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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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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

之後接近一個月的時間裏蘭璟過得堪稱風平浪靜——盡管第二天蘭璟目睹的事件似乎已經在校園裏傳開了,但大部分學生和她也不算熟悉,不敢直接詢問,只在她路過的時候偶爾投來好奇探尋的目光。負責不同部門的不少老師輪流找她談了幾次,但她堅持只是當天正好想到了書上的一段介紹想去問雲霰,他們確信得不到更多的回答後,也沒有再來打擾她的學習了。

卓琴在那之後有時依然會叫上她一起去吃午飯,但她的其他朋友似乎不那麽能接受這麽一個過分沈默的同伴。蘭璟也懶得每天擠出一幅笑臉應付,找理由推脫了幾次後,卓琴果然識趣遠離了她。

她偶爾還是會做那個夢,但夢境帶來的壓迫感沒有減少可也沒有加強,只剩下一年多的時間,盡管成因仍不明確,她卻有一種預感,等到她離開了小鎮,夢境自然會結束。

總之,一切最終又恢覆到了那個傍晚之前。蘭璟如此總結。不過,一定要說還是有一點變化的:綿密的雨點落在蘭璟的傘面上——雪歲的秋天快要結束了。

盡管小鎮的氣候四季並沒有明確的界限,但秋天結束的信號對於雪歲高中的學生們卻無比鮮明。從校園裏的銀杏葉變黃開始,到一場秋雨後大量樹葉隨著雨水紛紛飄落在校門口的臺階前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金毯。看到這樣溫暖的景觀,蘭璟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如果她沒有在下一刻看到街角站著的人就是了。

雲霰正舉著一把黑色站在那裏,從傘上殘留著大量的樹葉來看,他似乎站在那裏有一段時間了,淺色的眼瞳凝視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的另一只手腕上還裹著白紗,沒穿學校的制服,大概是剛從醫院回來不久。兩人眼神交匯的片刻,雲霰擡了擡空著的手,主動向她走過來了。

“不好意思,那天我不是很清醒,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明明是生死攸關的事,他的語氣卻相當輕松,好像只是不小心打翻了一盒紅顏料麻煩別人收拾了一樣。

“也還好吧,你沒事就行。”蘭璟低下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當她決定不再關心那個夢境後,只希望能盡快結束這場對話。

“真的嗎,”雲霰卻沒有 ,“嗯,只是我覺得卷進這種事情,其他人大概會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吧,有的時候還是挺煩的,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當然,沒有是最好的……不過,如果這件事給你添了麻煩,又有什麽我能做的,我還是想彌補一點的。”

蘭璟知道她可以用“沒有的事”之類的話搪塞過去,然後迅速離開。她也習慣了如此,但這一刻種種尖銳地感情翻湧上來,她知道這很大程度上只是遷怒,但是為什麽不呢?本來這件事就是因他而起。

“好吧,實話是我確實被一群人反覆地問相同的問題,還有各種為什麽是我參與到這種事情裏的指責,現在我覺得你們都很煩。”蘭璟擡起頭帶著怒氣看著他,“所以你還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或者能讓我自己待一會兒了?”

“對不起,”她看到雲霰微微垂下目光。或許是他的五官原本偏向柔和,只是眼神細微地變化,就給人一種像是莫名被人潑了一身水的小貓一樣委屈又可憐的感覺,“只剩一件事,你那天來找我是有什麽想問的嗎?我會盡量回答的。”

……算了,說到底這些天發生的事,這些事會正好發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是雲霰能預料的,自己在這裏較什麽勁呢?

如果是這樣——

周圍還有三三兩兩的學生陸陸續續地走出校門,大概有不少是認出了他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換個地方說吧。”蘭璟壓低了聲音。

走到接近山腳的位置,確信身邊沒有熟悉的面孔了。蘭璟才開始講述她在那本百鬼夜行上看到的內容,講述困擾了她大半年的夢境。盡管在講述的過程中她自己都覺得荒謬,真的有人會相信一個無憑無據的噩夢嗎?但她還是講出來,仿佛不管這些夢有什麽意義,只要講出來她就像完成了某種任務一樣。

雲霰沈默了許久,久到蘭璟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和一個不熟的同學說這些無憑無據的猜想,但願學校裏不會從自開始流傳著關於一個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神經質學生的傳聞——

“確實很奇怪,”他緩緩開口,雨滴的聲音從未顯得如此清晰,他說:

“你夢到的那個場景除了男人跳出畫框的部分,應該都是真實的,我的父親有一段時間裏相當沈迷神秘主義的理論,買了一大堆各種各樣的他認為有神秘學意義的東西放在家裏,每天還要用燭燈香油供奉,但凡家裏有人對某個神像表現出一點不敬,都非要逼人三叩九拜的給神明道歉才是。”

“可是有一天他又突然大喊著‘這些都是假的,只有祂是真的’之類奇怪的話,自己把收集來的那些東西都砸了個粉碎。只有那副模仿戈雅的畫作留了下來。”

“他似乎對這幅畫投射了自身某種強烈的情感,不僅把它掛到了大廳正中央,夜晚有時候我們還能聽到他對著薩圖爾努斯的形象喃喃自語。我記得最清楚的一次,他幾乎是趴在畫作上,他說——

“我們是一樣的人。”

“這種感覺很難用言語表述,能說的是,看到他當時的舉動,我非常的不安。在那之後不久,我想應該是不到一周的時間吧,哈,或許你已經聽說了,一場大火燒死了家裏出了我以外的所有人。”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語調微微的顫抖,顯然情緒也被調動起來了。

“我大概知道,你可以不用解釋那個的。”蘭璟急忙回答。

雲霰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事實上我也解釋不了什麽,我完全不記得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

“在我最後的記憶裏,那天早上開始母親似乎很焦慮,先是說要我陪她去市裏的醫院看看,走到一半又無論說什麽都要回去了。到了晚上父親說他有幾句話想單獨對我說,帶著我走到了他的書房裏。然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記憶裏剩下的只有紅色,鮮艷的、暗沈的各種各樣跳動著的紅色。等我完全清醒過來已經在醫院裏了。”

“警察為了找到更多線索,專門帶我去見了許多有名的精神分析師,想從這些混亂的意像中挖掘出些什麽,不過迄今為止,他們顯然都沒有成功。”

“我很願意和你多分享一些細節,別誤會,雖然我可能表現得不是很好,但我非常感激你能在那個時候拉我一把。再來一次我大概都不會做那樣的事,但在那一刻,我沒法抗拒那種感覺,僅憑借這一點,我就有義務回答你提出的任何問題。何況你關心的本來就是我的事,我當然更願意相信物理的手段來探尋真相,但我也得承認雲府的歷史似乎一直與神秘主義密不可分。夢……聽起來虛無縹緲,但誰又能保證裏面沒有某種來自本能的靈性的啟示?”

蘭璟微微怔楞,這些天裏她第一次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她設想過很多次把夢境分享給別人後得到的回應,嘲笑,漠視,虛假的寬慰但她從沒想過能被認真對待。

“謝謝。”下一刻,她意識到自己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一點哽咽的意味,連忙仰起頭和雲霰告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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