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關燈
小
中
大
南
暗夜閃著幾縷幽暗的火光，外面的士兵忍受著六月份西南的炎熱和叫的不停的蚊子，看著遠處大帳篷裏的燈火閃爍，人影竄動。
甘回咬著餅子，雙手搭在兩膝上，看著眼前的火，嘴角掛著一絲似有似無的笑，陷入自己的世界裏，旁邊的人看不得甘回發呆，看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心裏瘆得慌，就把胳膊搭上去，甘回瞬間從自己的世界裏出來，“金懷羽，什麽事？”
金懷羽一臉奸笑，“在想什麽？你在京城中不會有情人吧？”
甘回打落他的手，“怎麽可能呢？”
金懷羽倒是老實下來了，“你沒有，我倒是有，未婚妻，長的可漂亮了，也不知道這一戰會打多久，她能不能等我回去成親。”
甘回聞言看著前方，透過火光，他看見對面的士兵在哭，他心裏湧上一股難言的味道，不知道自己死在戰場上有沒有人給自己收屍，寧喬，那個幫了自己很多的姑娘，在她心中，自己是不是她挑選的家人。
金懷羽等了半天沒等到甘回回話，就轉過去看他，“甘回，你怎麽不傷心啊，你看他們。”
甘回垂下手，“我的家人，就葬在這片土地上，沒有墓碑，沒有紙錢，沒有人供奉，甚至……沒有人記得他們。”戰爭給這片土地留下的傷疤還沒有痊愈，這裏就迎來了新的戰役，橫屍百萬，流血漂櫓，人間煉獄，這裏的土地，向下挖三尺都能挖出血來。
金懷羽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惹得甘回傷感，只是摟住甘回的肩膀，“兄弟，相信我，我們會活著回京城的，到時候，陛下龍顏大悅，封官賜候，我們啊，都是人人仰慕的大英雄，好不快活。”
甘回聞言，或許是被逗笑了，一時笑意止不住，手中的水壺都被提起來，看著金懷羽，“你啊你，還沒開始打呢，就已經開始做美夢了。”
金懷羽一聽，“你這是什麽話，我金懷羽在林將軍手下幾年了，西北的戰場上我都去過。”
甘回靠近金懷羽，壓低聲音，“沒有嘲笑你，就是吧，我覺得這裏太沈重了，遠離京都，連年大雨，也許是上天……”
金懷羽捂住甘回的嘴，“你說什麽呢？”
甘回掙脫，看著金懷羽，忍不住笑意，“上天這家夥媳婦跟人跑了，難過了幾年啊。”
金懷羽撫了撫胸口，心才回了肚子裏，“你要嚇死我啊？”
甘回捉弄了人，雙手交叉墊著頭躺下去，“借你吉言嘍。”
金懷羽也學著甘回躺下，“不回帳篷嗎？”
甘回閉上眼睛，道：“吵，臭。”
金懷羽：“……”
日光施舍的光透過樹梢，分縷打在甘回和金懷羽臉上，昨夜的火早就熄滅，只留下一攤灰，還被風吹的在空中撒歡，伺候林將軍和其他部將的軍妓端著水盆，進到屋子中，過了一會兒，又端著出來倒掉。
甘回在這淡淡的晨光中睜眼，側頭看見金懷羽還在睡，不動聲色地翻起來，自己找了條小溪，洗了把臉，看臉上未幹的水滴在水上，攪亂了一小片水。好一會兒，水變得平靜，甘回看到自己的臉倒映在水中，笑了一下，就當給今日入城的自己許個願。
金懷羽看見美男在那傻笑，放輕腳步，伸手抓上甘回的衣領，還沒碰上，甘回斜眼看到人影，毫不猶豫向後一抓，來了個過肩摔，金懷羽就直接——進了水中，涼快至極。
金懷羽摔進水中的時候，濺起一大片水花，還沾到甘回身上，“怎麽，涼快嗎？”甘回蹲在岸上，“不過，這水也不深。”
金懷羽從水裏爬起來，從臉上捋了一把水，頭發濕答答地沾在頭皮上，水珠還順著頭發向下掉。
“甘回，你……”金懷羽手指指著甘回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說什麽，最終頹廢的放下手，灰溜溜地走上來。
甘回忍著笑，看著金懷羽這窘樣，實在忍不住，就單手捂住嘴，眼睛看別處，消化自己的笑意。
兩人回到軍營的時候，林將軍已經開始點兵了，點完兵，林將軍開始了他的宣言。
“今日，我們鎮南軍將正式進入前線，你們知道城裏是什麽慘狀嗎？這裏是蜀州，是大瀛的皇土，可是叛軍四起，屠城殺官，甚至不放過百姓，城內伏屍百萬，你們是在救百姓，是在做英雄之舉。今日，你們已經走到了這裏，沒有機會逃離，只有平定了叛亂，我們才能回京，才能與家人團聚！拿出你們的熱血，拿出你們的氣勢，將外來者打出去，將生事者殺掉，還蜀州百姓安寧！”
將士們被林將軍的話感動，一遍遍重覆“還蜀州百姓安寧！”
軍隊浩浩蕩蕩到了城門下，高掛的“蜀州”二字進入眾人眼眸，可是緊張的氣息也在這群漢子們之間游離，每個人都緊盯著城門，有的還咽咽口水，緩解緊張。
林將軍派出一個長的膀大腰圓的漢子到城門下傳話，手裏還拿著皇帝的手諭和虎符。
“裏面守城的人聽著，我軍是陛下派來支援蜀州的將士，今日抵達，望守軍開門，迎我軍進去！”
“裏面守城的人聽著，我軍是陛下派來支援蜀州的將士，今日抵達，望守軍開門，迎我軍進去！”
“裏面守城的人聽著，我軍是陛下派來支援蜀州的將士，今日抵達，望守軍開門，迎我軍進去！”
那壯漢連喊三聲，卻不見有人迎來。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眾人心頭。
他們不知，此時城內正在經歷一場浩劫。
林將軍端身立坐馬上，眉頭皺的極緊，憑著多年的實戰經驗，他大喊著叫信使，信使著急忙慌的跑過來，氣還沒順過來，就氣喘籲籲的看著林將軍。
林贠大聲問他，“有沒有從城中傳出來的新信件？”
信使看著林將軍生氣的臉龐，哆哆嗦嗦的開口：“報告將軍，沒有。”
“信是幾時斷的？”林將軍幾乎是怒吼出來。
“三日前就斷了。”信使恭敬地答道。
林將軍大概猜到城裏發生了什麽，眼皮止不住的上下跳，他現在只好做最壞的打算，所以他轉過頭去，馬頭對著所有人。
林將軍扯著嗓子大聲說：“各位將士，吃飯路途遙遠，條件艱苦，我們的消息落後，城中恐已淪陷，城門只能靠我們自己開了。”
此話一出，不出意外，軍隊中已有些騷動的樣子，林將軍不得不安穩人心，防止城外出現混亂。
林將軍下令讓部下去安穩軍心，自己坐在馬上想起了對策。
如今他們被關在城外，完全不知道城內現在是什麽情況，也許叛軍早已經安定下來，也許城中的守軍和百姓還在和叛軍苦苦爭鬥，也許城中的官員早已向叛軍投誠，背叛了朝廷。
事實上，此刻城裏正在進行一場慘絕人寰的戰鬥。
城外的人看到的是太陽從東邊緩緩升起，而城內的人卻是借著日光，看清了自己所處的環境，鮮血流了一地，遍地都是斷臂殘肢，還有人頭在地上滾。
城中的官員早就死了，頭顱被砍下來掛在叛軍的旗上，叛軍早就潛伏在城中，昨日夜裏發起了襲擊，短短四個時辰，城中的人已經死了一半，另外的一半在士兵的守護在往城門移動。
他們中早就有人聽到了壯漢的呼喊，可是他們根本沒有精力去開門，叛軍就像狗一樣咬著他們，也許他們不是叛軍，至少不是單純的叛軍，他們中還有一些人都不是大瀛人。
因為城裏的官員已經死了，但不得不有人擔起指揮的重任，此時代理城中事物的人不過是一個教書的夫子。
他一介讀書人，此刻卻是身披鎧甲，守著西南的這道門，他手裏拿著兵器，眼神中絲毫沒有懼色，看著百米開外的叛軍頭子。接下來向後退，躲進人群。
那些叛軍應該是沒聽見門外援軍的聲音，沈鴻在眾人的掩護下吩咐靠近城門的人，“我去與他們談判，爭取時間，你們趁機打開城門，放援軍進來。”
叛軍頭子早就知道這城中如今是沈鴻做主，他半趴在馬背上，手裏還握著馬鞭，神情頗為囂張，斜眼看著自己走出來的沈鴻，“你這讀書人，膽識倒是不錯，不如考慮考慮來我們這裏，保證你高官俸祿。”
沈鴻啐了他一口，“你做夢，我們大瀛人，供的是朱家政權，開朝皇帝說了，‘我們大瀛，是要建設成傳說中的瀛洲的’，‘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你可聽過？”
那叛軍頭子一聽，止不住的大笑起來，還讓後面的小的也跟著一起笑。
一群人笑了好一會兒，那人才開口：“瀛洲？就是你們那只會求神信佛的皇帝朱顏煜？不過是用來騙你們這群蠢貨的，你們還真信啊？”
後面的小弟催叛軍頭子，叛軍頭子就是一鞭子，“我是老大，還是你是老大？怎麽，命令我？”
被小的這麽一打岔，叛軍頭子也有些不耐煩，直起身來，盯著沈鴻，“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是降還是不降？”
沈鴻向後看了一眼，這是他護了半個月的父老鄉親和手下，他這輩子科舉無望，不可能當官的，但是這次危機讓他長到了當官的滋味，足夠了，真的足夠了。
堵著城門的東西已經被他的手下去掉了，他們已經要開門了，但毫無疑問，叛軍們也看到了。
叛軍頭子看到城門開了縫的時候還不以為意，開了城門又有什麽用呢？不過是換個地方讓他們死罷了。
林將軍看到城門開的時候，迅速進入戰備狀態，他下令讓士兵準備好。
當城門開大的時候，叛軍終於看到了鎮南軍，心下頓時慌了。
他們在這裏已經呆了一夜，兵力其實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而此時眼前的鎮南軍，朝廷可是派了二十萬人啊！
叛軍頭子卻是絲毫不慌，不緊不慢地下令，“殺！”
沈鴻也帶著人殺過來，不過這群一晚上沒睡的英雄，此刻精疲力盡，更是見到了援軍，心裏放松，放下了武器。
“爹，娘，如兒，我來找你們了”叛軍的刀一下子刺入胸口。
“陛下啊，蜀州啊，我楊梓潼沒有對不起你們！”
“狗賊，去死吧！”
“將軍啊，記得替我們收回蜀州！”
……
各種忠義之言不絕於耳，鮮血的味道彌漫在甘回左右，金懷羽早就與他走散了，甘回只顧殺敵，鮮血灑在他臉上也不停，這裏是他的故土，八年前，他離開這裏，現在他回來了，他就要守住這裏。
兩方勢力激烈的展開廝殺，鎮南軍明顯有優勢，很快，叛軍人數少了一半，叛軍頭子見力量懸殊，趕緊帶著剩餘的人撤了。
城中滿目蒼夷，遍地橫屍。
林將軍讓士兵們收拾屍體，自己帶著城中幸存下來的人去了知州府。
甘回認真地收拾屍體，一個一個擺放好，他其實知道，就算現在來了蜀州，他也找不回爹的屍體了，此刻收拾蜀州人的屍體，就是在自我安慰。
他沒讓自己掉一滴淚，哪怕他見到的只是一只胳膊，只有一只胳膊。
金懷羽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嘴裏不斷念著“阿彌陀佛”。
甘回麻木的擡起頭，“你念這些有用嗎？”
金懷羽振振有詞道，“我不信神，但是我覺得我們念兩句，要是讓人家超度了呢？”
甘回喃喃道，“超度？人真的能超度嗎？”
金懷羽點點頭，“遺忘才是真真的死亡，只要陽間還有人念著他們，他們就還活著，不至於最慘，那些被遺忘的人才是最慘的，沒有人記得他們，哪怕真的有鬼，也沒人想要見他們。”
甘回沒有再理會金懷羽，繼續整理屍體。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暗夜閃著幾縷幽暗的火光，外面的士兵忍受著六月份西南的炎熱和叫的不停的蚊子，看著遠處大帳篷裏的燈火閃爍，人影竄動。
甘回咬著餅子，雙手搭在兩膝上，看著眼前的火，嘴角掛著一絲似有似無的笑，陷入自己的世界裏，旁邊的人看不得甘回發呆，看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心裏瘆得慌，就把胳膊搭上去，甘回瞬間從自己的世界裏出來，“金懷羽，什麽事？”
金懷羽一臉奸笑，“在想什麽？你在京城中不會有情人吧？”
甘回打落他的手，“怎麽可能呢？”
金懷羽倒是老實下來了，“你沒有，我倒是有，未婚妻，長的可漂亮了，也不知道這一戰會打多久，她能不能等我回去成親。”
甘回聞言看著前方，透過火光，他看見對面的士兵在哭，他心裏湧上一股難言的味道，不知道自己死在戰場上有沒有人給自己收屍，寧喬，那個幫了自己很多的姑娘，在她心中，自己是不是她挑選的家人。
金懷羽等了半天沒等到甘回回話，就轉過去看他，“甘回，你怎麽不傷心啊，你看他們。”
甘回垂下手，“我的家人，就葬在這片土地上，沒有墓碑，沒有紙錢，沒有人供奉，甚至……沒有人記得他們。”戰爭給這片土地留下的傷疤還沒有痊愈，這裏就迎來了新的戰役，橫屍百萬，流血漂櫓，人間煉獄，這裏的土地，向下挖三尺都能挖出血來。
金懷羽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惹得甘回傷感，只是摟住甘回的肩膀，“兄弟，相信我，我們會活著回京城的，到時候，陛下龍顏大悅，封官賜候，我們啊，都是人人仰慕的大英雄，好不快活。”
甘回聞言，或許是被逗笑了，一時笑意止不住，手中的水壺都被提起來，看著金懷羽，“你啊你，還沒開始打呢，就已經開始做美夢了。”
金懷羽一聽，“你這是什麽話，我金懷羽在林將軍手下幾年了，西北的戰場上我都去過。”
甘回靠近金懷羽，壓低聲音，“沒有嘲笑你，就是吧，我覺得這裏太沈重了，遠離京都，連年大雨，也許是上天……”
金懷羽捂住甘回的嘴，“你說什麽呢？”
甘回掙脫，看著金懷羽，忍不住笑意，“上天這家夥媳婦跟人跑了，難過了幾年啊。”
金懷羽撫了撫胸口，心才回了肚子裏，“你要嚇死我啊？”
甘回捉弄了人，雙手交叉墊著頭躺下去，“借你吉言嘍。”
金懷羽也學著甘回躺下，“不回帳篷嗎？”
甘回閉上眼睛，道：“吵，臭。”
金懷羽：“……”
日光施舍的光透過樹梢，分縷打在甘回和金懷羽臉上，昨夜的火早就熄滅，只留下一攤灰，還被風吹的在空中撒歡，伺候林將軍和其他部將的軍妓端著水盆，進到屋子中，過了一會兒，又端著出來倒掉。
甘回在這淡淡的晨光中睜眼，側頭看見金懷羽還在睡，不動聲色地翻起來，自己找了條小溪，洗了把臉，看臉上未幹的水滴在水上，攪亂了一小片水。好一會兒，水變得平靜，甘回看到自己的臉倒映在水中，笑了一下，就當給今日入城的自己許個願。
金懷羽看見美男在那傻笑，放輕腳步，伸手抓上甘回的衣領，還沒碰上，甘回斜眼看到人影，毫不猶豫向後一抓，來了個過肩摔，金懷羽就直接——進了水中，涼快至極。
金懷羽摔進水中的時候，濺起一大片水花，還沾到甘回身上，“怎麽，涼快嗎？”甘回蹲在岸上，“不過，這水也不深。”
金懷羽從水裏爬起來，從臉上捋了一把水，頭發濕答答地沾在頭皮上，水珠還順著頭發向下掉。
“甘回，你……”金懷羽手指指著甘回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說什麽，最終頹廢的放下手，灰溜溜地走上來。
甘回忍著笑，看著金懷羽這窘樣，實在忍不住，就單手捂住嘴，眼睛看別處，消化自己的笑意。
兩人回到軍營的時候，林將軍已經開始點兵了，點完兵，林將軍開始了他的宣言。
“今日，我們鎮南軍將正式進入前線，你們知道城裏是什麽慘狀嗎？這裏是蜀州，是大瀛的皇土，可是叛軍四起，屠城殺官，甚至不放過百姓，城內伏屍百萬，你們是在救百姓，是在做英雄之舉。今日，你們已經走到了這裏，沒有機會逃離，只有平定了叛亂，我們才能回京，才能與家人團聚！拿出你們的熱血，拿出你們的氣勢，將外來者打出去，將生事者殺掉，還蜀州百姓安寧！”
將士們被林將軍的話感動，一遍遍重覆“還蜀州百姓安寧！”
軍隊浩浩蕩蕩到了城門下，高掛的“蜀州”二字進入眾人眼眸，可是緊張的氣息也在這群漢子們之間游離，每個人都緊盯著城門，有的還咽咽口水，緩解緊張。
林將軍派出一個長的膀大腰圓的漢子到城門下傳話，手裏還拿著皇帝的手諭和虎符。
“裏面守城的人聽著，我軍是陛下派來支援蜀州的將士，今日抵達，望守軍開門，迎我軍進去！”
“裏面守城的人聽著，我軍是陛下派來支援蜀州的將士，今日抵達，望守軍開門，迎我軍進去！”
“裏面守城的人聽著，我軍是陛下派來支援蜀州的將士，今日抵達，望守軍開門，迎我軍進去！”
那壯漢連喊三聲，卻不見有人迎來。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眾人心頭。
他們不知，此時城內正在經歷一場浩劫。
林將軍端身立坐馬上，眉頭皺的極緊，憑著多年的實戰經驗，他大喊著叫信使，信使著急忙慌的跑過來，氣還沒順過來，就氣喘籲籲的看著林將軍。
林贠大聲問他，“有沒有從城中傳出來的新信件？”
信使看著林將軍生氣的臉龐，哆哆嗦嗦的開口：“報告將軍，沒有。”
“信是幾時斷的？”林將軍幾乎是怒吼出來。
“三日前就斷了。”信使恭敬地答道。
林將軍大概猜到城裏發生了什麽，眼皮止不住的上下跳，他現在只好做最壞的打算，所以他轉過頭去，馬頭對著所有人。
林將軍扯著嗓子大聲說：“各位將士，吃飯路途遙遠，條件艱苦，我們的消息落後，城中恐已淪陷，城門只能靠我們自己開了。”
此話一出，不出意外，軍隊中已有些騷動的樣子，林將軍不得不安穩人心，防止城外出現混亂。
林將軍下令讓部下去安穩軍心，自己坐在馬上想起了對策。
如今他們被關在城外，完全不知道城內現在是什麽情況，也許叛軍早已經安定下來，也許城中的守軍和百姓還在和叛軍苦苦爭鬥，也許城中的官員早已向叛軍投誠，背叛了朝廷。
事實上，此刻城裏正在進行一場慘絕人寰的戰鬥。
城外的人看到的是太陽從東邊緩緩升起，而城內的人卻是借著日光，看清了自己所處的環境，鮮血流了一地，遍地都是斷臂殘肢，還有人頭在地上滾。
城中的官員早就死了，頭顱被砍下來掛在叛軍的旗上，叛軍早就潛伏在城中，昨日夜裏發起了襲擊，短短四個時辰，城中的人已經死了一半，另外的一半在士兵的守護在往城門移動。
他們中早就有人聽到了壯漢的呼喊，可是他們根本沒有精力去開門，叛軍就像狗一樣咬著他們，也許他們不是叛軍，至少不是單純的叛軍，他們中還有一些人都不是大瀛人。
因為城裏的官員已經死了，但不得不有人擔起指揮的重任，此時代理城中事物的人不過是一個教書的夫子。
他一介讀書人，此刻卻是身披鎧甲，守著西南的這道門，他手裏拿著兵器，眼神中絲毫沒有懼色，看著百米開外的叛軍頭子。接下來向後退，躲進人群。
那些叛軍應該是沒聽見門外援軍的聲音，沈鴻在眾人的掩護下吩咐靠近城門的人，“我去與他們談判，爭取時間，你們趁機打開城門，放援軍進來。”
叛軍頭子早就知道這城中如今是沈鴻做主，他半趴在馬背上，手裏還握著馬鞭，神情頗為囂張，斜眼看著自己走出來的沈鴻，“你這讀書人，膽識倒是不錯，不如考慮考慮來我們這裏，保證你高官俸祿。”
沈鴻啐了他一口，“你做夢，我們大瀛人，供的是朱家政權，開朝皇帝說了，‘我們大瀛，是要建設成傳說中的瀛洲的’，‘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你可聽過？”
那叛軍頭子一聽，止不住的大笑起來，還讓後面的小的也跟著一起笑。
一群人笑了好一會兒，那人才開口：“瀛洲？就是你們那只會求神信佛的皇帝朱顏煜？不過是用來騙你們這群蠢貨的，你們還真信啊？”
後面的小弟催叛軍頭子，叛軍頭子就是一鞭子，“我是老大，還是你是老大？怎麽，命令我？”
被小的這麽一打岔，叛軍頭子也有些不耐煩，直起身來，盯著沈鴻，“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是降還是不降？”
沈鴻向後看了一眼，這是他護了半個月的父老鄉親和手下，他這輩子科舉無望，不可能當官的，但是這次危機讓他長到了當官的滋味，足夠了，真的足夠了。
堵著城門的東西已經被他的手下去掉了，他們已經要開門了，但毫無疑問，叛軍們也看到了。
叛軍頭子看到城門開了縫的時候還不以為意，開了城門又有什麽用呢？不過是換個地方讓他們死罷了。
林將軍看到城門開的時候，迅速進入戰備狀態，他下令讓士兵準備好。
當城門開大的時候，叛軍終於看到了鎮南軍，心下頓時慌了。
他們在這裏已經呆了一夜，兵力其實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而此時眼前的鎮南軍，朝廷可是派了二十萬人啊！
叛軍頭子卻是絲毫不慌，不緊不慢地下令，“殺！”
沈鴻也帶著人殺過來，不過這群一晚上沒睡的英雄，此刻精疲力盡，更是見到了援軍，心裏放松，放下了武器。
“爹，娘，如兒，我來找你們了”叛軍的刀一下子刺入胸口。
“陛下啊，蜀州啊，我楊梓潼沒有對不起你們！”
“狗賊，去死吧！”
“將軍啊，記得替我們收回蜀州！”
……
各種忠義之言不絕於耳，鮮血的味道彌漫在甘回左右，金懷羽早就與他走散了，甘回只顧殺敵，鮮血灑在他臉上也不停，這裏是他的故土，八年前，他離開這裏，現在他回來了，他就要守住這裏。
兩方勢力激烈的展開廝殺，鎮南軍明顯有優勢，很快，叛軍人數少了一半，叛軍頭子見力量懸殊，趕緊帶著剩餘的人撤了。
城中滿目蒼夷，遍地橫屍。
林將軍讓士兵們收拾屍體，自己帶著城中幸存下來的人去了知州府。
甘回認真地收拾屍體，一個一個擺放好，他其實知道，就算現在來了蜀州，他也找不回爹的屍體了，此刻收拾蜀州人的屍體，就是在自我安慰。
他沒讓自己掉一滴淚，哪怕他見到的只是一只胳膊，只有一只胳膊。
金懷羽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嘴裏不斷念著“阿彌陀佛”。
甘回麻木的擡起頭，“你念這些有用嗎？”
金懷羽振振有詞道，“我不信神，但是我覺得我們念兩句，要是讓人家超度了呢？”
甘回喃喃道，“超度？人真的能超度嗎？”
金懷羽點點頭，“遺忘才是真真的死亡，只要陽間還有人念著他們，他們就還活著，不至於最慘，那些被遺忘的人才是最慘的，沒有人記得他們，哪怕真的有鬼，也沒人想要見他們。”
甘回沒有再理會金懷羽，繼續整理屍體。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