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自己的房間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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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自己的房間①
我們終於要開始生活了，所謂生活，意思是：去愛，去創造，並最終一起燃燒。
——《一二（1948年8月30日星期一）》加繆
（法）阿爾貝·加繆著；姚傑譯.加繆情書集[M].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22.
今年中秋國慶假總共有九天，算上今天，還有兩天就要上班了。
高鐵上的人很多，他們大多是為了避開最後一天的返程高峰期，選擇提前一天回家，形成了新的返程高峰期。
幸虧提前買好了車票，還提前把行李都寄過去了。
易言抱著自己的水綠色小書包躲在座位上刷手機，希望3個多小時的車程能快點就到。
每次遇到人群湧動的時候，她都會想盡辦法回避，提前幾日買好東西，避免出門。
遇到人多的地方，她就害怕得厲害，除非避無可避，才去面對。
不知道為什麽，易言認為遇到這麽多人，她一定會發生倒黴的事情。
時間久了，就養成了人多不出門的習慣。
易言出了高鐵站，打車去了溫聽租房子的小區。
她和溫聽說好了時間，讓他在小區門口等她。
高鐵站離小區不遠，打車不到20分鐘就到了。
易言一下車，就看到了等在門口的溫聽，“嗨~我來啦~”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溫聽拉著易言的手，帶著她向小區裏走。
“哦！有貓貓！這個小區有小貓哎~”
易言剛進小區門，就發現了一只三花貓，黑黃白三色設計地剛剛好，非常漂亮。
貓貓的步子有些緩慢，像一個大肚便便的孕婦。
“對！”剛搬來幾天的溫聽道：“這小區有流浪貓。”
“三花是貓屆大美女，看她鼓起來的肚子，應該是懷孕了。”喜歡貓貓的易言看出了貓的非正常狀態。
“是嗎？我以為她那是胖的。”溫聽隨意道。
小區是20世紀90年代就建好的老小區，綠化少，好在安靜，沒有噪音。
進到樓道，一梯三戶，最高六層，沒有電梯。
易言睡眠輕，和溫聽吐槽過很多次出租房很吵。在換房子的時候，溫聽選了一個頂樓。
頂樓的唯一好處就是安靜。
“你的東西都到了，我給放在次臥了，你看看過會兒怎麽收拾。”溫聽打開房門，易言走了進去。
這個房子是兩室一廳的，廚房在北面，沒有使用痕跡看上去很幹凈，沒有餐具，炊具倒是很齊全，煤氣竈、電磁爐、油煙機、微波爐等。
廚房旁邊是一間小客廳，有一個小餐桌和兩把椅子，墻上還有一個電視機。
客廳旁邊是幹濕分離的衛生間，面積和廚房差不多。
南面是兩間臥室，一墻之隔，兩個房間擺設對稱。
一間稍大，角落的書桌上放著筆記本電腦和一些書，床鋪很整潔，這是溫聽的房間，而另一間稍小，堆放著易言的快遞箱。
“我雖然和你住在一起了，但是我還是我自己。我還是需要一間屬於我自己的房間。”②
當易言和溫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溫聽沈默了一陣，柔聲說道：“好啊，那我租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
本以為溫聽要生氣，易言做好了吵架的準備。溫聽這麽快就答應了，易言反而有些意外。
門外響起敲門聲，溫聽走過去，打開門把外賣拎進來，“現在已經是中午了，我點了外賣，咱們先吃飯，吃完飯，你再收拾也不遲。”
吃完飯，溫聽帶著耳機打游戲，易言整理自己的東西。
溫聽怕舊床墊不幹凈，給易言買了新床墊。
易言撕掉新床墊上的薄膜，想起上段糟糕的租房經歷，她覺得溫聽真是一個具有豐富生活經驗的睿智人士。③
被褥、薄毯、枕頭都被溫聽提前曬過了，散發出太陽的味道。④
易言從快遞箱裏找到床單，把它們一件件鋪好，太陽的味道飄滿了整個房間。
從快遞箱裏拿出衣服，還好是夏天，衣服少而輕，沒幾下就整理好了。
看到箱底的白襯衫，易言有些出神。
小時候，學校每次舉辦活動都會統一服裝，要求穿白襯衫、白褲子、白色鞋子之類。
易言家沒有，向別人家借，每次都借不到。
她長大了就養成習慣，什麽白褲子白鞋之類的，通通買上兩件備用。
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沒有。鬼知道什麽時候就要用到了。
在不經意的角落，小時候的匱乏感一直在偷偷延續。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匱乏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精神創傷。
易言的東西不多，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就收拾好了，聽到溫聽的房間裏有聲音，她起身去找溫聽。
“為什麽體育老師還要參加教研活動？還邊唱邊跳？！我是舞蹈老師還是體育老師？！”
“為什麽我上學的時候體育老師整天閑得P事不幹？為什麽我當老師了，就有了這麽多工作？！”
“我已經工作一年了，為什麽還要參加教師培訓？！”
“為什麽體育老師還要整天寫教案？！都是電子時代了，為什麽要收手寫教案啊？！”
“學校還搞什麽全面發展！我不知道學生有沒有全面發展，我倒是全面發展了？！”
洪亮像一個冤死多年的厲鬼，怨氣透過手機蔓延了整個房間。
聽到洪亮的慘叫，剛走進溫聽的易言忍不住笑出聲。
洪亮好奇問：“哪來的女聲？”
易言解釋道：“我和易言住在一起了。”
“你倆住一起啦？！”
洪亮和高承望的聲音混在一起，手機屏幕顯示出兩個人的臉遮不住的震驚。
洪亮摸了摸自己的寸頭，“我艹！你和李鴻兩個不說話的萬年單身狗，一個兩個不吱聲幹大事！”
高承望不能接受宿舍就剩自己一個單身狗，“你、你、你太讓我寒心了……”
易言從手機屏幕上看到了兩個人的驚呆模樣，用手捂住嘴偷笑。
溫聽看向易言，“你想不想和他們說話？”
“好啊，我跟他們打聲招呼吧。”易言笑著點頭。
易言彎下腰貼近溫聽的頭，輕聲和手機裏的三人打招呼：“哈嘍~好久不見！”
“哈嘍！好久不見啊~溫聽可惦記你了，他平時沒少和我們提起你。”
洪亮還是那麽熱心腸。
“哈嘍！好久不見！
你放心吧，你不在的時候，溫聽都很老實，沒有其他小姑娘，也不亂花錢，有點錢都攢起來了。”
高承望雖然心寒，仍然願意為老友的家庭幸福助一臂之力。
“哈嘍！”李鴻的打招呼言簡意賅，又補了一句：
“我證明高承望說的是真的，我跟溫聽合租的時候，他總是說他要攢老婆本，我聽得耳朵都快生繭子了。”
“真的嗎？”易言在溫聽的耳邊低聲問他，看著溫聽白凈的面龐被緋紅一點點渲染，像盛開的荷花。
溫聽發出“嗯”的一聲，他看著易言的眼睛，用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我現在攢了不少錢了。”
易言看著溫聽的黑色瞳孔，在他的瞳孔裏，她看到了她的倒影。
她抿著嘴笑開了花。
“你倆說什麽悄悄話呢！”洪亮的嗓門真對得起他的名字，“溫聽！你對象嘲笑我！你不說她啊？！”
被打擾到了的溫聽實話實說，“你確實很慘啊！”⑤
室友祭天，法力無邊。
洪亮老師一口氣連說三個成語斥責朋友：“你見色忘友！過河拆橋！忘情負義！”
高承望揶揄洪亮：“呦！真不愧是在學校上班的人！體育老師的語文素養不錯啊！跟語文老師走得挺近的吧！”
洪亮發出洪亮的聲音：“沒有！為了學生的全面發展，鄙人雖是體育老師，但保持了一顆為教育事業做貢獻的心不斷提升自身素養！”
高承望嗤笑一聲：“你說這話也不怕閃著舌頭！”
剛到新地方，需要買的生活用品，溫聽和易言一起去附近的超市買東西。
出租房的所在的老小區位置很好，無論去哪裏交通都很方便，距離大型超市也不遠。
溫聽牽著易言的手，慢慢向前走。
“我以前和李鴻合租，都是下班後隨便買點吃的，也沒有做飯的想法，所以廚房都是閑置的狀態。
現在你來了，我想著可以做飯吃，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餐具，我一直沒買。現在你來了，我們一起去買。”
有了家人了，家裏也要有煙火氣。
易言背著自己的小書包，說起自己上班時候的事情。
“我懂你的感覺，我上班的時候一丁點都不想做飯，下班就隨便吃點或者點外賣。
上班的精神損耗巨大，累到根本不想做飯，就連吃飯都不想吃。
現在就好了，我現在不上班，有時間做飯了，天天吃外賣都膩了，家常菜更好吃。”
到了超市，溫聽推著購物車，易言在旁邊挑挑揀揀。
路過水果罐頭區，易言拉住溫聽，堆起滿臉的笑意，“咱們可以不用買筷子盒，水果罐頭的玻璃罐可以當筷子盒。”
接住了易言的言外之意，溫聽問：“你喜歡吃什麽味道的？”
“黃桃罐頭！”易言拿起罐頭放到購物車裏。
溫聽又拿了一罐，“再拿一個，可以用來放炒菜鏟和盛飯勺。”
“好誒~”易言高興地傻樂。
到了餐具區，溫聽本想只買兩份餐具，易言多拿了兩個，“如果有朋友來做客，咱們也可以招待。”
溫聽接過餐具，“也好，總不能讓他們吃手抓飯。”
逛了兩個小時，溫聽推著購物車到收銀臺自住結賬，易言撐著購物袋，溫聽掃一件商品就放到購物袋裏。
結完賬，溫聽把購物袋從易言手裏接過來，易言掃了購物小票一眼，折起來收到書包的側面口袋裏。
回到家，易言問溫聽，“你怎麽不和我說費用均攤的事？房租還有這些日常花銷。”
溫聽看著易言的眼睛，柔聲道：
“從現實角度來講，你現在失業，沒有經濟收入，我有工作，我有經濟收入，咱們是伴侶，相互扶持是必然的。
再說了，你願意和我在一起生活，我已經很開心了，難得有一次你願意主動聯系我，也是我表現的一個機會。
我知道以你的個性肯定不會想占我便宜，我也知道你不太願意相信別人或依賴別人，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易言表面上溫溫柔柔的，實際上她的心離任何人都很遠，別人好像永遠都無法走進她的內心世界。
溫聽知道。他懂，因為他也是這種人。
易言看著溫聽，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沒說什麽。
“累了一天，去洗澡吧，我給你講一下這裏的熱水器怎麽用。”溫聽扯開話題。
出租房裏的熱水器門道不少，安全的熱水器很貴，貴的熱水器是房東和中介不可能給的。
只能是價格便宜、高耗電的熱水器給租客用，又不是自己用，只要沒電死租客就行了。
溫聽在演示熱水器的使用方法時，老舊的水管承受不住時間的壓力，漏水了。
“等一下，我去拿工具。”溫聽去廚房的一個櫃子裏拿出五金工具包，“像這種老小區就是會出現這種問題，沒事，今天太晚了，五金店關門了，先用膠帶纏一下，我明天去五金店買水管替換下來就行。”
看著溫聽熟練地修改水管動作，易言滿眼小星星，語氣裏充滿崇拜：
“哇！你真的會修水管哎~好厲害啊~
遇到這種問題，我上網搜教程也不會換，只能找水電工。
遇到黑心的只能被訛詐，不小心還會被威脅。
溫聽，你人真好！和你在一起真好~”
會幹水電活的男人真是太靠譜了！
易言有個毛病：只要是她做不到的事情，無論是什麽事情，如果有人做到了，她就會很崇拜那個人，打心眼裏佩服那個人，然後用誇張的語氣去拍那個人的馬屁。
天穿地穿馬屁不穿。
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兩條是易言混跡底層生活的茍活經驗之二。
易言不留餘地地拍著溫聽的馬屁，溫聽樂得找不著北。
說好話哄人開心，又不花錢，何樂而不為呢？
何況，花著別人的錢，住著別人的出租房，多說兩句好話，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易言看著溫聽的側臉有些失神，溫聽轉頭看易言，易言立刻眨眨眼睛，看向別處。
“想看我就正大光明的看，”溫聽莞爾而笑，“我是你的男朋友，放心大膽的看吧，沒有人可以說你什麽。”
易言的臉熱得可以燒開水了。
溫聽接著說：“我超帥的，對吧~”
他還挑一下眉毛。
第一次見到溫聽這樣的易言有些懵，下意識地反應：“你好好說話，你再學別人這麽油膩，我就捶你。”
真不愧是火象星座，上頭快，下頭更快。
針對溫聽變油膩的問題，洗完澡的易言跑到宿舍群和姐妹進行了探討。
易大師：【以前沒發現，他怎麽這樣？！】
夏洛特：【土象悶騷啊！摩羯一直都這樣啊！】
易大師：【啊？不是水象才悶騷嗎？】
夏洛特：【水象騷不過土象】
張大聰明：【你倆分兩個房間住，是我沒想到的！】
夏洛特：【我也是這麽想的！溫聽竟然答應你分開住，你是真厲害】
易大師：【獅子座，O型血，沒有誰比我更愛面子】
夏洛特：【一個圖體面，一個要面子，你倆得耗到什麽時候？】
張大聰明：【你倆就strong吧】
夏洛特：【什麽是strong？】
不關心網絡新梗的老年人水象天蠍（夏雪茗）謙虛提問沖浪達人火象白羊（張欣悅），一生最愛表現自己的白羊座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展示自己的機會。
張大聰明：【既然你誠心誠意的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⑥——諧音梗：strong=死裝】
夏洛特：【你就是太擰巴了，既羨慕別人的愛情，又渴望擁有愛情，卻害怕自己擁有愛情】
易大師：【我在努力克服了】
張大聰明：【我和老夏還能不能活著喝上你倆的喜酒了？】
夏洛特：【說不定你和魏明的孩子都上小學了，這兩個strong還在過體面日子呢！】
張大聰明：【哈哈哈哈哈哈】
易大師：【夠了你倆】
什麽是好朋友？
好朋友就是當你要她們別笑你時，她們會笑得更加狂妄。
張大聰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洛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大師：【你們吵到我的眼睛了（表情：微笑）】
易言從兩個損友的嘲笑聲中回到現實生活，拿出收好的小票，記錄到手機賬本上。
兩個人之間的相處，不論是親情愛情友情，都是有來有往的，不是一方只有享受，一方只有付出，時間久了，只付出的一方也會累。
如果付出的感情能夠有所回應，是很幸福的事情，付出的時候，也會期待得到回應。
第二天，溫聽發給了易言一個銀行卡號，“這是我的銀行卡號，我會定期向裏面轉錢，你綁到你的支付軟件上，用的時候就很方便了。”⑦
溫聽也是不容易，一邊花錢，一邊照顧易言的脆弱自尊心。
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發現人類不僅需要物質養料，還需要精神養分。
網絡文學進行了相應調整。以前的霸總文，只需要給錢，現在不同了，不僅要給錢還要給面子。女主角手裏拿著別人的錢，還要對外宣布自己的獨立。
易言心裏擰巴，收錢的速度倒挺快，“那我就不客氣了。”
“你不客氣就太好了。”溫聽吃著易言做的西紅柿炒雞蛋，從眾多雞蛋塊裏夾出為數不多的一塊西紅柿。
自己做飯，決不能虧待了自己！
易言用2個西紅柿炒了10個雞蛋，吃的時候得在雞蛋堆裏挑少得可憐的西紅柿。
關起門來說實話，易言很喜歡做飯，也會做飯。對外，她一定會說：我不會做飯。
懶得要命又性格軟弱的她，一旦告訴別人會做飯，那一定會成為廚子，累得要死，易言才不幹。
她一直對外人說自己不會做飯，然後自己給自己做好吃的。
易言問：“好吃嗎？”
溫聽咽下去嘴裏的飯，點頭道：“好吃。”
“真的嗎？我都沒嘗過。”易言有點不相信，加了一筷子菜吃緊嘴裏，確實好吃，行，這次沒失手。
溫聽驚訝地停止了咀嚼，“你做飯的時候，都不嘗一下鹹淡嗎？”
易言搖頭，“不啊，我做飯放調料都是憑感覺，都沒有那個勇氣嘗我自己做得飯，害怕很難吃。”
溫聽嘴裏吃著，夾菜的手也沒停，“那你做完之後，不還是得吃嗎？”
易言想了想，“也是哦，那我以後做菜的時候嘗一嘗好了，有問題就即使改正。”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溫聽說道。
“亡羊補牢，為時晚了！”
數學老師尖銳的吼叫聲刺破易言的耳膜，刺穿了她的童年記憶。
數學老師非常討厭數學成績差的易言，總是會叫她到黑板上做題。
易言做錯了了之後，想要修改，數學老師尖叫著讓她不準修改錯誤。
“你們好好看看易言的錯誤，以後不要再犯了！大家要記得，以後可不能向易言一樣，犯那麽蠢的錯誤！”
數學老師會用易言的難堪作為活躍課堂氛圍的引火線，全班同學哈哈大笑，易言漲紅了臉想哭。
“哭！你在接著哭！一天天笨得要死！題目不會做！就會哭！跟個喪門星一樣！”
還真別說！數學老師罵的話和易母一模一樣！
經過數學老師的“耐心教導”，易言養成了做錯題也不修改的習慣，也養成了不敢面對錯誤的習慣，連檢驗答案的勇氣都沒有了。
仔細想想，易言的前二十年其實是在恐嚇聲中度過的。
時至今日，那些恐嚇聲不時就會從記憶的角落裏跳出來，再度恐嚇這個從未出逃成功的人。
她的故鄉一直在威脅和恐嚇她。
易言發現自己又在自憐，告訴自己：“不行，我不能這麽想，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不要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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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終於要開始生活了，所謂生活，意思是：去愛，去創造，並最終一起燃燒。
——《一二（1948年8月30日星期一）》加繆
（法）阿爾貝·加繆著；姚傑譯.加繆情書集[M].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22.
今年中秋國慶假總共有九天，算上今天，還有兩天就要上班了。
高鐵上的人很多，他們大多是為了避開最後一天的返程高峰期，選擇提前一天回家，形成了新的返程高峰期。
幸虧提前買好了車票，還提前把行李都寄過去了。
易言抱著自己的水綠色小書包躲在座位上刷手機，希望3個多小時的車程能快點就到。
每次遇到人群湧動的時候，她都會想盡辦法回避，提前幾日買好東西，避免出門。
遇到人多的地方，她就害怕得厲害，除非避無可避，才去面對。
不知道為什麽，易言認為遇到這麽多人，她一定會發生倒黴的事情。
時間久了，就養成了人多不出門的習慣。
易言出了高鐵站，打車去了溫聽租房子的小區。
她和溫聽說好了時間，讓他在小區門口等她。
高鐵站離小區不遠，打車不到20分鐘就到了。
易言一下車，就看到了等在門口的溫聽，“嗨~我來啦~”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溫聽拉著易言的手，帶著她向小區裏走。
“哦！有貓貓！這個小區有小貓哎~”
易言剛進小區門，就發現了一只三花貓，黑黃白三色設計地剛剛好，非常漂亮。
貓貓的步子有些緩慢，像一個大肚便便的孕婦。
“對！”剛搬來幾天的溫聽道：“這小區有流浪貓。”
“三花是貓屆大美女，看她鼓起來的肚子，應該是懷孕了。”喜歡貓貓的易言看出了貓的非正常狀態。
“是嗎？我以為她那是胖的。”溫聽隨意道。
小區是20世紀90年代就建好的老小區，綠化少，好在安靜，沒有噪音。
進到樓道，一梯三戶，最高六層，沒有電梯。
易言睡眠輕，和溫聽吐槽過很多次出租房很吵。在換房子的時候，溫聽選了一個頂樓。
頂樓的唯一好處就是安靜。
“你的東西都到了，我給放在次臥了，你看看過會兒怎麽收拾。”溫聽打開房門，易言走了進去。
這個房子是兩室一廳的，廚房在北面，沒有使用痕跡看上去很幹凈，沒有餐具，炊具倒是很齊全，煤氣竈、電磁爐、油煙機、微波爐等。
廚房旁邊是一間小客廳，有一個小餐桌和兩把椅子，墻上還有一個電視機。
客廳旁邊是幹濕分離的衛生間，面積和廚房差不多。
南面是兩間臥室，一墻之隔，兩個房間擺設對稱。
一間稍大，角落的書桌上放著筆記本電腦和一些書，床鋪很整潔，這是溫聽的房間，而另一間稍小，堆放著易言的快遞箱。
“我雖然和你住在一起了，但是我還是我自己。我還是需要一間屬於我自己的房間。”②
當易言和溫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溫聽沈默了一陣，柔聲說道：“好啊，那我租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
本以為溫聽要生氣，易言做好了吵架的準備。溫聽這麽快就答應了，易言反而有些意外。
門外響起敲門聲，溫聽走過去，打開門把外賣拎進來，“現在已經是中午了，我點了外賣，咱們先吃飯，吃完飯，你再收拾也不遲。”
吃完飯，溫聽帶著耳機打游戲，易言整理自己的東西。
溫聽怕舊床墊不幹凈，給易言買了新床墊。
易言撕掉新床墊上的薄膜，想起上段糟糕的租房經歷，她覺得溫聽真是一個具有豐富生活經驗的睿智人士。③
被褥、薄毯、枕頭都被溫聽提前曬過了，散發出太陽的味道。④
易言從快遞箱裏找到床單，把它們一件件鋪好，太陽的味道飄滿了整個房間。
從快遞箱裏拿出衣服，還好是夏天，衣服少而輕，沒幾下就整理好了。
看到箱底的白襯衫，易言有些出神。
小時候，學校每次舉辦活動都會統一服裝，要求穿白襯衫、白褲子、白色鞋子之類。
易言家沒有，向別人家借，每次都借不到。
她長大了就養成習慣，什麽白褲子白鞋之類的，通通買上兩件備用。
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沒有。鬼知道什麽時候就要用到了。
在不經意的角落，小時候的匱乏感一直在偷偷延續。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匱乏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精神創傷。
易言的東西不多，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就收拾好了，聽到溫聽的房間裏有聲音，她起身去找溫聽。
“為什麽體育老師還要參加教研活動？還邊唱邊跳？！我是舞蹈老師還是體育老師？！”
“為什麽我上學的時候體育老師整天閑得P事不幹？為什麽我當老師了，就有了這麽多工作？！”
“我已經工作一年了，為什麽還要參加教師培訓？！”
“為什麽體育老師還要整天寫教案？！都是電子時代了，為什麽要收手寫教案啊？！”
“學校還搞什麽全面發展！我不知道學生有沒有全面發展，我倒是全面發展了？！”
洪亮像一個冤死多年的厲鬼，怨氣透過手機蔓延了整個房間。
聽到洪亮的慘叫，剛走進溫聽的易言忍不住笑出聲。
洪亮好奇問：“哪來的女聲？”
易言解釋道：“我和易言住在一起了。”
“你倆住一起啦？！”
洪亮和高承望的聲音混在一起，手機屏幕顯示出兩個人的臉遮不住的震驚。
洪亮摸了摸自己的寸頭，“我艹！你和李鴻兩個不說話的萬年單身狗，一個兩個不吱聲幹大事！”
高承望不能接受宿舍就剩自己一個單身狗，“你、你、你太讓我寒心了……”
易言從手機屏幕上看到了兩個人的驚呆模樣，用手捂住嘴偷笑。
溫聽看向易言，“你想不想和他們說話？”
“好啊，我跟他們打聲招呼吧。”易言笑著點頭。
易言彎下腰貼近溫聽的頭，輕聲和手機裏的三人打招呼：“哈嘍~好久不見！”
“哈嘍！好久不見啊~溫聽可惦記你了，他平時沒少和我們提起你。”
洪亮還是那麽熱心腸。
“哈嘍！好久不見！
你放心吧，你不在的時候，溫聽都很老實，沒有其他小姑娘，也不亂花錢，有點錢都攢起來了。”
高承望雖然心寒，仍然願意為老友的家庭幸福助一臂之力。
“哈嘍！”李鴻的打招呼言簡意賅，又補了一句：
“我證明高承望說的是真的，我跟溫聽合租的時候，他總是說他要攢老婆本，我聽得耳朵都快生繭子了。”
“真的嗎？”易言在溫聽的耳邊低聲問他，看著溫聽白凈的面龐被緋紅一點點渲染，像盛開的荷花。
溫聽發出“嗯”的一聲，他看著易言的眼睛，用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我現在攢了不少錢了。”
易言看著溫聽的黑色瞳孔，在他的瞳孔裏，她看到了她的倒影。
她抿著嘴笑開了花。
“你倆說什麽悄悄話呢！”洪亮的嗓門真對得起他的名字，“溫聽！你對象嘲笑我！你不說她啊？！”
被打擾到了的溫聽實話實說，“你確實很慘啊！”⑤
室友祭天，法力無邊。
洪亮老師一口氣連說三個成語斥責朋友：“你見色忘友！過河拆橋！忘情負義！”
高承望揶揄洪亮：“呦！真不愧是在學校上班的人！體育老師的語文素養不錯啊！跟語文老師走得挺近的吧！”
洪亮發出洪亮的聲音：“沒有！為了學生的全面發展，鄙人雖是體育老師，但保持了一顆為教育事業做貢獻的心不斷提升自身素養！”
高承望嗤笑一聲：“你說這話也不怕閃著舌頭！”
剛到新地方，需要買的生活用品，溫聽和易言一起去附近的超市買東西。
出租房的所在的老小區位置很好，無論去哪裏交通都很方便，距離大型超市也不遠。
溫聽牽著易言的手，慢慢向前走。
“我以前和李鴻合租，都是下班後隨便買點吃的，也沒有做飯的想法，所以廚房都是閑置的狀態。
現在你來了，我想著可以做飯吃，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餐具，我一直沒買。現在你來了，我們一起去買。”
有了家人了，家裏也要有煙火氣。
易言背著自己的小書包，說起自己上班時候的事情。
“我懂你的感覺，我上班的時候一丁點都不想做飯，下班就隨便吃點或者點外賣。
上班的精神損耗巨大，累到根本不想做飯，就連吃飯都不想吃。
現在就好了，我現在不上班，有時間做飯了，天天吃外賣都膩了，家常菜更好吃。”
到了超市，溫聽推著購物車，易言在旁邊挑挑揀揀。
路過水果罐頭區，易言拉住溫聽，堆起滿臉的笑意，“咱們可以不用買筷子盒，水果罐頭的玻璃罐可以當筷子盒。”
接住了易言的言外之意，溫聽問：“你喜歡吃什麽味道的？”
“黃桃罐頭！”易言拿起罐頭放到購物車裏。
溫聽又拿了一罐，“再拿一個，可以用來放炒菜鏟和盛飯勺。”
“好誒~”易言高興地傻樂。
到了餐具區，溫聽本想只買兩份餐具，易言多拿了兩個，“如果有朋友來做客，咱們也可以招待。”
溫聽接過餐具，“也好，總不能讓他們吃手抓飯。”
逛了兩個小時，溫聽推著購物車到收銀臺自住結賬，易言撐著購物袋，溫聽掃一件商品就放到購物袋裏。
結完賬，溫聽把購物袋從易言手裏接過來，易言掃了購物小票一眼，折起來收到書包的側面口袋裏。
回到家，易言問溫聽，“你怎麽不和我說費用均攤的事？房租還有這些日常花銷。”
溫聽看著易言的眼睛，柔聲道：
“從現實角度來講，你現在失業，沒有經濟收入，我有工作，我有經濟收入，咱們是伴侶，相互扶持是必然的。
再說了，你願意和我在一起生活，我已經很開心了，難得有一次你願意主動聯系我，也是我表現的一個機會。
我知道以你的個性肯定不會想占我便宜，我也知道你不太願意相信別人或依賴別人，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易言表面上溫溫柔柔的，實際上她的心離任何人都很遠，別人好像永遠都無法走進她的內心世界。
溫聽知道。他懂，因為他也是這種人。
易言看著溫聽，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沒說什麽。
“累了一天，去洗澡吧，我給你講一下這裏的熱水器怎麽用。”溫聽扯開話題。
出租房裏的熱水器門道不少，安全的熱水器很貴，貴的熱水器是房東和中介不可能給的。
只能是價格便宜、高耗電的熱水器給租客用，又不是自己用，只要沒電死租客就行了。
溫聽在演示熱水器的使用方法時，老舊的水管承受不住時間的壓力，漏水了。
“等一下，我去拿工具。”溫聽去廚房的一個櫃子裏拿出五金工具包，“像這種老小區就是會出現這種問題，沒事，今天太晚了，五金店關門了，先用膠帶纏一下，我明天去五金店買水管替換下來就行。”
看著溫聽熟練地修改水管動作，易言滿眼小星星，語氣裏充滿崇拜：
“哇！你真的會修水管哎~好厲害啊~
遇到這種問題，我上網搜教程也不會換，只能找水電工。
遇到黑心的只能被訛詐，不小心還會被威脅。
溫聽，你人真好！和你在一起真好~”
會幹水電活的男人真是太靠譜了！
易言有個毛病：只要是她做不到的事情，無論是什麽事情，如果有人做到了，她就會很崇拜那個人，打心眼裏佩服那個人，然後用誇張的語氣去拍那個人的馬屁。
天穿地穿馬屁不穿。
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兩條是易言混跡底層生活的茍活經驗之二。
易言不留餘地地拍著溫聽的馬屁，溫聽樂得找不著北。
說好話哄人開心，又不花錢，何樂而不為呢？
何況，花著別人的錢，住著別人的出租房，多說兩句好話，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易言看著溫聽的側臉有些失神，溫聽轉頭看易言，易言立刻眨眨眼睛，看向別處。
“想看我就正大光明的看，”溫聽莞爾而笑，“我是你的男朋友，放心大膽的看吧，沒有人可以說你什麽。”
易言的臉熱得可以燒開水了。
溫聽接著說：“我超帥的，對吧~”
他還挑一下眉毛。
第一次見到溫聽這樣的易言有些懵，下意識地反應：“你好好說話，你再學別人這麽油膩，我就捶你。”
真不愧是火象星座，上頭快，下頭更快。
針對溫聽變油膩的問題，洗完澡的易言跑到宿舍群和姐妹進行了探討。
易大師：【以前沒發現，他怎麽這樣？！】
夏洛特：【土象悶騷啊！摩羯一直都這樣啊！】
易大師：【啊？不是水象才悶騷嗎？】
夏洛特：【水象騷不過土象】
張大聰明：【你倆分兩個房間住，是我沒想到的！】
夏洛特：【我也是這麽想的！溫聽竟然答應你分開住，你是真厲害】
易大師：【獅子座，O型血，沒有誰比我更愛面子】
夏洛特：【一個圖體面，一個要面子，你倆得耗到什麽時候？】
張大聰明：【你倆就strong吧】
夏洛特：【什麽是strong？】
不關心網絡新梗的老年人水象天蠍（夏雪茗）謙虛提問沖浪達人火象白羊（張欣悅），一生最愛表現自己的白羊座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展示自己的機會。
張大聰明：【既然你誠心誠意的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⑥——諧音梗：strong=死裝】
夏洛特：【你就是太擰巴了，既羨慕別人的愛情，又渴望擁有愛情，卻害怕自己擁有愛情】
易大師：【我在努力克服了】
張大聰明：【我和老夏還能不能活著喝上你倆的喜酒了？】
夏洛特：【說不定你和魏明的孩子都上小學了，這兩個strong還在過體面日子呢！】
張大聰明：【哈哈哈哈哈哈】
易大師：【夠了你倆】
什麽是好朋友？
好朋友就是當你要她們別笑你時，她們會笑得更加狂妄。
張大聰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洛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大師：【你們吵到我的眼睛了（表情：微笑）】
易言從兩個損友的嘲笑聲中回到現實生活，拿出收好的小票，記錄到手機賬本上。
兩個人之間的相處，不論是親情愛情友情，都是有來有往的，不是一方只有享受，一方只有付出，時間久了，只付出的一方也會累。
如果付出的感情能夠有所回應，是很幸福的事情，付出的時候，也會期待得到回應。
第二天，溫聽發給了易言一個銀行卡號，“這是我的銀行卡號，我會定期向裏面轉錢，你綁到你的支付軟件上，用的時候就很方便了。”⑦
溫聽也是不容易，一邊花錢，一邊照顧易言的脆弱自尊心。
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發現人類不僅需要物質養料，還需要精神養分。
網絡文學進行了相應調整。以前的霸總文，只需要給錢，現在不同了，不僅要給錢還要給面子。女主角手裏拿著別人的錢，還要對外宣布自己的獨立。
易言心裏擰巴，收錢的速度倒挺快，“那我就不客氣了。”
“你不客氣就太好了。”溫聽吃著易言做的西紅柿炒雞蛋，從眾多雞蛋塊裏夾出為數不多的一塊西紅柿。
自己做飯，決不能虧待了自己！
易言用2個西紅柿炒了10個雞蛋，吃的時候得在雞蛋堆裏挑少得可憐的西紅柿。
關起門來說實話，易言很喜歡做飯，也會做飯。對外，她一定會說：我不會做飯。
懶得要命又性格軟弱的她，一旦告訴別人會做飯，那一定會成為廚子，累得要死，易言才不幹。
她一直對外人說自己不會做飯，然後自己給自己做好吃的。
易言問：“好吃嗎？”
溫聽咽下去嘴裏的飯，點頭道：“好吃。”
“真的嗎？我都沒嘗過。”易言有點不相信，加了一筷子菜吃緊嘴裏，確實好吃，行，這次沒失手。
溫聽驚訝地停止了咀嚼，“你做飯的時候，都不嘗一下鹹淡嗎？”
易言搖頭，“不啊，我做飯放調料都是憑感覺，都沒有那個勇氣嘗我自己做得飯，害怕很難吃。”
溫聽嘴裏吃著，夾菜的手也沒停，“那你做完之後，不還是得吃嗎？”
易言想了想，“也是哦，那我以後做菜的時候嘗一嘗好了，有問題就即使改正。”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溫聽說道。
“亡羊補牢，為時晚了！”
數學老師尖銳的吼叫聲刺破易言的耳膜，刺穿了她的童年記憶。
數學老師非常討厭數學成績差的易言，總是會叫她到黑板上做題。
易言做錯了了之後，想要修改，數學老師尖叫著讓她不準修改錯誤。
“你們好好看看易言的錯誤，以後不要再犯了！大家要記得，以後可不能向易言一樣，犯那麽蠢的錯誤！”
數學老師會用易言的難堪作為活躍課堂氛圍的引火線，全班同學哈哈大笑，易言漲紅了臉想哭。
“哭！你在接著哭！一天天笨得要死！題目不會做！就會哭！跟個喪門星一樣！”
還真別說！數學老師罵的話和易母一模一樣！
經過數學老師的“耐心教導”，易言養成了做錯題也不修改的習慣，也養成了不敢面對錯誤的習慣，連檢驗答案的勇氣都沒有了。
仔細想想，易言的前二十年其實是在恐嚇聲中度過的。
時至今日，那些恐嚇聲不時就會從記憶的角落裏跳出來，再度恐嚇這個從未出逃成功的人。
她的故鄉一直在威脅和恐嚇她。
易言發現自己又在自憐，告訴自己：“不行，我不能這麽想，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不要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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