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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轉過身,步步逼近,直至踩上王太嬪的衣衫,幽幽道:“是哀家待你太好,才讓你滋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嗎?把你的血接住,別滴在壽康宮。”

尚有暈沈感的王太嬪,顫抖著用手團起帕子,捂住了額頭,她微微垂頭,一手撐住大半身的重量,只見地毯上的卍(萬)字紋好似深見不到底的漩渦,順著眼眸,直鉆入她的腦子,攪得脹疼。

她用微弱的嗓音回道:“我只是想見見……”

聽到此,太後呵斥她:“你若想死,大可把事情說得到處都是。”

王太嬪楞了楞,閉緊嘴,淚卻掉了下來。

太後對她的哀怨視若無睹,一字一句道:“你想離宮,那哀家就給你兩種選擇,一是哀家找你的爹娘,讓他們將這麽些年從王氏手裏收到的錢財,通通吐出來,再加上……五分利好了,我們可不做賠本的買賣;

二是你自己尋個死法,後事自有哀家替你料理,但自戕乃大罪,哀家也只能給你個全屍,至於你的至親,你都敢死了,還會顧及他們?”

王太嬪攥緊手中的帕子,護甲隔著一層料子,戳中她額頭的破口處,尖銳的疼痛警醒她,萬不能再沖動。

她本以為太後只是惱自己忤逆了她,擅自在宮外待了許久,可此刻卻發現,對方早猜出她的真正心思。

於是她咽下其他辯駁:“我都聽您的。”

“既如此,日後一年便只出一次宮,且限當天來回。”太後沒徹底釘死她,望向王太嬪,只見她那無半點褶紋的脖頸彎垂,像極了被破喉放血的鴨鵝,心氣稍散,“知道哀家是怎麽猜中你的心思嗎?”

王太嬪抿唇,灰敗地仰視著她。

“你為了留在城郊外,還鬧出挾持的事兒,口口聲聲說的是不忍和他分離,但挾持他作人質,你就不怕他受傷?你太心急,到底還是年輕氣盛。”太後坐了下來,輕笑道,

“你這樣的性子,離宮了也過不好。之前待在爹娘身邊,就算日子再潦倒,也有你娘操持家務,你上過手嗎?不要想當然以為有數不清的金銀珠寶就能萬事大吉,守不住那它就是災禍,與小兒持金過鬧市沒什麽分別。”

王太嬪聽了進去,逃跑的想法一點點崩解,她不禁懷疑,是否自己真的一無是處。

“好了,起來吧。”太後指了指她的額頭,“回去上點藥,孫穎的賞花宴就快到了,被人問起,你自己想好緣由解釋。”

王太嬪應諾,隨即心下一驚——額頭豁了口,不只是太後對她的敲打,還是給她制造的借口。她在宮外待了半月有餘,必會有人察覺到,只消胡謅個受傷養病的理由,編得再可信點,至少能瞞騙住一些人。

她下意識朝太後望去,正好對上她含笑的目光,一股惡寒竄上脊背。

-

從壽康宮出來,喬鳶帶著青嵐穿過甬道,來到禦花園。

要回甘泉宮其實走宮道更快些,但她今日特意繞了遠路,是有事情要求證。

禦花園專門辟了一角,建了花房,用了棚頂結構,冬天只需放下門簾,室內的花就不會凍著,夏日則敞開著,讓蝴蝶或蜜蜂采了花粉,有助於來年的花開得更盛。

喬鳶想著離開壽康宮之前,瞧到的人影,周身裝束不像年輕妃嬪,倒與太後有相似之處,像是太嬪太妃,而這宮中,唯一與太後有點關聯的,只有那王太嬪了。

只是不知她為何掩面,在傷心什麽。

待走到離花房不遠處的假山內,喬鳶見到了桑兒。

桑兒倚靠著假石,把自己縮成一團,聽到腳步聲,眼睛裏洩露出幾絲慌亂,雙手掩在胸前,又覺不妥,起了身要往外跑。

“桑兒?”喬鳶及時叫住她。

桑兒松了口氣,轉過身道:“給喬常在請安。”

“朱英是你什麽人?”喬鳶確認道,“多對些關系,我們彼此也好放下戒心。”

桑兒點點頭,大概交代了一番,將自己和朱英是兄妹、如何進宮等事情簡略說清楚。

瞧出了對方的謹慎和猶豫,喬鳶沒有立馬詢問正事,讓青嵐站在假山口望著風,關心問道:“在誠答應那兒可受了委屈?你兄長雖未言明,但是我看出他擔心你,存了要找機會把你調出毓秀宮的心。”

桑兒攢了攢拳頭,也不知要不要實話實說。

哥哥只匆匆給她遞話,喬才人是救她出水火的恩人,約了在此處碰面,可到底沒接觸過,她怎麽能一下便托付所有信任,況且誠答應還和羅貴人交好,喬才人單槍匹馬的,一時受寵能保長久嗎?

她只怕哥哥現下得了風光,日後得遭大虧。

可要說讓她拒了喬才人這條路,又不舍得。

上次那根嵌玉蝴蝶簪好看得緊,跟了誠答應這些日子,只得了能吃時興瓜果的許諾,實際的好處半分沒收到。

她是想年滿二十五就出宮的,在那之前,也得為自己和哥哥考慮,在宮中攢下銀錢,出去開個小鋪席,總是能貼補嫁妝或貼補哥哥宮中花銷的。

“是我多問了一嘴,為奴為婢,腰板挺不直,如何過得好。”喬鳶換了口風,臉上沒了笑,“在宮中,保住性命亦不容易。”

桑兒想到誠答應要她做的事,生生是把她往陰曹地府引,當即咬牙,松開攥著的拳頭,露出一節竹筒,細細聽來,裏面還有啃咬的聲響,窸窸簌簌,好像咬在了頭蓋骨上,引得一陣發麻。

她忍著尖叫,懇求道:“還請小主求奴婢一命!奴婢定當牛做馬,償還您的恩情。”

喬鳶還未開口,只聽得青嵐的聲音回蕩在假山裏:“大公主,大公主!這裏邊黑,您別亂跑。”

隨著一串較之成人更輕的腳步聲傳來,不容她們兩人反應,大公主從右邊的小洞裏冒了出來,視線正落在桑兒的手上,好奇道:“這是什麽?”

桑兒臉色欻得慘白。

-

臨近筵會,何花娘愈發不能懈怠,除了歇息時要進裏屋,其餘時間哪怕頂著大太陽,也要守在花盆前,看護好栽培的花。

因她識得點字,所以每年都會用冊子,以文字並繪圖,詳細記錄下每個品種從長葉,到結苞,再到綻開花蕾的模樣。

雖是繁瑣,但她樂在其中,而且還替瑛貴妃省了反覆斟酌的功夫,她只需看著冊子,就能大致定下所需的花種,有選擇地照料,才不至於手忙腳亂。

只是可惜,今年瑛貴妃少選了許多有著艷麗花色的品種,偏她養的最好的便是單瓣芍藥。

她拋開雜念,照例去給花種松土,思忖待會還要搬芍藥置在承乾宮,怕是要耽擱給其他花澆水,於是這會兒打算手腳麻利些,依次按需全都灑了遍。

現下的天氣尚好,花香飄散,迎來蝴蝶穿梭期間,時不時還有蜜蜂嗡嗡聲,何花娘終日與花相伴,自是不怕它會蜇人。

拎著水桶,她湊近一盆牡丹,舀起一瓢水,剛覺這蜂的動靜似乎有些大,下一刻正與一只露了尾針的馬蜂對上,待看清花蕊中躺著一只斷翅的蜜蜂時,那馬蜂猛地朝她沖了過來!

好在手上還拎著葫蘆形的水瓢,她一手揮過去,把它罩在了裏面。

奇怪,馬蜂比之蜜蜂,更危險許多,宮中定時有人會去搜查附近的窩巢,避免滋生這等害人的飛蟲,傷到貴人,這還是她入宮幾年來,第一回遇到的馬蜂。

不知蜂房那邊,可糟了馬蜂的襲擊?

未免賞花宴出意外,她打算向瑛貴妃提醒一二。

......

“你的手藝,本宮從未擔心過。”瑛貴妃見到那一簇芍藥,心情甚好,“這次想要什麽賞?”

何花娘當即一喜,旁人都覺瑛貴妃不好惹,但在她手底下做了這麽些年,她也摸清楚對方的性子,不過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就像此刻,說是打賞,卻會問過她的意見。

何花娘開口道:“奴婢爹娘早去了,唯師傅還在世,奴婢離了淮州幾年,在娘娘手下也頗得看重,攢了些許銀錢,想討個恩典,回淮州將師傅接來,就在京城住下了。”

“小事。”瑛貴妃爽快答應,“賞花宴結束了你再走,但是你只能帶走必要的花銷,其他得留著,本宮可怕你離了宮不肯回來了。”

何花娘笑了笑:“娘娘人好,只讓奴婢伺候花草,免了與旁人打太多交道,還允了之後會放奴婢出宮,再額外給筆銀子,這等差事已是強過外頭許多,更何況外頭的花草也沒有宮中得多。”

說完,她主動提到馬蜂:“娘娘,奴婢還有一事,不算大,但奴婢總覺得有些反常?”

瑛貴妃“哦”了聲,心下暗道:近日來反常的事竟如此多?

“奴婢今日澆花,遇到一只馬蜂。馬蜂會吃蜜蜂,若是在山林間遇到,也不算稀奇,只是皇宮裏貴人多,這馬蜂會傷人,每年都會派人清查附近的蜂巢。

奴婢入宮幾年,未曾見過一只馬蜂,如今突然出現,也不知是否是……”

瑛貴妃篤定道:“你常年養花,既是察覺出異樣,那必定比只會賞花的本宮敏銳。本宮瞧這不是意外,定是有人放了馬蜂出來,想攪了本宮的賞花宴。”

何花娘噤聲。

“但本宮可不躲。”瑛貴妃刮了刮芍藥的花瓣,勾唇道,“請君入甕,才能收拾了背後背後鬧事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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