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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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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解

蘇歲安扭頭,像是周榆還在後面似得。

如果他誤會了這是表白並且拒絕了,那以後他見到自己會怎麽想?

蘇歲安捂著臉作痛苦狀,開局就逆風,上周還和林梅青說周榆,這周就要祭天了。

蘇歲安郁悶地往校門口走,像偷蘿蔔被踩了一腳的兔子,耷拉著尾巴回洞裏。

天色還不算晚,太陽掉下去一半,光線暗淡了些,反而與蘇歲安心情相適配。

校門口往右是蘇歲安的必經之路,下課晚了,今天這條路上來來往往的學生少了,一眼放去,就蘇歲安一個穿著校服,幼稚地踩掉下來的樹葉。

“讓你找蘇歲安找了嗎?”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聲音,蘇歲安一向對自己的名字敏感,今天格外是。

這聲音忽然斷了後續,像是被風掩埋住,又像是發現了新獵物之前致命的寂靜。

蘇歲安的耳朵動了動,告訴她回頭。

街上行人爾爾,刮起點風,把蘇歲安的頭發往右側吹,幾片落葉被刮著掉進下水道。

兩棟樓之間安放空調外機的空隙風大,吹著聲音呼呼響。

蘇歲安以為自己幻聽了,回身時卻聽見有人歇斯底裏地喊了她名字,再回頭,她的目光與韓梅子通紅絕望的大眼睛相撞。

“喊蘇歲安?她算個什麽?”幾個頭發顏色各異的人把韓梅子扣在墻上,陳雅潔卻只手不沾,光站在一邊歪著嘴嘲諷。

就這時候,她看了過來,冷風中兩個人的視線猛烈相撞。

天色暗得分外快,就像單純為了這場架醞釀氣氛。

“也對,她挺有能耐的,可以把周榆綁在身邊時刻保護自己。”陳雅潔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閃著汙濁的光,她忽然轉向韓梅子,伸手捏住她下巴,

“那你呢?連送個信都做不到?”

“你恨她吧?她明明可以伸手送封信把你帶進安全區,但你看啊,她是那麽自私,她沒有!”

陳雅潔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在巷子裏起了回音,像是石子掉進深水泛起圈圈漣漪。

“你閉嘴!”蘇歲安的大拇指幾乎掐進掌心,骨節開始泛白,“你到底在說什麽!放開韓梅子!”

陳雅潔站在巷子裏,陰影打下去看不清表情。

蘇歲安站在路燈下,即便光就在她身後,她的表情也捉摸不清。

陳雅潔忽然笑了,她松開了韓梅子的臉,攤開手,身後站在三個發色不同的人。

“你覺得,我會怕你嗎?”

韓梅子瞪著大眼睛向著蘇歲安,眼球慌亂地移動,她拼命張嘴,蘇歲安認出那個口型。

“快跑,去報警。”

蘇歲安的腳步挪了挪,她背後涼颼颼的,手悄悄地伸進口袋,這才摸到手機,就聽陳雅潔嘶聲喊著“還敢報警?”

幾個人沖上來,有人拽住蘇歲安馬尾,有人拎著她的校服領,蘇歲安伸手拽住一個灰綠色的腦袋,最後把那人假發整個拽了下來。

假發下面是剃得光溜溜的頭皮,頭皮上長了點青色胡茬樣。

她終於看清楚了,打她的是個男生。

那人突然暴怒,臉色變得更加猙獰,蘇歲安在恍惚間被扇了一巴掌,巴掌比臉大,蘇歲安受慣性作用整個腦袋被扇得嗡嗡響,半邊臉麻得失去知覺,而後有風吹來才感受到一陣火辣辣的疼。

“暈了?哼?”

蘇歲安往後撤了幾步穩腳,視覺範圍內開始重影,她想擡手卻無力,頭發還被人拽著,感受到後腦勺撕裂般的疼痛。

就在蘇歲安的手垂下去那一刻,後腦勺的撕扯感忽然消失,她止不住往後倒,有只大手撐住她的後背,隨後又牢牢地扣住她的肩膀。

接著視線裏恍惚出現那個熟悉不過的刀削般側臉。

周榆把她扶穩了,低頭看懷裏的人,關切地問,

“你怎麽樣?”

蘇歲安眨了眨眼,虛影終於緩和了,眩暈也在好轉。

於是她點頭,自己站穩。

周榆站在她前面,陳雅潔似乎在對著他說話。

“蘇歲安確實像陳春見吧?連胎記都一模一樣...”

蘇歲安迷迷糊糊看見陳雅潔紅著眼揚頭大喊,

“那陳春見呢?你對得起她嗎?”

周榆站在蘇歲安面前,腦袋是45°下垂的。

過了很久,他才擡頭,“陳雅潔,陳春見怎麽死的,你難道不比我清楚嗎?”

這句話似乎觸痛了陳雅潔,她的臉上也都是淚水,卻站在周榆面前,眼神裏是看不清的黑暗。

蘇歲安看見了陳雅潔背後緊緊攥著的石頭,毫不猶豫地上去沖一步擋在周榆身前。

蘇歲安沒感受到腦門火辣辣的痛覺,幾乎整張臉被人捂住,她只聽見了石頭落地的聲音。

接著聞到了血腥味。

“你...”

蘇歲安恢覆光明之時,看見周榆把手拿下來,骨節清晰分明的手上被砸得滿是血泥。

她被環繞在周榆懷裏,所以聽見的聲音也是從頭頂上傳來的。

悶悶的,又帶點沙啞的音色。

“陳雅潔,你現在和當年欺負她那群人有什麽區別?”

陳雅潔嘴唇幾乎發白,眼瞼都失去了血色。

她似乎想起什麽,淚流不止。

韓梅子趁機掙脫出來,拿上書包偷偷跑掉,後面抓著韓梅子那人正擡腳急忙追上去,卻被陳雅潔下了命令。

“不用追了。”

像是某種痛苦的神附體於她,她忽然掩面大哭。

“你們走吧。”

蘇歲安看見周榆的手還在流血,下意識擡頭,卻發現他的臉也同樣沒有血色。

蘇歲安深呼吸了一口氣,拉住周榆的手腕。

“走吧。”

周榆卻沒動,“等一下。”他說。

蘇歲安看見周榆從包裏拿出一包紙巾,遞給陳雅潔。

陳雅潔沒接,他就直接放在她手裏。

他似乎也才緩過來,聲音依然有點混沌不清,像是得了重感冒,

“陳春見是你妹妹,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比起傷害他人的方式讓我付出代價,她應該更希望這世界上少一點校園欺淩。”

說完,周榆如平常那樣指尖勾了勾書包肩帶往上提了點,轉身時候單肩背著的書包晃晃悠悠,卻因為他肩膀足夠寬而從未有下滑的趨勢。

“走吧。”他對蘇歲安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天橋的時候,天色已經混沌不清。

開了路燈,整個城市陷入紅綠黃交錯的白熾燈,橋下川流不息,有人拼命按喇叭,有人哼著歌騎著單車過馬路,也有人靜默地拿著手機等綠燈。

周榆走在前面,步伐不算快,蘇歲安卻是故意放慢了步伐跟在他後面。

她問周榆要不要處理傷口,他拒絕了。

蘇歲安只敢在後面默默看著他往前走,背後被路燈照得發亮,影子落下來剛好在她腳尖的位置。

蘇歲安低頭,忽然不小心踩中了他的影子,她急忙後退一步,那影子卻不動了。

擡起頭,周榆站在半米處天橋正中央正回頭看過來。

少年身影總是單薄卻永遠挺拔,晚風靜靜地撩撥開額發,少年的眼眸就溫柔得像盛滿了月光。

“你...怎麽不走了?”蘇歲安問他,目光卻總是忍不住落在他那只手上,“手,還疼嗎?”

周榆背靠著天橋,聽見話才低頭看了眼手又下意識往裏藏了藏,“沒事,不疼了。”

蘇歲安走過去,也靠在天橋上,兩個人就這麽並排靠著,剛好背後倒映著一整片沒有遮擋的星空。

星空下是川流不息的人潮,兩個人的一呼一吸都被掩埋在洶湧人潮中。

“我...”蘇歲安偷偷側臉看了眼周榆,卻遲遲開不了口。

周榆沒回頭,說“你有話想問我,對嗎?”

少年嗓音清潤,融進溫柔的星夜,聽得心尖發顫。

蘇歲安忽然不吭聲,低著頭,她的腦海裏閃過太多疑問,比如關於他和陳雅潔,比如關於那個素未謀面卻總是以各種身份出現的陳春見。

蘇歲安側揚頭看著周榆,恰好他也看了過來,兩個人的視線就這麽交融在一起。

漫漫夜色裏,周榆的聲音像在蘇歲安的世界裏奏響貝多芬第五命運交響曲。

他說,陳春見,是他初中同學,在反覆遭受校園欺淩後選擇跳樓。

“陳春見來找過我,但我拒絕了,她出事之前見的最後一個人也是我,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也覺得,如果當初我接受了那一封信,如果當初我多停留一會兒,可能註意到她的情緒,可能結局會不一樣。陳春見不會死,陳雅潔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少年的眼眸在月光下晶瑩剔透,卻45°垂落在地板上,單薄的身影落滿了月光。

“周榆,你們都說我和陳春見長得像,是有多像?”蘇歲安忽然問。

周榆視線微擡看了過來。

“是胎記嗎?”蘇歲安看著周榆的眼睛平靜地說,“我媽媽說我出生的時候幾乎整個臉都是黑的,後來隨著長大才漸漸變小。”

她感受到周榆熾熱的目光,瞥了眼別處繼續說,

“所以,上學的時候總有人說,我是怪胎,我是妖怪,各種各樣的都有。我哭著跑去告訴媽媽,告訴老師,可是他們都只叫我,忍一忍就過去了。但從那以後,我懼怕所有人的目光,站在講臺上我會忍不住發抖想哭,那塊胎記會隨著時間漫漫褪色,但那些話語永遠被留在我的心裏,變成了一道新的胎記,怎麽也無法抹去。”

蘇歲安看向周榆,明明自己的語氣已經非常平靜,但眼眶依然發酸,而她看見,周榆的眼眶卻紅了。

她安慰似的笑了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差點掉下來,

“但現在,我好了。因為有人告訴我,胎記是我獨特的證明。我不再萬般懼怕有人看見它,反而覺得這就應該是在我身上的。是你告訴我的。”

“之前沒有人告訴我面對校園欺淩該怎麽做,是你告訴我,要反擊,不要懼怕黑暗。”

“所以,周榆。”蘇歲安擡頭堅定地望向周榆的眼睛,“不管是陳春見還是蘇歲安,都要感謝你,你是她們倆黑暗裏的那道光。”

夜燈照在兩人臉上,明明晃晃,像一場半天醒不過來的夢。

“謝謝。”周榆側頭看著身邊這個矮半截的女生,蘇歲安沒及時意識到目光,似乎自己還沒從情緒中抽離。

半刻,蘇歲安回神擡頭笑了下,後知後覺地發現兩個人靠得很近,幾乎衣服布料相貼的程度。

她小心翼翼地移開一段距離,看見落在地上兩個站在一起一大一小的影子,嘴角忍不住上揚。

周榆先動了,打破那一瞬間的美好。

“走吧,先送你回去。”他往前走了一步,側身似乎在等蘇歲安。

蘇歲安快走兩步走在他身旁,忽覺心跳加速,腎上腺素飆升,還好汽笛聲夠大,還好夜晚夠嘈雜,誰也聽不見誰洶湧的悸動。

周榆把蘇歲安送到怡和苑門口,而一路上都沒說上話的蘇歲安忽然走不動道。

“周榆,所以你之前保護我都是因為...”蘇歲安緊攥著衣角,嘴唇被抿成直線。

但如若今天不問出來,蘇歲安想自己半夜都要爬起來的程度。

她不敢看周榆,卻能感受到周榆的目光。

隨後聽見他的清朗的聲音在夜色中流淌,“因為什麽?”

周榆輕輕笑了下歪了歪頭,像是在看蘇歲安的表情。

蘇歲安擡頭,和他重新對上視。

就在那一瞬,說出來的話和周榆背後忽然亮起的車燈鳴笛聲融合在一起。

周榆一把輕輕拉過蘇歲安,把她拉到邊上後用眼睛度量了下距離這才放心。

“你說什麽?”周榆才反應過來擡頭看向蘇歲安。

車子緩緩駛入小區大門,保安把大門插銷拉出來,生銹的門框被拉得哐哐響。

蘇歲安嘴巴張了張,沒發出聲音。

是的,她慫了。

“沒什麽。”蘇歲安搖了搖頭。

對面這人偏了偏頭,燈光下喉結動了動,然後就聽見他低聲說話,“那快上去吧。阿姨該著急了。”

周榆依舊單手拽著書包肩帶站得筆直,微微垂頭看著蘇歲安。

不知道是月光太溫柔,少年的一舉一動都像在出現在夢裏。

那樣不可觸碰,那樣溫柔。

“好”

蘇歲安慢吞吞地往樓上走卻沒舍得進門,悄悄趴在樓道露頭看男生挺拔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裏。

知了爬上樹梢,有一聲沒一聲地嘶叫著,可她在最貼近心臟的部分分明聽到了清晰的鼓點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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