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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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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面

前朝永殤帝,在位期間耽於聲色,追求長生不老,年年征收苛捐雜稅,對苦口婆心的群臣和怨聲載道的百姓置若罔聞,一場天災降臨後,各路人馬,揭竿而起;

時朔太祖參加起義軍,成為驍將,先後擊敗眾多諸侯軍閥,整合力量,統一南北,建立朔朝。

修養生息二十載,因南北邊境皆受外部政權滋擾生事,歷經三任帝王,才使他們一一降服,及至先帝駕崩前五年,才又將國策重心轉移到民生民計。

珠玉在前,瓦石難當。

在群臣看來,承位的陸時禎,只要做好無功無過的守成之君,就萬事大吉;

而陸時禎也確沒有超出他們的期許,寬仁治國,斂賦減稅,除殺了幾個貪官外,再無見血。

一眾公卿大臣的性命得以保存。

但溫飽思淫/欲。

王氏作為朝堂上的常青樹,憑當今母族的身份,權勢更進一步,即使未有僭越之舉,底下亦有無數雙手將其架在高處,至於是否有結黨營私之嫌……

官場覆雜,總有不肯同流合汙者,站出來發聲。

移和殿。

陸時禎甫一下朝,連軸批閱奏折。

他自認無法企及父祖們的成就,卻也不願差之千裏,庸碌一生,最後在史冊上留下的,不過寥寥數語的評價。

勤政雖疲尤酣。

今日的奏折似馬蜂湧至,一連數折都是痛批王氏驕縱奢侈、與朝中官員來往密切的,這種狀況每過一段時日便會輪上一回。

此王氏出自太原王氏,在前朝不得重用,後有從龍之功而重振族輝,分得功賞後又及時交出兵權,棄武從文,避開了清算,可見其家主王煊遠見之深;

而“王氏”乃泛稱,置於前朝,具體指陸時禎外祖王煊和舅舅王烽,置於後宮,則指皇後王令瑰和太後王曼。

陸時禎始終記得,那位與他並無血緣關系的舅舅,兒時常搜尋民間奇玩送入宮中;

彼時他五歲,生母因病離世,他被抱至中宮撫養,但母後一頭紮進後宮漩渦,對他並不太親近,只有舅舅,給予他些許關懷和溫情。

他又看了眼上奏的官員,皆是去年科舉及第的寒門子弟。

秉著惜才和對外祖家的感念,他掃了眼硯臺,另拿起一旁備好的朱筆,比對了下,然後一如往常地只在奏折上批下一個“忍”字。

此時禦前太監鄭暉進殿來報:“皇上,松真姑姑來了。”

-

消息來得突然,喬鳶不免聯想到她清晨與太後的機鋒。

下鑰後的皇宮內,少了許多人氣,夜風挾著絲絲涼意鉆入她的肌理,驅散熱意,提了提她的精神。

妃嬪們侍寢前,需要候在移和殿西側的愜心堂,等待猶在進膳中的君王,挑選好敬事房呈上的綠頭牌,而後被選中的妃嬪則會單獨留下,沐浴凈身,靜待良辰。

好在皇上用膳的時刻稍晚,否則她來不及填填肚子。

只是甘泉宮離移和殿,尚有一段距離,喬鳶為免心浮氣躁,開始思索——假若太後影響今夜皇上宿在何處的決定,是因為看中她,要推她承寵,那為什麽會選中她,又希望她能給出怎樣的回報?——已知殿選時,是太後在眾多名門佳麗中,賜了香囊給家世低的她和誠答應,外朝與內廷休戚相關,她便鬥膽猜測,對於太後來說,她們兩人好拿捏——而順利獲寵後,她能得到的不過錢財、位分,以及子嗣。

思緒理順之後,喬鳶直覺就要抓住關鍵之處,卻須臾被打斷——

“姐姐,快行禮。”

她認出這是誠答應,朝前一看,只見瑛貴妃高髻雲鬟,妝色秾麗,單臂搭在儀輿上,微仰下頜,眼見其愈發靠近,連忙斂下眼眸,蹲身行禮。

儀仗並未停留,不多久便與她們拉開距離。

誠答應主動挽著喬鳶,繼續往前走,轉頭笑著埋怨道:“姐姐應是很少出來吧?平時我都遇不上你。”

她臉上仍有嬰兒肥,笑起來很是可愛,杏眼汪汪,卻帶著幾分狡黠。

喬鳶瞬間憶起初次游逛禦花園的那天,她將要轉過一處假山,就聽得誠答應近乎天真道:“這貓兒嚇了我一跳,聽說它們有九條命,你把它扔到湖裏,讓我瞧瞧是不是真的。”

她不願再想起貓兒被救上來之前的慘樣,心神又回到眼前人身上。

誠答應見她側首望了過來,還搖了搖她的手臂,一派爛漫之態。

只是再偏過去幾寸,就能看到地上的人影在月光下拉得纖長,隨之左右晃蕩,仿佛有鬼魅正在蠢蠢欲動。

喬鳶沒有抽手,目含歉意道:“非是我躲著你,是我得了時興的花樣,埋頭繡得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姐姐確實對這後宮知之甚少了。”誠答應猝然定住,黑眸不錯地看向她。

喬鳶不知其意:“妹妹何出此言?”

誠答應露出兩顆虎牙,伸出手臂,直直地指著前方道:“姐姐可知,方今後宮分三派,一派自是與皇上沾親帶故的王氏,一派父兄在朝中身居高位,自己有底氣不依附任何人,最後一派則是以瑛貴妃為首的,勢必會與太後、皇後鬥得不死不休。”

喬鳶未作聲。

“先帝曾親自賜婚給王孫二家,姐姐可知道?”誠答應湊近,悄悄道。

當然知道。

當年先帝為貴妃的長姐與皇後的胞兄賜婚,是件津津樂道的美事——一個是以文學治家,一個是武勳世家,兩兩結合,生下的孩子可謂文武雙全。

但事與願違,孫氏女婚後多次小產,王孫二家關系由此迅速惡化。

誠答應見喬鳶點了頭,隨即丟下一道驚雷:“不少人猜測,瑛貴妃進宮來是替她姐姐報仇的,皇後生產時大出血,怕是她動了手腳,只是沒能搜到直接指證的證據。

可憐大公主,四歲了還不能說一句完整的話。”

喬鳶回頭張望,沒發現有其他人,而甬道盡頭就在不遠處。

這裏是皇宮,哪怕黑幕籠罩,也不代表它就是一處隱蔽的山洞。

她還不想死。

喬鳶將七分的不滿,掩飾為四分的擔憂和三分的後怕,提快了腳步:“妹妹別說了,不過捕風捉影的事。”

“好了,我不拐彎抹角了。”誠答應跟上,徐徐道,“姐姐,我們倆是一樣的,都被太後看中才能進宮來,但皇後身體虧空倒了,太後遲遲不肯放權,顯得太有野心,跟著她們不是長久之計;

但在後宮中,沒有靠山,我們兩人如何獨善其身?

我和羅貴人是同宮,已然下不了船,但總得為自己找個後路,寶要分開押,希望姐姐莫一時沖動選了王氏,我還盼著姐姐日後能拉我一把。”

謊言不可怕,可怕的是半真半假的話。

誠答應這番話有幾分可信?要不要信?

喬鳶下意識擡頭,想看看誠答應臉上的表情,頓然發現,她們早在愜心堂坐下,現在她的舉動難免不妥。

她收住了視線。

“怎麽?誠答應都不知羅貴人為何沒來,喬常在你知道?”瑛貴妃夾槍帶棒道。

她自是一肚子火。本來皇後臥病在榻,該是她代理六宮,偏太後奪了宮權,也就在侍寢上,她還能主持下;

結果現在連個貴人都仗著有太後撐腰,敢比她還不守規矩。

喬鳶楞了楞,惠妃好心給她遞了個話頭:“妹妹還沒侍過寢,這是緊張了吧?”

“哈?”瑛貴妃拆臺道,“皇上每月翻牌子的次數,五根手指頭就能數得過來,惠妃這話倒像是認定,今晚就是喬常在侍寢了?”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幾道看熱鬧的竊笑傳出。

“還笑?你們有多久沒見到皇上了?”

胡常在聞言,扭身坐好,閉緊嘴,不敢再造次。

氣氛愈發凝滯,誰都不想觸了瑛貴妃的黴頭。

偏她自己點了人,“喬常在以為呢?”

不妙。

喬鳶雖與瑛貴妃沒有舊怨,但是按照宮裏人的說法,瑛貴妃慣是囂張跋扈,此次她要是有一句話說得不好,恐招瑛貴妃不喜。

“嬪妾認為……”喬鳶頓了頓,“皇上在政務上耗費心力,難得松快,必是想找個合意的人,說說體己話,嬪妾認為,三宮六院中,貴妃娘娘最得聖心。”

瑛貴妃挑眉,欲說些什麽,只見門簾被掀開,是個小太監,他跪在地上,顫顫巍巍道:“太、太後頭風發作,皇上已經趕去壽康宮了。”

喬鳶暗自松了口氣。

瑛貴妃起身時,蔑過在場所有人的反應,眼尖得辨出有的妃嬪蹙眉、有的悵然若失、有的恨恨咬牙,隨後勾了勾唇——

王氏真是招人恨吶。

-

一眾妃嬪由瑛貴妃領頭,前往壽康宮探疾。

不多時,瑛貴妃停下:“臣妾給皇上請安。”

其他人跟著行禮。

喬鳶掩在其他妃嬪之後,借著廊下燈輝打量起天子。

但見他穿著月白色常服,身形頎長,儀貌都雅,站在深灰的階臺上,看到闔宮鶯紅,視線也並未停留在某一處;

眉眼深邃雋挺,眸中俱是疏離之色,唯掃過進出的太醫和婢時,顯出幾分淩厲。

誰能想到,月餘之前,他們還是陌路人。

判若雲泥。

現下她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她拼盡全力獲封名號,成了禁城的一員,而有的人自出生起,便享無數珍饈玉玩和綾羅綢緞的供奉。

方泛起的星點旖旎情思,片霎風流雲散。

她該要嫉妒的,但比起這種微不足道的情緒,她更想攀上險梯,夠到這輪金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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