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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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慪氣

“什麽?通鋪!”

十五停好馬車回來聽聞這個消息,瞪大眼睛沖姜鳶大聲喊道,姜鳶眼疾手快捂住耳朵躲過一劫。

“我也沒辦法,只有這間房了。錢都給了,不住也得住。”姜鳶理直氣壯叉著腰,一副不關我事的樣子。

“你一女子跟我和大人擠一塊,這不合適吧。”想到晚上三人躺在一個房裏聽著彼此的喘息,十五抱緊自己。

但他又怕姜鳶以為自己矯情,便把蕭確拿來說事:“再說大人這尊貴的身份怎可住那簡陋的通鋪,你說是吧,大人?”

蕭確推開窗戶往外瞧,不作理會。

十五以為他默認同意,一下子就急了。

他能和姜鳶將就一晚,大人怎麽可以將就!

“這麽大個縣難道還找不出幾間空房來?你不去找我去!”他提劍站起身,被蕭確毫無感情的一句“回來”硬生生地按回座位。

“你去讓人把床用帷帳隔開。”

蕭確吩咐十五去做,姜鳶起身也想幫忙,卻被蕭確叫住。

“幹什麽去?”

“幫忙。”

想起車簾外的那一幕,蕭確眼中泛著寒光,銳利的視線從姜鳶臉上射向十五離去的背影:“你是來服侍我的,不是他。”

“……”

姜鳶本不想回應,但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無奈微笑咬牙回覆:“是,大人。”

吃過飯,十五人間蒸發似的不見蹤影。通鋪除了床沒別的陳設,姜鳶與蕭確便在客堂對坐著,相視無言。

蕭確看了眼窗外飄落的花瓣,意味深長地將視線移回姜鳶臉上,淡淡道:“你住在何處?”

“我住在縣那一頭的茅屋裏,走過去大概要幾刻鐘的時間。我離開這麽久了,也不知屋子塌沒塌。”

姜鳶遺憾地聳聳肩,言下之意就是,讓他不必去看了。

“那你在這可有熟人?”

見他還是鍥而不舍追問,姜鳶知道他不眼見為實是絕不罷休的。想來也好,趁此機會打消他對自己身份的疑慮,也讓他別總是把她幻想成杜元漪。

她彎起眼睛:“當然。”

蕭確的目光順著她的唇挪到她的眼,一下子沈醉在她水汪汪的眼裏,察覺到她疑惑的目光漸漸逼近,他假裝進了灰眨巴一下眼睛,扭頭看回窗外。

分別十七年,他實在無法平靜地看著她。他所有的感官被她周身的磁場強烈吸引著,都在不自覺地向她靠攏。他隨時都想把她揉在懷裏,讓她親口承認自己就是元漪。

可她現在失憶了,變成了眼前看似乖順卻渾身帶刺的姜鳶。

與其讓她憶起從前的自己,把她變回過去的杜元漪,倒不如去了解她的現在,走進她的未來。

他假裝漫不經心道:“好不容易來一趟你不去見見?若你想,我會同意的。”

姜鳶自然知道他的目的:“大人要一起去嗎?”

蕭確勾唇一笑:“屋外桃花開得正艷,出去走走也無妨。”

姜鳶拍腿起身:“得嘞,我這就給大人帶路!”

夜幕已至,長街喧鬧,行人如織,商品琳瑯,繁榮景象不輸京霖的街市。

蕭確身形高挑,在人群中鶴立雞群。縱使一襲黑衣也被燭火照出優越的寬肩窄腰,他一改往日束發模樣,如墨的長發半紮而起,餘下的發絲肆意落在肩前後背,縫著金絲線的黑色絲帶隨風輕揚,整個人散發著慵懶隨和的貴氣。

姜鳶發現他很愛穿黑色衣裳,款式多得每日都不重樣。只是看久了,眼裏只剩下一片黑。

她在前面走著,他在後面跟著。

忽地,她感受到身後有一股力量斜斜地拽住衣裙,止住了她的步子。她轉頭看去,子霖正咧著嘴對她笑。

“鳶兒姐姐,你這麽快就……”

沒等他把話說完,姜鳶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眼神示意他現在不是打招呼的時候。

可惜蕭確就跟在她身後,不知何時買了把扇子,用扇柄壓下她捂嘴的胳膊,讓子霖開口說話。

“你認得她?”

被這麽一問,子霖倒是有些猶豫了,擡頭再仔細瞧瞧。

姜鳶換下原先總穿的粗布麻衣,換上了一身藍紫披帛襦裙,高束的馬尾成了靈巧可愛的雙丫髻,用一條淡紫色的絲帶輕輕束著。

對比她一貫的裝束,可以說是換了個人。

“認得……吧?”子霖一面看姜鳶的臉色,一面打量眼前這個比他家院墻還高的男人。

難怪鳶兒姐姐上次來只待了片刻就離開,原來是給他們去找姐夫了呀!這姐夫雖是一襲黑衣略顯暗沈,但眉眼之間滿是柔善,渾身透著溫文爾雅之氣。

觀他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覺出他定非富即貴。子霖癡笑地望著他,像看到他鳶兒姐姐後半生的幸福似的。

“這就是你說的熟人?”蕭確見他回答得模淩兩可,現下又一副看著他嘴饞的模樣,轉而問姜鳶。

姜鳶不想讓孩子們與蕭確扯上關系,搖頭說不認識,掏出身上僅有的幾點文錢推著子霖的背叫他趕緊離開。

誰知蕭確伸手阻攔,往他手裏放了一把銀子:“既然要給,就給多一些。拿著這些錢買些像樣的衣裳,去吧。”

若他不說,姜鳶確實未曾註意子霖還是穿的一身破爛,從頭到腳沒有一樣是新的。

前些日子不是拿去這麽多錢了嗎,怎麽一點沒給自己買呢?

姜鳶看著他擠著人群跑開的身影犯愁,絲毫沒註意到蕭確在一果子鋪前買了一籃新鮮水果。

他把籃子塞她懷裏,雙手環抱於身前,走在她前面:“既是要登門拜訪,自然得備些見面禮……你可千萬不要會錯了意。”

“我知大人重禮數,但見的是我的友人,理應也該是我來買才對。”姜鳶客氣道。

“你有餘錢?”蕭確偏頭質疑。

姜鳶微笑提醒:“月例錢未曾領到,我哪裏來的閑錢。這次與大人一同出遠門,怕是要許久才能回去領到這筆錢了。”

果然提錢傷感情,蕭確走在前面一言不發了。姜鳶小聲“切”了一聲,快步走到他身前道:“大人不認路,還是我走在前面吧。”

兩人側身穿梭在擁擠的人群中,不知是哪位眼尖的女子嘆了句“這人長得比左少爺還要俊美”,一群人齊刷刷地轉頭看向蕭確,不由得擁了上去。

不是吧,又來?

姜鳶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試圖縮短與蕭確的距離將他拉出苦海,可這一次打臉的不是鮮花,而是手了。

她抱著頭被人群推搡到了一處巷口,理完淩亂的衣裳擡頭一瞧,剛好被擠至劉姨屋前的巷子。她轉身跳著揮手,等蕭確註意過來,便給他指明方向。

她並沒有要沖進去救他的想法,轉身進入巷子等他自己突出重圍。

拿不到月例錢,她可不願這麽賣命。

該是過了良久,久到她無聊地蹲在墻邊數起地上的石子來。耳邊喧鬧聲漸輕,她轉頭看去。

蕭確抱胸站著,身後燈火輝煌的熱鬧街市映著他散發幽幽怨氣的身影。

他背對著燭火,姜鳶看不清他的表情,便上前幾步喊道:“大人!這裏!”

蕭確無動於衷。

她以為他沒聽見,便揮手示意他過來。

可他還是不動。

姜鳶可不慣著他,見他沒有要過來的意思,她也叉腰站在原地不動,默念誰先動誰是狗。

一拿著糖串的孩子從鬧市中擠出身子,邊舔邊往巷子裏跑。他見二人如石像般面對面站著,似是感受到空氣中滋滋迸裂的火花,他停在二人之間。

左右看看,他一臉童真地嗦著串問道:“你們二位在比誰先眨眼嗎?這個我厲害,我也想加入!”

他在姜鳶面前蹦啊跳啊,姜鳶猛地回過神,發覺自己與他慪氣實屬幼稚,眼下又被一小孩陰陽怪氣地嘲笑了一番,她只能做出讓步。

“我們沒有玩游戲,快回家吧!”

送走了那小孩,姜鳶快步走到蕭確跟前,俯身做了個“請”的動作,心想著他可真是好定力,一點也沒打算示弱。

蕭確鼻子裏哼出一聲氣,冷冷道:“沒想到你腿這麽短,跑得倒挺快。”

姜鳶扯起嘴角笑了笑,拳頭已然捏緊。

“大人誤會了,我並沒有跑。我只是縱觀全局發現,我若是往裏擠,會有人認為我是想要往前排站,便也會往裏擠的,這樣不就給大人徒增壓力了嗎?大人天生好容顏,難免引人註目。我保證,以後絕不會再讓大人陷得如此困境!”

說罷,她舉起發誓的手勢。

看她語氣誠懇至極,蕭確反倒覺得自己有點小氣。他試圖轉移話題,下巴一擡看向遠處一木門:“就是那裏?”

“是。”

二人來到屋前,高大的圍墻將屋內的光線完全遮蔽,難以分辨屋內是否有人。

蕭確擡頭看到牌匾上寫著“一文醫館”,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還好她交往的朋友不是什麽奇怪之人。

姜鳶抓著門環叩了幾下,聽到屋內有動靜,後退幾步等著開門。

一股濃郁的草藥味撲面而來,她滿足地深吸一口氣,瞬間覺得坐車的勞累猶如一縷青煙,在頭頂盤旋一陣,拽著她最後一絲疲憊飄走了。

她將果籃遞給來開門的女子,側過身猶豫著沖蕭確喊了句:“夫,夫君,這是劉姨。”

她也是沒有辦法,知道蕭確沒帶人手是為了低調行事,劉姨又對她頗為熟悉,謊稱兄妹會被其識破,因此為了幫他遮掩身份只好出此下策。

她喊得自己渾身肉麻,眼神躲開迎上來的詫異目光,重回劉姨臉上。

劉姨是她第一次出任務時遇到的。

那時她剛滿十五,經過七年的磨練終於通過了考功,被派去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解決欺壓百姓不知悔改的柳州蘭汀縣縣令。

她本著壞人不得好死的心,貼心地留了一口氣讓他體驗瀕死的痛苦。

初生牛犢不怕虎,從縣令府逃出來後,她尋思著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逛一遭豈不可惜。藏好佩劍,換了身衣服,便大搖大擺上了街。

縣令遇刺的消息很快就傳遍開來,百姓們手上的活兒都幹得帶勁起來,臉上的表情覆雜難解,似是喜悅中又不得已摻雜了幾縷假意的憂傷。

對此事真正擔憂的也就只有縣令府裏與他沾親帶故的人和即將失去庇護的鄉紳地主們。

府上的侍衛滿城尋姜鳶,幾次與她擦肩而過都未發覺,吝嗇的縣令府無奈只能張貼懸賞告示,讓全縣百姓一起尋。

姜鳶不以為然,方才她行刺的時候見識過這群侍衛的本事,料他們連她的一根頭發絲也抓不到。

她跑到酒樓想大餐一頓,誰知碗還沒摸著,就被眼尖的掌櫃發現了。

姜鳶當下想的竟是,要說他是掌櫃呢,真是慧眼識人!

她翻窗而出,跑到藏劍的草堆尋劍,卻被縣令府的人搶了先。

姜鳶一點兒不怕,七八個人在她眼裏只夠伸伸筋骨的。沒等那群侍衛反應過來,她踩著一旁的木箱一躍而上,將前面幾人踹倒在地,剩下的侍衛拔出劍哆哆嗦嗦地往後退。

就算是小小的縣令府也沒人敢來撒野,他們哪見過這樣的高手!

姜鳶輕而易舉地奪回了劍,也知道那群人會回去搬救兵,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她駕馬離去,留下鬧得沸沸揚揚的蘭汀縣。

她以為官府就這點本事,心中滿是不屑,覺得樓主派她來解決一個小小縣令多少有點看輕她。

她轉身失望地看向無人追出的城門,猛然聽到馬前傳來一聲“救命”,她來不及看清楚狀況,勒緊韁繩,馬擡腿嘶鳴,急停在原地。

一老婦人不知從哪裏沖出來,“撲通”一聲跪在馬前,支撐在地的雙手不停顫抖,指甲在泥地摳出一道道痕。

看她渾身是血,以為是遭了難,姜鳶跳下馬欲將其扶起,誰知她直起身子掏出一把缺口的菜刀,朝她脖子砍來。

她的臉上布滿血淚,如同爬著血絲,觸目驚心。憤怒從眼中噴湧而出,直逼姜鳶。

可到底她還是猶豫了,姜鳶才鉆著空子抓住她手腕一擰,菜刀啪嗒墜地。

感覺到遠處馬蹄飛奔而來的震動,姜鳶謹慎地朝身後瞥了一眼,再回過頭時,老婦人一頭靠上來昏在她的懷裏。

姜鳶怕棄她於不顧她會被亂馬踩死,便咬著牙用嬌小的身軀將她背起橫在馬背上,匆匆離去。

她帶著老婦人到詠荷縣暫避風頭,等她醒來問她為何要殺自己。

“你我無冤無仇,為何要殺我?”

“為何?你難道不知你做的事情嗎!”

姜鳶疑惑地一歪頭,她前幾日做的事情太多,實在不知她說的是哪件事。更何況她根本沒有見過這人,哪來的深仇大恨?

“是,那狗官是該死,但你知道殺了他的後果嗎?”姜鳶正想接話,老婦人根本沒留氣口,攢的一大堆怨氣傾瀉而出。

“縣令府的人把我夫君綁了去,說救不活那狗縣令我們一家都得死。我夫君說他斷氣了,他們偏不信,就把我兒拉去砍斷一只手以此威脅他。等我從山裏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家門口兩具殘缺的屍體……縣裏都在傳是你殺的,你告訴我,這跟你沒有關系?!”

姜鳶自知理虧,低著頭一言不發。

她沒想到那些狗官竟一點不想為自己減輕罪孽,到死還要拖人下水。如果直接讓他斷氣,就不會害她家破人亡了……

姜鳶實在想不出怎樣才能撫平她千穿百孔的心,便將自己的佩劍遞給她,垂頭誠懇道:“你砍我吧,我絕不躲。”

老婦人不知何時已平息了怒火,盯著姜鳶的臉陷入沈思。忽地眼睛一亮,她把劍奪過按在桌上。

“剛才我說的都是氣話,你為名除害本就是英雄,我又怎能因那狗官的作為傷了你。”

“此話……當真?”姜鳶鼻子一酸,眼眶濕潤起來。

她說到底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心就像吹大的氣球,看似繃得很緊,其實輕輕一戳就能洩了氣。

“當真。”老婦人笑著點頭,眼中混雜的滿是遇見故人的喜悅與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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