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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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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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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 李佚笙覺得自己睡得很不安穩,中途似乎經歷了非常多起伏的顛簸,甚至後來在迷迷糊糊中還被人叫醒, 灌了一杯未知的苦湯進胃。

想到這兒,她迷蒙的腦海裏忽地冒出了一個極度荒誕的想法。

怎麽感覺昨晚的經歷好像跟小視頻中的酒後亂性換來春宵共度的流程差不多。

無非是最後都給灌了一杯“藏紅花”。

其實李佚笙曾經酗酒過一段時間, 她也一直了解自己的度量。

但昨天卻也是實在沒有料到小半杯紅酒的後勁兒能那麽大, 不然她肯定也不會喝得那麽猛。

不過,李佚笙最後在失去意識前一秒。

她的印象中確確實實,應該是看到了謝久辭。

李佚笙平躺在床上睜開眼睛, 盯著天花板頂上暗黑色的水晶玻璃垂燈出神, 腦子裏飛速閃過了些許零星的畫面片段。

浴室氤氳的霧氣之中, 交疊的人影上下律動。朦朧幻境,那雙含笑的眼眸肆意溫柔,仿佛溺死了她此生所有的情欲與虛妄。

說起這個, 以往李佚笙靠酒精助眠,就是仗著自己酒品好, 醉後只會睡覺。

但她現在卻有點拿不準。難不成真是她霸王硬上弓,幹了點驚世駭俗的事情出來, 所以,謝久辭才會落荒而逃,不敢面對她?

也是, 按照他傳統的戀愛觀念,這可不是玷汙了他內心純粹的愛情嘛。

當然李佚笙也不認為是謝久辭不願意接受這件事,畢竟往常親親抱抱他也配合得很積極起勁。

可就是說,或許在謝久辭心裏, 此時還不夠名正言順去做更深入的交流,結果卻被她軟磨硬泡地失了原則。

這麽來看的話, 他自我一時承受不住也是正常,李佚笙覺得她能理解。

但是理解歸理解吧。

李佚笙慢慢坐直身子,低眼看了會兒自己身上被人換好的新睡衣。黑綢暗金,與謝久辭那件正是同款。

然後,她又閉眼細細感受了會兒,並沒有察覺到哪裏有酸軟難耐的感覺。

謝久辭不會是真不行吧。

這個念頭甫一出來,李佚笙便開始為自己以後的幸福生活所擔憂。她不死心地踩上拖鞋,站直身子去了浴室。

幹幹凈凈,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甚至連垃圾桶的袋子都是新換好的。

李佚笙皺著眉,對著鏡子往下拉了拉衣領。

果不其然,只有鎖骨處泛起微弱的紅痕。

“.…..”

她沈默地推門走了出來。

剛回到臥室,床頭櫃上的手機便響起了一陣鈴聲。李佚笙趿拉著拖鞋過去,垂睫掃了眼,看清聯系人後,隨手便接了起來。

沒等她先開口,那邊季繁的聲音就傳出了聽筒:“誒,我的笙寶!”

李佚笙眉頭一跳。

“今天周六,你在幹嘛呢?”季繁似乎也沒打算等她回話,緊接著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下周五不是立秋,你過生日嘛。”

“時隔多年,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機會,我決定幫你大辦一場生日宴,順便來慶祝我們的友誼即將大跨步邁向第九個春秋。”

“怎麽樣,我親愛的公主殿下,要不要賞個臉過來參與呢?”

李佚笙明顯地楞住。

生日。

腦海裏突然有個不可靠的念頭一閃而過。

李佚笙抿了抿唇。

現在木已成舟,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跨過戀愛的順序階段,好給謝久辭一個合理的身份借口來讓他原諒自己。

何況她本來也一直在謀劃表白的事情,正愁沒有合適的機會來營造他所重視的儀式感。

假期裏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她都快要忘記現在已經是時值八月。

李佚笙暗自在心裏估算了一下,從今天到下周五剛剛好還有六天的時間。

橫向課題的實驗安排按計劃來說是五天半,謝久辭昨天也說自己需要忙一周,等自己喝完藥,他就會回北辰來住。

那這麽看來,所有的事情都恰到好處地重疊在了一起。

如此來講,六天後便是最好不過的表白機會。

跟季繁一樣,她和謝久辭的相識也將邁入第九個年頭。

九年,長久,是個好意圖。

是不是真的生日也不重要。

只要謝久辭和季繁在,那天就會是終極浪漫的日子。

最好的朋友在身邊,最愛的人在對面。

所有的一切都將共同見證他們對愛的宣言。

這一刻,李佚笙好像忽然明白了謝久辭所說儀式感的具象化。

幸福,竟然可以簡單地,不過如此。

說實在的,從很久以前開始,李佚笙就變得不怎麽期待去過這個生日。因為在她眼中,這個日子似乎和隨便某一天並沒有什麽特別與不同。

日子朝夕輪轉,生活日覆一日,好像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

曾幾何時,李家父母還健在的時候。

也會有人在立秋這一日,幹完一天的農活後回家,興致勃勃地為她蒸上一碗雞蛋糕。

雲霧之中,盛夏的蟬鳴喧囂不止。

那炕頭坐著的婦人手上滿是黑黢細裂,面上笑意卻深。

她邊給女孩餵食,邊轉頭朝進門的來人提議:“今兒個立秋,莊稼地裏豐收,俺娃也正巧在這個窯洞裏長了一歲,真是個好日子。”

“不如以後,咱就按這天給俺娃過生兒吧?”

……

年輪翻滾不停,往事如煙明滅,記憶總是會在一瞬間悄聲浮現。

後來,女孩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過了很多年,於是便也養成了過生日會吃雞蛋糕的習慣。

可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事與願違。像是某種古老的神秘魔咒,仿佛人們一旦對某件事情抱有了期待,相應的失望便會隨之而來。

潦草的結果終究是配不上莊嚴的承諾。

初三那年立秋,女孩放學回家。

瞧見屋子裏擺滿了飯食,可獨獨不再見那一碗生日時才會有的雞蛋糕。

臉上的笑容一瞬僵硬。

她猶豫了兩秒,終是鼓起了勇氣,遲疑地問向炕上的父母。

婦人聞言先是怔了一秒,而後動身就要下炕,聲音焦急又緊張。

“俺娃想吃雞蛋糕呀,俺去給你做,你等著。”

女孩剛要點頭,卻見婦人身旁的老漢當即就沈下臉色,擡手摁住了婦人的舉動:“做什麽做,今天又不是什麽特殊日子,吃飯!”

女孩站在原地看著他。

大概是被她盯得煩了,老漢幹脆破罐子破摔般地跟她攤牌:“之前是我們哄了你,立秋根本不是你的生日,不過是我們一直記不得,圖了個方便。”

“前兩天,我們才想起來。你真正的生日是在農歷七月初五。娃啊,你現在長大了,自己可得記好了,以後我們就按真實的日子來過,你記得每年提前一天提醒我們。”

……

年少時,李佚笙對這件事情始終想不明白。於是便固執地自我認定,過生日是個麻煩事。

麻煩到,連父母都不願意去專門記憶。

李佚笙覺得也沒關系,本來就是自己的事情。

她緩和了很久才說服自己:大不了,來年她自己記得去敲鑼打鼓地提前告知父母,這樣就好了。

可是遺憾總是如影隨形,誰也想不到,明天之後等待著他們的,會是什麽。

上天跟他們家開了個小玩笑。所以李佚笙第二年沒能等來一次自己主動提醒的生日宴。她也永遠不會再有機會,能夠吃上一碗,那婦人親手做的雞蛋糕。

母親死的那年九月。

李佚笙考入了北辰附中。

在那裏。

她好像認識了很多人,卻也不過只有兩個人。

高二那年,季繁晚修時突發奇想,曾把她揪到操場一起餵蚊子,她絮絮叨叨說著自己生日那天要許下的願望。

李佚笙就靜靜聽著。

直到季繁扭頭問她:“那你呢,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等你過生日,我一定送你個大禮。”

李佚笙頓了下,笑道:“我過農歷生日,不好記的,算了吧。”

“你不說怎麽知道我記不住?”

季繁不依不饒:“快點啦,就算我沒記住,你又不會損失什麽。但要是我記住了,那你可得和我做一輩子好朋友。”

於是,一句到嘴邊的“七月初五”就這麽被李佚笙艱難地咽了下去,她在不知不覺間改了口,垂眼呢喃道:“大抵是農歷立秋那日吧。”

總歸都是農歷,在這個公歷計時的時代,又有誰會去真正刻意熟記。

李佚笙沒抱希望,卻也存有期冀。因為李佚笙真的很想,和她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再後來,李佚笙在生日之前轉學,自然而然便將這件事情拋在了腦後。

也是在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慶祝過生日。

上一次慶祝生日過去多久了,久到連她自己都快要忘記了。

最近一回想起生日這件事,還是由於紅豆酥的售價。

只是因為她曾對謝久辭抱怨,說沒有人願意在這個快餐時代接受古老永恒的計時規律。

他便將她所言的農歷日期作為隱藏的驚喜公之於眾,耐心等待著她去發現。

就因為她隨口一句“立秋那日”的回應。

季繁便一直牢記到了現在。

所以你看,生日本身並不覆雜。

原來,這個世界上總會有那麽一些人,願意不顧變化,牢記你生命起始的那日奇跡。

李佚笙擡手把手機拿遠了些,湊到眼前翻出日歷細瞧著。

周五,立秋。

公歷上,顯示的是——

八月初七。

看清的瞬間,李佚笙腦子裏的畫面就開始不斷回閃。記憶由近及遠,是誰在低聲輕訴。

“你走丟那日,是你的生日。”

“我記得姐姐的生日,是公歷八月初七,農歷的七月初五。”

“以前,是俺們圖方便。以後,你自己的生日要記得,農歷的七月初五,可得記好了。”

“立秋是個好日子,莊稼豐收,俺娃在這窯洞裏剛長了一歲。”

......

“嘀嗒——”

地面上濺起一小朵極美的水花。

李佚笙擡手捂住腦袋,慢慢蹲下了身子。她覺得自己仿佛又做錯了。

她不應該賭氣的,她為什麽要賭那一口氣。

還是初三那年。

農歷的,七月初五。

那一日,老漢和婦人老早就結束了地裏的農活,家裏為數不多的兩顆雞蛋硬是被他們從立秋攢到了處暑的前日。

身懷六甲的婦人在竈臺上燒水起鍋,動作間略顯笨重。

老漢掀開門簾走進來,催促道:“快點兒,娃馬上放學了。”

聽到這話,婦人手撐著後腰,笑起來:“你說你,上次非得提這事兒,俺都感覺娃她當時有點生氣了,只不過憋著沒說而已。你當時跟娃說,讓娃提前一天過來提醒咱們,你看昨個兒娃也沒來,我倒要瞧瞧你今天怎麽圓場。”

“那我不說能行嗎?”老漢佯裝惱怒地瞪她一眼:“這過生日,咱老祖宗圖的就是一個吉祥時辰,要是不按真實的日子過,那可是要折福的。你看那個大老板的氣派,就知道咱娃原來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更得多點講究了。”

“就你事兒多。”等了三分鐘,婦人從蒸籠上端出碗黃燦燦的雞蛋糕,撒了點香油與芝麻上去:“你說,咱們家這日子過得好了,是不是沾俺娃的福。”

老漢潑她冷水:“當年要是聽我的,把娃送到城裏那派出所,說不準娃早就認祖歸宗,更有福氣。”

“俺不樂意跟你說這些。”婦人熄了竈火,指揮老漢端碗往外走:“你這人有時候就是太軸,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一個'理'字能說清的。”

聞言,老漢腳步一頓,沈默良久,終是對著空寂的窯洞長嘆了一口氣:“說得......也是。”

……

要說這世間的諸事萬般,皆逃不出一個所謂陰差陽錯。

說不清的又何止是理。

就像那夜村頭柳樹垂梢,微風吹拂萬千閑愁。

李佚笙抱著胳膊仰頭望天。

滿目都是,烏雲壓城和萬裏黑煙。

往日亮閃的北鬥七星隱匿在了雲層之後,所以踏上路途的旅人便被困在了迷霧之中。

自然而然也就錯過了那碗——

炕桌上擺了整夜餿掉的,香油芝麻雞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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