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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跟鞋“嘎噠嘎噠”地走過漫長的走廊, 最後在某扇門前停住。
女人又低頭核對了一下門牌，才按下門鈴。
十餘秒後，穿著睡裙的女孩拉開門, 楞了一下, 乖乖喊了句：“戚阿姨。”
屋裏的空調開得溫度很高, 戚少桐頂著暖烘烘的室溫脫去了圍巾和外套。
任苒去廚房給她倒水。
她攏著腿在沙發上坐下，草草掃了一眼屋內。
被扔在沙發上的ipad醒目地掛著科目一的題目，茶幾上晏知時的書被推到了一旁，桌面上躺著一面的鏡子, 旁邊散著幾只口紅、眉筆, 睫毛夾，還有半杯奶茶。
戚少桐忍著內心的潔癖挑剔，又側目看到床上被子亂著沒有疊，兩只白白胖胖的枕頭並在一起。
她又將目光收了回去。
背後的任苒說：“沒想您會來, 沒怎麽收拾屋子。”
戚少桐從她手上接過溫水, 笑道：“我在附近辦點事情，順路過來看看。你下午有空麽？帶你出去逛逛。”
任苒在屋裏吹了整天的空調，也是悶得頭疼，於是欣然點頭：“逛街嗎？我可以啊。”
戚少桐始終還是不喜歡任苒。不喜歡她的對於金錢和青春濫用揮霍，不喜歡她在感情上的輕賤冷漠。
她成長於軍人父母嚴格的管控和教育下，一言一行，循規蹈矩，從不出格。
而任苒，與她長成於同一個大院, 卻偏偏踩中戚少桐所有的雷點, 養成截然相反的三觀。
幸而這是一場雙向奔赴的相看兩厭，彼此也不過是為了晏知時, 維持一下虛偽的和諧。
任苒覺得自己演技真是好極了，陪逛街、陪聊天，像個捧哏似的，兢兢業業地捧著戚少桐的每句話，不讓落在地上。
中途試了兩雙鞋子，戚少桐也沒有讓她花錢，先刷了卡，任苒大大方方地收下，也沒有同她客氣。
逛了兩個小時，戚少桐覺得差不多了，卻沒有即時送她回去，而是一腳油門，到了附近的售樓處。
白衫西服戴著工牌的年輕銷售早早等在門口。
戚少桐帶著她往裏走，一邊介紹說：“這個盤是我朋友推的，離知時接offer的幾家公司都近。小苒，你喜歡什麽樣的戶型選一選。有什麽不清楚的，也多問一問。”
任苒掂著手裏沈甸甸的燙金印壓的樓書，這才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不同於任苒一頭霧水，戚少桐來前顯然是是做足了功課。
先考察過了商圈和交通等周圍環境。
逛樣板間時，又和銷售仔細問著小區樓間距、容積率、車位、物業費的問題。
任苒倚在一旁，拿著樓書漫無目的地翻，大致聽一嘴，也沒有多說話。
她知道戚少桐這些年挺出名的。
早些年寫的幾個話劇劇本賣過電影版權，連著出了好幾本書，連晏知時學校的圖書館裏也有收錄。
再加上偶爾出差，去各大高校講座授課，算是名利雙收、很能吸金的文藝工作者了。
不過任苒對她的成就實在不怎麽感冒，對她過於嚴肅和深刻的作品更是敬謝不敏。
“小苒，你覺得怎麽樣？”戚少桐跟銷售聊得投機，中途想起問她一句。
任苒結束漫無邊際的發呆，闔上手裏的宣傳冊，點頭微笑：“您問得很全面了，我想不出什麽問題。”
晏知時從學校裏忙完，才趕來跟她們一起吃晚飯。
戚少桐很有興致地拿著手機攤在桌面上，來回滑動著照片，問他們裝修喜歡什麽風格。晏知時這才知道，她們這一個下午都忙什麽去了。
任苒拿勺子乖乖刮著冰淇淋，眼神飄過來朝他看。
晏知時從桌下輕輕捏了捏她的左手，將戚少桐的手機推回去，讓開給服務生上菜的位置：“也不著急這一時半會兒。”
戚少桐對這個話題有些意猶未盡：“這個盤我跟你爸爸也是看過很久的，年後就交房了。好的樓層賣一套少一套，做決定要盡快了。”
“後續還要約設計、裝修、家具定制，通風除甲醛還要放上半年。也不能一直住你現在的公寓，以後上班又遠又堵，多不方便。”
晏知時神色不動，儼然興致缺缺，戚少桐又突然扯上她作為佐證：“小苒也覺得很好，是不是？”
對上晏知時的目光，任苒再次捧場：“阿姨的眼光很好的。”
戚少桐才又滿意地笑起來：“樓書你拿回去和知時再看看，什麽時候有空了，咱們再一起去一趟，把這事兒定下來。”
短短的一頓飯，三兩句冠冕堂皇的話，顯盡了戚少桐的強勢。
任苒懶得跟她計較這些。
晚間送別了戚少桐，坐在副駕駛上，她盯著指甲，想著要不要做一套新年的紅色款。
晏知時用手機導航好路線，大約是從她的沈默裏誤會了什麽，問她：“不高興了？”
任苒楞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擡頭看過去：“沒有啊，戚阿姨今天對我挺好的。”
晏知時說：“她只說想跟你逛逛街，我不知道還有其他事。”
任苒好笑地看著他：“你媽媽給你買這買那，我不會不高興啊。”
他默然看她許久，突然在車內，俯過身擁抱她。
冬日的外套摩挲出細碎的響動，她的臉頰微涼，肩窩散出暖意，晏知時撫著她的頭發，唇貼在任苒的額頭上。
他是真的喜歡她、寶貝她，怕她受委屈，怕她鬧別扭，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這種感覺說不上來。
他許久後說：“我媽願意怎麽折騰就隨她吧。”
“以後我就跟你一起。”
任苒的下巴墊在他的肩上，懶趴趴地說：“我好像也沒你說的這麽小氣。”
唐菡知道她去一趟S市回來，竟然房子都買了，忍不住在視頻會議裏發出尖銳爆鳴：“你們買房是買大白菜麽？我買瓶面霜都要等等雙十一！”
任苒疊著腿，抱著電腦在沙發上敲著鍵盤：“糾正一下，是晏知時爸媽買的，又不要我花錢。”
“但太誇張了這也，怕不是心急，催你們領證結婚？”
任苒被她的不明內情的猜想逗笑：“巴不得我黃了呢，還領證。”
“不領證現在買了不就是婚前財產？”
“我又不缺他家的東西，”她夠到茶幾上的橙汁，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有些厭倦道， “這種事攤在明面上也好，假客氣我更煩。”
唐菡說：“這也就是你了。普通家庭談婚論嫁，哪經得住婆婆這麽摻攪？”
任苒被這稱呼喊得別扭極了，笑罵她：“沒譜的事兒，你別這麽喊啊！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肉麻！”
兩人又繞回工作，多聊了兩句。
掛斷電話，在餐廳裏收拾的單婷就從背後問她：“小晏、你們在S市買房了嗎？”
任苒說：“他媽媽給他買的，跟我沒什麽關系。”
“這樣——”單婷難得會過問她的私事，“S市的房子是不是很貴？”
她將橙汁放回茶幾上，隨口答：“每平十萬左右吧，位置好點的房子都得這個價。”
跟燕山差距四五倍的單價讓單婷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她又問：“要是租房子的話，也得很貴吧？”
“我不知道這些，我跟晏知時一起，都是他付錢。”
任苒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再談：“阿姨，你晚上別做飯了，我減肥。”
單婷也就沒再開口了。
她吃住都在花園裏，日常看著任佳，做飯打掃，工資不低，也都能攢下來。
只是家裏上有老，下有小，這些年為譚杳日後攢下一些錢，但想讓她在喜歡的城市落腳，卻還是遠遠不夠的。
她又開始有些憂心。
生活若是沒有比較還好，可是眼看到的是別墅區的衣食無憂、條件優渥，另一邊電話裏女兒又在為實習工資的支出算了又算，又難免無奈心酸。
像是有一層像泡泡似的透明屏障懸於頭頂，明明近在眼前，卻怎樣也無法跨越進去。
任苒在這時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她丟下電腦，趴在沙發上靠背上，問她：“阿姨，您今年過年能不能加個班？”
“晏知時想叫我去他奶奶家那邊住兩天。就佳佳和奶奶在，我不是很放心。”
她見單婷面露為難之色，又道：“其實也不用您做什麽。萬一要是老人家給您打電話，您及時去照看一下就可以。”
“所以我想了個辦法。您不介意的話，把我的東西收一收。您和譚杳可以在這邊過年，我給您付加班費。”
她確實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也就是三十和初一兩天，初二我就回來了。您看可以嗎？”
雖然離高中所在的燕大附中很近，但這也還是譚杳第一次踏足花園裏。
小區的門口沒有掛牌，只繁榮生長著豐茂的綠植，所以她並沒有第一時間將這裏和那位遙遠的高中同桌聯系到一起。
單婷一年忙到頭，到了三十也沒有休息，招呼著譚杳幫手，貼上春聯福字，掛上了紅燈籠。
這是每年結束的一天，除夕。
鄰近傍晚，屋內的燈四處都亮起來，客廳的電視新聞頻道播報著各族人民的歡慶新春的喜悅祥和。
媽媽在廚房做飯，順便給家裏的親友撥著電話。
譚杳坐在沙發上打量著四周的裝潢布置，但或許是房子太大太空，開著地暖，她仍舊感覺到一股慢慢從腳背上爬，浸入骨子裏的森寒之意。
她好像忍受不了這種冷清。
譚杳起身四處走了走，然後忍不住內心的好奇，順著象牙白的旋轉樓梯，一步步走了上去。
二樓的走廊只有兩頭的床，大多數房間都關著門，她放輕腳步，好奇數著是有多少個房間。
直到在走廊的盡頭，一間屋子的房門微微敞著，露出一些光亮。
譚杳往裏看了一眼。
入目是女性精致華美的的房間，懸掛著粉色的床幔的床鋪，法式奶油風的梳妝臺，還有正對著到頂的排櫃上像收藏品一樣整齊碼好的名牌包。
夕陽的光透過窗紗灑落一地繾綣。
這大概是每個女孩夢想中的房間。
單婷抱緊屋裏新烘幹的衣服還沒來得及疊放好，女性堆成山的裙子外套夾著三兩件男人的T恤衛衣上還壓在床上。
這時，單婷在樓下喊她：“譚杳，吃飯了。”
她應了一聲。
轉身離開，輕輕帶上了房門。
晏波一家回老家的機會並不多，每次都是賓客盈門，這次為了晏知時帶了女朋友回來，又更加隆重了幾分。
遠的、近的親戚，能來的，都趕了過來。
屋裏人多得坐不下，先來的沒吃上飯，又得給後來者讓出空來。
戚少桐與妯娌坐著聊天說笑，晏波陪著家裏的長輩坐在一起玩牌。
小輩們難得見一次平日高冷寡言的哥哥，這會兒更是對挨在他身旁的女朋友好奇地打量著。
未來嫂嫂個子高，穿得也漂亮，挨著晏知時身邊，是誰都要誇獎兩句的郎才女貌。
不過家裏大人聊閑的時候也聽說，她是做自媒體的網紅出身。
職業性質對晏家這樣的家庭未免淺薄了些，嘴碎的也都說也不知道知時那麽挑剔，是怎麽選中的她。
任苒對這些背後的閑言碎語一無所知，她拿著對佳佳那一套，逗著小孩聊天，問他們的成績、排名，以後想上什麽大學。
看著他們漲紅的臉，她又偷偷向晏知時感慨自己也成了那種討人厭的大人。
晏知時給她削著蘋果，沒答話。
她又嬌蠻嗔怪：“晏知時，你怎麽不說話？”
他嘆了口氣，放下水果刀，遞給她一個已經成型的小兔子：“不討厭。你怎麽會討厭？”
晚間席面上，晏波被架著灌了好些酒，連晏知時也沒有逃過。
任苒吃著菜，在身側看著他的頰面和耳朵上都泛起一點點紅。
這時戚少桐卻在眾人面前主動開口問：“小苒，我年後約你媽媽見個面。你要一起來麽？”
她這話說得很奇怪，旁邊眼光都看過來。
任苒的笑一瞬間僵住，險些掛了臉。
晏波看她臉色不好，也解釋道：“小苒，我跟你阿姨也沒有別的意思。有些流程和過場，正常也是需要的，就是很普通的一頓飯而已。”
沒等任苒說話，晏知時已經主動站出來，沈聲說：“我們不一定有時間。”
晏波只好點頭：“也好。我們自己見一見、聚一聚，也是一樣的。”
這個話題很快中止，卻又像變成了不可見的異物，堵在了嗓子裏，怎樣也吞咽不下去。
回家過年，買房置業，再到後續結婚生子，好像一切都是順利成章。
但是任苒是覺得別扭的。
感覺自己像是趕上架的鴨子，邁出了第一步，後面的每一步都開始身不由己。
聞姍介紹的那個人，她在去S市陪晏知時過生日之前，短暫碰過一面。
普通。
轉身告別以後，任苒再也認不出第二面的普通。
或許是一直談的男生太優質，見了這樣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她才發覺這個世界對單身女性並不友好。
對方老實。
對方孝順。
對方沈穩。
那些虛幻的名詞妄圖置換她所擁有的財產、事業和青春。
憑什麽呢？
她對於人性本身極度缺乏信任，更對陌生人本能地反感和防備。
與其這樣，還不如是晏知時。
她是這樣想的，所以接受了晏波的邀請。
但是真的走到這一步，她又開始茫然。
晏知時的條件和對她的感情無可指摘。
但是內心隨時被戚少桐掀起的抗拒和波動，又在證明她並不堅定。
那種對未來的抗拒，像是隨風暴而來的浪，每次都會比上一次更強烈。
接下來是什麽？
被戚少桐按著頭，訂婚、結婚。
跟姜覺和解。
最後她坐在高位上，作為任苒的媽媽，見證這一切，給新人送上祝福。
她想到已經開始惡心。
屋內的喧鬧響了整晚，直到十一點三刻，晏知時從樓上將任苒帶下來，看倒數的煙花。
他們立在茫茫的黑暗中，任苒落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幾級臺階上。
晏知時問她：“不高興？”
她沒說話。
許久說： “沒事啊，我只是想我奶奶和佳佳了。”
四下安靜如深淵潭水，晏知時折回她的面前，看著她的眼睛，說：“我背你。”
她楞了一下：“什麽啊？”
晏知時已經轉過身，略屈下一些膝：“來。”
任苒遲疑了很久不願意動：“晏知時，你喝了酒的，別把我摔了。”
她看不見的前方，他的眸光映著月色溫柔：“摔不了你，放心。”
細長的手臂很久才猶猶豫豫地從背後環住脖子，他在她跳起的那一瞬，及時圈緊她的腿彎。
零點未至，零星的煙花已經從四處迫不及待地提前沖上漆黑的夜幕，爭奇鬥艷，搶奪頭彩。
身後有窸窣響動，良久一塊冰涼的水果糖被餵到嘴裏。
“差點忘了。新年快樂，晏知時。”
那夜，他們擁抱著，在晏知時從小睡大的單人床上，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天。
晨露未晞，朝陽未起，電話鈴聲在黑暗中擊碎深沈困意。
晏知時摸過床頭任苒的手機，看到一串未保存的陌生號碼。
他劃開接通，說了聲：“餵？”
那頭卻沒有說話。
任苒被吵醒，腦袋拱進他的懷裏，嗓音黏黏糊糊地問：“誰啊？”
電話被對方掛斷。
他解開任苒的密碼鎖，順手刪掉了這條通話記錄，撫了撫她的發：“應該是打錯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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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的空調開得溫度很高, 戚少桐頂著暖烘烘的室溫脫去了圍巾和外套。
任苒去廚房給她倒水。
她攏著腿在沙發上坐下，草草掃了一眼屋內。
被扔在沙發上的ipad醒目地掛著科目一的題目，茶幾上晏知時的書被推到了一旁，桌面上躺著一面的鏡子, 旁邊散著幾只口紅、眉筆, 睫毛夾，還有半杯奶茶。
戚少桐忍著內心的潔癖挑剔，又側目看到床上被子亂著沒有疊，兩只白白胖胖的枕頭並在一起。
她又將目光收了回去。
背後的任苒說：“沒想您會來, 沒怎麽收拾屋子。”
戚少桐從她手上接過溫水, 笑道：“我在附近辦點事情，順路過來看看。你下午有空麽？帶你出去逛逛。”
任苒在屋裏吹了整天的空調，也是悶得頭疼，於是欣然點頭：“逛街嗎？我可以啊。”
戚少桐始終還是不喜歡任苒。不喜歡她的對於金錢和青春濫用揮霍，不喜歡她在感情上的輕賤冷漠。
她成長於軍人父母嚴格的管控和教育下，一言一行，循規蹈矩，從不出格。
而任苒，與她長成於同一個大院, 卻偏偏踩中戚少桐所有的雷點, 養成截然相反的三觀。
幸而這是一場雙向奔赴的相看兩厭，彼此也不過是為了晏知時, 維持一下虛偽的和諧。
任苒覺得自己演技真是好極了，陪逛街、陪聊天，像個捧哏似的，兢兢業業地捧著戚少桐的每句話，不讓落在地上。
中途試了兩雙鞋子，戚少桐也沒有讓她花錢，先刷了卡，任苒大大方方地收下，也沒有同她客氣。
逛了兩個小時，戚少桐覺得差不多了，卻沒有即時送她回去，而是一腳油門，到了附近的售樓處。
白衫西服戴著工牌的年輕銷售早早等在門口。
戚少桐帶著她往裏走，一邊介紹說：“這個盤是我朋友推的，離知時接offer的幾家公司都近。小苒，你喜歡什麽樣的戶型選一選。有什麽不清楚的，也多問一問。”
任苒掂著手裏沈甸甸的燙金印壓的樓書，這才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不同於任苒一頭霧水，戚少桐來前顯然是是做足了功課。
先考察過了商圈和交通等周圍環境。
逛樣板間時，又和銷售仔細問著小區樓間距、容積率、車位、物業費的問題。
任苒倚在一旁，拿著樓書漫無目的地翻，大致聽一嘴，也沒有多說話。
她知道戚少桐這些年挺出名的。
早些年寫的幾個話劇劇本賣過電影版權，連著出了好幾本書，連晏知時學校的圖書館裏也有收錄。
再加上偶爾出差，去各大高校講座授課，算是名利雙收、很能吸金的文藝工作者了。
不過任苒對她的成就實在不怎麽感冒，對她過於嚴肅和深刻的作品更是敬謝不敏。
“小苒，你覺得怎麽樣？”戚少桐跟銷售聊得投機，中途想起問她一句。
任苒結束漫無邊際的發呆，闔上手裏的宣傳冊，點頭微笑：“您問得很全面了，我想不出什麽問題。”
晏知時從學校裏忙完，才趕來跟她們一起吃晚飯。
戚少桐很有興致地拿著手機攤在桌面上，來回滑動著照片，問他們裝修喜歡什麽風格。晏知時這才知道，她們這一個下午都忙什麽去了。
任苒拿勺子乖乖刮著冰淇淋，眼神飄過來朝他看。
晏知時從桌下輕輕捏了捏她的左手，將戚少桐的手機推回去，讓開給服務生上菜的位置：“也不著急這一時半會兒。”
戚少桐對這個話題有些意猶未盡：“這個盤我跟你爸爸也是看過很久的，年後就交房了。好的樓層賣一套少一套，做決定要盡快了。”
“後續還要約設計、裝修、家具定制，通風除甲醛還要放上半年。也不能一直住你現在的公寓，以後上班又遠又堵，多不方便。”
晏知時神色不動，儼然興致缺缺，戚少桐又突然扯上她作為佐證：“小苒也覺得很好，是不是？”
對上晏知時的目光，任苒再次捧場：“阿姨的眼光很好的。”
戚少桐才又滿意地笑起來：“樓書你拿回去和知時再看看，什麽時候有空了，咱們再一起去一趟，把這事兒定下來。”
短短的一頓飯，三兩句冠冕堂皇的話，顯盡了戚少桐的強勢。
任苒懶得跟她計較這些。
晚間送別了戚少桐，坐在副駕駛上，她盯著指甲，想著要不要做一套新年的紅色款。
晏知時用手機導航好路線，大約是從她的沈默裏誤會了什麽，問她：“不高興了？”
任苒楞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擡頭看過去：“沒有啊，戚阿姨今天對我挺好的。”
晏知時說：“她只說想跟你逛逛街，我不知道還有其他事。”
任苒好笑地看著他：“你媽媽給你買這買那，我不會不高興啊。”
他默然看她許久，突然在車內，俯過身擁抱她。
冬日的外套摩挲出細碎的響動，她的臉頰微涼，肩窩散出暖意，晏知時撫著她的頭發，唇貼在任苒的額頭上。
他是真的喜歡她、寶貝她，怕她受委屈，怕她鬧別扭，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這種感覺說不上來。
他許久後說：“我媽願意怎麽折騰就隨她吧。”
“以後我就跟你一起。”
任苒的下巴墊在他的肩上，懶趴趴地說：“我好像也沒你說的這麽小氣。”
唐菡知道她去一趟S市回來，竟然房子都買了，忍不住在視頻會議裏發出尖銳爆鳴：“你們買房是買大白菜麽？我買瓶面霜都要等等雙十一！”
任苒疊著腿，抱著電腦在沙發上敲著鍵盤：“糾正一下，是晏知時爸媽買的，又不要我花錢。”
“但太誇張了這也，怕不是心急，催你們領證結婚？”
任苒被她的不明內情的猜想逗笑：“巴不得我黃了呢，還領證。”
“不領證現在買了不就是婚前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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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菡說：“這也就是你了。普通家庭談婚論嫁，哪經得住婆婆這麽摻攪？”
任苒被這稱呼喊得別扭極了，笑罵她：“沒譜的事兒，你別這麽喊啊！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肉麻！”
兩人又繞回工作，多聊了兩句。
掛斷電話，在餐廳裏收拾的單婷就從背後問她：“小晏、你們在S市買房了嗎？”
任苒說：“他媽媽給他買的，跟我沒什麽關系。”
“這樣——”單婷難得會過問她的私事，“S市的房子是不是很貴？”
她將橙汁放回茶幾上，隨口答：“每平十萬左右吧，位置好點的房子都得這個價。”
跟燕山差距四五倍的單價讓單婷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她又問：“要是租房子的話，也得很貴吧？”
“我不知道這些，我跟晏知時一起，都是他付錢。”
任苒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再談：“阿姨，你晚上別做飯了，我減肥。”
單婷也就沒再開口了。
她吃住都在花園裏，日常看著任佳，做飯打掃，工資不低，也都能攢下來。
只是家裏上有老，下有小，這些年為譚杳日後攢下一些錢，但想讓她在喜歡的城市落腳，卻還是遠遠不夠的。
她又開始有些憂心。
生活若是沒有比較還好，可是眼看到的是別墅區的衣食無憂、條件優渥，另一邊電話裏女兒又在為實習工資的支出算了又算，又難免無奈心酸。
像是有一層像泡泡似的透明屏障懸於頭頂，明明近在眼前，卻怎樣也無法跨越進去。
任苒在這時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她丟下電腦，趴在沙發上靠背上，問她：“阿姨，您今年過年能不能加個班？”
“晏知時想叫我去他奶奶家那邊住兩天。就佳佳和奶奶在，我不是很放心。”
她見單婷面露為難之色，又道：“其實也不用您做什麽。萬一要是老人家給您打電話，您及時去照看一下就可以。”
“所以我想了個辦法。您不介意的話，把我的東西收一收。您和譚杳可以在這邊過年，我給您付加班費。”
她確實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也就是三十和初一兩天，初二我就回來了。您看可以嗎？”
雖然離高中所在的燕大附中很近，但這也還是譚杳第一次踏足花園裏。
小區的門口沒有掛牌，只繁榮生長著豐茂的綠植，所以她並沒有第一時間將這裏和那位遙遠的高中同桌聯系到一起。
單婷一年忙到頭，到了三十也沒有休息，招呼著譚杳幫手，貼上春聯福字，掛上了紅燈籠。
這是每年結束的一天，除夕。
鄰近傍晚，屋內的燈四處都亮起來，客廳的電視新聞頻道播報著各族人民的歡慶新春的喜悅祥和。
媽媽在廚房做飯，順便給家裏的親友撥著電話。
譚杳坐在沙發上打量著四周的裝潢布置，但或許是房子太大太空，開著地暖，她仍舊感覺到一股慢慢從腳背上爬，浸入骨子裏的森寒之意。
她好像忍受不了這種冷清。
譚杳起身四處走了走，然後忍不住內心的好奇，順著象牙白的旋轉樓梯，一步步走了上去。
二樓的走廊只有兩頭的床，大多數房間都關著門，她放輕腳步，好奇數著是有多少個房間。
直到在走廊的盡頭，一間屋子的房門微微敞著，露出一些光亮。
譚杳往裏看了一眼。
入目是女性精致華美的的房間，懸掛著粉色的床幔的床鋪，法式奶油風的梳妝臺，還有正對著到頂的排櫃上像收藏品一樣整齊碼好的名牌包。
夕陽的光透過窗紗灑落一地繾綣。
這大概是每個女孩夢想中的房間。
單婷抱緊屋裏新烘幹的衣服還沒來得及疊放好，女性堆成山的裙子外套夾著三兩件男人的T恤衛衣上還壓在床上。
這時，單婷在樓下喊她：“譚杳，吃飯了。”
她應了一聲。
轉身離開，輕輕帶上了房門。
晏波一家回老家的機會並不多，每次都是賓客盈門，這次為了晏知時帶了女朋友回來，又更加隆重了幾分。
遠的、近的親戚，能來的，都趕了過來。
屋裏人多得坐不下，先來的沒吃上飯，又得給後來者讓出空來。
戚少桐與妯娌坐著聊天說笑，晏波陪著家裏的長輩坐在一起玩牌。
小輩們難得見一次平日高冷寡言的哥哥，這會兒更是對挨在他身旁的女朋友好奇地打量著。
未來嫂嫂個子高，穿得也漂亮，挨著晏知時身邊，是誰都要誇獎兩句的郎才女貌。
不過家裏大人聊閑的時候也聽說，她是做自媒體的網紅出身。
職業性質對晏家這樣的家庭未免淺薄了些，嘴碎的也都說也不知道知時那麽挑剔，是怎麽選中的她。
任苒對這些背後的閑言碎語一無所知，她拿著對佳佳那一套，逗著小孩聊天，問他們的成績、排名，以後想上什麽大學。
看著他們漲紅的臉，她又偷偷向晏知時感慨自己也成了那種討人厭的大人。
晏知時給她削著蘋果，沒答話。
她又嬌蠻嗔怪：“晏知時，你怎麽不說話？”
他嘆了口氣，放下水果刀，遞給她一個已經成型的小兔子：“不討厭。你怎麽會討厭？”
晚間席面上，晏波被架著灌了好些酒，連晏知時也沒有逃過。
任苒吃著菜，在身側看著他的頰面和耳朵上都泛起一點點紅。
這時戚少桐卻在眾人面前主動開口問：“小苒，我年後約你媽媽見個面。你要一起來麽？”
她這話說得很奇怪，旁邊眼光都看過來。
任苒的笑一瞬間僵住，險些掛了臉。
晏波看她臉色不好，也解釋道：“小苒，我跟你阿姨也沒有別的意思。有些流程和過場，正常也是需要的，就是很普通的一頓飯而已。”
沒等任苒說話，晏知時已經主動站出來，沈聲說：“我們不一定有時間。”
晏波只好點頭：“也好。我們自己見一見、聚一聚，也是一樣的。”
這個話題很快中止，卻又像變成了不可見的異物，堵在了嗓子裏，怎樣也吞咽不下去。
回家過年，買房置業，再到後續結婚生子，好像一切都是順利成章。
但是任苒是覺得別扭的。
感覺自己像是趕上架的鴨子，邁出了第一步，後面的每一步都開始身不由己。
聞姍介紹的那個人，她在去S市陪晏知時過生日之前，短暫碰過一面。
普通。
轉身告別以後，任苒再也認不出第二面的普通。
或許是一直談的男生太優質，見了這樣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她才發覺這個世界對單身女性並不友好。
對方老實。
對方孝順。
對方沈穩。
那些虛幻的名詞妄圖置換她所擁有的財產、事業和青春。
憑什麽呢？
她對於人性本身極度缺乏信任，更對陌生人本能地反感和防備。
與其這樣，還不如是晏知時。
她是這樣想的，所以接受了晏波的邀請。
但是真的走到這一步，她又開始茫然。
晏知時的條件和對她的感情無可指摘。
但是內心隨時被戚少桐掀起的抗拒和波動，又在證明她並不堅定。
那種對未來的抗拒，像是隨風暴而來的浪，每次都會比上一次更強烈。
接下來是什麽？
被戚少桐按著頭，訂婚、結婚。
跟姜覺和解。
最後她坐在高位上，作為任苒的媽媽，見證這一切，給新人送上祝福。
她想到已經開始惡心。
屋內的喧鬧響了整晚，直到十一點三刻，晏知時從樓上將任苒帶下來，看倒數的煙花。
他們立在茫茫的黑暗中，任苒落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幾級臺階上。
晏知時問她：“不高興？”
她沒說話。
許久說： “沒事啊，我只是想我奶奶和佳佳了。”
四下安靜如深淵潭水，晏知時折回她的面前，看著她的眼睛，說：“我背你。”
她楞了一下：“什麽啊？”
晏知時已經轉過身，略屈下一些膝：“來。”
任苒遲疑了很久不願意動：“晏知時，你喝了酒的，別把我摔了。”
她看不見的前方，他的眸光映著月色溫柔：“摔不了你，放心。”
細長的手臂很久才猶猶豫豫地從背後環住脖子，他在她跳起的那一瞬，及時圈緊她的腿彎。
零點未至，零星的煙花已經從四處迫不及待地提前沖上漆黑的夜幕，爭奇鬥艷，搶奪頭彩。
身後有窸窣響動，良久一塊冰涼的水果糖被餵到嘴裏。
“差點忘了。新年快樂，晏知時。”
那夜，他們擁抱著，在晏知時從小睡大的單人床上，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天。
晨露未晞，朝陽未起，電話鈴聲在黑暗中擊碎深沈困意。
晏知時摸過床頭任苒的手機，看到一串未保存的陌生號碼。
他劃開接通，說了聲：“餵？”
那頭卻沒有說話。
任苒被吵醒，腦袋拱進他的懷裏，嗓音黏黏糊糊地問：“誰啊？”
電話被對方掛斷。
他解開任苒的密碼鎖，順手刪掉了這條通話記錄，撫了撫她的發：“應該是打錯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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