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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徒花·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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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徒花·11

某時某刻, 蕩蘊平線,陀艮領域中。

美麗而虛幻的海浪沙灘沁人心脾,成功逃跑、只剩顆頭的漏壺用咒力口述具體情況, 花禦捏起一條烤魚。

“〖初步評估〗

冬月暄, 二級咒術師,術式上限高;

性格:極善(存疑)、頑固, 初步認為無法用任何手段來轉變其立場;

絕對弱點:五條悟,五條慎(存疑,只從人類本能判斷);

危險性:攻擊性不強, 戰鬥力不算高, 較為危險;

備註:方案一成功率降低,改為方案二,即日實行。”

把初步報告生成文字,被推到羂索面前,花禦同情地瞥了一眼旁邊只剩下一顆頭的漏壺。實際上她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 被拔去的樹枝還在緩慢修覆之中, 被削斷一截的手臂意外難以重新生長, 只能依賴時間。

“這次的計劃為什麽不讓陀艮去?”真人無聊地說,“陀艮可是人類對海洋的恐懼而形成的咒胎誒。”

事實上他其實對理由明白得一清二楚, 只是因為自己不能出面而在發洩內心的不愉快而已, 布滿縫合線的面孔上露出小孩子一樣的稚氣憤怒。然而在座的人沒有一個忽略他恐怖的成長速度和真實的性格。

羂索並不惱怒, 捏起烤魚咬了一口:“讓有火山屬性的漏壺出現在海洋附近, 讓有森林屬性的花禦出現在城市附近,這樣站在背離自己咒力屬性的地方去搏殺強敵……往往會得到最快的成長。時間不多了,只剩下四個月, 我們需要萬無一失的成功。”

真人臉上的無聊神情終於消退:“總該輪到我了吧。”

“當然。不過在此之前,真人, 你聽過人偶師嗎?”羂索把魚骨完整地擺在一邊,拿起了一條新的烤魚。

真人聽他掰扯。

“奈良時代,有一名偉大至極的特級咒靈。據說她並非是霓虹本土咒靈,只是遠渡重洋來此安居。”羂索看到真人露出了一點感興趣的神情,不緊不慢地道,“她的立場混沌,既源源不斷地給予咒靈們它們想要的人類形態,又在人類咒術師中尋找著自己的傳承者。千百年來,她似乎只找到了一位徒弟……”

“給予咒靈人類形態?”真人看看自己。

“我在機緣巧合之下得知了她的名字,便去搜尋了很多和她有關的民間傳說……不過後來證明只是以訛傳訛,她本身比那些傳說中記載得強大上許多。”

羂索微微笑起來,屬於夏油傑的面孔在這片虛幻的海域之中露出一種愉快的神情:“你的人形是她所隨手給予的,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算是她的‘孩子’吧……而也正是因此,立場從來不明的她這次願意幫助我們。”

真人的興趣很快消弭了:“啊,還是靈魂更有意思啊。”

“她有一個情同手足的特級咒靈‘朋友’,而那位特級咒靈,則是可以‘鎖定’靈魂,‘覆刻’靈魂。”羂索拋出了讓真人瞳孔驟然興奮放大的一張牌,“而你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想辦法深度完善這份報告,讓這位特級咒靈有足量的信息以便於覆刻靈魂。”

蕩蘊平線領域收起,這場密謀只存在於無人知曉的角落。

……

與此同時,天使之心島的海灘邊。

剛立完單方面束縛的五條悟顯得有些疲憊。他把手翻了個面,用手背抵在眼皮上蓋在額頭前。眼罩剛剛因為想要更真誠一點所以勾下來摘掉了,現在戴回去的時候動作就顯得疏疏懶懶的,渾身散發著一種松弛下來的、毫無設防的倦意。

眼罩松松地掛在脖頸間,冬月暄的手心還沒從他的心口挪開。

他沒什麽所謂似的,並不對她開無下限,所以只要她起了殺意,就可以把這位平等屬於人類的最強完全殺死,變成自己的陪葬者。

他只是確定她不會這麽做而已,所以給了這麽多無條件的信任。

又或者,他其實覺得死亡也並不可怕,幹脆用這種相當瘋狂的方式來讓她確定那種浮在空中的愛情。他用這種方式讓她觸碰愛情的厚度。

有一瞬間冬月暄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產生了極度扭曲的念頭。

殺了他——他們就可以同死了。

屆時他會完全成為她的所有物,而她也是他最終的所屬。

這裏也沒什麽不好的,海水藍到像極了他的眼眸。

一起死在海裏也是很美好的歸宿。

只可惜她仍然記得小慎在旁邊堆沙子,而且這座島嶼是鈴木園子的生日禮物。慘劇已經發生,她並不想讓自己和五條悟的死讓鈴木園子變成眾矢之的。

冬月暄擡手握住特制眼罩,和他的眼神正對上。

她把另一手攤開伸平,神情裏帶著點不自知的試探。而他卻瞬間懂了她的意思。

五條悟微微弓起脊背,彎腰,把自己的下頜抵在她的手心,然後任憑她把勾著的眼罩往上推。

手指真實地撫摩過他的喉結、下頜、唇珠、鼻骨,穩穩當當地停留在眉心。

後腦的白發因為眼罩不好戴而被推平,冬月暄刻意停頓下動作,去用力地摸了摸略有些紮手的青茬,像是在觸碰自己的回憶。

而這個動作讓兩人人都頓了頓,不約而同地想起從前的事。

那些身.體貼合的時候,她最喜歡用手一遍遍地撫摸他推平的這段發,很少有人知道這裏因為被她數次用手溫柔地愛撫過而變得敏.感,變成一種允許在情愛中沈溺的隱喻,是伊始吹響的號角。

可那是幻境。

現在的他被真實地觸碰著,是真實的他,是真實的她。

眼罩被完整地戴好,圓潤的指尖輕輕刮蹭過青茬,冬月暄收回手。

五條悟的動作停頓了半天,才開始把眼罩調整到最合適的位置。

“……還不回去嗎。”冬月暄瞥了一眼腕表,“已經過去半小時了。”

“你跟我走嗎。”五條悟說。

“我就不了。”冬月暄平靜地攏了攏手掌,“這邊還需要收尾工作吧,至少不能把他們全拋在這邊。而涉及到收尾這種方面,還是我的術式最有用。”

五條悟把額頭抵在她的肩膀處,尾調微微上挑:“那什麽時候才能跟我一起走吶。”

他在這種時候的松弛會格外像一只撒嬌的貓,被蠱惑的是她。

冬月暄擡手捏了捏五條悟的後頸——成功感覺到了最強本能的僵硬,然而在身體本能做出反抗的舉動之前,他把周身繃緊的肌肉松開了一點,避免充血而重新變得相當硬,方便給她最好的手感。

貓貓的後頸被捏住可不是開玩笑的,簡直就是百試百靈的魔咒。

冬月暄已經知道了這人本質上是不想回去:“要不打個電話問問乙骨同學那邊解決得怎麽樣了?”

“不知道會不會放帳。”五條悟說。

冬月暄想了想,黃銅天平浮現在空中。

“我想要兌換五條悟從此刻開始,接下來的半天時間。”她把兌換物放在天平左側,隨即去看右側的砝碼。

兌換物是冬月暄半天和友人相處的時間。

五條悟擡起頭,把下巴頦繼續擱在她的肩頭,面頰貼著她的面頰饒有趣味地看兌換條件。

“兌換的條件不高。”冬月暄看上去松了口氣,“那麽說明,接下來你的半天時間裏不需要出非常大型的任務。也就是乙骨同學他們會順利解決這件事情,而且無人傷亡。接下來的時間你可以不用趕回去,以防萬一倒是可以打個電話試試。”

“不用。”五條悟沒動。

冬月暄反手從他的兜裏摸出手機,又隨手抓起他的一根指頭摁指紋印。

她摸到的是有牙印的左手無名指,摁指紋的時候還想著百分百失敗,然後屏幕閃了一下,解鎖成功。

“用這只手指解鎖不會不方便嗎?”冬月暄的指尖蹭過她留下的牙印,痕跡依舊如新。

“大拇指指紋也錄進去了。”五條悟把手指扣進她的指縫裏,看著她被撐開,另一只手劃到錄入指紋的界面。

他捉住了她的手指,把剩下的指紋額度全用在了她的手指上。

指尖和指間都微微發癢,五條悟柔軟的發絲在她頸窩蹭過,熱意都噴灑在頸項間,酥麻感從後頸點燃,順著脊柱溝一路往下灼燒。

全部錄入完畢。

冬月暄不太自在地把手抽出來,滑動列表,找到了七海建人。

成熟的大人電話很好接通。

那一段的血腥氣味卻幾乎要透到手機這邊了:“餵。”

很短促的一聲招呼,七海建人沒指望五條悟先開口——畢竟五條悟總是習慣於扯一些很浮誇的話。為了減少加班時間,他便主動交代了情況:“這邊,三個一年級新生送到家入小姐的醫療室了,乙骨君受了輕傷,不過成功斬斷了特級咒靈的一截手臂……特級咒靈逃跑,目前不知所蹤。”

“娜娜米,”五條悟忽然問,“我說,如果那個特級咒靈沒有逃跑,它和你們殊死搏鬥——你覺得它會輸嗎。”

“不會。”七海建人從來都是一個對自己認知再清晰不過的人,“不過,乙骨君的成長速度非常快,再給他一段時間,結果就未可知了,是個很優秀很有潛力的年輕人。”

“所以它為什麽要逃跑呢。”五條悟的嗓音裏甚至尚且帶著笑音,然而七海建人就是知道他的心情大概因此而不太好。

“……這個問題我無法提供準確答案。”七海建人坐在家入硝子的診斷室裏,任由對方把自己肩背上簡單的包紮拆掉,露出猙獰的、外翻的皮肉和汩汩湧動的鮮血,仿佛感覺不到痛意似的,只有眉心幾不可查地一蹙,暴露了痛覺,“不出意外的話,大概又是一起針對高專或者你的陰謀。”

“娜娜米,”五條悟忽然喊了他一聲,聲音裏充滿篤定,好像六眼能跨越萬重山水凝視他,“你受傷了。”

七海建人垂下眼,把手指懸停在掛斷的鍵上,思索了一會兒要不要現在掛斷。

“天使之心島的海水十分漂亮。”五條悟說,“這次結束之後,要不要試試來這邊旅游。”

體貼到簡直不像是個麻煩的家夥了,七海建人想。

雖然對旅游是有點動心,但他還是彬彬有禮地拒絕了:“不必了。以及,冥小姐提醒你最好快點把錢打到她的賬戶上,不要因為公費談戀愛忘記約定的期限。”

說完,他相當明智地在五條悟說話之前就掛斷了電話。

想順帶提一嘴自己和冬月暄最新進展的五條悟,悻悻地熄滅了屏幕。

不過,好在他確實擁有了一個白白得來的假期。

五條悟終於被冬月暄從身上撕下來,她快步往小慎的方向走去。

五條悟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望著她的背影。

所有人都平安,哪怕還有未知的陰謀等待著他們……然而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不是嗎。

小慎在看到冬月暄和五條悟談判完畢,應該是和好了的那一瞬間,飛快地站起來,想要沖過去抱住自己的父母。然而手上濕漉漉的沾著潮濕的沙子,她猶豫了幾秒,把手背在身後,沒有立刻上前。

明明那麽、那麽想要靠近,明明因為不安而強忍著情緒很久了,然而小朋友在這個時候還是乖乖地留在原地,想了想又蹲下來借著一點海水把手上的沙洗幹凈。

手指濕漉漉的,小朋友看著朝她走來的爸爸媽媽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冬月暄忽地蹲下來,手臂一張,驀地擁住了她。

被海風吹得微涼的皮膚貼在一起,小慎的眼眶裏逐漸盈滿淚水。

五條悟也蹲下來,就像是一座山,溫柔地替她們擋住了潮濕的海風,然後呼嚕呼嚕地揉著她綿軟的發絲。

眼淚啪嗒啪嗒就掉下來了。

小慎“哇”地大哭起來,小手緊緊地圈著冬月暄的脖頸,眼淚全都糊在她的頸窩,一邊哭一邊抽噎:“麻麻對不起哦……小慎沒有想過會這麽為難啦……麻麻一直都沒有做錯哦,是小慎為難麻麻了……”

冬月暄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哭打得措手不及,聽到她糾結的內容之後,一顆心仿佛浸泡在沾滿水汽的雲朵裏,軟綿綿濕漉漉黏膩膩,各種情感都在上湧,而最直接的感覺是心疼。

“小慎怎麽會在想這個啊,媽媽從來沒有怪過你啊。”她把小朋友抱起來,緊緊地擁在懷裏,用自己的面頰去貼她的面頰,“我才要說對不起哦,寶貝是不是嚇壞了啊,嗯?”

小慎居然因為當時理所當然地讓自己去救人而愧疚。

這是什麽天使寶寶啊。

明明是她不對,讓三歲的小朋友就見到了這麽殘酷的畫面吧……

當時漏壺在的時候,冬月暄只能緊緊地牽著小朋友的手,卻不能好好地抱住她。

因為當時並不能確定特級咒靈的行動軌跡,生怕自己太過在意的人都會變成要挾的砝碼。

瞻前顧後,在那個時候什麽都不做,其實也是一種傷害吧,盡管傷害是無可避免的。

這孩子太過懂事,全程都有在好好配合著,聰慧到讓人心疼的地步。

現在想想,當時小朋友就因為那麽多的血、那麽多惡語相向的人嚇到了吧。

她才三歲啊,就要經歷這麽多。

憐惜和心疼是怎麽都止不住的,她一遍遍地回應著她喊出的"mama"音節。這是一串最神奇的音節,不管是什麽樣的語種,關於天性中最親近的這個詞匯發音都是如此,恍若鐫刻在人類基因裏的本能。

“能哭的地方,不只有廁所和媽媽的懷裏哦,小慎。”旁邊用濃郁的咒力氣息撫摩著幼崽的小腦袋的五條悟說,“還有爸爸的懷裏也可以。”

小朋友“嗚哇”一聲又猛地紮進五條悟的懷裏,眼淚很快就洇濕了高專.制服。

五條悟擁抱著小慎的時候,內心裏滑過一種奇異的感覺。

這個跟自己各方面都很像的孩子,確確實實是自己的孩子。他們的血管裏流動著相同的血液,他們為彼此而歡喜悲傷,他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

在這一刻並不孤獨的,其實。

懸在空中的風箏忽然被人扯住。

游離於世界之外的六眼神子垂眸。

冬月暄和他們的女兒在扯著這根線。

他們彼此之間都會有線纏繞。

小朋友哭得停不下來,好似要把一生的眼淚都在今天流完,五條悟在恍惚中,在記憶的深處,仿佛看到了自己。

真正的自己,很多很多年以前,第一次見到那麽多、那麽多鮮血的自己。

力量之下處處是罪惡的陷阱,而他無法忘記,在最初的時候,那麽多的血也是讓他無措的。

在這須臾之間,他仿佛隔空擁住了那個曾經茫然惶惑、強忍恐懼、幼小的自己。

只是後來,隨著被鼓勵彰顯力量,隨著力量的代價越支付越多,頭腦的負荷越來越嚴重,他面對死亡已經平靜了。

平靜並不意味著漠然。

“小慎……好想爸爸。”小慎黏在五條悟的身上,“好害怕我和麻麻見不到爸爸……”

“已經過去了。”五條悟輕輕拍著小朋友的背,又像摸小貓崽那樣揉頭發,低低慢慢地哄,“小慎好乖好乖。絕對不會有第二次了,我保證。”

再哭下去要脫水了。

冬月暄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忽然間發現時間好像倒流回第一次見到小慎的場景。

那個時候還全都是誤會,那個時候她以為再無可能,於是滿心苦澀地真的決定不再去喜歡。

可是糾糾纏纏,命運陰差陽錯,那根斷掉的紅線重新接續,枯木逢春。

“潛水嗎?”冬月暄說,“這是我本來的計劃,裏面的秩序不需要擔心,zero會幫忙解決的。”

“zero?”五條悟想起小慎發過來照片,微微瞇起眼睛,“那個金色頭發的?”

“是哦。”冬月暄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如果目光能凝成實質,那他面頰的每一寸都已經被她描過千萬遍。

“以前關系很好?”他輕描淡寫,單手抄在兜裏看不清究竟有沒有攥緊。

冬月暄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以前她其實都是在很難過很孤獨的時候,才會偷偷爬進降谷零家的院子裏,然後敲敲門,敲敲窗,不怎麽走尋常路。

大概是因為在霓虹,混血兒被歧視很嚴重,而降谷零和冬月暄的眼睛都是象征著悲傷的紫色。所以降谷零在成長的那些年裏,都是跌跌撞撞一個人孤獨地走過來,被歧視被孤立,後來遇到諸伏景光才好了些。

而他沒有阻止冬月暄爬進院子,大概是對童年自己的一部分移情和情感投射吧。總而言之,他確實沒有阻止過冬月暄的到來。

她給予充分肯定:“是,見面之前的我如果很難過的話,見面之後就會好很多。”

聽起來是一段很不錯的初戀。

沒有解釋為什麽無疾而終,畢竟他們之間的年齡差恐怕比自己和冬月暄的年齡差還要大一些。

如果是幻境裏那個DK五條悟,大概會一直纏著她,耍賴般一直喊她的名字一直撒嬌,她要是不肯說,就變成被雨淋濕的小狗委屈巴巴地咕咕噥噥,大概不出半小時她就會被纏得沒辦法舉起雙手投降,被撓著癢癢笑著全都交代。

但他已經不是了。

他是年長者,對於愛人要更加包容,如果她能擁有過一份很美好的初戀,他應該感到欣慰——才怪。

不管幾歲,一想到在某些時刻她把愛意分享給其他人過,就會蔓生綿長的妒意。

即便他身為年長者什麽都不會說。

五條悟單手抱著小慎,放慢了步調和冬月暄往海邊走去。夏季的白晝很長,茜色的天空綿亙了漫長的時間,盡頭已經染上了油畫般的克萊因藍。

在徹底踩在濕潤的海水裏之前,冬月暄問:“不拿潛水設備嗎?”

五條悟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無下限外延,將她每一寸裹挾,還裹住了足夠量的空氣:“不用那麽麻煩。”

“應該會很美——想必海底什麽樣的魚類都會有吧。”冬月暄說。

小慎歪歪頭:“但是應該沒有美人魚吧?”

五條悟“唔”了一聲,揉著小慎蒲公英似的蓬松頭發,一本正經地和小孩子談論起不可能的事情來:“說不定有的喔。”

說著他就開始胡侃自己第一次聽到美人魚的傳說的時候的故事,正兒八經地說自己為小美人魚的死流過眼淚,然後就被侍女安慰童話都是騙人的,從此再沒聽過童話故事。

“那不是美人魚,是海妖吧,老師。”冬月暄說。

“那暄喜歡哪個?”在孩子面前被拆穿了,他卻一點都沒有亂糊弄小孩的糟糕大人的自覺。

“如果就童話故事而言,很欽佩小美人魚吧。但偶爾更想成為海妖。”

“願意告訴我理由嗎?”

“沒有人不會迷醉在海妖的歌聲裏,所以她能得到喜歡的人的心。小美人魚的故事就太苦情了。”

“你不用成為海妖,也能得到喜歡的人的心。”坦白之後,他在某些時候會特別上道。

冬月暄眨了眨眼睛,倏然問道:“老師願意等下把無下限的外延借我用一段時間嗎?”

五條悟側眸望她:“當然。”

三個人一起,慢慢浸入幽藍色的海水裏。

水壓越來越大,胸口的不適應卻比尋常情況輕上許多,她當然知道是因為有人替她抗住了這股壓力。

“小慎要乖乖和爸爸站在一起。”冬月暄吻了吻小朋友的額頭,語調溫柔,“在水裏他可比我擅長保護你哦。”

五條悟若有所感,開玩笑般說道:“暄不要指望亂來哦——”

越到海底,越大的水壓會讓她無從承受。

“才不會亂來啊。”從見到他開始就沒怎麽笑過的冬月暄終於勾起唇角,盡管弧度很淺,“只是想要記錄和觀賞海底魔術而已。”

越往下壓迫感越重,然而海域掀開面紗,露出瑰麗詭譎的一面。

已經算是微弱的光在頭頂上搖曳閃爍,無下限宛如一層稀薄的膜,無限度真實地還原觸感。

小慎牢牢地牽住五條悟的一只手,冬月暄則是拽住他的手臂的布料。

斑斕秾麗的熱帶魚成群游曳,它們身上披著鮮艷配色相撞的鱗片,在溫暖的海水裏搖擺著呼吸著沈默著思考著遺忘著;海龜安然游弋,魔鬼魚姿態飄逸優雅,水波阻滯呼吸,大簇大簇的珊瑚礁表層附著藻類的色素,像是陸地上一大捧綺麗的毒蘑菇。

“看。”冬月暄忽然指著光幾乎無法穿透的下方,一簇櫻花樹般的軟珊瑚在水中游漾。

五條悟和小慎的目光都往下挪去。冬月暄倏然之間松開了手指。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五條悟動作極快地就要握住她的腕骨,卻發現她更快地抽回那只手,手指抵在唇上豎起,然後小幅度左右搖擺。

一部分的無下限延展被她短暫地分割開來,海底的靜謐霎時間淹沒了耳蝸。

“麻麻……”小慎迷惘地喊了一聲,然而在另一個水膜裏的冬月暄已經聽不到她的呼喚,只能從唇形判斷。

他們同樣讀出了她的唇語——“我變個魔術”。

不等價交換是這樣好用。

冬月暄從自己的一部分氧氣中抽出一大半,兌換了一條漂亮的魚尾,當然不是真實的,卻能夠保證不從她腿部任性地脫落。

束好的長發被她松開,仍然穿著比基尼,朝他們游來。

五條悟這個時候突然察覺到,她大概很擅長游泳,因為她在此刻簡直像是要發光,動作自如到仿佛她就是天生該生存在這裏。

無下限在緩然地收縮,她卻露出一個微笑。

她究竟扮演的是海妖還是人魚?

五條悟仰著頭,凝眸望著她的游近。

魚群突然卷來,無下限盡忠職守地替他們隔開,陸離斑駁的艷麗色塊在視網膜上橫沖直撞,她的手指穿越魚群,無下限相抵。

……這個時候,冬月暄接走的、裹在身上的無下限屬於她,所以並沒有被很好地被屬於五條悟的無下限容納。

始終差之毫厘。

洶湧的魚群終於穿過他們,海水意外地慢慢變亮。

他敢肯定,這是她又用了術式做出的交換。

海底的一切愈發鮮明。

而五條悟終於從她的面孔上看到了粲然的、狡黠的笑意,微微一怔。

她漂浮在他的上方,這個時候溫柔地低下頭來,唇瓣再一次貼著他的唇瓣,隔著兩層無下限,無限靠近,卻永無相交的時候。

引.誘、放縱、挑釁、試探,帶著某種隱喻的意味,肆意惡劣又大膽至極。

從這個角度,他能看清楚她的鳶紫色的眼瞳是如何完全地盛滿自己的。

她要一千次一萬次地去試探去捕捉他愛的線索。

那他會一千次一萬次地去解剖袒露自己的愛。

在冬月暄沒有反應過來的剎那間,五條悟唇角上翹,加強了小慎身上的無下限延展之後,擡手捂住了小朋友的眼睛,隨即猛地松開了自己口鼻處的無下限!

這在這個時候無異於自殺。

千分之一秒內,她就也完全地松開口鼻部位的無下限,將唇齒完全暴露給他。

無下限邊界融合,重新物歸原主。

他們唇齒相纏,在彼此口中吻過血腥味。而他探出手扣緊了她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綿長熱烈的吻。

巨大的魔鬼魚從頭頂上方幾寸緩然有過,陽光之下的陰影優雅滑過兩人;粉色的珊瑚礁櫻樹般盛開著春日的甜美。

這大概是值得銘記一生的時刻。

魚尾消失,方才那一瞬間驟然擠壓的海水將她的頭發和身體完全打濕了,差點將她整個人擠碎。而這邊的五條悟同樣好不到哪去,然而他悶悶地笑著,把伺機灌入的海水不怎麽費力地排了出去。

無下限內的空氣完全足夠他們順利上岸。

她氣喘籲籲地推開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你是不是瘋了——萬一水壓把你完全壓扁擠碎了怎麽辦?!”

“你也不逞多讓啊,暄。”五條悟抹掉了她唇角的唾液,“敢在這種時候松開我的手,還用自己的氧氣作為兌換物。”

瘋得彼此心知肚明。

“所以呢,有答案了嗎。”冬月暄問,“看到我的那一瞬間,覺得是海妖呢,還是美人魚呢。”

“這麽在意?”他問。

“是很在意。”冬月暄說,“你為那個故事流淚了。”

他又親了上去,雖然只是一個啄吻,卻很珍而重之:“你是昨日徒花……今日真實。月雫是六眼神子的所屬,而我是你的所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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