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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玉蘭花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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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玉蘭花樹

對於這個分組, 遲之陽表示強烈抗議。

但這是節目組的決定,在客廳眾多機位的監視下,他也沒辦法真的撒潑打滾, 只能想別的辦法。

“我們能不能輪換著睡?”遲之陽頭發被他抓得亂七八糟, “一三五我和小乙睡, 二四六換回來。這樣公平吧?”

秦一隅沖他微笑,一本正經問:“那能不能一三五你叫我爸爸, 二四六我叫你爸爸?”

“你!”

“怎麽了?”秦一隅眨眨眼,“這不公平嗎?”

遲之陽咬牙切齒:“秦一隅……”

“怎麽了嘛,我是按照你的方法來的呀。”

兩人正吵著, 南乙不知從哪兒拿來兩個小面包, 一人嘴裏塞了一個。

世界瞬間清靜了。

“也沒有第二個分組的盒子了 。”嚴霽對遲之陽聳了聳肩, “如果你實在不想和我一個房間, 我也可以在客廳睡的,反正沙發也很好啊。”

遲之陽立刻把面包拿下來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真行。

南乙差點笑出聲。

“因為我小學時候就跟小乙睡,習慣了。”遲之陽小聲說。

“小學?你們認識這麽早?”嚴霽問。

“住樓上樓下。”南乙說, “遲之陽經常來我家吃飯,一起寫作業,晚上沒事兒就留下來睡覺。”

秦一隅陰陽怪氣道:“真幸福啊。”

遲之陽道:“閉嘴吧你!”

嚴霽點了點頭, 道:“沒關系的,我以前加班也經常睡沙發。”

“不用!”遲之陽受不了別人委屈自己, “誰讓你睡沙發了!這又不是加班,就算只有一張床我也不會讓你睡沙發的!”

吃著面包的秦一隅悄悄沖嚴霽比了個大拇指。

嚴霽抿開笑意, 順著動作看到他的手, 頓了頓, 還是開了口。

“一隅, 我一直想問, 你脖子上和手上的紋身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意義。

不知為何,秦一隅聽完的第一反應是看向了南乙。

這簡直是身體對大腦的叛變,根本沒經過同意,也搞不明白原因。

莫名其妙。

他選擇先說手的部分。

“以前上高中那會兒,我特別愛睡覺,經常換著地兒打瞌睡。其中我最喜歡、睡得最香的地方是一間自習室,就在我們學校藝術樓琴房隔壁。”

“那間教室的窗戶特別大,被窗框分成好多格。窗外有一棵被養得很好很大的玉蘭樹,比頤和園樂壽堂那兩棵還漂亮。每年春天開花兒,那面窗戶就跟下雪一樣,雪白雪白,風一吹,明晃晃的。”

他的形容尤其生動,南乙幾乎能看得到畫面。

但他轉念一想,或許不是因為這描述,是因為他真的親眼看到過。

花開得太好,雪白雪白,明晃晃的搖動著,桌上、墻壁上全是綽約的陰影,整間教室變成光影搖曳的游泳池底。

像夢。

“夏天的時候花就全落了,只剩下滿樹綠油油的葉子。”

他笑了笑,看向其他人:“你們不覺得玉蘭樹很有趣嗎?開花兒的時候不見一片葉子,等樹葉滿得沒處長的時候,又一朵花都沒有了。”

他的視線瞟向很遠的地方,變得很空,陷入回憶中。

“我總感覺,這世上的很多人、很多事兒,就跟玉蘭的花和葉子一樣,明明就在一個地方,但始終見不著面兒,就這麽錯過了。

就這兩年吧,我老夢到以前,夢到那間教室、那扇被花塞滿的窗戶,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一種暗示,所以就幹脆紋到了手上。”

也蓋住了車禍留下的傷痕。

遲之陽聽著這些話,眼睛卻不住地往南乙身上瞟。

作為發小,他很清楚南乙和秦一隅同在一所中學。南乙的書桌上有幅素描畫,是那扇玉蘭花窗。他看到過,是南乙畫的。

這難道不是共同的記憶嗎?他試圖用眼神暗示南乙,讓他也加入這個話題。

這樣不就能拉近關系了?

可南乙一言不發,看上去像個一無所知的局外人。

他並不想揭曉這段共同的“過去”。

秦一隅的聲音圍繞著,落入耳中,南乙陷入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裏,變得愈發沈默。剩下的字句不再入耳,很模糊,忽遠忽近,直到秦一隅開始說起脖子上的紋身,他才又聽清。

“這個是德語,sternstunde,你們看過《人類群星閃耀時》嗎?序言裏茨威格把人類歷史上那些戲劇性的、具有重大轉折意義的時刻叫做sternstunden,群星閃耀的瞬間。或者換一種翻譯……”

他說著,目光落在南乙的身上。那雙總是笑著的眼睛裹著一絲狡黠。

無端的勝負心開始作祟,秦一隅隱去了那段只有自己知曉的閃電般的相逢,仿佛在玩轉瓶子的游戲,將瓶口調轉,對準了南乙,想看看他到底會是什麽反應。

沒有人知道,我紋下這行字,是因為你。

但我想讓其他人知道,你起這個樂隊名,是因為我。

“恒星時刻。”

但事情的發展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樣。

嚴霽竟然是這其中唯一為此感到驚訝的人,但由於他個性本來就溫吞,因此連驚訝都顯得過於波瀾不驚。

“原來我們的樂隊名是這麽來的啊。”

非常尋常的一個反應。

這讓秦一隅的成就感大大降低。

遲之陽聳聳肩,道:“當時我看到小乙填表的時候就猜到了。”

用偶像脖子上的紋身命名自己的樂隊——明明是只有死忠粉才會做出的致敬——可決定這麽幹的人卻酷得離譜,沒有一絲羞赧,也沒有慌張。

他取下眼鏡,擡起手,修長的手指穿過黑色發絲,攏起一半的頭發,紮了一個半馬尾,開口時,語氣也很平常。

“一時想不到特別合適的,德語單詞容易拼錯,這四個字剛剛好。”

也太淡定了。

越是這樣,秦一隅越是感興趣。

這人明明一副冷心冷情的樣子,又是哪裏來的非他不可的熱情。不,這不是熱情,南乙跟著倆字兒壓根不沾邊。

這是執念啊。

他終於找到一個勉強合適的詞匯,卻又不得而知其動力和原因。太好奇了,好奇到光是和這個人待在一塊,光是這麽一動不動盯著他,都覺得好有趣。

於是,在兩人回到臥室獨處的第十二分鐘,南乙終於忍受不了這種長時間的註視,無法繼續假裝視而不見,他將衣櫃門合上,轉身靠在門上看向秦一隅。

“你是有什麽話想說嗎?”

話?秦一隅皺了皺眉。

他有一肚子話,但一時間找不出任何一個,就像正好端端拋著一大堆球的小醜,猛地被打斷,一個球沒抓住,懵在原地。

南乙稍稍歪了一下頭,好像在問他,到底是想幹什麽。

“對了。”總算想到一個。

秦一隅開口之前,四處排查了一遍,確認臥室裏的確沒有任何攝像頭,才開口:“那些上門討債的混混,是你找人幫我教訓的?”

對於機位的分布,南乙早就找工作人員確認過,臥室裏的確沒有。

他的表情沒怎麽變化,非常幹脆地承認了,“是,我做的。”

“你哪兒認識的那些人?”秦一隅雙臂環胸,靠在墻壁上,“別告訴我你雖然現在還沒滿十八,但已經在道上混了十七年啊黑·幫小少爺。”

這下南乙似乎被逗笑了,嘴角微微揚起一絲弧度,秦一隅忽然有了一個重大發現。他朝南乙走來,猛地靠近,“原來你有半邊梨渦啊。”

他的靠近總是缺乏分寸,一個不留神就會竄到面前,鼻尖幾乎要抵上鼻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會彎起,過長的兩叢睫毛半遮住瞳孔,讓人看不透眼底的情緒。

“再笑一個我看看。”秦一隅的語氣輕飄飄的,帶著幾分慫恿。

南乙沒照做。

他解釋了上一個問題:“年初放假的時候,我騎車跑山,在妙峰山的彎道正巧碰見一事故,當時那個大哥人昏迷著,我搭了把手,把他送去了醫院。他醒了非要給我錢,我沒收,他人很仗義,說以後在北京城裏碰上什麽事兒了都別怕,讓我找他。”

秦一隅樂了,心道你小子長著這麽一張面癱臉,內心倒是挺熱心腸的,天天滿大街助人為樂,不知道還以為副業是蝙蝠俠。

“然後呢?他就一直罩著你?幫你到處收拾人?”

南乙的語氣始終很淡,好像只是在轉述其他人的事:“也就兩次,一次是為了你的事。”

“還有一次呢?”秦一隅好奇追問。

“我自己的事兒。”南乙沒說透。

秦一隅倒也沒追問,只笑道:“那這大哥確實挺實在,遇上事兒真願意幫忙,挺喜歡你的。”

南乙又道:“出院之後他請我吃飯,叫了很多人,才知道他有個弟弟,是他爸媽老來子,寶貝得很,只比我小一歲。而且他弟跑來說,他認識我,問我還記不記得他。”

秦一隅眼睛都睜大了,“喲,這麽巧呢。”

“嗯,他弟在港城讀書,和我一個高中。”南乙頓了頓,“他說,之前他被人欺負的時候,我幫過他。”

“你幫了小孩兒自己都不記得了?”秦一隅笑了。

你不也一樣?南乙心道,還不止一次。

“聽你的口音我以為你是北京人,沒想到是在港城上的學。”秦一隅看著他眼睛。

說到這裏,南乙也望向他,停頓了一秒,簡略又平常地回答:“高中在那兒。”

拋問題的游戲秦一隅終於玩累了。

而面對他的探究欲,南乙卻習慣性說一半留一半,例如他初中其實在北京,是秦一隅最熟悉的中學,只是後來轉校了。

又例如,那個助人為樂的故事其實沒那麽巧合。

是他,在幫了那個小男生沒多久,就親眼目睹他哥仇勝帶著人殺到了那所高中,狠狠教訓了那群垃圾。

與人談論間,他聽說仇勝在北京混了很多年,又喜歡摩托車——這簡直是他當下最需要的目標人物——於是他想辦法摸到這人的騎行俱樂部,在網上看完了他們每一次騎友聚會的分享,最後,摸清仇勝每周五早上喜歡獨自去妙峰山騎行的習慣。

跟了三次,守了三次,同樣的山路,同樣的彎道,同樣的安全距離,這些和凜冽的北風一起刻進南乙骨頭縫裏。

到第四次,他剛出發,又被別的事絆住腳,遲了十幾分鐘,沒能完全跟上,本以為要失之交臂,誰知就是那次,仇勝竟然出了事。

原本只是想接近,可誰知竟陰差陽錯救了他一條命,從此也搭上了這條人脈。

在南乙腦中那張編織數年的、巨大的網中,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節點。他需要一個人,幫他解決掉一些事,一些人。

說不上是因為不想秘密被發現,還是不希望這種處心積慮的真實面目被知曉,在秦一隅面前,南乙下意識地隱去這些細節,只扮演一個無傷大雅的、執著的“粉絲”角色。

“我發現你特喜歡走神,好像在想什麽很重要的事兒。”不知何時,秦一隅又坐到了桌邊,手肘支在桌沿,掌根撐著臉側,望著南乙,“你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

秦一隅笑了,“那就是在裝酷。”

南乙也被逗笑,慢悠悠點了一下頭,“行,那就是裝酷吧。”

又看見那個淺淺的小梨渦了,真有意思,就一邊兒有,顯得仿佛他笑起來其實也只有一半的開心。

秦一隅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有時候也會走神,腦子裏就想殺人。”

聽了這話,南乙笑得更明顯了,肩膀也跟著抖了抖,好像真的挺快樂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下來,很平靜地說:“那我也在想殺人。”

“你別學我說話啊。”秦一隅自己都沒察覺,每當他這樣講話的時候,語氣很像在撒嬌,“我認真的。”

南乙笑容完全地斂去了,淺色的瞳仁很亮、很銳利,裏頭好像灑滿了碎玻璃片。

“我也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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