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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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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鄭殊氣血翻湧,呼吸急促,翡翠派來的三人只負責在外人面前的體面妥帖,自是無暇理會這位姨奶奶的心情,桂香卻是有些擔心,生怕鄭殊情急之下又惹出事來,只好尋些話來逗鄭殊,鄭殊只是不答。

桂香推開車窗,試圖用街市上的鼎沸人聲來分散鄭殊的心神,她指著馬車外面笑說道:“姨奶奶你看,外面真熱鬧。咦,那好像是秦姑娘……”桂香也不曾想還能撞見秦若瑜,她被幾個丫鬟簇擁著,正往一間茶樓走去。

“秦姑娘”三個字果然吸引了鄭殊的註意力,她擠開桂香,探頭去看,只看到秦若瑜的背影,店小二滿臉堆笑地引著她上樓,前後烏泱泱地都是丫鬟婆子,呵,好大的排場!鄭殊撇撇嘴,正要收回目光時,忽見茶樓上奔下一個人來,那不是金吾衛的那位將軍嗎?鄭殊一顆心砰砰直跳,好個世家大族的姑娘,不也在茶樓跟人私會嗎!鄭殊探出頭去,想再看仔細些,可馬車已經駛過茶樓,她氣惱地收回目光。

馬車又走了片刻才停下,車夫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姨奶奶,霓裳閣到了,就在對面。”

鄭殊接二連三地受到刺激,本就氣不順,聞言大怒,罵道:“對面?為何不停到霓裳閣門口?你給府裏其他主子駕車時也是停在對面?一個駕車的奴才,也敢欺我至此!”

車廂內三人,連同桂香在內,俱是一楞,那位車夫是個年輕的小廝,被這一罵也是十分委屈,忍不住分辯道:“霓裳閣門口堵了一排馬車,姨奶奶不信就推開車門看一眼。”

桂香忙去推車門,果見對面裏外三層都是馬車,比他們豪華氣派的大有人在,不少人家也是像他們一樣將馬車停在此處,桂香見狀,忙回頭去看鄭殊,打著圓場,道:“姨奶奶,對面果真停不了,咱們走兩步吧?或者,姨奶奶坐在車上稍等片刻,奴婢去請三姑娘出來。”車內同行的丫鬟婆子和車外的小廝俱都低著頭,鄭殊覺得臉上掛不住,心裏想著他們幾人不定怎麽笑話奚落她呢。

鄭殊氣鼓鼓地扶著桂香的手踩著馬凳走下車來,她定定地望著對面霓裳閣的牌匾,三個大字是金粉書寫而成,隔著街道都在散發著傲慢和華貴,讓普通人望而生怯,下意識就想去摸摸囊中銀兩幾許。鄭殊怔怔地看著進進出出的女眷,人人皆是遍身綾羅,通身華彩,馬嘶嘶人簇簇,她無數個夢裏都念著盼著能像她們一樣。她忽憶起數月之前的一幕,那時她也是這麽站在外面,看見鄭好進去了,她一心也想進去,結果就被賊人擄了去,到了今時今日,鄭好又在裏面等著她……

鄭殊正欲穿過街道,眼前又出現了極其晃眼的一幕,樊遲扶著一個婦人從裏面出來,那婦人眼含秋水、面若桃花,一只手搭在樊遲的手臂上,二人不時相視一笑,眼中情意綿綿。鄭殊呆住了,她扶著桂香的手不知怎的就松開了,擡腳就向對面走去,眼神癡迷又魔怔,就連桂香伸手欲拽住她亦被她大力甩開了,她絲毫不理會身後眾人的驚呼——

“姨奶奶,小心!姨奶奶,躲開啊!”

鄭殊眼前心上只剩霓裳閣,這是她的心魔,她的孽,她的劫,她根本聽不見周圍的驚叫之聲和瘋馬狂奔的呼嘯,她一心只想走到對面去,砰地一聲巨響,鄭殊只覺疼痛和黑暗同時侵襲而來,她最後看到的是霓裳閣閃著金光的招牌和桂香驚慌失措撲上來的臉。

茶樓的雅間內,綠芙撐在臨街的窗戶邊上好奇地張望,扯著紅渠的衣袖,道:“你看那兒,擠了好些人,像是有街頭雜耍。”

進來添水的店小二聞言,說道:“兩位姐姐不知,有兩匹馬受驚了,瘋跑了半條街,好多小販都遭了殃,聽說還撞到了一戶人家的女眷,流了好多血,慘啊。”

“啊,那怪可憐的。”綠芙在窗戶邊上探頭探腦,一臉同情地嘆息。

秦若瑜端著茶杯的手一頓,疑惑地看向對面端坐的陸珩。

陸珩一臉緊張又莫名,不解地問道:“秦姑娘,可是陸某有何不妥?”

秦若瑜納悶地開口:“身為金吾衛,你不需要下去看看嗎?”

陸珩釋然一笑,擺手道:“今日我不當值,自會有巡視之人和長安縣衙役過去察看。對了,秦姑娘上次說請我喝酒,怎今日又改約到這茶樓之上了?”

秦若瑜聞言,神秘一笑,向身後的丫鬟招手,那丫鬟立時將手裏提著的漆盒捧到秦若瑜跟前,只見盒蓋掀起之處,一個精美的銀壺出現在陸珩眼前,秦若瑜得意地提起酒壺,又從食盒內取出兩個白玉酒杯在茶桌上擺開,醇香的液體從壺嘴落入杯中,鮮紅如綢。

秦若瑜將其中一個酒杯推至陸珩身前,笑道:“放心,說了請你喝酒,我不會食言的。這是我從涼州帶來的葡萄酒,本來都送給了舅舅,這是最後一壺,昨日我厚著臉皮從舅舅那討了回來。你快嘗嘗,比之長安城中的葡萄酒,味道如何?”說完,一臉期待地看向陸珩。

陸珩笑道:“從崔大人手中搶酒喝,我怕是長安城中第一人了。”說罷,舉杯一飲而盡,回味片刻才讚道“好酒”。

秦若瑜笑逐顏開,立即將整個酒壺都推給陸珩,道:“陸侯爺若喜歡,這壺酒都歸你了。少是少了點,但是等我回了涼州,可以再托人給你捎帶的。”

陸珩提壺倒酒的手停在半空,如鯁在喉,紀玄心裏一個咯噔,忙垂下頭,只敢用眼角的餘光去打量陸珩的神色。半晌,只聽陸珩的聲音沙啞地響起:“秦姑娘要回涼州了?”

秦若瑜說完那句就埋頭去對付茶果子了,聽陸珩問便隨口說道:“當然要回,不過不是現在,最快也得等我哥哥春闈結束。”

陸珩這才輕舒一口氣,醞釀再三,微紅著臉,問道:“久聞秦將軍治下軍紀嚴明,涼州大營實乃精銳之師,陸某欽佩已久,不知可否有榮幸隨秦姑娘一塊回涼州拜訪秦將軍?”

紀玄剛松的那一口氣又被唾沫嗆了一下,彎下腰去咳嗽不止。

紅渠和綠芙對視一眼,倒吸一口涼氣,綠芙鎮定自若地對著屋內其餘丫鬟道:“你們幾個,隨我出來。”

秦若瑜剛往嘴裏送了一塊點心,聞言上下打量陸珩,直把陸珩瞧得心如擂鼓,而後淡淡地問:“你想去涼州?”

“陸某對涼州魂牽夢縈已久。”

“你想見我爹?”

“秦將軍乃當世名將,陸珩早想瞻仰風姿。”

秦若瑜恍然大悟般一笑,語氣輕快地說道:“這樣啊,那行,屆時我帶上你便是。我爹也很欽佩你父兄的,他應該會喜歡你。”

紀玄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屏住了。

陸珩心中大喜,從懷裏掏出一個錦盒,遞到秦若瑜眼前,道:“秦姑娘,這個鐲子,是陸家的傳家寶物,傳媳不傳子……”說出最後一句時,陸珩連脖子都通紅。

秦若瑜面露驚訝,連連擺手,道:“這也太貴重了,你就算想拜師,也不用送這麽貴重的禮物!”

“拜師?!”屋內三人,連同重新進屋的綠芙,都驚掉了下巴。

秦若瑜一臉了然於心的神情,安慰陸珩道:“我本以為你想跟我學騎射,方才聽你話裏有話,原來你是仰慕我爹啊,你放心,我哥和表哥都不是習武的料子,我爹往日又常常讚嘆你父兄的功績,你若想去涼州大營,一句話的事,我爹一定會答應的。這麽貴重的鐲子,你快收好。”

紀玄憋著笑,背過身去,肩膀一抽一抽地在動。紅渠早有預判,只是輕笑。綠芙則是一臉惋惜地看向陸珩,臉上的同情之色不比剛才聽聞街上驚馬要少。

陸珩哭笑不得,他又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壓在鐲子下面,燒紅了臉,道:“阿瑜,我想說的話都在這紙上了。”說完,起身飛快地對著紀玄踢了一腳,主仆二人落荒而逃。

秦若瑜被那聲“阿瑜”震住了,楞楞地看著兩人跑下茶樓的背影,待回過神來,伸手拿起桌上的信封就想撕開。

“姑娘!”紅渠和綠芙齊齊出聲制止她。

秦若瑜滿眼疑惑,道:“怎麽?有何不妥?”

綠芙勉力一笑,道:“咱們出來的時辰不短了,這信,回府再看吧。”

秦若瑜轉念一想,這話也在理,於是將信與桌上的錦盒一齊揣入懷內,一群人擁著她又浩浩蕩蕩地下樓走了。

馬車駛過霓裳閣門口時,猶可見驚馬之後街道兩旁行人和商販的混亂。綠芙推開車窗看見地上的一灘血跡,不由嘆道:“看著怪嚇人的,不知那人傷勢如何?”

“大夫,如何?”徐母憂心如焚,趙氏亦是臉白如紙,她雖不喜鄭殊,可鄭殊那肚子對大房尤為重要。

白發老者搖頭嘆息,道:“老朽無能為力,姨奶奶腹中胎兒保不住了。”

徐母一個踉蹌,無力理會跪在地上的桂香等人,扶著如意的手,顫顫巍巍地走了,嘴唇翕動,似是念念有詞,只是聲音太小,旁人都聽不清,只有如意聽得清清楚楚:“大房命數如此,罷了,罷了!”

鄭殊似一縷幽魂般蕩悠悠地從黑暗中醒來,屋內只有桂香一人,紅著眼,在她床邊垂頭抹淚。她正想開口喚她,忽聽窗外傳來趙氏的咒罵聲——

“真是個喪門星!自從敦兒納了她,家裏就沒一件好事。如今她連自己的肚子都保不住,好端端的,說要回娘家,回便回,偏又要去逛什麽霓裳閣,哪家的妾室像她這麽輕狂!呸!我看她往後還怎麽狂!真是個沒用的東西!”

鄭殊如遭雷擊,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她費力地擡起一只手,向床前之人問道:“桂香,我的孩子沒了?”

桂香聽見聲音,猛一擡眼對上鄭殊的臉,眼中透出一絲憐憫,搖頭不語。

鄭殊慘然一笑,兩眼空空地對著床帳,這下好了,什麽都沒了,她完了……

夜半,燈火如豆,桂香被她打發去休息了,鄭殊掙挫著起身,一步一步挪到妝鏡前,她換上了最鮮亮的衣裳,戴上了最貴重的首飾,從錢匣裏掏出一塊金子,她對著鏡中人扯出一個笑,鏡中人回以一笑,那笑是在嘲諷她……

鄭殊狠下心,把金子吞進了嘴裏,強行咽了下去,她忍著腹痛爬回床上,這一生的畫面在她眼前閃過,終於,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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