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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和元年九月，夏侯一門被連根拔起，盡數投入大牢，而此時，新帝登基時久，下定心思要整頓朝廷。
丞相寧致遠擅權專政，引得皇帝忌憚。
寧致遠身著那件他進出皇宮穿了無數次的官服，身前是皇帝。
這一年來，他的勢力不斷被削弱，如今進宮，只是君臣一場，朱靖想給他最後的體面了。
寧致遠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這新皇的我野心不止在逼他致仕葉落歸根，還在徹底廢除了這流傳千古的丞相一位，君相矛盾向來尖銳。寧致遠願賭服輸。
他顫顫開口：“先皇曾永諾我寧家女做皇後，自從曹家女薨逝之後至今，陛下不曾立後，不知可是記掛著這一諾言？”
朱靖開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父皇定下此事，朕自然不會不從，朕不日就會迎娶寧湘，寧丞相就在大婚後回鄉吧。”
“臣謝過陛下。還有一事，臣受人所托，講與陛下聽。”
“講。”
“家女馬上與金小公子成婚，如今那金小公子受封鎮南將軍，家女自知有愧於金將軍，故像求陛下看在臣這一張老臉上，賜下%一道降婚聖旨，以正門楣。”
朱靖一聽卻是明白了話外之音，躊躇許久，還是應了。
她應該會幸福的吧，而他們之後，也許不會再見了。
聖旨給寧致遠的時候，朱靖明顯感到寧致遠松了一口氣。
“陛下，家女明日成婚，不知陛下可否親臨？”
“朕明日還有事，就不去了。”
“既如此，草民告退了。”
一句草民，身份之別，也是他和寧舒再也回不去的過去，其實，他們早就回不去了，也許是觀寧十四年的那個夏天，也許是觀寧十九年的那個除夕。
“舒兒！”寧致遠回到那座宅子，就大聲呼喊寧舒。寧舒也不出意料地迎了出來，“爹。”寧致遠揚了揚手裏的聖旨，“陛下給你寫了聖旨，要求金家的掌家權給你，而且那金懷羽不能娶平妻，給了你和離之權。”
“不會的。不過爹，你今日為何來的這麽早？”
寧致遠一僵，隨即換上笑，“爹致仕了，要與你娘回鄉裏了。”
寧舒鮮少露出震驚，“什麽時候走？”
“下月十五，陛下會迎娶湘湘為後。之後啟程離開。”
寧舒一怔，湘湘為後……
她會不會毀了寧湘的一輩子？
寧舒和金懷羽的婚事是幾年前就說好的，如今舉辦，自然也是盛大的。
一早，天還沒亮，寧舒就被拉起來做妝容，換婚服，寧舒對自己平常很是嚴格，早起這麽久，臉上也不見一絲疲意。
寧喬掙紮著起來了，盡管手指包的像包子，走上還要人扶著。
寧喬倚在門框上，“嘖嘖嘖，真好看，就是我成親的時候你怕是不在京中了。”
寧舒淺聲道：“你準備何時成親？”
“挑個大好日子，早上早起不冷，中午出嫁不熱，晚上露不寒的時候。”
“五月不錯。”
“是不錯。就五月了，到那時我就能自己走了。”
“表哥今日也來？”
“對，哥哥昨天就來了。”說話的是寧湘，她嫌棄地看著寧喬，“你怎麽把自己搞成了這死樣子？”
寧喬撇撇嘴，“我可是功臣，陛下準備給我封誥命呢。”
寧湘戳在她包紮的手上，“疼不疼？”表情卻是得意的。寧喬倒吸一口涼氣，“你來試試？”
“那金懷羽對姐姐確實好。”寧湘扯到這個話題上，“不知道陛下對我好不好？”
寧喬看看寧舒，那些事早些年一直都是瞞著寧府人的，便是寧致遠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寧舒嫣然一笑，“那肯定不會差，畢竟你是先帝親賜的皇後，無論誰登基，你都是皇後，誰對你不好，那可是對先帝不敬。再說當下這陛下剛登基一年，戰亂也平，朝廷也清，又擡了許多有志之士做官，說不定沒個五年十年的，大瀛會再現前朝百姓安康，歌舞升平的盛世！”
寧喬也附和，“那是自然。”
寧湘點點頭。
金家娶妻也不含糊，先前就擡了十八擡聘禮，今日一早就帶著迎親的人在門上侯著。
那金小公子端坐馬身，紅袍加身，好不恣意！
甘回倚在寧府門上，有些想笑，魏延和柳城跟在金懷羽身後下了馬。
金懷羽上來就給甘回一拳，“你不是我這頭的？”甘回撇了一眼裏面，笑著說道：“你也知道，我媳婦是寧家的，我這個吃她的喝她的的人自然要幫著她了。”金懷羽也不生氣，嘴往後努了努，“看見沒，這倆人，我挖來了。”甘回笑著不說話，金懷羽覺得不對勁，誰料魏延和柳城站到甘回那兒，“我們只說給你撐場面，可沒說要幫你娶媳婦。我倆這還沒娶親呢。”
金懷羽手指哆嗦著指著他倆，咬牙切齒：“別給我說你沒有，我都看見人牽你手了。”魏延嘚瑟搖頭，“你看見了啊，那也沒事，反正我們喝酒不請你了，鎮南將軍！”
“吵什麽呢？”寧期走出來，看著金懷羽，“呦，都長這麽大了？以前就總追著我們家寧舒跑。”
金懷羽這會兒倒是不好意思起來，“哪兒有啊？哥！”
寧期一臉嫌棄，但想想他確實該這麽叫，便也就心安理得的受了。
寧舒是寧期背出來的，寧致遠和寧夫人在後邊跟著，寧夫人一個勁的抹淚，寧致遠拍著她的手安慰她。
蓋頭下的寧舒溫柔美麗又大方，卻也是忍不住地流淚。
金懷羽從寧期背上接過寧舒，牽著她的手，低聲問她：“你是要回馬車還是上馬坐著？”寧舒遲疑道：“上馬會不會不合規矩？”金懷羽聽寧舒的聲音帶著哭腔，說道：“我何時守過規矩？你就是我的規矩。”寧舒被惹得一笑，“噗嗤”出聲，“那我也想放肆一回，我們騎馬。”
“好！”金懷羽打橫抱起寧舒，放在馬上，緊接著翻身上馬。
“金將軍威風！”
人群裏有著喝彩的聲音。
街角處那一抹靛青色隱了隱身形，撞在背後的墻上，可他跟感覺不到疼的一樣。還是背後的小太監開口：“陛下，為何不進去？”那人盯著馬上肆意的身影，“算了，她不想見……我。”
“走吧……”
回宮後，朱靖趕走了殿內所有伺候的人，一個人在殿內翻騰許久，最後找到一副畫像，是寧舒，也有曹玉。一個是他愛了許久的卻嫁作他人婦的女人，一個是心系他人，委曲求全的女人，最終為他而死，他感覺不到愛意。
“原來，我不配被愛，哈哈哈哈……誰都可以棄我而去！”
門外的小太監聽著裏面發瘋的動靜面露擔心。
朱靖靠著塌坐在地上，屈起雙膝，擡起手，將臉埋在雙手間，淚水順著指縫流落。
她還是嫁給別人了。
挫敗感湧上心頭，他垂著頭，像那年被遺失在街上的小狗。
這邊寧喬想去金家看看鬧洞房，被一群人攔下來，日頭正盛，寧喬和甘回站在門前，覷著對方。
寧喬戳了戳甘回，“我也想去。”甘回瞥了寧喬一眼，“在家好好緩著吧你。”寧喬聞言垂下頭，伸出手，“那好吧。”甘回扶著寧喬安慰她，“沒事，你看我不也沒去嘛。”寧喬回頭，雙眼放光，“那要不，我在院子裏曬曬太陽也行啊！你看啊，你最近手頭不是還有些木工活，你幹你的活，我躺著曬太陽，不沖突吧。”甘回深深地看著她，總感覺，她從朱音那裏回來之後就不一樣了。
甘回點點頭，果然，她這個讀過書的也只會欺負他這個不懂的。
甘回搬出逍遙椅，給寧喬鋪好毯子，扶著寧喬躺下。寧喬的手還被厚厚的布包著，散發著藥香，腿也尚未恢覆，走不得路，也不能長久站著。
寧喬躺著，手也傷著，看不得書，心裏著急，一會兒看看書上的鳥，一會兒指點樹葉不要往地上落……
終於，她將魔爪伸向甘回。
“甘回，你說鳥兒為什麽向南飛啊？”
“因為它們要過冬。”
“京城什麽時候下雪啊？”
“等你好了，就可以去雪裏玩了，不過俞姑娘說你此番傷的重，加上舊傷，還是不要出去了，不過你要出去的話，我可以陪你，給你拿著手爐，也不會太冷了去。”
寧喬聽著他說話，突然閉眼，想起那一刀。她勾唇笑了下，“甘回，我差點就等不到你來了……”這次還有上次。
甘回沒聽清，忙著手裏要刻給言杜衡的桌面，“什麽？”
“沒什麽，只是慶幸我還活著，見到了爹娘和你。”
甘回笑了笑，擦了把汗，陽光撒在甘回身上，寧喬含淚轉頭。
她不是剛剛才原諒了父母，也不是剛剛才學會對甘回勇敢，也不是早就喜歡熱鬧。只是俞采令說了，她僥幸從鬼門關奪回的命，沒幾年可活的，她剛剛二十出頭，可是又不得不面對自己隨時會死的事實。寧喬偷偷擦了淚水。
她轉過頭，鬼使神差叫了句：“回回，回回。”甘回聽到，猛的擡頭看著比自己高一點處的寧喬，狡辯了句：“娘和爹是叫我阿回的。”寧喬不以為然，“我叫喬喬，你叫回回，多般配啊！”她貪心，想在未知的壽命裏占著甘回。甘回笑著站起身，不懷好意，伸伸懶腰，汗水順著臉留下來，他說：“小姐，是在催我成親嗎？”寧喬看著他笑，“是。”
甘回看著躺的人，吞吞口水，喉結上下滾動，寧喬卻只是盯著他笑，不出聲，歲月靜好。
甘回伏過身，雙手撐在逍遙椅兩邊，雙眼緊緊盯著寧喬。寧喬看著近身的甘回，聞到木材的松香，突然起身，雙手盤上甘回的脖頸，吻上了甘回的唇。
涼涼的，軟軟的……
甘回看著閉上雙眼的寧喬，不自覺掉進這個寧喬設給他的陷阱。
微風不燥，陽光正好，葉落於地，鳥雀南飛。
寧柳兒和言清辭帶著言杜衡回來的早，不像魏延還帶著俞采令喝酒。
黃昏之時，他們帶著席上帶來的酒闖進了寧喬和甘回的場子。甘回背對著寧喬，寧喬也看著頭頂的樹發呆，完全沒察覺到他人的到來。
寧柳兒生了逗弄寧喬的心思，悄悄過去，準備嚇她一跳，走近了才看到寧喬臉上的兩坨紅。“喬喬，你發熱了嗎？”寧喬聞聲，身子一顫，下意識摸上臉，“沒有啊。”還是太沖動了……
寧柳兒“哦”了一聲，提起打劫來的好酒，拔開蓋子，“你聞聞就好，不能喝。”
甘回放下手裏重覆了好幾遍的活，“杜衡，過來看看，你的書桌面，打造好了。”言杜衡嘴角抽抽，不情願的過去，低聲抱怨：“姐夫啊，我不想讀書啊！”甘回充耳不聞。
凈和元年十月中旬，新帝迎娶新後，舉國同慶，萬民朝拜。
可惜寧喬身體未恢覆，只能待在家裏，其他人都有事，甘回在朝為官，寧柳兒作為皇後姑母，自然去了寧府送親，魏延得去幫甘回，帶著俞采令走了。
寧喬看著空蕩蕩的院子，生了心思。
寧喬撐著身子站起來，緩緩移動步子。今日陛下大婚，大牢正是松懈的時候，寧喬想起朱音，收拾了些胭脂水粉，走的時候順便拿了個火折子。
寧喬扶著墻壁慢慢往外走，每一步都痛入骨髓。
走了許久，才到了大牢。朱音沒在詔獄，畢竟也沒什麽可以供的。
寧喬給守衛說了身份，才扶著墻壁慢慢往裏面走，嫌棄牢裏面的燈火暗淡，點了火折子，慢慢向前。
搖曳著的小小的火苗映在寧喬沒什麽情緒的臉上，有些可怖。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要來看望這個害得自己折壽的人，可是就是來了，帶著她愛的胭脂水粉。
她此刻應該是蓬頭垢面的，未施粉黛的樣子，或許會抵觸寧喬的靠近。
許久之後，寧喬見到了那個女人，果真是未施粉黛，卻算不上蓬頭垢面。
旁邊的守衛幫寧喬開了門，寧喬緩緩向前，盡量不讓朱音看出自己的不適，可朱音只是瞥了她一眼，坐在桌邊的身體不移動半分，繼續看著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指。
“朱音，”寧喬坐在她對面，“你……”開口了，卻不知說些什麽。
朱音一笑，問她：“好些了？”
寧喬道：“人是你派的，傷的怎麽樣，你還不清楚嗎？”
朱音打量著她，“也是，沒幾年可活了吧？”
“嗯。”
“就這麽大大方方承認了？”朱音有些震驚，“但是誰也沒贏，不是嗎？”
“什麽意思？”寧喬問她，朱音半起身子，在寧喬耳邊說：“我把許阿滿殺了。封在棺材裏。”寧喬睜大雙眼，“你瘋了？那是李炎的妻子！”
“對啊！”朱音坐回去，瘋瘋癲癲的笑，“那又怎樣，李炎真當我看不出他對許阿滿有喜歡嗎？他違背了誓言！”
朱音笑道：“不過你是第二個知道這件事的了。”朱音藏起從寧喬那裏偷的火折子，塞進袖子。
“看著我這雙眼睛啊！和夏侯家家主的眼睛一模一樣啊！”
“寧喬，我羨慕你，又嫉妒你，憑什麽啊！你既然來了，就告訴李炎，我殺了他的妻，是他什麽都不告訴許阿滿，好讓我有了可乘之機，我把她封在一個死人棺裏，配了冥婚，哈哈哈……可好看了。”
“不過，他應該還沒回來吧，朱暖，也是我讓人拐走的。”
寧喬皺著的眉擰作一團，她不該來這裏做好人的。
寧喬摔了自己拿來的東西，“我還指望你能在牢裏有所反省，如今看來，還是一樣的瘋癲，錯的明明是李炎，你為什麽要啥了許阿滿，她只是想活著，想回到西北，你們為什麽不給她一條活路呢？”說到動情處，寧喬濕了眼眶，“她有什麽錯？”寧喬嘶吼出聲，也感到喉頭處的腥甜。
“你這個人，真的壞透了！”寧喬起身，“我真的是腦子壞掉了才回來看你！”
朱音忽然換了語氣，“寧喬，幫我個忙可以嗎？”
“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幫你？”
朱音目光落在地上的胭脂，“至少你願意給我帶些胭脂說明你沒那麽恨我不是嗎？”
“我早就瘋了，此刻是有些清醒的。”
寧喬認為這就是她哄騙人的手段，不轉頭，朱音自嘲一笑，“我知道我壞啊，從小就知道，可是我不能回頭，沒人給我留下回頭的餘地。”
寧喬絕望閉眼，自己還是太心軟了。她回頭，“說吧。”
“幫我告訴李炎。我朱音，詛咒他孤獨終身！”
“就這？”
朱音點頭，“算算日子，他該回來了。”
“公主到底在哪？”
“端州，我讓人把她送到了土匪窩了。”
“你可真是個壞人！”
朱音無所謂笑笑，“去吧。”
寧喬狠狠摔了門，慢吞吞離開。
朱音看了一眼她離開的背影，蹲下身，撿起已經碎掉的胭脂，伸出手指，輕輕撚起胭脂，塗在臉上，胭脂的上妝手法她熟記在心，比任何東西都熟悉。不一會兒就上好妝，站起來，“可惜了，沒一件好看的衣服穿。”
她掏出那個火折子，玩弄一會兒，還是收了起來。遞給守衛，“寧喬掉的。”
她看看長長的過道，閃爍的火苗，身後的守衛，“你留步吧，我自己回去。”
守衛搖頭，朱音勾唇，那就一起死吧。
進門的時候，朱音繞道那守衛身後，一掌劈下去。
“可惜了，你們都不知道我會些武術。”
朱音拿起桌上的臘，火苗還閃著。
朱音閉上牢房門，把火扔進了茅草裏面。火很快蔓延開來，朱音被吞噬在火海裏。
她一生結敵無數，被砍了頭，還要忍受辱屍，她不願！
寧喬走出沒幾步，覺得牢裏黑，伸手去摸火折子，空的！
寧喬想往回趕，已經來不及了，濃煙從那一頭冒出來，她本就感到腥甜的喉嚨更加難受，只能拖著身體往外走。
剛到外面，受了刺激的身體支撐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也止不住下滑。眼皮越來越沈重，意識模糊，還有擠來擠去的人群。
寧喬覺得自己今天應該是要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了。等了許久，卻是一雙有力的手接住了她。是甘回！可是他不該在皇帝的婚宴上嗎？
甘回打橫抱起寧喬，吩咐周邊人救火。寧喬嘴邊的血止不住外湧，甘回把大牢的事交給魏延，抱著寧喬火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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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和元年九月，夏侯一門被連根拔起，盡數投入大牢，而此時，新帝登基時久，下定心思要整頓朝廷。
丞相寧致遠擅權專政，引得皇帝忌憚。
寧致遠身著那件他進出皇宮穿了無數次的官服，身前是皇帝。
這一年來，他的勢力不斷被削弱，如今進宮，只是君臣一場，朱靖想給他最後的體面了。
寧致遠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這新皇的我野心不止在逼他致仕葉落歸根，還在徹底廢除了這流傳千古的丞相一位，君相矛盾向來尖銳。寧致遠願賭服輸。
他顫顫開口：“先皇曾永諾我寧家女做皇後，自從曹家女薨逝之後至今，陛下不曾立後，不知可是記掛著這一諾言？”
朱靖開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父皇定下此事，朕自然不會不從，朕不日就會迎娶寧湘，寧丞相就在大婚後回鄉吧。”
“臣謝過陛下。還有一事，臣受人所托，講與陛下聽。”
“講。”
“家女馬上與金小公子成婚，如今那金小公子受封鎮南將軍，家女自知有愧於金將軍，故像求陛下看在臣這一張老臉上，賜下%一道降婚聖旨，以正門楣。”
朱靖一聽卻是明白了話外之音，躊躇許久，還是應了。
她應該會幸福的吧，而他們之後，也許不會再見了。
聖旨給寧致遠的時候，朱靖明顯感到寧致遠松了一口氣。
“陛下，家女明日成婚，不知陛下可否親臨？”
“朕明日還有事，就不去了。”
“既如此，草民告退了。”
一句草民，身份之別，也是他和寧舒再也回不去的過去，其實，他們早就回不去了，也許是觀寧十四年的那個夏天，也許是觀寧十九年的那個除夕。
“舒兒！”寧致遠回到那座宅子，就大聲呼喊寧舒。寧舒也不出意料地迎了出來，“爹。”寧致遠揚了揚手裏的聖旨，“陛下給你寫了聖旨，要求金家的掌家權給你，而且那金懷羽不能娶平妻，給了你和離之權。”
“不會的。不過爹，你今日為何來的這麽早？”
寧致遠一僵，隨即換上笑，“爹致仕了，要與你娘回鄉裏了。”
寧舒鮮少露出震驚，“什麽時候走？”
“下月十五，陛下會迎娶湘湘為後。之後啟程離開。”
寧舒一怔，湘湘為後……
她會不會毀了寧湘的一輩子？
寧舒和金懷羽的婚事是幾年前就說好的，如今舉辦，自然也是盛大的。
一早，天還沒亮，寧舒就被拉起來做妝容，換婚服，寧舒對自己平常很是嚴格，早起這麽久，臉上也不見一絲疲意。
寧喬掙紮著起來了，盡管手指包的像包子，走上還要人扶著。
寧喬倚在門框上，“嘖嘖嘖，真好看，就是我成親的時候你怕是不在京中了。”
寧舒淺聲道：“你準備何時成親？”
“挑個大好日子，早上早起不冷，中午出嫁不熱，晚上露不寒的時候。”
“五月不錯。”
“是不錯。就五月了，到那時我就能自己走了。”
“表哥今日也來？”
“對，哥哥昨天就來了。”說話的是寧湘，她嫌棄地看著寧喬，“你怎麽把自己搞成了這死樣子？”
寧喬撇撇嘴，“我可是功臣，陛下準備給我封誥命呢。”
寧湘戳在她包紮的手上，“疼不疼？”表情卻是得意的。寧喬倒吸一口涼氣，“你來試試？”
“那金懷羽對姐姐確實好。”寧湘扯到這個話題上，“不知道陛下對我好不好？”
寧喬看看寧舒，那些事早些年一直都是瞞著寧府人的，便是寧致遠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寧舒嫣然一笑，“那肯定不會差，畢竟你是先帝親賜的皇後，無論誰登基，你都是皇後，誰對你不好，那可是對先帝不敬。再說當下這陛下剛登基一年，戰亂也平，朝廷也清，又擡了許多有志之士做官，說不定沒個五年十年的，大瀛會再現前朝百姓安康，歌舞升平的盛世！”
寧喬也附和，“那是自然。”
寧湘點點頭。
金家娶妻也不含糊，先前就擡了十八擡聘禮，今日一早就帶著迎親的人在門上侯著。
那金小公子端坐馬身，紅袍加身，好不恣意！
甘回倚在寧府門上，有些想笑，魏延和柳城跟在金懷羽身後下了馬。
金懷羽上來就給甘回一拳，“你不是我這頭的？”甘回撇了一眼裏面，笑著說道：“你也知道，我媳婦是寧家的，我這個吃她的喝她的的人自然要幫著她了。”金懷羽也不生氣，嘴往後努了努，“看見沒，這倆人，我挖來了。”甘回笑著不說話，金懷羽覺得不對勁，誰料魏延和柳城站到甘回那兒，“我們只說給你撐場面，可沒說要幫你娶媳婦。我倆這還沒娶親呢。”
金懷羽手指哆嗦著指著他倆，咬牙切齒：“別給我說你沒有，我都看見人牽你手了。”魏延嘚瑟搖頭，“你看見了啊，那也沒事，反正我們喝酒不請你了，鎮南將軍！”
“吵什麽呢？”寧期走出來，看著金懷羽，“呦，都長這麽大了？以前就總追著我們家寧舒跑。”
金懷羽這會兒倒是不好意思起來，“哪兒有啊？哥！”
寧期一臉嫌棄，但想想他確實該這麽叫，便也就心安理得的受了。
寧舒是寧期背出來的，寧致遠和寧夫人在後邊跟著，寧夫人一個勁的抹淚，寧致遠拍著她的手安慰她。
蓋頭下的寧舒溫柔美麗又大方，卻也是忍不住地流淚。
金懷羽從寧期背上接過寧舒，牽著她的手，低聲問她：“你是要回馬車還是上馬坐著？”寧舒遲疑道：“上馬會不會不合規矩？”金懷羽聽寧舒的聲音帶著哭腔，說道：“我何時守過規矩？你就是我的規矩。”寧舒被惹得一笑，“噗嗤”出聲，“那我也想放肆一回，我們騎馬。”
“好！”金懷羽打橫抱起寧舒，放在馬上，緊接著翻身上馬。
“金將軍威風！”
人群裏有著喝彩的聲音。
街角處那一抹靛青色隱了隱身形，撞在背後的墻上，可他跟感覺不到疼的一樣。還是背後的小太監開口：“陛下，為何不進去？”那人盯著馬上肆意的身影，“算了，她不想見……我。”
“走吧……”
回宮後，朱靖趕走了殿內所有伺候的人，一個人在殿內翻騰許久，最後找到一副畫像，是寧舒，也有曹玉。一個是他愛了許久的卻嫁作他人婦的女人，一個是心系他人，委曲求全的女人，最終為他而死，他感覺不到愛意。
“原來，我不配被愛，哈哈哈哈……誰都可以棄我而去！”
門外的小太監聽著裏面發瘋的動靜面露擔心。
朱靖靠著塌坐在地上，屈起雙膝，擡起手，將臉埋在雙手間，淚水順著指縫流落。
她還是嫁給別人了。
挫敗感湧上心頭，他垂著頭，像那年被遺失在街上的小狗。
這邊寧喬想去金家看看鬧洞房，被一群人攔下來，日頭正盛，寧喬和甘回站在門前，覷著對方。
寧喬戳了戳甘回，“我也想去。”甘回瞥了寧喬一眼，“在家好好緩著吧你。”寧喬聞言垂下頭，伸出手，“那好吧。”甘回扶著寧喬安慰她，“沒事，你看我不也沒去嘛。”寧喬回頭，雙眼放光，“那要不，我在院子裏曬曬太陽也行啊！你看啊，你最近手頭不是還有些木工活，你幹你的活，我躺著曬太陽，不沖突吧。”甘回深深地看著她，總感覺，她從朱音那裏回來之後就不一樣了。
甘回點點頭，果然，她這個讀過書的也只會欺負他這個不懂的。
甘回搬出逍遙椅，給寧喬鋪好毯子，扶著寧喬躺下。寧喬的手還被厚厚的布包著，散發著藥香，腿也尚未恢覆，走不得路，也不能長久站著。
寧喬躺著，手也傷著，看不得書，心裏著急，一會兒看看書上的鳥，一會兒指點樹葉不要往地上落……
終於，她將魔爪伸向甘回。
“甘回，你說鳥兒為什麽向南飛啊？”
“因為它們要過冬。”
“京城什麽時候下雪啊？”
“等你好了，就可以去雪裏玩了，不過俞姑娘說你此番傷的重，加上舊傷，還是不要出去了，不過你要出去的話，我可以陪你，給你拿著手爐，也不會太冷了去。”
寧喬聽著他說話，突然閉眼，想起那一刀。她勾唇笑了下，“甘回，我差點就等不到你來了……”這次還有上次。
甘回沒聽清，忙著手裏要刻給言杜衡的桌面，“什麽？”
“沒什麽，只是慶幸我還活著，見到了爹娘和你。”
甘回笑了笑，擦了把汗，陽光撒在甘回身上，寧喬含淚轉頭。
她不是剛剛才原諒了父母，也不是剛剛才學會對甘回勇敢，也不是早就喜歡熱鬧。只是俞采令說了，她僥幸從鬼門關奪回的命，沒幾年可活的，她剛剛二十出頭，可是又不得不面對自己隨時會死的事實。寧喬偷偷擦了淚水。
她轉過頭，鬼使神差叫了句：“回回，回回。”甘回聽到，猛的擡頭看著比自己高一點處的寧喬，狡辯了句：“娘和爹是叫我阿回的。”寧喬不以為然，“我叫喬喬，你叫回回，多般配啊！”她貪心，想在未知的壽命裏占著甘回。甘回笑著站起身，不懷好意，伸伸懶腰，汗水順著臉留下來，他說：“小姐，是在催我成親嗎？”寧喬看著他笑，“是。”
甘回看著躺的人，吞吞口水，喉結上下滾動，寧喬卻只是盯著他笑，不出聲，歲月靜好。
甘回伏過身，雙手撐在逍遙椅兩邊，雙眼緊緊盯著寧喬。寧喬看著近身的甘回，聞到木材的松香，突然起身，雙手盤上甘回的脖頸，吻上了甘回的唇。
涼涼的，軟軟的……
甘回看著閉上雙眼的寧喬，不自覺掉進這個寧喬設給他的陷阱。
微風不燥，陽光正好，葉落於地，鳥雀南飛。
寧柳兒和言清辭帶著言杜衡回來的早，不像魏延還帶著俞采令喝酒。
黃昏之時，他們帶著席上帶來的酒闖進了寧喬和甘回的場子。甘回背對著寧喬，寧喬也看著頭頂的樹發呆，完全沒察覺到他人的到來。
寧柳兒生了逗弄寧喬的心思，悄悄過去，準備嚇她一跳，走近了才看到寧喬臉上的兩坨紅。“喬喬，你發熱了嗎？”寧喬聞聲，身子一顫，下意識摸上臉，“沒有啊。”還是太沖動了……
寧柳兒“哦”了一聲，提起打劫來的好酒，拔開蓋子，“你聞聞就好，不能喝。”
甘回放下手裏重覆了好幾遍的活，“杜衡，過來看看，你的書桌面，打造好了。”言杜衡嘴角抽抽，不情願的過去，低聲抱怨：“姐夫啊，我不想讀書啊！”甘回充耳不聞。
凈和元年十月中旬，新帝迎娶新後，舉國同慶，萬民朝拜。
可惜寧喬身體未恢覆，只能待在家裏，其他人都有事，甘回在朝為官，寧柳兒作為皇後姑母，自然去了寧府送親，魏延得去幫甘回，帶著俞采令走了。
寧喬看著空蕩蕩的院子，生了心思。
寧喬撐著身子站起來，緩緩移動步子。今日陛下大婚，大牢正是松懈的時候，寧喬想起朱音，收拾了些胭脂水粉，走的時候順便拿了個火折子。
寧喬扶著墻壁慢慢往外走，每一步都痛入骨髓。
走了許久，才到了大牢。朱音沒在詔獄，畢竟也沒什麽可以供的。
寧喬給守衛說了身份，才扶著墻壁慢慢往裏面走，嫌棄牢裏面的燈火暗淡，點了火折子，慢慢向前。
搖曳著的小小的火苗映在寧喬沒什麽情緒的臉上，有些可怖。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要來看望這個害得自己折壽的人，可是就是來了，帶著她愛的胭脂水粉。
她此刻應該是蓬頭垢面的，未施粉黛的樣子，或許會抵觸寧喬的靠近。
許久之後，寧喬見到了那個女人，果真是未施粉黛，卻算不上蓬頭垢面。
旁邊的守衛幫寧喬開了門，寧喬緩緩向前，盡量不讓朱音看出自己的不適，可朱音只是瞥了她一眼，坐在桌邊的身體不移動半分，繼續看著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指。
“朱音，”寧喬坐在她對面，“你……”開口了，卻不知說些什麽。
朱音一笑，問她：“好些了？”
寧喬道：“人是你派的，傷的怎麽樣，你還不清楚嗎？”
朱音打量著她，“也是，沒幾年可活了吧？”
“嗯。”
“就這麽大大方方承認了？”朱音有些震驚，“但是誰也沒贏，不是嗎？”
“什麽意思？”寧喬問她，朱音半起身子，在寧喬耳邊說：“我把許阿滿殺了。封在棺材裏。”寧喬睜大雙眼，“你瘋了？那是李炎的妻子！”
“對啊！”朱音坐回去，瘋瘋癲癲的笑，“那又怎樣，李炎真當我看不出他對許阿滿有喜歡嗎？他違背了誓言！”
朱音笑道：“不過你是第二個知道這件事的了。”朱音藏起從寧喬那裏偷的火折子，塞進袖子。
“看著我這雙眼睛啊！和夏侯家家主的眼睛一模一樣啊！”
“寧喬，我羨慕你，又嫉妒你，憑什麽啊！你既然來了，就告訴李炎，我殺了他的妻，是他什麽都不告訴許阿滿，好讓我有了可乘之機，我把她封在一個死人棺裏，配了冥婚，哈哈哈……可好看了。”
“不過，他應該還沒回來吧，朱暖，也是我讓人拐走的。”
寧喬皺著的眉擰作一團，她不該來這裏做好人的。
寧喬摔了自己拿來的東西，“我還指望你能在牢裏有所反省，如今看來，還是一樣的瘋癲，錯的明明是李炎，你為什麽要啥了許阿滿，她只是想活著，想回到西北，你們為什麽不給她一條活路呢？”說到動情處，寧喬濕了眼眶，“她有什麽錯？”寧喬嘶吼出聲，也感到喉頭處的腥甜。
“你這個人，真的壞透了！”寧喬起身，“我真的是腦子壞掉了才回來看你！”
朱音忽然換了語氣，“寧喬，幫我個忙可以嗎？”
“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幫你？”
朱音目光落在地上的胭脂，“至少你願意給我帶些胭脂說明你沒那麽恨我不是嗎？”
“我早就瘋了，此刻是有些清醒的。”
寧喬認為這就是她哄騙人的手段，不轉頭，朱音自嘲一笑，“我知道我壞啊，從小就知道，可是我不能回頭，沒人給我留下回頭的餘地。”
寧喬絕望閉眼，自己還是太心軟了。她回頭，“說吧。”
“幫我告訴李炎。我朱音，詛咒他孤獨終身！”
“就這？”
朱音點頭，“算算日子，他該回來了。”
“公主到底在哪？”
“端州，我讓人把她送到了土匪窩了。”
“你可真是個壞人！”
朱音無所謂笑笑，“去吧。”
寧喬狠狠摔了門，慢吞吞離開。
朱音看了一眼她離開的背影，蹲下身，撿起已經碎掉的胭脂，伸出手指，輕輕撚起胭脂，塗在臉上，胭脂的上妝手法她熟記在心，比任何東西都熟悉。不一會兒就上好妝，站起來，“可惜了，沒一件好看的衣服穿。”
她掏出那個火折子，玩弄一會兒，還是收了起來。遞給守衛，“寧喬掉的。”
她看看長長的過道，閃爍的火苗，身後的守衛，“你留步吧，我自己回去。”
守衛搖頭，朱音勾唇，那就一起死吧。
進門的時候，朱音繞道那守衛身後，一掌劈下去。
“可惜了，你們都不知道我會些武術。”
朱音拿起桌上的臘，火苗還閃著。
朱音閉上牢房門，把火扔進了茅草裏面。火很快蔓延開來，朱音被吞噬在火海裏。
她一生結敵無數，被砍了頭，還要忍受辱屍，她不願！
寧喬走出沒幾步，覺得牢裏黑，伸手去摸火折子，空的！
寧喬想往回趕，已經來不及了，濃煙從那一頭冒出來，她本就感到腥甜的喉嚨更加難受，只能拖著身體往外走。
剛到外面，受了刺激的身體支撐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也止不住下滑。眼皮越來越沈重，意識模糊，還有擠來擠去的人群。
寧喬覺得自己今天應該是要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了。等了許久，卻是一雙有力的手接住了她。是甘回！可是他不該在皇帝的婚宴上嗎？
甘回打橫抱起寧喬，吩咐周邊人救火。寧喬嘴邊的血止不住外湧，甘回把大牢的事交給魏延，抱著寧喬火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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