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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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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信的內容只有兩個字:等我。

姜姒看著這兩個字, 有些納悶。

慕容梵親口明白地告訴過自己,讓她等他,為何又要來信專門強調?須臾, 她反應過來, 這封信不是為了安撫她, 而為了安祖父的心。

祖父應是早就猜到慕容梵的心思,也知他們之間的一些事。而今他們的關系撲朔迷離,祖父必是有些雲裏霧裏。

慕容梵故意寫了這麽一封信, 讓祖父代為轉交, 無非是想讓祖父知道他對自己的看重, 以及他們之間還有著密切的聯系。

此次陛下祭皇陵, 絕非如外面所傳的那樣僅是因為祖先們托夢。天家人行事,尤其是天子, 從來不會沒有目的。

果然。

她的猜測是對的。

當陛下的儀仗進了雍京城, 有關二皇子被留在皇陵繼續監工皇陵修葺的消息才傳開。天子的龍輦一入那座高墻深重的皇宮, 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姜良和姜燁回了家, 父子二人皆是滿臉倦色, 風塵仆仆。

姜姒與家人們一起,迎接他們歸來。

姜家這一代人中,姜燁為長。他長相俊雅清正, 無論儀表還是言行舉止,無一不是符合世家大族嫡長孫的規範。

關於他的事,姜姒曾聽顧氏提起過。原本他自小有一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正是他的表妹謝世傾。

謝世傾是謝家嫡長女,不僅才貌雙全, 性情也十分大方討喜。不說是謝氏滿意歡喜,便是與她接觸極少的顧氏, 也對她的印象極好。

按照顧氏的話,像謝世傾那樣的姑娘,幾乎集齊了世家大族嫡長女的所有優點,無論嫁去哪家,都是哪家之幸。可惜這麽一個人,卻在十七歲那一年,即將嫁進姜家時突然出了意外:馬車驚了馬,她從馬車中摔出來,當場斃命。

她死後,謝家上下悲痛自是不必說。姜燁也因此變了一個人,清雅依舊,卻冷情了許多。他這樣的人,不僅自己的家族看重,還被其他的世家大族看中,自謝世傾去世後,上門說親的人不少,但都被他拒絕。

這兩年謝氏也由著他,不再勸他議親。

姜姒想著古往今來那些“問世間情為何物”“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傳誦,擡頭望著白雲若絮的天。

情深隔著生死,註定是一場鏡花水月。

突然,姜燁朝她走來。

“五妹妹,你的事我已悉知。姜家骨肉一家,絕不會容不下你,你且放心在家裏住著。”

她連忙道謝,“多謝大哥哥。”

姜良是長輩,過多的話不會說,但那看向姜姒的目光滿是親和,也說了一句,“五丫頭放寬心,安心住著便是。”

說完,皺著眉看了一眼姜卓身後的姜熠。

很顯然,府裏發生的事他們父子二人已經知曉。

姜卓面色不太好看,頗有幾分訕訕然,在姜良看過來時立馬表態,“大哥放心,我一定嚴加管教五郎。”

姜熠躲在他身後,低頭而憤然。

“五郎,當著全家人的面,你還不趕緊給你五妹妹賠個不是?”他回頭,嚴厲地命令著。

他一番苦心,姜熠卻不能理解。

“父親,兒子…兒子沒錯。”

姜卓氣極,語氣更是嚴厲了些,“為父的話你也不聽了?還不快去!”

姜熠是他唯一的兒子,哪怕這個兒子再不爭氣,再令人失望,他也不會放棄。他讓姜熠當著全家人的面向姜姒道歉,看似是讓姜熠低頭,實則是在幫姜熠。

但姜熠不明白他的苦心,更添怨憤。

“她一個死了男人的女子,還懷著遺腹子,如此的不吉,你們為何要護著她?父親,你知不知道因為她,我出門都被人笑話……”

“啪!”

這巴掌不是姜卓打的,而是姜燁打的。

姜燁比姜熠高半頭,氣勢更是高出一頭不止,他冷冷地看著姜熠,道:“我遠在京外,都聽說了五妹夫還活著的消息。你尚在家中,為何消息如此閉塞?我想你並非不知,而是執意自以為是,用心惡毒而已。”

“她是騙人的!”姜熠捂著臉,叫嚷著,“你們都被她騙了!她的男人明明死了,她卻說沒有,分明是仗著我們沒人見過那個莫須有,故意編出來的謊話!”

說到這,他慌亂地向姜卓尋求支持,“父親,您相信兒子。兒子猜得肯定沒有錯,她就是騙人的……”

這樣的話,讓姜卓更加的失望。

世家大族最忌諱家醜外揚,倘若這真是姜姒的謊言,身為姜家人不僅不能戳穿,還要百般為其遮掩。

餘氏適時出聲,“二爺,五郎思慮太甚,不信五丫頭的話,也不信妾身。妾身為他說的親事,他無一滿意,還道是妾身故意。妾身實在是力不從心,不知該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看著姜卓,姜卓已經是面沈如水。

唯一的兒子不成器,他能怎麽辦?

“夫人,五郎的事……”

他話還未說完,冬姨娘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二爺,求求你,你幫幫五公子吧。他可是您唯一的兒子啊,您可不能不管他啊。”

“你像什麽樣子,還不快起來!”他意欲甩開冬姨娘抓著他衣擺的手,臉色越發的難看。“五郎的事,我自有計較,你趕緊回去。”

冬姨娘委委屈屈地站起來,矮著身子,“二爺,妾不是不懂事,五公子更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太爺已經發了話,不讓我們再說五丫頭的事。五公子也是一時情急,怕事情有誤會,更怕你們都被蒙蔽了…您可不能生他的氣,妾這就走。”

她一步三回頭,期間還不停地給姜熠使眼色。

姜熠看懂了那眼色,低頭向姜卓認錯。

“父親,是兒子的錯。您讓兒子給五妹妹道歉,兒子聽話便是。”他轉向姜姒,“五妹妹,對不住。”

姜姒沒什麽表情,道:“我夫君沒有死。”

姜熠自是還不信,比起姜姒的話,他更信自己姨娘的推測。當下眼珠子一轉,神態與冬姨娘一般無二。“五妹妹既然這麽說,那六郎大定之日,想來五妹夫應該能露面吧?”

所謂的大定,是指下聘之日。

他故意這麽說,用意明顯。

姜姒聞言,表情依舊,“五哥哥莫急,不必急於哪一日,他該來的時候一定會來。”

這樣的話,越發讓姜熠肯定自己的猜測,聞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五妹妹,你不急,家裏的長輩們也該急了,你可不能讓我們等太久啊。”

“那是自然。”

姜姒看著他,清澈的目光如水,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他怔了怔,心下卻是一聲冷笑。

……

下聘乃是兩姓議親中最重要的環節,姜家上下一派熱鬧。

三房的大事,大房二房一樣歡喜,姜嬗更是一大早就攜夫攜子女前來,一家人齊聚一堂,有商有量,有說有笑。

聘禮全部堆放在一起,顧氏清點了好幾遍,生怕有所遺漏,看得謝氏頻頻打趣她,笑她又不是第一回當婆婆,怎地還如此緊張。

顧氏確實不是第一次當婆婆,但大兒子姜煥議親時她並不在京中,大小事宜都是謝氏幫忙料理。

“這次我事事盯著,才知原來這些事是如此之繁瑣操勞。當年三郎議親事,我幫不上忙,一應事宜皆是大嫂操心。也多虧了大嫂,讓我躲了一回清閑。”

謝氏連說一家人,不必計較這些,然後過來幫著她一起又清點了一遍。

姜嬗抱著安哥兒,與餘氏說著話。而姜姒則陪著如姐兒翻著花繩,那張容色絕佳的小臉上盡是笑容,嬌美而天真。

一大一小玩得渾然忘我,歡聲笑語不斷。

“五丫頭瞧著,還是個孩子。”餘氏望過去,感慨道。

姜嬗所了解的姜姒,絕對不是一個不知事的孩子。相反,她所認識的姜姒,其聰慧通透無人能及。

是以,她與餘氏的看法完全不同。

“五妹妹應是不希望別人為她擔心。”

餘氏沈默一會兒,點了點頭,“難為她了。”

她再看姜姒,越發覺得可惜。

有道是出水芙蓉煙波t色,冰肌玉骨惹人憐,恰似溫房暖室裏不知風雨的幽蘭,不知世間凡塵之擾,亦無歲月無情之傷。

姜姽一進來,看到的就是姜姒不知憂愁不知悲傷的模樣。那樣的美而不自知,那樣的歡樂與爛漫,瞬間讓人嫉紅了眼。

氣氛一時不對,所有的歡聲笑語仿佛立止。

姜姒擡頭望去,正好與姜姽的目光對上。

姜姽身為姜家女,在姜家有喜事時上門無可厚非,但三房人心裏都清楚,姜家並沒有派人去王府送過信。

換句話說,她今日上門,完全是不請自來。

何況她那一身的裝扮,無論是誰見了都會下意識皺眉。並非是說她的打扮不得體,而是太過得體,可謂是華麗至極。

金絲線繡誥命服,淩雲高髻鳳翅搖,額前垂下寶石墜,眉間還點了一朵金花鈿。如此之隆重華美,不亞於命婦赴宮宴,或是宮妃回家省親。

她一出現,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也都沒有聲音。便是年幼如如姐兒,都下意識往姜姒的身後躲了躲。

眾人的反應,在她看來很是滿意。

“你們見了我,為何如此反應?”她伸手戴著護甲的手,指了指姜姒身後,“如姐兒,到四姨這裏來。”

如姐兒搖著頭,突然從姜姒身後探出了頭,“你真是我四姨姨嗎?”

“如姐兒,你不認識我了?”

如姐兒點頭,擡頭問姜姒,“五姨姨,這個人是誰,我怎麽不記得自己見過她?”

姜姽冷笑一聲,“小孩子就是忘性大,這才過了多久,如姐兒居然把我給忘了。或許不止是小孩子的忘性大,五妹妹似乎記性也不太好。方才我瞧著五妹妹笑得開懷,還以為是自己看岔了。可憐五妹夫屍骨……”

“四姐姐一來就咒我夫君,也不知是何道理。”姜姒收著手裏的花繩,語氣不輕也不重,讓人聽不出喜怒。

謝氏和顧氏也已過來,皆是沒了之前的笑模樣。

聘禮全部綁上紅綢,送聘禮的人也全都整裝待命,原本一群人正說說笑笑,此時也都沒了聲音。

姜烜死死握著拳頭,沖了進來。

“我莫兄弟活得好好的,不知姜側妃一來就咒他,到底是何居心!”

“六郎,你和五妹妹都說五妹夫沒死,那今日這樣的大日子,他為何還沒露面?”姜熠的聲響起,明顯帶著挑事的意味。

姜烜道:“他事情沒處理完。”

“這只是你們的一面之詞。”姜熠掩不住心中的得意,他就知道三房的人在說謊,包括三叔和三嬸。

還說什麽忙?

忙什麽!

“一個市井之人,我竟是不知忙成這樣,這樣的借口,你們不覺得好笑嗎?”

“五郎。”姜慎實在是聽不下去,他怕自己的女婿被人詛咒,更怕侄子禍從口出。“你五妹夫的事另說,今日是六郎的大事,你身為兄長,難道是想在今日鬧事嗎?”

姜卓臉都黑了,大力將自己的兒子一扯,扯到了一邊。

姜姽擡著下巴,掃了所有人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目光彰顯著她的尊貴。哪怕是對著謝氏和姜良,也未有絲毫的收斂。

唯有在看到姜太傅時,微微地垂了一下。

“祖父,我姨娘呢?”

她不問姜良,而問姜太傅,顯然是將自己如今的身份位置擺在了和姜太傅一樣的高度。

姜良臉色變了變,“你姨娘最近身子不適,在屋子裏養著。”

“是嗎?”她明顯不信,一臉的諷刺,“父親,姨娘生了我,若沒有姨娘,也就沒有我。她若是有個什麽閃失,我絕對不依。還望您和母親多費點心,替我好生照顧她。”

這哪是拜托啊,分明是威脅。

姜良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謝氏也沒好到哪裏去。

她仿佛看不見眾人的神色,施施然地轉身,忽地又像是想到什麽,慢慢地看向姜姒,“五妹妹,我鞋子臟了,你過來幫我擦一擦?”

這樣的要求,說過分吧,有一點。畢竟她身邊有下人,若真是鞋子臟了何需勞煩姜姒。但姜姒是她的妹妹,妹妹幫姐姐做點什麽事,也不算過分。

“你到底想幹什麽?”姜烜實在是忍無可忍,朝她吼道。

“六郎火氣怎麽這麽大。我就是鞋子臟了,讓五妹妹幫我擦一擦,一家子姐妹,你幫我,我幫你的何足為奇。難道五妹妹看不起我這個四姐姐,連這樣的小事也要推辭?”

她身邊的嬤嬤適時幫腔,“姜五姑娘,我家側妃娘娘有意同你親近,你莫要不識好歹。於私,你是妹妹。於公,我家側妃的身份高出你許多。若是你連這點小事也推辭,傳揚出去一是你不睦姐妹,二是你不敬側妃。”

姜太傅上前,那雙精明的眼睛在看向她時,不僅有失望,還有一絲說不出來的厭惡。

“四丫頭,看來你忘了我說過的話。”

“祖父,您的教誨,孫女一日也不敢忘。”她睨向姜姒,“您說我若回娘家,只能是姜家的姑娘。而今我一個當姐姐的,想讓自己的妹妹幫自己一個小忙,又有哪裏不能呢?”

姜太傅的態度,讓她憤怒而心寒。

自從福王陪同陛下去祭陵,福王妃就日日磋磨她。她吃了不少的啞巴虧,那時她才知道原來一個主母想拿捏妾室,居然有那麽多讓人有苦不能言的手段。

她聽了嬤嬤的建議,向姜太傅尋求撐腰,沒想到姜太傅竟然置之不理。

所以她恨!

哪怕姜太傅是她的祖父,她也沒有必要太尊重,而姜太傅對姜姒的維護更讓她嫉妒,這樣的嫉恨讓她恨不得和姜家決裂。

可是她清楚,她不能。

因為姜家女這個身份,她還需要。

“祖父,我也是您的孫女啊。”

“正因為你是我的孫女,所以你還能站在這裏。”

這時姜姒也過來了,站在姜太傅身後。

“四姐姐,我看你的鞋子臟得厲害,恐怕擦是擦不掉了。不如你把鞋子脫下來,我給你洗幹凈?”

“不必這麽麻煩,你幫我擦一擦便是。”姜姒忍著心頭的嫉恨,下巴擡得更高。

她開始後悔,後悔那日福王妃用這個手段對付自己時,她為什麽沒能像姜姒這樣找到借口,而是被迫屈辱地替對方擦了鞋子。

姜姒搖了搖頭,一臉的真誠。“四姐姐,有些東西臟了,擦是擦不掉的,反而會擦越臟。”

這說的不是鞋,而是人心。

“五妹妹,我說了,你幫我擦一擦就好。”

“那不行,我可是一個好妹妹,光是擦哪裏夠。四姐姐你還是把鞋脫了,我一定給你洗得幹幹凈凈。”

姜姒笑吟吟地看著她,如水的眼眸仿佛映出了她心裏的狼狽。

為什麽?

為什麽有的人落魄到了這個地步,還能看她的笑話?她心裏的嫉恨達至頂點,說出來的話如刀子一般。

“五妹妹,你執意要我的鞋子,莫非是看中這鞋子上的寶石?也難怪了,這寶石成色不錯,雖說個頭不大,但亦中上等品相。原本是一大塊的,是王爺特地尋來哄我開心的。我拿它做了一套頭面,些許零散的邊角料就鑲了鞋子。你那夫君就算是沒死,也不過是個市井之徒,恐怕也給不了你什麽好東西……”

這時她感覺到一股異樣與寒氣,與此同時她聽到有人高喊:“芳業王駕到!”

她心下一驚,暗道芳業王怎麽會來,難道是沖著祖父的面子?

姜家人行禮恭迎時,她也跟著福了福身。

然後她愕然看到,那位宛如神明的芳業王居然親手將姜姒扶起,並且說了一句平地驚雷般的話。

“玉兒,我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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