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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寧十八年,寧喬只身騎馬奔赴西南,六月初,抵達蜀州。

六月的蜀州氣候炎熱,蟬鳴聲響徹山間,寧喬騎著馬在山間穿馳,長到馬腹處的草尖撓著馬兒和寧喬。

六月的蜀州是愛下雨的,尤其是夜間山風的吹拂下,谷裏下雨再正常不過了。

沒人知道寧喬的到來,寧喬也沒找人問兩軍交戰的消息。

在出了南歡郡時,寧喬上了山路,在山上摸索。

約莫著天快黑了,寧喬牽著馬,遇到一對老夫婦。

寧喬遮著半張臉,迎著老夫婦走去。

老頭下意識地護著老婆婆,寧喬心思細膩,自然是將眼前的一幕收入眼中。

寧喬行了個拱手禮,禮貌地問老人:“阿婆,你們一直住在這裏嗎?”

老婆婆看見寧喬還算禮貌,也稍微放下警惕,:“我們幾代人都住在這裏啊,怎麽走的開啊?”

寧喬聽了欣喜,“那阿婆你知道半月前入了山裏的軍隊怎麽樣了嗎?”

老頭按了老婆婆的手,老婆婆的話堵在了口中,老頭說道:“姑娘啊,這個我們怎麽知道呢?兩軍開戰,我們這些老百姓只有躲著的份啊,哪能知道這些要命的消息呢?”

寧喬眼中的希望一下子熄滅,小聲呢喃:“你們,不知道麽?”

寧喬強打精神與老人告別,看著老夫婦互相攙扶,老婆婆給老爺爺擡一下柴火,老爺爺讓老婆婆歇著,寧喬鼻頭一酸,又想起什麽,倔強的擡頭,憋回去眼淚。

山裏,月黑風高,精英隊的軍人都散開分布在山中,他們有著自己的任務,個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們在向著中間靠攏,準備分享自己打探到的信息。

這是他們在山中的第二十一天,聚在一起的人明顯少了十幾個,個個臉上都不怎麽好受。

“文無盡呢?”甘回環視四周,問道。

一個男人抽泣著給甘回一張血書,甘回覺得一陣大事不好的滋味湧上心頭,眾人也覺大事不妙。

甘回展開血書,歪歪扭扭的大字落入甘回眼中,“文無盡身死而大瀛統一之志不改!”

文無盡是粗人,不怎麽會寫字,可是這幾個字寫的像模像樣。

金懷羽和幾個軍士已經哭起來,幾個大男人抱在一起哭,他們知道隊友會犧牲,可是沒想到第一個就是他們的前隊長。

甘回也是楞了一下,淚從眼角悄悄滑落,他還記得他挑戰文無盡成功的那天……

“我甘回,今日挑戰精英隊隊長文無盡!”

甘回提劍,劍尖直指文無盡。

文無盡還在喝酒,聞言放下酒瓶,“好啊,今日一戰正好給兄弟們助助興!”

兩人的交戰很是激烈,連林贠都來圍觀。

這一戰刻在眾人腦海中。

毫無疑問,文無盡敗在了甘回手下,隊長也就順理成章換成甘回。

甘回捂緊了那份血書,淚水一滴滴打在血書上。

良久,甘回站起來,對著大家:“我甘回是隊長,領導著大家,可是文無盡慘死,我沒帶回他的屍首,讓他死後待在匪窩,與他有愧,今日在此立誓,必帶回文無盡屍首!”

大家看了甘回一眼,附和著這一句話。

“必帶回文無盡屍首!”

“必帶回文無盡屍首!”

“必帶回文無盡屍首!”

寧喬在山上尋摸了半天,發現自己根本做不了什麽,不得已回了鎮南軍駐紮地。

寧喬已經是滿身狼狽,絲毫不見往日的精致模樣。

出現在駐紮地門上時,守門的兩位士兵還以為是哪來的奸細,二話不說,就把寧喬連人帶馬扣下,兩人還叫來其他人把寧喬押到林將軍帳中。

寧喬也不掙紮,這樣省去了她再去找林贠。

林贠聽見外面的動靜,還沒起身,人就被押到他面前了。

雖然寧喬面色不好,發絲淩亂,他還是認出來了寧喬。

“寧喬?”

“林將軍,是我。”寧喬擡頭朝著林贠笑了笑。

“還不快松手?”林贠朝著押人的士兵喊道:“你們不問問就把人抓來了?”

士兵嚇得不敢說話,聽著老將軍訓他們。

寧喬擺擺手,不想聽他們說廢話。

“林將軍,甘回可還安好?”

林贠還在罵士兵,聽見寧喬這麽問,頓了聲。

寧喬看他不說話,也猜出幾分,顫顫巍巍的問:“還……活著嗎?”

林將軍落下臉,眼神躲避。

林贠示意旁邊的副將說。

副將不認識寧喬,但看將軍為難的臉色,壯著膽子匯報這十日傳來的消息。

“五月二十九,文無盡犧牲。”

“六月初三,突攻失敗,精英隊失去消息。”

“六月初六,也就是昨天,斥候帶來消息,我方士兵……全軍覆沒。”

寧喬聽到最後卻是異常冷靜,“屍首呢?”

“屍首……無還。”

寧喬:“我要進山!”

林贠終於說話了:“寧喬,山裏危險,你手無縛雞之力的,還是不要進去了。”

寧喬一字未說,幹脆的轉過身,出了帳篷,臨走時說了一句話:“林伯伯,娘有好好教我。”

林贠還想說什麽,可是寧喬已經走遠了。

寧喬去了馬廄,挑了一匹好馬。

寧喬直接上馬,駕著馬出去。

門上的士兵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馬蹄揚起的塵土混淆了他們的視線。

寧喬進了山,山路崎嶇,她也從未來過,馬是走不了的,寧喬一咬牙,轉了馬頭,下了馬,在馬屁股上一鞭子,馬朝著來時路回去了。

寧喬知道山裏是叛軍的地盤,憑著自己在寧家村幾年的記憶,趴在山上,拿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割了許多草,插在身上,遮住了自己淺棕色的衣服。

天還亮著,太陽在西山頭上照著大地,給趴著的寧喬渡上薄薄一層光,寧喬目不轉睛的看著周圍。

發現沒什麽人之後,決定趁著天光,先往深山走一走。

寧喬拄著一根比較粗的木棍,在太陽下山前翻過了兩座山。

到深山中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寧喬不敢點火把,只好手摸著地面,往前走。

手已經因為草多了好多傷口。

寧喬不信她找不到甘回,哪怕是屍體。

寧喬進山已經三日了,人看著非常憔悴,可是寧喬不敢懈怠,她心裏其實是怕連甘回的屍體都看不到的。

寧喬剛在小水灘裏洗了一把臉,就聽到一群男人的聲音。

聽口音,不是大瀛人,林將軍手下也沒有西南人,所以——是叛軍!

寧喬捂緊口鼻,不敢發出聲音,又使勁讓自己冷靜下來,環顧四周。

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寧喬果斷的跳進旁邊的土坑裏,坑邊草多,她身上又有草把頭遮住。

他們聽到有聲音,都過來了。

寧喬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還是不敢發出聲音。

崎嶇的山上,叛軍也走不好路,難免踩上什麽東西,一個男人一腳下去踩上了耗子洞,碎土就滾了下來,滾進了坑裏,砸在寧喬頭上,寧喬咬住手指,沒發出聲音。

叛軍看了一眼地面,有許多沒草的新土。

“是土疙瘩。”

“我就說嘛,那邊派來的人都死差不多了,怎麽還有人嘛?”

他們說話帶著濃濃的西南口音。

“他們的屍體怎麽辦?”

“呀,這快中午了,我也餓了,我們先去吃飯。”

“他們呀,都死透了,吃完了,再處理。”

“這會去吃飯了,等下還得折回來,還不如處理了再吃飯。”

“主要是今天一舉把他們都算計進了谷中,怎麽處理還得問問頭子。”

“也有道理,回去請示一下頭子。”

“這一來一回又得一天。”

“林贠旁邊的人說了,第二批人十五才進山呢,進了山,就是我們的地盤,怕什麽?”

“走走走,趕緊走,去邀功啊。”

寧喬聽一群人笑嘻嘻的走遠了,才敢出來。

“山谷裏?”,“會不會有甘回?”

寧喬走了兩步,想起他們的話,“林將軍身邊的人?他們有奸細!”

“也就是說我進山的消息可能也被他說了?”

這個寧喬確實多想了,人家見她是女人,沒有告訴叛軍。

“難怪他們那麽確定進來的人已經死光了,原來是有人說了進山的人數。”

寧喬咬咬牙,“該死的叛徒。”

寧喬這下子敢大步子走了,走了幾個時辰,熬過了最熱的時候,終於在兩眼昏花的時候,看到了——一谷的屍體。

旁邊還有兩個人守著他們。

寧喬頓時感到一陣涼意,她,殺不了這兩人,而且叛軍馬上就要回來了,她帶不走一個人。

寧喬憋了幾天的淚終於流下來,她死死盯著谷裏,她在山坡上,隱在草裏。

趴的久了,腿上傳來麻意,寧喬想轉個身,卻看見一群人進入山谷,守著屍體的兩人迎上去。

一群人開始檢查屍體是不是真的,如果還有一絲氣,就會補一刀。

寧喬離得遠,可看到這一幕,還是忍不住輕顫起來。

“魔鬼!”

很快,夜間的雨又下了起來,雨勢逐漸轉大,寧喬的頭發沾在臉上,眼睛也快睜不開了,那些叛軍也快結束了檢查,斷斷續續的已經有人離開了。

留下兩個人還在繼續

——他們將在雨中檢查的事情交給了守屍體的兩個人。

他們飛快的離開了。

寧喬本來覺得希望不大了,可是那一群人走後,守屍體的兩人卻蹲下來,將屍體都扶了起來,有傷的還被他們救治了。

寧喬腦海中浮起一種想法,“是大瀛人?”

寧喬心裏歡喜,抓緊爬起來,雨後的土地松軟,尤其坡上還滑,草又長。

寧喬就那麽滑下去了!

寧喬沒有出聲,但是向下滾的聲音還是讓兩人回頭。

寧喬覺得這輩子沒這麽丟人過,兩個男人看自己這麽狼狽。

好在中途她抓住草走了下來。

站著的兩個人她都不認識,兩人看到寧喬,眼裏浮現出殺意。

寧喬剛剛站直,準備介紹自己,就轉頭看到躺在地上的甘回。

雨水沖刷幹凈甘回臉上的泥汙和血跡,一張臉,幹幹凈凈地呈現在寧喬眼前。

寧喬感到腿軟,路也走不穩,跟甘回的距離不長,就兩尺多,可是寧喬搖搖晃晃的,“甘……回。”

寧喬是跌倒在甘回面前的,甘回身上還留著幾只箭。

寧喬的眼淚先掉下來,她抱起甘回,將甘回的頭抱在懷裏,將頭發別在耳後,聲音哽咽:“甘回,你醒醒啊!”

身後兩人看到寧喬抱著他們隊長,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

寧喬的眼淚落在甘回臉上:“你是我撿來的,你的命是我的,你不準死,你死了本小姐又是一個人了!”

寧喬的手指顫顫巍巍地落在甘回鼻息,“還有氣,還有氣!”

寧喬喜極而泣,飛快的擦幹眼淚。

寧喬扶著甘回靠著山坐下,心情覆雜。

那兩個人過來了,就要動甘回。

寧喬一下子轉過頭看著兩人,“你們……這是?”

“救人。”

“等等,”寧喬打斷他們,從破爛的衣服中掏出一袋子東西,遞給他們,“用這個吧,上好的藥。”

兩人被雨淋的眼睛瞇成縫,也不忘對寧喬的警惕,“你是?”

“寧喬。”寧喬說完還戲謔地問他倆:“認識嗎?”

兩人搖搖頭,“不認識。”

寧喬不多說,“這些傷員還是要趕緊找個地方安置,現在雨這麽大,我有一處地方可以去。”

兩人還是不願意相信寧喬,寧喬也不多說,她扶起甘回,把甘回的一只胳膊架在肩上,就往前走。

山路不好走,寧喬到底心裏不忍,她回頭,雨很大,寧喬朝著那兩人大喊,“我是丞相府的小小姐,是甘回的恩人,我不會害你們的。”

聽到這話,兩人才招呼一些能自己走的隊友幫忙走。

寧喬去的地方他們沒有去過,寧喬喘著氣解釋,“我是趕過來的,走的偏路,你們自然不會走。”

寧喬停下的地方是一處陡壁,但勝在草木茂密,遮住了許多。

寧喬拉出一根繩子,“我是女人,相對來說輕一些,來的時候用的藤條,但是,”寧喬看了一眼他們,“這繩子在洞中石頭上系著,我也不確定牢不牢,所以先下去一個有力氣的。”

寧喬看站著的人也傷的嚴重,“算了,我先下去,你們慢慢下。”

寧喬背著甘回,順著繩子向下溜,若不是緊閉著雙眼,還真以為她不怕呢。

其實洞穴也不是很深,也就離崖頂有兩個人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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