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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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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

姜鳶預料到杜淮景會為了方才之事找上她,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屁股還未坐熱,她已被人押著在他面前跪下。

“你方才說你叫什麽來著?”杜淮景擺弄著手中的茶具並不擡眼。

“姜鳶,姜是生姜的姜,鳶是紙鳶的鳶。”

姜鳶明知他這種官家子弟不可能大字不識,但瞧他不太聰明的樣子還是解釋了一番,好讓他記憶深刻些,免得次次見她都重覆問詢。

“蕭確從哪兒把你找來的?”

杜淮景這人平日裏沒什麽愛好,就是喜歡和蕭確爭高低。兒時蕭確能一時辰背完一本書,他縱使再不喜念書,也強逼著自己將其背下。

然他不知,蕭確就是因他這毛病才每日背上一本,好讓他這一字不沾的腦袋有點存貨,免得日後被人耍了都還樂呵呵。

杜淮景承認自己腦袋不如蕭確的好使,但好歹他才是流著杜家血脈的人,怎會淪落到爹爹不疼,祖母不愛,在這府中只剩下二少爺的名頭才能博得別人敬重的地步。

如今蕭確搖身成為禦史,若他還住在府中,他怕是連這點敬重都要被搶了去。

他實在想不通,縱使他百般阻撓,蕭確總能躍上頭頂將他一腳踩至地下,讓他什麽都不是。

究竟是誰將他撿來當他人生磕絆的,他一定要找到那人,報覆回去。

“回二少爺,是我找上蕭大人的,大人見我無家可歸收留了我,這不碰巧我做過伶人,就自薦前來。”

姜鳶當然知道杜淮景揣著什麽心思,從方才他搶了她的話時便看出,他容不得蕭確比自己好。

她得讓他以為這次只是蕭確走運,而不是憑實力贏了他,如此他才不會把失敗的怒火發到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他揚唇一笑:“我就知道他也沒那麽大本事,誤打誤撞罷了!”

姜鳶欣慰至極,杜淮景雖是一副大人模樣,但骨子裏卻還留存著孩童的天真爛漫。只要言語上讓他覺著舒服了,他便不會再深究此事到底如何。

這樣倒也不錯,至少他活得比旁人更輕松自在。

杜淮景瞧她一直跪著也不是個事兒,便叫她起身落座。

許是看久了,他竟覺著她的眉眼與自己有些相像。他一機靈,趕緊將這個可怕的念頭抖出腦袋。

他真是瘋了,竟會因為與一個下人有相像之處而心生喜悅。

他端坐於凳,故作優雅地端起茶杯輕輕搖晃,吹散漂浮的茶葉末,緩慢送進嘴裏。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嗦著嘴品嘗茶的滋味,忽而臉部肌肉一皺,舌尖頓生苦澀之意,吐著舌頭將茶葉末吐回杯中。

他將杯子放回原處,順勢瞥了眼姜鳶,若無其事地哼起曲兒來。

姜鳶表面毫無波瀾,肚子卻忍不住顫動起來。他頂著一副大人的皮囊卻刻意學做大人模樣實屬好笑,她突然覺著這人怪可愛的。

杜淮景已沒什麽問題要問的,但就是沒讓姜鳶離開,氣氛一度陷入尷尬之境。

姜鳶轉著指尖,時不時瞥向杜淮景。

若是這暗雨真藏匿在他身邊,找起來可就容易多了。他可沒蕭確那般心思深沈,縱使她做了惹人懷疑之事,以他的木腦袋怕是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姜鳶將安靜的氛圍打破:“二少爺,或許你想在老夫人的壽宴上勝蕭大人一籌嗎?”

杜淮景頓時來了興趣:“此話怎講?”

“少爺也看過我耍的木偶戲,若我是因其被老夫人選中,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確實,其爛無比。”杜淮景點頭附和。

他這話說得也沒錯,但姜鳶總覺得不是滋味。

這項技藝,她遲早要學會。

“少爺走後,我又給老夫人唱曲舞劍,然後老夫人便要我住下了。所以……”

“所以祖母喜歡聽曲兒?或者是舞劍?”

“沒有或者,老夫人應是看上了我舞劍的本事。”姜鳶有自知之明,她的破鑼嗓子還沒到能聲聲入耳的地步。

“少爺若是能在這幾日學會這項技藝,在老夫人的壽宴上一展身手,保證能博得她老人家歡心。”

“當真如此?”杜淮景似是已經想到那日風光的場面,眼中閃著光,身子向前傾去。

“當真,少爺畢竟是老夫人的親孫,用心準備的禮物自是比那些用錢財買來的強上百倍。”

杜淮景仍不放心:“你如何能保證這能比過蕭確送的禮物?”

“據我所知,蕭大人眼下應政務纏身,怕是沒時間準備像少爺這麽用心的禮物。”

杜淮景一拍把手站起身來,聲音高亢有力,興奮至極:“你說的對,他確實忙得連來看望祖母的工夫都沒有。那還等什麽,快教我怎麽舞!”說罷,他便要前去更衣。

姜鳶見狀急忙打斷:“二少爺留步!我現下也要為壽宴準備節目,怕是沒時間教少爺舞劍。不知,府裏可還有身手不錯之人?”

杜淮景一聽頓住腳步,思量過後他把丫鬟尺墨叫來,輕聲細語地問道:“你應該挺靈活的吧?”

姜鳶被他這般溫柔嚇到,挑了挑眉,察覺到一絲不尋常之氣。

尺墨瞳孔微張,咽下口水道:“少爺覺得奴婢靈活,那奴婢便是靈活的。”

尺墨進來時,迎著風飄來一股極淡的草藥味,不仔細聞根本察覺不到。那縷氣息鉆入姜鳶的鼻孔,她猛一擡眼,目光如炬,臉上泛起絲絲笑意。

這味道她極為熟悉。

因暗雨會被指派到別處潛藏,虎口的厚繭難免引人懷疑,風雨樓遂制了一藥包,只需將手在藥水裏浸泡按上片刻,厚繭便會消退下去。

但這不是根治的法子,暗雨離了劍就不是暗雨,因此這手離了藥包也仍會有繭。

姜鳶時常泡手,手上才看不出一絲用劍的痕跡。

她上下掃視著尺墨,視線定格在她攥緊的手上。她虎口幹凈,並未布繭。手背暴起條條青筋,想必平日裏手上力量沒少動用。

方才在庭院時姜鳶便註意到了她,她與杜淮景相隔數步之遠,卻能如此迅捷地單手承受住一個高挑健壯男子的俯沖之力,這可不是一個常年在府中服侍的丫鬟能有的力氣。

姜鳶心裏有了數,笑著對她道:“尺墨姑娘,那我便先教會你一段舞劍,你再慢慢教與二少爺如何?”

杜淮景沖尺墨使了個眼色,尺墨點頭道好。

擡眸看向姜鳶,她眼中閃過一絲夾雜著憤恨的哀傷。

天色漸暗,杜淮景欲留姜鳶一同用飯,姜鳶百般推辭,還是盛情難卻。

相處下來,杜淮景覺著姜鳶這人除了是蕭確的人以外,別無缺點。若能與她處好關系,比蕭確待她更好,說不定她能突然覺悟,轉而來做他的丫鬟。

不,她不止是做丫鬟,還能當他與蕭確鬥爭的軍師。

杜淮景在前走著,姜鳶和尺墨在後跟著。

忽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像是有黑雲壓頂,周圍的氣息變得死一般寂靜。姜鳶被杜淮景擋住了視線,橫跨一小步試圖看清來人是誰。

“呦,哪陣風把兄長給吹回府了?”

杜淮景停住腳步,怪裏怪氣地沖黑暗裏的影子嗆道。

濃稠如墨的暗處浮現出一高大的身影,蕭確一襲黑衣,吸去了所有光芒。每一步走得如同重錘擊地,寒氣直逼人心。銳利的目光穿透杜淮景的身影,直直射入姜鳶慌亂的眼眸。

“弟弟這是要帶著我找來的伶人幹什麽去?”

他雖是看著姜鳶,話卻是對著杜淮景說的。

“兄長放心,只是去吃飯而已。要不,一起?”

空氣中彌漫起嗆鼻的味道,姜鳶撤回剛挪出去的步子,借用杜淮景寬闊的後背擋住蕭確的凝視,默默祈禱他別答應。

“好,正巧我也餓了。”蕭確笑了聲,眼中毫無波瀾。

兩人個頭一般高,並排走在前頭如同一堵厚重的墻。

小道有些狹窄,二人肩並著肩,像是在賭氣似的,一人超出了半個身子,另一人又與之追平。

姜鳶快步向前與十五並肩而行,壓著嗓子問道:“大人怎麽來了,是不放心我能完成任務?”

“我也不知道他為何要來!”十五吐出長長一口氣,這一天他可凈遭罪了。

自從今早姜鳶離了府,蕭確就變得魂不守舍。早膳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不知在沈思什麽,閑坐良久才想起要去禦史臺處理事務。

十五駕著馬車在府外等到被春日暖陽曬出汗來,蕭確才匆匆上了車。誰知他揚起韁繩剛要起步,蕭確徑直跳下馬車要其換一輛再走。

他納悶:這不就是前幾日一直用的馬車嗎?怎的突然嫌棄了?

撩開車簾往裏瞧去,車內與前幾日相比並無變化,要說真有什麽是與尋常不同的,那便是多了股淡淡的茉莉清香。

這是前幾日姜鳶被救上馬車時留下的香味,她怕蕭確鼻子靈,會聞到她身上的草藥味,便用香膏在脖頸手腕耳後抹了個遍,以至於過了許久仍未完全消散。

十五雖是不解,但大人吩咐只能照辦。待把蕭確送到禦史臺已是晌午,見他安心審理文書,才安心去做自己的事。

中途他前去為其送文書,湊近一瞧,眉頭不由地蹙成一團。

大人這哪是在辦公啊,分明是在偷閑發呆。墨筆點在紙上半天未曾移動,墨汁自筆尖漾開,將底下墊著的紙張全都染上了印記。

十五輕咳一聲試圖將他喚回,見他仍一動不動,直接將文書貼著他的眼遞到跟前。他回神接過文書,揉著太陽穴繼續審閱。

十五前腳剛走,後腳蕭確就又將他叫回,責備他怎麽還不將文書送來。

委屈無人訴說,他也只好默默憋著。

眼看要到散值時間,十五提前將馬車駕來停在門口,進內去瞧蕭確是否準備離開。誰知蕭確頭一次掐準了時間,不知何時已坐進馬車。

反正蕭確這一天都不大對勁,十五已習以為常,坐上馬車特意問了句:“大人,回府嗎?”

“回。”

得到了肯定回答,馬車緩慢向蕭府駛去。到了府邸門口,見車內無動靜,以為蕭確或是睡了過去,十五輕敲車壁:“大人,到了。”

“去杜府一趟。”蕭確突然改了主意。

馬車又改換方向疾疾駛去,圍著杜府兜圈子,最終在老夫人院外的巷子裏停下。

十五蹲在墻邊拔墻根的野草,無奈地擡頭望向天空。

拜蕭確所賜,他頭一次將太陽落山、晚霞落幕看個完全。實在饑腸轆轆,他忍不住開口道:“大人,在這外頭坐了幾個時辰了,當真不進去瞧瞧?”

“這都幾個時辰了,這院子裏怎麽沒一點動靜。”蕭確抱胸直直坐著,冷冷擡眸。

“大人忘了嗎,這個時候老夫人早就歇息了。”

“你說她應是已被祖母留下了吧?”

“……”

十五撇撇嘴再不做聲。

不知又過了多久,蕭確總算有了打道回府的念頭,這念頭似是孩童吹起的泡泡,碰了壁立刻化為一灘水。

兩個耳熟的聲音交織在嬉笑聲中,穿破院墻如針刺紮進蕭確耳中,他提起衣擺一步跨下馬車,將衣袍整理端正,叫醒倚墻打瞌睡的十五。

“來都來了,不如進去吃個飯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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