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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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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心

濃雲壓天,沈沈的仿佛要墜下來。雨點如同千萬根針,攪在潮濕沈悶的空氣裏,刺入肌膚的一剎那帶來刺骨的寒意。

蕭確提劍站在身前,低垂眼眸冷冷斜睨著:“你居然是暗雨!虧我如此相信你,沒想到你接近我竟然是想加害於我!來人,給我把她押入大牢,我親自審問!”

“大人,你聽我解釋!我從未想過要害你!”

蕭確冷笑一聲,轉身消失在綢密的雨簾中。

“蕭確!”

姜鳶驚喚一聲,坐起身大口喘氣,脖頸覆上了黏膩的薄汗,放在額頭的濕毛巾落在被褥上,沾濕了一片。

還好只是夢,她沒想到自己大難臨頭竟然只是關心蕭確對自己的看法。

腦袋因久睡而變得昏昏沈沈,她欲擡手摸腦袋,卻發現胳膊被繃帶束縛住,從她的肩頭一直纏繞至手腕。

有傷的這麽重嗎?肩膀不就一處刀傷,怎麽胳膊還綁上了?

姜鳶用勁擡了擡胳膊,還好只是酸痛,並無大礙。

意識到已經回到屋中,她不敢向身旁看去。屋子的大門緊閉,斜照進的光束灑在窗前,將她與座椅上的人分隔開來。

她用餘光瞥見蕭確低頭擦著什麽東西,對她的驚醒絲毫不在意。

姜鳶清了清嗓子,輕喚一聲:“大人?”

蕭確沒反應,仍舊重覆著擦拭的動作。

姜鳶下床走近又喚了一遍,蕭確這才回神擡起頭來,見她虛弱地支撐著桌子站著,趕緊將她扶回了床上。

姜鳶瞄見他擦拭的是她的簪子,頓時松了口氣。她下意識想摸口袋裏的雨滴銀針,卻發覺早已換了一身素衣,換下的衣裳不見了蹤影。

姜鳶蹙起眉頭回想,她記得倒下前把雨滴銀針撿了回來,若蕭確為她更的衣,必定會發現,從而查出她暗雨的身份。

可他並沒有拿著雨滴銀針質問她,更沒有問她為何出現在那裏,反倒輕柔地幫她擦凈脖上的汗,先前偽裝出來的寒冷目光終究壓不住發自內心的柔情與憐惜,如一道暖陽照在她的心間。

他低垂眼眸溫柔地擦拭她的脖頸,每擦拭一下,她水潤的眸子便微微顫動。她感受著蕭確輕柔的力道按壓在肌膚上,沒有絲毫抗拒。

蕭確喉結上下滾動,抑住笑意將巾帕扔回水盆。

兩人都沒說話,又好似什麽都說了。

“你怎麽受了這麽多傷......”蕭確擡眸直視姜鳶的眼睛,眼眶泛著紅暈,似是方才哭過一場,搭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時拳緊,暴起了青筋。

姜鳶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他在關心自己,而是他居然已經把她看遍了!

她環抱著身子往床裏縮去,慌亂地抓起被褥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

“大人,你!”這種羞臊的事情她都不好意思說出口,泛紅著臉瞪著蕭確。

蕭確被她突如其來的害羞嚇得身子一震,楞了片刻勾唇搖搖頭:“是女郎中幫你包紮的傷口,她告訴我你身上不止這一處傷。”

隨即,他唇瓣微抿,緊咬牙關:“這麽多傷到底是哪兒來的?”

姜鳶大夢初醒,腦子還不太靈光,一時間想不到好措辭,眼神飄忽不定,支支吾吾不敢開口。

“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暗雨?”蕭確急切地向前探身子,目光灼灼。

姜鳶望向他渴求的眼底,便知他還沒有找到她是暗雨的證據,手藏在被褥下悄悄掐了下手臂,眼淚瞬間就在眼中積聚起來。

她說幾個字便喘一口氣道:“大人這就想要我的命了嗎?誰不知這全天下都在捉拿暗雨,我曾見過官府把抓來的暗雨吊在城門上向風雨樓示威的。大人是想讓我也那樣嗎?”

說罷,她掀開被褥踉蹌地爬到蕭確面前,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脖子上掐。她紅著眼啞聲道:“大人若真的認為我是暗雨,那現在就殺了我吧,反正我的命是大人的。”

蕭確被她兩手把住手腕動彈不得,手指輕觸她脖頸的一剎那劇烈抽動,直到整個掌心貼到她微微發燙的肌膚,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猜測是否真的有誤。

他之所以覺得姜鳶是暗雨,不過是排除了先前對她身份猜測的其他幾種可能性,只剩下這個身份最貼合她當下的狀態。

她經歷這麽多次危險都大難不死,若只有一次,用運氣解釋還能讓人信服,可接二連三她從刺客或侍衛手中逃脫,必然是有真本事在身上。會讓女子擁有這樣本事的,恐怕只有風雨樓。

他先前讓十五去查蘇沐荊,是因為他親眼看見姜鳶進了歡顏坊,並且上了二樓。而二樓的包房他都查了遍,只有蘇沐荊拖延了時間,生怕他撞見什麽人。要不是昨日發現他身旁的隨從有問題,他也不會懷疑姜鳶和他有關系。

據十五調查,蘇沐荊確實是個頭腦精明的商人。他在經營歡顏坊之前,還經手過好幾家臨近倒閉的商鋪,死馬當活馬醫,結果還真給他全都醫好了。也正是因為他會賺錢,才有官府的人特意邀請他一起開設歡顏坊,他這才借此機會攀上了陸賀亭。

但陸賀亭對他頗有微詞,說他總是明裏暗裏想從他口中套取各種案子的線索,尤其是長州失蹤案。蕭確若不是對陸賀亭只有一分的信任,恐怕當時聽他的描述便會覺得蘇沐荊才是這一切的主謀。

他查蘇沐荊不過是想間接探尋姜鳶的身份,不過歡顏坊的人嘴嚴得很,誰都不承認見過姜鳶。不過蘇沐荊總會現身玲瓏閣,而姜鳶又連著兩日去了那裏,如此遮掩這兩人的關系更加不一般了。

要挖出暗雨的身份,沒有掘地三尺的恒心和毅力是很難辦到的。因為暗雨都披著形形色色的外殼,扒去一層會湧現出更多層,讓人永遠也看不到核心。

十五查蘇沐荊的過程異常順利,好似他刻意將自己所有的信息現於人前,等著他來查明一切。蕭確發覺望著姜鳶和蘇沐荊的時候猶如隔著一層紗,他只能揣測他們想讓他看見的或刻意放大或誇張的情緒,卻始終無法觸及到他們真正的內心。

正如眼前眼睛紅腫好似落難家兔的姜鳶,他不知她現在的淚珠中有幾分是真,又有幾分是假。

可就算她從未對自己說過一句真話,他也認了,因為他也正欺騙著她。

他為了一己私欲禁錮她的自由,為了讓她兌現兒時的承諾非要將她拉回曾經棄她不顧的杜府,為了確認她已回到身邊的事實而不顧她的感受縱容自己內心的欲望,他承認所做的一切都是渾蛋行為,他等著姜鳶得知真相向他報仇的這一天。可他希望這一天到來時她已經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來自哪裏,以及能夠憶起曾經與他的點點滴滴。

他不是奢望她能因此對他寬容以待,或是不計前嫌地嫁給他,他只是不希望她再帶著一身傷痛獨自游走在偌大的世間,不希望她忘記自己本是枝頭貴,自有癡人護錦輝。

蕭確縮回手,起身給她遞去一碗藥,佯裝淡定道:“我只是試探試探你,不是便再好不過。放心,你我的交易還沒達成,我不會讓你死的。”

姜鳶瞬間跟個沒事人一樣,抹凈眼淚接過藥碗:“那便謝過大人了。”

她毫不猶豫地仰頭一飲而盡,苦得扁嘴說不出話來。

蕭確遞來一顆糖,微擡下頜看向桌上的飯菜:“把這些吃了,這段時間好好養傷,尋人的事情可暫且放一放。石頭我已經把他送去京霖念書了,你不必擔心。”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關上了門。

姜鳶含著糖望向窗外,深深嘆了口氣。她整整昏迷了一日,眼下又不知昨日昏倒後發生了什麽,雨滴銀針也不見了,又碰上蕭確挑明的質問,沒有比這再糟糕的情況了。

蕭確方才只字未提她昏迷前發生的事,難道是有人幫她收拾了殘局才沒引起蕭確的懷疑?

會幫她這忙的,她只想到一個人:蘇沐荊。

沒想到他每次在關鍵時刻都能派上用場,看來以後得對他態度好點了。

姜鳶低頭看向纏滿手的繃帶,難受得扭了扭肩膀,將胳膊上的繃帶拆了下來。手臂上就只有一塊擦傷的痕跡,敷了藥已經差不多結疤,無需像是斷了胳膊般綁得嚴嚴實實。

她對著銅鏡檢查身上其他幾處傷痕,除了肩膀上那一處劍傷比較嚴重,其他都只是小塊的淤青。至於蕭確問她為何有這麽多傷,想必是郎中把她腰間背後都檢查了個遍。

那些傷是她兒時留下來的,已經成為她身上的一部分,時刻提醒著她這麽艱難的路都已走過,沒什麽是她做不了的。她只需一把劍,一個人,走她想走的路,做她想做的事。

等哪天她不想再為了百姓而活,為了那群收養的孩子而活,她便會丟下那柄劍,若那個為她而活的人沒來,她便乘一葉孤舟,隨江水漂流,任亂發拂面,離硝煙亂境,別塵世繁華,尋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

這便是她為自己規劃的未來,但她並未察覺,那個為她而活的人早就出現在夢境中,而那兩段被她遺忘的夢境正是她壓抑著的記憶。那八年的時光塵封在她內心深處,只有在她徹底卸下防備時,才有可能被勾起片段回憶。

可眼下她一心只想完成任務,對此並不關心。她甚至還未發覺兒時蕭確在她心中埋下的情愫已恣意生長,她一次次接受了他的越界,一次次用抗拒的言語掩蓋住內心的默許。

姜鳶轉身看向他留下的簪子,眼底流轉著難得的溫柔與極致的克制。

明明她已經有暴露的風險,可她還是不想離開。

沒錯,她就是不想承認,她對蕭確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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