一眼,見解雲瑯他們走了,便點頭道:“成。”

三個人一起去到周員外府。

越過高大的門樓,灰瓦白墻裏東邊一片翠竹,西墻兩株青松,順著青苔小路走入,便看見臺階上一溜的山茶花。

黑檐下,白須清瘦老者正給山茶花澆水,聽到腳步聲後緩緩直起身,對著來人微微一笑。

“周老,怎麽一個人在外頭?”

二壯接過水瓢,沿著長廊一路去澆剩下的花,剩下三人寒暄過後一同進了大堂。

周員外喚了茶,擦著手道:“從前青松、翠竹還肯陪著老頭子弄花弄草,這幾日卻都耐不住跑外頭去了。”

“為何?”

“看新來的英俊縣太爺。”

“嘖,這倆下人,忒不像話。”

縣丞對兩個小廝劈裏啪啦一通數落,叫周員外少慣著他們,周員外只是笑笑,對上秦羽的目光,心下已是了然。

兩個人默契地沒有打斷縣丞,只是等縣丞說完,秦羽才適時開口:“聽聞縣丞前一月出了趟遠門。”

縣丞喝了口茶:“正想說這事兒呢,解大人讓下官去京城打探半仙的來歷。”

“哦,查到什麽了?”周員外微笑看他。

縣丞道:“什麽都沒有,半仙的來歷豈是凡人能查到的。”

秦羽微微一笑:“那你豈不是白跑一趟。”

“那也不至於,我就沒跑出臨縣哈哈哈——而且正巧,我在隔壁縣碰著從前在京城的老熟人,倒還有些意外收獲。”縣丞放下茶杯,往前探了探身子,神秘道:“這解大人來頭可不小,居然是當今內閣首輔的公子!”

聞言,秦羽忽然起了些興趣。

周員外見狀,反問了他一句:“我久居本縣,早已不聞外頭的事,你說的當真?”

“千真萬確。”

縣丞說話時,臉上難掩激動之色:“我在這窮縣待了快大半輩子,還從沒聽過那麽大的官老爺!我早就說解大人看起來氣度不凡絕非一般人,這回給我們碰上了,若是能抱著他的大腿,咱們後半輩子豈不是飛黃騰達!”

周員外笑笑不作聲,秦羽一開口就是一盆冷水:“縣丞可有想過,堂堂首輔之子又是探花及第,為何放著翰林院的大好前程不走,偏生來這麽一個偏遠窮縣?其中莫不是有什麽緣由?”

縣丞聞言,稍稍冷靜一些:“是啊,這事我也懷疑過,按理說就是他自己我行我素慣了,他的首輔老爹怎麽可能不管他?我實在是想不通——半仙您可有頭緒?”

秦羽思考片刻,問道:“他在京城的名聲如何?”

縣丞搖頭道:“聽說不怎麽樣。雖說有些學問,但平日裏不務正業,常常宿在外頭花天酒地,就是個紈絝。不僅如此,他甚至還親自開了個玩樂之所,叫什麽‘金玉堂’,只要進去過的人,出來後便同中了邪似的整日傻笑,邪得很!”

“這麽邪門?可聽青松、翠竹說,解大人到任以來豐梨縣被治理得很不錯。”周員外疑惑道。

“這誰清楚!”提到治理,縣丞便悶悶不樂。

原本解雲瑯要是個和老爹鬧脾氣的紈絝倒好辦,只要哄好陪好等到他回京就有大把好處。可他一離開京城卻似變了個人,一本正經又難糊弄,全然不像是鬧脾氣出來的,看著像真要幹一番事業。

俗話說不怕少爺混日子,就怕少爺動腦子。

縣丞這一個多月來已經被折騰得人和荷包俱瘦,再這麽下去日子怎麽過?

縣丞長嘆一口氣,對著秦羽拱手:“半仙吶,您法力無邊神通廣大,您可能請神將看清,這解大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秦羽聽完縣丞的話便沈默了,半晌後搖搖頭:“我也看不清楚,此人周身圍著一大團陰氣,神將也難近身。”

縣丞聞言臉色更差了,竟渾身打起了冷顫。

正在此時,大門忽然被人推開,解雲瑯的身影出現在三人視線中。

堂內三人俱是驚詫。

解雲瑯也意外得腳步一頓。

而隨著解雲瑯一臉疑惑向三人走來,一道淒厲的喊聲自他背後響起:“來人吶!江邊死人啦——”

縣丞和周員外頓時面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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