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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剛推開, 李佚笙就和懶懶靠在旁邊白墻上的謝久辭打了個照面。

應該是聽見了門響的動靜,他慢騰騰地起身,轉過來看向她。

謝久辭今天穿著件藏藍色的短袖, 配著純黑的闊腿休閑排扣褲,正垂著腦袋安安靜靜地倚站著。

有風從樓梯口的窗戶裏吹了進來, 男人的發梢隨之浮動, 眉眼間滿是張揚的意氣。

盛夏晨曦的光線很強,卻不及他半分耀眼。那雙漆黑瞳孔中倒映的景色,自覺將萬物虛化。

仿若天地之間, 只剩一個她。

呆滯間, 李佚笙腦海裏突然冒出來一個詞。

一眼萬年。

也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

謝久辭驀地勾了唇, 揉上她的腦袋:“怎麽,看傻了?”

李佚笙故作平靜地收回眼,擰鑰匙鎖門:“沒有。”

“嘖。”謝久辭瞧著她, 若有所思地問:“這麽容易害羞呢?”

李佚笙不理他。

恰好鎖好門,就要下樓梯。

謝久辭倒是沒什麽所謂, 看起來似乎也對她的應話不抱期待。他往門把手上瞥了眼,伸手過去。

然後沒再多說什麽, 就擡腳跟在她的身後。

樓梯狹窄,兩人一前一後,距離相隔不過半米。

墻上的兩道影子起伏明滅。後邊的那團明顯更高大一些, 隨著腳步無聲挪動,沈默守護著前方的伴侶。

李佚笙此時的心情算不上好。自與張天譯談話後,每每想起李言沐的事情就像有顆巨石壓在心上。

回憶起張天譯惱羞成怒的語氣,竟然讓她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

雖然張家在幾年前已經倒勢, 可畢竟多年積累起來的家底都還在。

生意場上的那些事情李佚笙不懂,但也曾隱約聽說過一些傳言。而較之於外人的捕風捉影, 她有足夠的優勢去求實取證。

李佚笙本來並不怎麽相信,因為傳聞的描述太過駭人聽聞。

然而最終的結果卻是被現實啪啪打臉,所有證據的指向分毫不差,令她震驚萬分。

張老爺子人脈很廣。按理說不應該會落得如此下場,商業場裏縱橫一生的老油條,怎麽會輸在最簡單的賬面上。

李佚笙思憶起當時所看到的材料內容,心下陡然一驚。

除非——

他是,自投羅網。

李佚笙停了下來。

大抵是想得專註,她並沒有註意到身後人的靠近。

謝久辭垂眼看著地上重疊的暗影,伸手握住了她,然後用小指撓了撓她的手心。

察覺掌心的癢意,李佚笙楞楞回神。

謝久辭側頭,神色如常:“心情不好?”

“......”

李佚笙默了會兒,實話實說:“也不算吧,就是有點煩躁。”

“哦?”謝久辭挑了挑眉,又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些。擡起空著的右手,將她鬢邊的碎發撩至耳後,柔聲道:“介不介意說來聽聽?”

李佚笙陷入沈默。

見她如此,謝久辭也明了她內心的抵觸,他輕拉了下她的手,淡淡道:“走吧。”

李佚笙被他的態度搞得很懵,甚至還因此產生了點心虛。

盡管當下的她,忽略了親密關系本身,並不覺得自己善意隱瞞某些事情會有什麽不對。

而且謝久辭這個模樣和語氣,看上去也沒發現哪有問題,只隱隱覺得似乎有種受了委屈的意味。

於是,李佚笙內心的負罪感在這一瞬間達到頂峰,她猶豫了下,小聲問:“去哪?”

謝久辭笑:“陪我散散步,順便去飯堂吃個早餐。”

李佚笙悄悄瞥他的臉色:“你不生氣啊?”

“嗯?”謝久辭牽著她的手往前走,聲音裏聽不出情緒:“不生氣。”

“你陪我吃早餐,我很開心。”

李佚笙看著他的背影,沒再說話。

她頓了頓,溫吞地回握住他的手,悄悄用力捏了下。而後,就被他強勢掰開指縫,五指插進去,嚴絲合縫地攥緊。

高大的梧桐樹遮天蔽日,蟬鳴陣陣,叫囂著盛夏永不謝幕。

假期的校園裏少了往日的美好熱鬧,看起來空空蕩蕩,只有兩人與黑影相伴成雙。而他們腳下的柏油路卻長得仿佛沒有了盡頭。

-

謝久辭帶李佚笙去了實驗樓對面的飯堂,是她常去的那個。

一進門,中央空調的涼氣就迎面而來。

冷熱交替,風聲迅猛。

李佚笙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一旁的謝久辭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側身,擋住了風口。

隨後,就著這個姿勢將她摟進懷裏。

“想吃什麽?”

他垂睫,輕聲問。

李佚笙站在門口往飯堂裏面掃了一圈,發現室內只零星開著幾家就餐窗口。

她平日裏常吃的包子鋪沒開門,其他家也沒嘗試過,於是也一時有些犯難。

糾結了一陣子,李佚笙決定把問題拋回去:“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謝久辭隨口說:“那就喝點海鮮粥吧。”

“......”李佚笙想到自己餘額不多的飯卡,理不直氣很壯地道:“要不換個別的,昨晚剛喝過,會膩。”

“西餐怎麽樣?”

“誰家好人大早上起來吃西餐啊。”

隨著話音的落下,李佚笙的眼神飄向正對面。

那裏專門隔出來一片空間,是特意為留學生搭建的西餐廳。裏面的裝修極度奢華,純白色歐式桌椅和精巧吧臺,與不遠處的藍色塑料排椅形成了極其強烈且鮮明的對比。

格格不入,且十分違和,就像他與她。

價格都不用猜,打眼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會便宜。

李佚笙凝神考量的時候,謝久辭也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略微思索一番,就明白了問題的根本。

“噢。”謝久辭收回目光,瞧著她,眉梢揚起,似問似答道:“你是怕我讓你掏錢啊。”

“......”

李佚笙內心很抓狂。

情況確實是這麽個情況。

但你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直接說出來幹什麽,這難道很光彩嗎?

換做別人家懂事點的男朋友,如果在這個時候看出女朋友的窘態,估計十有八九都會禮貌且不乏貼心地默認選擇一個性價比高的早餐鋪。

而後還要三推四就地說上一句:“我就喜歡吃這些,別的吃不慣,別花冤枉錢”,來以示寬慰。

誠然李佚笙都不要求謝久辭這位少爺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但是至少也別上來就拆臺啊,多冒昧啊!這麽直接不要命啦?

李佚笙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沒再吭聲。

“女朋友。”謝久辭笑了,“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你跟男朋友出來約會,需要讓你付錢?”

“......”李佚笙很想說“上次就是你持恩要挾,讓我請客吃飯來著”。

但轉念一想,游樂場的那頓飯最後可是結結實實只進了她的肚子。反而是謝久辭白搭了兩張門票才換了杯可樂,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想起這個,她懊惱地低下頭。

“好了,不逗你了。”謝久辭擁著她往西餐廳走,哄道:“我想吃這個,就當陪我,可以麽?”

要是換做平時,李佚笙少不得要耐心教育他一番,跟他說明白錢不能亂花浪費。

但現在她實在是由於囊中羞澀,沒有資本站在道德的至高點對他施壓評判,只能默許著由他去。

心想反正謝久辭人傻錢多眾所周知,就連陳碩都能找準機會坑他一筆,自己這個做女朋友的偶爾沾沾便宜也不算過分。

李佚笙深刻覺得自從和謝久辭相處久了,臉皮也變厚了許多。往好處想,也算是學會了自洽。

走進餐廳,謝久辭先是安置著李佚笙坐下,之後才揚手招來服務生。

他擡起下巴,往對面點了點,示意把菜單交給她看。順便掏了手機出來處理信息。

李佚笙連忙擺手:“你點吧,我都可以,不挑的。”

聞言,謝久辭放下手機,擡眼。

“不好意思啊。”

謝久辭朝服務生微微頷首,“我女朋友可能得想一想,您先忙,等會我們確定好了再喊您。”

服務生彎唇,躬身離開。

等他走後,謝久辭對上李佚笙困惑的視線,他語氣嚴肅地啟唇道:“女朋友,我得糾正你一個觀念。”

李佚笙:“什麽?”

謝久辭動指在餐桌上輕扣了幾下:“你說你什麽都可以,不挑?”

“對啊,這有什麽問題嗎?”

“當然,”謝久辭身子往後* 靠,瞇眼瞧她半晌後開口:“桃子能吃嗎?”

李佚笙楞住。

“辣的能吃嗎?”

“生的能吃嗎?”

“冰的能吃嗎?”

......

李佚笙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列舉完實例,謝久辭停下來,看著她:“為什麽連自己的喜好都不知道呢?”

李佚笙視線躲避。

"阿笙。"謝久辭嘆氣起身,繞過桌椅來到她的身邊,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裏,輕聲安撫:“我希望你可以熱烈又溫柔地生活,就像以前那樣。”

“你不需要去勉強自己,在我面前可以放心地卸下偽裝。”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她的脊背,像是想讓她感受到安全:“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是過客。生命的本身就是用來體驗。你不應該對自己太過隨便。”

“只有你先把自己當回事兒,別人才會愛你。”

說到這裏,他又笑了聲:“當然,我說的是別人,像你父母親人這些。不包括我。”

李佚笙怔怔擡頭。

“我呢,不管你怎麽樣,我都愛你。”

頓了下,他繼續說:“一直都是,只愛你。”

李佚笙又感覺到鼻子開始發酸。

明明已經渾渾噩噩生活了二十幾年,卻還是沒出息地會因為一個字而想掉眼淚。

愛到底是什麽。

它為什麽會讓人興奮地想去發瘋,為什麽會令人激動地想要吶喊,為什麽會使人幸福地想要落淚。

心口的傷痕開始結痂,靈魂的破洞逐漸修覆。

李佚笙清晰察覺到左胸處蟄伏的某種情緒在蠢蠢欲動。

什麽是情非得以,什麽叫情難自禁。

李佚笙曾在理論課中聽過。

科學來講,這是一種由丘腦產生的多巴胺分泌物所導致的瞬時感覺,伴隨著快樂和愉悅,所以人們將其稱為愛。

但是,為什麽沒有人來為她解惑,這種感覺只會在謝久辭身上存在。

這種難以言喻的沖動,就連自由意志也無法抵抗。

李佚笙的淚水,就這麽,再一次毫無征兆地砸落。

其實連她都會感覺自己矯情得莫名其妙。

可偏偏就是有人會對此照單全收,以至於心疼皺起眉頭。

“怎麽又哭了。”謝久辭躬身探手過去抽了張紙巾,小心翼翼地揩去她眼角的淚珠:“乖啊。”

“我們不哭了。”

“謝久辭。”李佚笙抽噎著回抱住他,無所顧忌地將眼淚抹上他的衣襟,聲音發悶地含糊道:“我好愛你。”

良久,謝久辭低頭,拂上她的發。

“嗯,我知道。”

“那你愛屋及烏一點。”

“也要好好愛自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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