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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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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前面的山路便沒有用石頭鋪砌,因為度假村方面覺得,大多數游客爬到目前的山頂,就應該盡興而歸了。

於是,小楊和老陳就小心沿著泥濘的土路往前方坡下走,底部附著力強大的登山靴這時便派上了用處。

可雨卻越下越大。

漸強的嘩嘩聲,幾乎要把耳膜震破。

大珠小珠穿過茂密的樹林,打掉厚實的綠葉,不僅把兩個倒黴蛋澆成了落湯雞,還在山坡上形成了汩汩的山洪,用強勁的力道沖擊著腿腳,簡直想讓他倆坐上人生最後一趟水滑梯!

這爺倆的手死死牽在一起,這才不被山洪沖散。

可更大的問題還在後面:煙雨迷蒙之中,已經辨不清方向了!

楊彩雲病急亂投醫,從兜裏拿出手機看導航,但在大雨中,手機很快進水黑屏了。

老陳又從背包裏取出機械指南針,可在雷電交加的天氣,磁羅盤也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轉,完全失了靈。

“當務之急,”老陳大吼,“是找個山洞避避雨!”

女孩迎著大雨,睜大雙眼,努力搜尋著四周。

多虧她不近視,否則透過模糊的鏡片觀察,那就是個十足的睜眼瞎。

危機關頭,倒逼潛能。小楊很快瞥見前面的山腰上,在裸露的山巖下,有一間三角頂的木屋!

“就往那兒去!”大叔也望見了這根救命稻草,大聲下令道。

兩人緊握著手,費力地朝目標方向移動,每一次落腳,都深深陷入水坑和泥濘,步履維艱。

不知過了多久,爺倆總算一步步挪到了木屋的位置!

走到跟前,發現木房比預想的要大,並非一處臨時的窩棚,幾乎是一座像樣的民居了。

有一面外墻緊貼著山體,其他三面墻上門窗緊閉。

窗玻璃在瓢潑大雨中被沖刷得一塵不染。但從外面是無從窺探屋裏的情形,因為窗戶內側全都拉上了繡花的窗簾,而且室內也沒有亮光。

兩個落湯雞跑到三角屋檐下避雨,但因為出檐面積有限,並不能完全遮雨。然後,就見老陳開始嘗試擰動門把手。

“門肯定上了鎖啊,”楊彩雲用被凍得顫顫巍巍的聲音說,“就在外面堅持一會兒吧。”

誰知,陳先生三下兩下,竟然把門開開了。

“門鎖都年久失修了,跟你家衛生間一樣!”他解釋著,就把她拽進了屋裏。

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但卻黑咕隆咚的、散發著一股黴味,唯一的好處是不用淋雨了。

關上了房門,老陳從背包裏取出手電,又進一步拉開了所有窗簾,屋裏的陳設便全都顯露出來了。

楊彩雲四下觀望,便覺得處處露出濃濃的舊日氣象,很像她從外祖父母的相冊裏看到的模樣:地面鋪了青石磚,不少地磚還帶著裂紋;兩側墻壁糊滿了舊報紙,黃澄澄的,一行行鉛字也漫漶不清,不知發行於何夕何年;彩繪了年畫的木櫃子,帶抽屜的長木桌,光禿禿的木板床,則是僅有的三件家具;房屋中央還有一口煤爐,煙囪直接從三角屋頂伸了出去。

“這裏怕是很久沒住人了,”她仔細觀察一番後評論道,渾身不停地向腳下的青石磚滴水。

“我看能不能把爐子生起來!”

老陳說著,就舉著手電,把墻壁上的報紙撕了下來。

然後,打開爐肚上的蓋子,確認裏面還殘留著少許煤渣。

接著,用背包裏的打火機引燃了報紙,快速塞進爐中。

不一會兒,煤炭就被點燃了,從爐蓋背後透出融融的紅光,同時把清冷的木屋烤熱了起來。

“快來烤烤!”陳先生招呼在門口發呆的少女,“在山林裏突遇暴風雨是十分危險的——不及時避雨保溫,有可能把人活活凍死!”

在青石磚上留下一長溜水印,小楊湊到爐子邊,費力地把登山手套和套袖都摘下來,搭在一旁的木桌上滴著水。

然後又想脫下已經浸透了的短袖上衣和長褲,只穿內衣烘烤——但被老陳制止了。

“就算跟我,”裹著濕衣服的他,一邊將濕漉漉的雙手伸向爐子上空,一邊對姑娘說,“也得避避嫌的。”

楊彩雲的體溫和神智漸漸恢覆了正常,便透過木窗向外張望。

這時候雨也變小,便於看清戶外的景象:這裏雖然是半山腰,但地形卻十分平坦。

周圍的山體上,分布著若幹黑乎乎的洞口,都已經被木條封住。

還能見到其他簡易屋舍,有木制的,也有磚砌的。

更遠處有一條土路,似乎能直通山下。

而上述位置的地面上,堆積著厚厚一層黑色渣滓,跟此刻在爐中燃燒著的屬於同一種物質——煤。

“我知道這是哪裏了!”彩雲睜大眼睛看著老陳,“就是你跟我提過的那個煤窯!”

“你說過,”丫頭繼續現學現賣,“窯上工人不多,挖出來的煤都是共給附近的村子。還說窯主是個大孝子,獨自照料著七十多歲的老母。可能是天意,然後就在自家窯裏發現了鈷六十礦脈,並以此為放射源,興辦了食品輻照廠,從此發家致富了!”

“很有道理,”陳先生環顧道,“你看看周圍其他的窩棚都很簡陋,而我們所處的木屋從外觀到內設都更富生活氣息。弄不好,這裏就是前窯主跟老母相依為命的地方……”

男人的話,戛然而止。

楊彩雲再一次張開臂膀、緊緊抱住了他。

這次,兩人正面相對。

她的胸口貼緊了他的小腹;

她的額頭碰到了他的下巴;

她微微仰頭時,便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盡管他的呼吸跟他的身體一樣寒涼,但不怕,她是熱的。

“陳為巳,”楊彩雲叫著他的身份證名字。

“你不覺得,今天誤打誤撞進到這間木屋,難道不是天意嗎?三十年前,這裏有一對母子相伴一生;三十年後,又有一老一少來到此地。不同的是,這回年長的是男方、年少的是女方,而二人的關系也從親情換成了男女之情。這不就齊全圓滿了嗎?”

老陳的表情尷尬到了極點,嘗試著推開女孩:“彩雲,別鬧。”

但她抱得更緊了:“陳為巳,即便你前妻曾是‘滄海’和‘巫山’,我都能比她對你好上一萬倍。無論你女兒現在何方,我都能比她聽話一萬倍。我來山海縣尋找生父,但其實更多的是尋找自己從未感受過的父愛。前者尚無眉目,但後者就在眼前啊!”

女孩仰起的面龐,含淚望向一時語拙的男人,哽咽說:“這些天來,你對我百依百順,不也是因為喜歡我嗎?幹嘛還藏著掖著呢,咱們正式確立情侶關系不好嗎?”

老陳沒法低頭,只能緊閉雙眼,回避她熾烈的目光。

良久,憋出一句話:“要是你母親聽到你剛說的話,肯定得氣炸了!”

“是啊,”楊彩雲聽到陳先生的反應,心想,“我媽看待我是名副其實的‘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肯定不願意女兒找個大上十好幾歲的男朋友!”

“你知道嗎?”小楊摸著眼淚、抽著鼻涕,“自從那晚你喝止不良少年、把我救下,到今天手機進水黑屏,這半個月裏,我每天都在微信上把咱倆相處的點點滴滴跟我媽講的!”

“你媽怎麽說?”老陳很關切的問。

她答:“微信裏,我就跟她講,自己交往了一個離異的大叔——你現在是離異吧?不許騙人哦!”

“然後,”彩雲繼續,“她就要你的照片看。我說,還真沒拍人家的照片;就算拍了,不經人家允許,也不能亂發啊!後來,我媽就說,已經買好了火車票。來親自看看這位熱心又神秘的陳先生!”

“慧蓮她真要來?” 老陳皺起眉毛。

“你記性真好!”小楊破涕為笑,“還記得我媽的名字。她的火車後天中午就會抵達!”

“嗯,”老陳沈思說,“後天去車站接你媽吧。”

“好啊,好啊,” 她抱得更緊了,“一旦她接受你,咱倆就在一起!”

“雨差不多停了,”男人輕拍女孩的後背,“趕快下山吧。一會兒可能又要下大。”

不情不願,楊彩雲松開了纏繞對方腰背的手,讓大叔得以背上背包,跟她一起出了木屋,回頭那副老掉牙的門鎖簡單掛上,踩著地上濕漉漉的煤渣,走向不遠處的土坡路。

這條同樣布滿黑煤灰的土路,的確是當年為運煤車開辟的通道,筆直地通往山下的度假村停車場。

下山途中,小楊抱緊了老陳的臂膀。

這一方面是情之所至,另一方面,兩人的濕衣尚未幹透,老陳的胳膊依舊冰涼。相互偎依,會讓雙方都更暖和。

不一會兒,兩人便下到了度假村。

停車場已經停滿了車,大概都是被雨阻攔的登山者吧。

這恰合了店家的心意,因為這裏的酒吧從外面看都覺得熱鬧非凡。

“進去坐會兒吧,”老陳提議說,“喝點熱的,暖暖身子。”

楊彩雲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事實上,如果男人剛才說的是“咱倆上刀山下火海吧”,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但如果她能留意到停車場上那輛已經合上硬頂的進口四座跑車,那至少會向同行者發出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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