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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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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這世界上誰沒誰不活?

話說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有些人從不曾出現也就算了,來了又走,難免影響生活質量。

喬茜這幾天的生活質量就明顯受到很大影響。

早上醒來時再聞不見滿屋子食物的香氣。白天跳舞累了,也少了那一雙大手替她按摩著舒緩疲累。晚上的大床又是她一個人的地盤,卻沒有了熟悉的溫暖。

沒有人監督她少玩手機。打游戲被欺負,不會有人越塔幫她討回公道。

唯一沒變的,是她這段時間養成的生物鐘。每天到了10點就開始呵欠連天,睡意比那個人在的時候還要洶湧。

偶爾她出門回來,會習慣性的拐去走廊的另一邊。等到打開門才想起來,這裏是程鉞的住所。

屋子裏空蕩蕩的,已經沒有了半點人氣。

自從那天之後,他就沒有回來這邊過。兩個人也不曾再有聯系。

沒有人知道天臺上發生什麽。她缺席了那天晚會最後的大合照,小漁完美的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也沒有人會追究這種小事。

倒是於夢在這次節目後被臺裏除名。淩潔去了省臺,據說發展並不順利,剛一入職就被雪藏。

喬茜知道,於夢被開除是她那份錄音起了作用。至於淩潔,她敢把照片放到網上,就應該有勇氣承受後果。事關沈嘉航,哪裏那麽容易善了。

網絡上的謠言來的快,去的也快。

沒有兩年前那樣的人為操縱,那些惡意的重傷沒有繼續下去。倒是蘭穎手下的公關聯合《傳承》節目組,趁著熱度未降一起做了一波洗白炒作。

說來事有湊巧,那天晚會還沒直播完畢,就有現場觀眾把她那段舞蹈的錄像發到了網絡上。那人正好是個大V網紅,有一定的號召力。而且粉絲都是高素質人群。

他在微博上發視頻的時候沒有寫太多,只有四個字“賞心悅目”。但是轉發量和評論卻高的驚人。

蘭穎就是趁著這個機會,讓手下的人開始帶節奏。

“臺下一分鐘,臺下十年功。我今天見識到了。這功夫哪裏是那些靠臉的流量明星能比的。”

“其實我一直喜歡喬茜的舞蹈。她之前比賽錄像你們是不是沒看過?更精彩。”

“只有我覺得她簡直就是女神嗎?完全應該配國際級霸道總裁啊!”

“這次慈善晚會,她一個人捐了50萬!舞蹈家都這麽有錢嗎!”

之前她和Mars的緋聞又被翻了出來,下面變成了一片力挺女神的聲音。那篇爆料她和顧磊往事的微博同樣沒能幸免被又一次貼圖,卻意外的被當年音樂節的一位高層轉發爆料:顧磊一直在追求喬茜,但是女方從來沒答應。我始終覺得追求的前提是不給對方造成困擾,你有喜歡的權利,別人有拒絕的權利。

話不算多,但卻引人遐思。

緊接著,許多當年的知情人也跟著出來真身爆料。比如顧磊的死的確是場意外;比如喬茜是這些年多麽難得一見的奇才,完全不需要靠別人上位;再比如當年顧家忍受不了失子之痛,濫用人脈打壓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兒。

喬茜看見這些時,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以為那些事情像刀一樣嵌入心上,早就和骨肉融為一體,無法拔出。可當所有事情重見天日,真相大白的時候,卻有種不過如此的淡漠。

可仔細想想,好像世間萬物真是這樣。

霧霾那麽厲害,大風一吹不也就散了。

喬茜知道,這些事情看起來風輕雲淡,十分簡單。但是能讓那麽多人冒著自己被牽連的危險出來澄清,需要多大的人脈的和實力。

她認識的人裏,有這種背景的人不少。真正能付諸實踐的,只有兩個沈嘉航和程鉞。

前者她不用想就直接否決。沈嘉航當然願意為她做這些,從前他以為自己的身份沒曝光,不敢觸碰這些。現在她有了男朋友,他明白哪些底線不能越,不會做什麽默默奉獻幫助你,卻給人帶來煩惱的事。

至於後者……

喬茜實在不願意多想。只要想到那個人,她就煩躁難過的想撞墻。

她覺得其實顧磊給她造成的後遺癥並沒有好,只是轉移了,代替對象變成了程鉞。

好在喬茜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這些。因為《傳承》的錄制在即,她幾乎每天都在努力的練習著覆雜的舞步。

盡管洛青藍在世的時候從來沒有提起,可喬茜卻能感覺到,她其實是希望自己的技藝能夠發揚光大,被更多人知曉的。

這種的舞蹈難度太高,傳承是個問題。

這一點洛青藍知道,喬茜也知道。

時代在變遷,很多東西被淘汰是無可改變的結局。或許她今生都無法找到繼承人,那麽能夠讓它被大眾所熟知,也算是彌補一點遺憾。

所以對於這次的節目,她很是重視。

之前的傷病讓喬茜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閑暇的狀態,這種舞對體力和技巧要求很高。現在她必須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讓自己在鏡頭前表現的更好。

宣城下屬的寧縣是個很有歷史的地方。

那裏整個城鎮都被開發成了民俗景區。除了以前的老建築外,還有很多新建的景觀。《傳承》第一期的錄制,有一處取景就選擇在山下的海棠園裏。

有關鼓舞的一些文化起源,喬茜一早便整理成了文檔交給攝制組。前期的一些拍攝已經完成,只等她全程跳完一段後,一起進行後期制作和剪輯。

這個季節的海棠樹開的正艷。大片大片大粉紅色,鏡頭一掃,宛如仙境。

喬茜的舞臺就是一張直徑一米多一點的圓形鼓。

紅漆圓鼓擺放在開滿花的樹下,旁邊12面樹立的小鼓,沿著大鼓半側依次排開。身材高挑的女人一身白色露臍舞蹈裝,手中百練隨風飄動,看上去十分養眼。

正午的光線有些不適合拍攝,錄制時間被選在了下午2點。

蘭穎今天也跟了過來,距離拍攝還有幾分鐘的時候,她又拿著保溫瓶匆匆走到了喬茜面前。

“你要不要在喝點水?等會兒消耗體力。”

“不用。”喬茜看著她略顯緊張的樣子笑了出來,“蘭姐,你是不是害怕啊?”

“是。”蘭穎大方承認,“我怕你再摔一次!”

喬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你就不能盼我點好!”

“今天真行?”她掃了眼喬茜的腿,“傷真沒問題了?”

“真沒問題了。”喬茜無奈,“晚會上你不是看見我跳了麽。”

“那種小兒科的難度!”蘭穎蹙了下細眉,還想再說什麽,身後導演的聲音已經響起……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各部門準備!”

蘭穎嘆口氣,轉身退出拍攝範圍。

喬茜留意到她眼中的關切,心頭一熱。忽然追上去,從後背抱了她一下。

那邊吊機已經升起,其它攝像機和燈光都已經做好準備。導演對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有些不滿,卻也只微微皺眉,沒有言語。

“放心,我會加油的!”喬茜快速說完,然後一溜煙兒跑回原地。

“呵……”蘭穎看著她有些幼稚的舉動無奈嗤笑,轉頭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人。她楞了楞,低聲打招呼,“樊總,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樊奕邊說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不想驚動喬茜。

此刻喬茜已經在鼓旁找好位置站定。

她沒有立刻動作,而是抖了抖手中白練找了下感覺後,才示意導演開始。

山下突然刮起一陣風,吹動她手中白練傾斜飄蕩,下面墜著的鈴鐺隨著晃動“叮當”聲響,清脆悅耳。

那一瞬間,無論視覺聽覺效果都極佳。一旁的蘭穎卻不由皺眉。

喬茜的鼓舞需要甩動白練,借由兩端拴著的鈴鐺不斷敲擊鼓面,發出聲響。即便是在室內無風的情況下,難度也極高。現在有風力幹擾,恐怕更加困難。

可很快,她發現自己的擔心完全多餘。

早在決定室外拍攝時,喬茜就已經考慮過各方面因素。

一個沒有任何幹擾的表演場地固然重要。但她始終記得洛青藍那句話,真正的舞者是可以根據各種環境來調整自己。這種鼓舞原本起源於民間藝人,山郊野外,街頭巷尾,才是它真正的舞臺。

喬茜並沒有向以往那樣,直接跳上大鼓鼓面,而是甩手拋出白練擊向左側第一面豎立的小鼓。鈴鐺撞擊鼓面,兩種不同的聲音重疊一處,未等消散風中白練已經倏然抽離。在半空中同她手中另外一條排成平行線,一同飛向右側。

女人纖細綿軟的腰肢靈活下折,兩面鼓同時被鈴鐺擊中,四聲重疊。

“哇!”現場有人發出一聲驚嘆。

樊奕也跟著“嘶——”地吸了口氣。他讚美的話剛要出口,視線中就看見一身白衣的女人已經旋轉著身體,將白練拋向另一側。

“咚——”、“咚”,聲音一長一短,這次是擊中了同一張鼓。而與此同時,地上的人已經完成一個空翻,翩然落在大鼓鼓面之上。

“咚”地一聲悶響,沈重而雄渾。

這次坐在監視器前的導演忍不住一拍巴掌,喝了聲彩。

樊奕搖頭“嘖嘖”兩聲:“我終於明白這舞蹈為啥失傳了,太難!”

蘭穎低聲道:“這還不是最難的。”

還能更炫酷一點?!樊奕轉眸詫異看她。

蘭穎笑著指了指那幾面小鼓:“今天才12面。喬茜顛覆時用的是18面小鼓。她的腿傷剛好不久,我沒敢讓她逞強。”

樊奕摸了摸下巴,沒有答話,表情高深莫測地繼續盯著鼓上起舞的人。過了兩秒才想起拿出手機抓拍發給某人。

鼓上的喬茜身體修長纖細,動作柔韌靈活。兩條白練在空中翻飛晃動,瞬間幻化出無數條,金屬制的鈴鐺偶爾反射太陽的光芒,金光一閃而逝。“咚咚”地鼓聲和著清脆地鈴音,隨著她的動作節奏變幻,不絕於耳。

山風時徐時疾,海棠落花斑駁,飄然而下。沾染上女人的衣裙發梢,最終零落歸塵。

整段舞蹈全長6分鐘左右。

喬茜最後一個空翻落下,回身折腰,將一個極美的側影定格在攝像機前。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拍攝結束,鼓上的人氣喘著似乎已經耗盡所有力氣。

蘭穎急忙拿起外套上前,給她披在身上時才發現喬茜整個人都在顫抖。

“你沒事吧?”她擔憂地皺眉。

“沒事。”喬茜喘息著答了一句,借著她的力道從鼓上下來,還有力氣玩笑,“到底是年齡不行了。唉……”

“你小心。”蘭穎沒心情陪她說笑,留意著地面小心不讓她摔倒。

“喬茜。”低沈的男聲穿破其它噪音,傳入耳中。

喬茜聞聲擡頭,看見樊奕正朝自己走過來。兩人視線相對,她心底莫名生出一絲尷尬:“樊總。”

“你還有事嗎?”說話間,他已經到了近前,“沒事一起喝杯咖啡。”

景區大門外就有一家咖啡屋。

喬茜換完衣服找到那裏時,樊奕已經坐在角落的卡座裏等她。

因為不是節假日,出游的人不多。咖啡屋生意冷淡,十分安靜。

“我給你點了檸檬水。”樊奕見人來了,便招手示意服務生上飲料,然後又問了一句,“你餓麽?要不要吃點什麽?”

“意面吧。”喬茜也沒跟他客氣,“剛剛那一頓蹦跶,我還真餓了。”

樊奕聞言輕笑:“看來是真的。”

“什麽真的?”喬茜不明所以。

“程鉞說你從來不節食減肥,我一開始不信。”

聽他提起那個人,喬茜臉色一僵。等到服務生轉身離開後才轉動著水杯繼續開口:“他讓你來的嗎?”

“沒有。”

喬茜看著他,顯然不信。

他也沒有解釋,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是打算跟他分手?”

喬茜搖頭。

這次換樊奕不信:“不分手你們這是鬧什麽?”鬧就算了,關鍵程鉞心情不好,每天都在虐他。

“就不許談戀愛的人矯情一下嗎!”喬茜這話說的一板一眼,實在不像在矯情。她嘆了口氣,“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可結束這段感情……她不是沒想過,可只要剛動動念頭,就難過的不行。

她也想不通。其實不過兩個多月而已,怎麽就非他不行了呢?

不分手,就這麽繼續下去。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洛青藍的在天之靈。

除此之外,總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牽扯不清。

“唉……”樊奕仰天長嘆,用一種下結論的語氣說道:“喬茜,你的確是在矯情。”

被批評的人沒有反駁,低下頭繼續轉水。

兩個人誰也沒有在說話,直到上菜的服務生過來。

景區附近的東西很少有好吃的,這裏也不例外。

意面的味道奇特,口感怪異。喬茜只吃了兩口就再也難以下咽。

剩下的大半盤子看著實在浪費,她用叉子捅來捅去,忽然又想起程鉞來。要是有他在就好了,他不挑食,能吃的都吃。尤其是她吃不完不愛吃的,他統統都能解決掉。

“他最近好嗎?”她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樊奕沒想到她會主動詢問程鉞的近況,半秒鐘的詫異後笑了出來,戲謔道:“這麽關心他,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喬茜垂眸不語,繼續用叉子捅盤子裏的意面。

樊奕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沈默兩秒後有些欲言又止道:“喬茜……當年發生那樣的事,程鉞心裏並不好過。他一直心存愧疚……”

“那他當時為什麽要掩蓋事實?”喬茜驀地反問。然後話出口的同時,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忽然扯出了頭緒。

是害怕……

程鉞這個人的原則性很強,而且愛憎分明,甚至對某些事情有種近乎吹毛求疵的挑剔。當年他犯下錯誤,定然會愧疚。

他一早就知道她是洛青藍的徒弟。所以這些日子以來的縱容寵愛,那些她從未感受過的關懷和溫暖,究竟是因為愛情還是處於愧疚?

畢竟他們兩個的開始,是她故意引誘的。

“那些事情都不是他做的。”樊奕聲音微沈,眸色嚴肅,“喬茜,當年那場醫療事故之後,程鉞原本站出來一力承擔。是樊家自作主張壓了下來。”事情並不光彩,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微皺了下眉,“阿鉞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他在醫學上的天賦比程爺爺還有家中幾位叔伯都高。你知道當年業內稱他是什麽嗎?天才。”

可越是一路順風的天才,在遇見挫折的時候,往往受到的打擊越深。

洛青藍的那場醫療事故,可以說直接擊垮了程鉞的自負。他天賦異稟,年少成果無數,可同時也拿走了許多原本屬於那些勤勤懇懇奮鬥的人的榮譽。和喬茜當年遭遇的一樣,小題大做,墻倒眾人……這些他都遭遇過。

只不過他身後有強大的家族背景。那件事情,剛激起一絲水花就歸於平靜。甚至被處理的找不到一絲痕跡,讓喬茜這個直系親屬一直以為洛青藍的死,就是一場普通的治療失敗。

“阿鉞那時候很痛苦。他不敢再上手術臺,只要拿起手術刀就會抖,甚至不敢見血。程爺爺對他寄予很大的希望,他那時一只以為他會繼承家業。他不希望自己的孫子在事業上有汙點,所以動用人脈掩蓋了事實。那時候我們都以為他還會重新振作,回到手術臺前。可誰都沒想到,他是真的放棄了。”樊奕嘆了口氣,“他不知道我今天來找你。其實……我是想告訴你,他這些年一直在補償你。你師父的確人緣很好,留下不少人脈給你。可是喬茜,你難道不覺得那些年事業順利的不可思議嗎?”

喬茜一怔,腦海中確實有什麽東西閃過。的確,那些年她不光事業發展如日中天,許多事情都格外順利。

見她神情松動,樊奕再接再厲:“程鉞最討厭利用職權。可那些年,他卻一直用樊家都關系在暗中幫你。你師父的事,他是真的愧疚。如果兩年前不是他出現了一些意外,無暇顧及。也不會放任顧家傷害到你。喬茜,逝者已去,你師父在天有靈只會希望你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你們兩個親如母女,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

“你剛剛……”喬茜緩緩打斷他,那些勸誡的話被自動過濾掉,只剩下某一句,“你說兩年前,他出了一些意外。”

樊奕眸色一閃,忽然意識到失言。

喬茜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腦海中飛速閃過一些東西……寒冷的雪山,地動山搖的民居,殘垣廢墟中那個溫暖的懷抱,還有那熟悉的香煙氣息……

“先生,你抽的什麽煙?味道很獨特。”

“我抽的不是煙。”

低沈的嗓音回蕩在耳邊,和某人重疊。

一道白光驟然亮起,喬茜握緊了拳頭,聲音不自覺顫抖:“你說的意外,是兩年前那場尼泊爾大地震。”

她幾乎已經肯定……那個徒手將她挖出廢墟的人,是他!

《傳承》的第一期節目在10月下旬登陸省級衛視。

喬茜的鼓舞可以說是完爆了同期所有節目的收視率,一經播出便引起很大的反響。不到一天時間,微博上的網絡視頻轉播就將近10w。

其實當年洛青藍曾經在更高的舞臺上表演過節目。顧磊那件事前,喬茜也憑借鼓上一舞名動業內。可那個時候主流言論還控制在媒體機構手中,而且國人對傳統文化重視程度不夠,完全沒有引起任何波動。

現如今網絡發展迅速,國家經濟強大後,國人越來越重視文化傳承。加上喬茜這一舞的確美輪美奐,視覺效果極佳,除了讓舞蹈本身一夜家喻戶曉外,竟然意外地掀起一波追尋和保護失傳文化的熱潮。

喬茜的名聲和身價更是一時大燥。

之前的負面新聞在工作室團隊的用心公關下,早就被慢慢洗白。如今只剩下“舞蹈奇才”、“最美女神”之類的字樣。

喬茜對外界的讚譽倒是不太留心。那天在景區咖啡館,樊奕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但是神情卻已說明一切。

那個曾經在廢墟中就她一命的男人,就是程鉞!

這個答案似乎並不太意外,可真的被擺在眼前時,卻仍舊沖擊強烈如山崩海嘯。喬茜原本就混亂的心情更加覆雜難言。算起來兩人已經差不多整整一個月沒有任何聯系了,有幾次她號碼已經撥了出去又急忙掛斷。

要跟他說什麽呢?

說我不介意你手術失誤造成了我師父的死亡嗎?她做不到!洛青藍養育教導她十幾年,她怎麽也過不去那個坎。

說我無法原諒你,我們分手吧!她也做不到。

不管程鉞對她的好是處於愧疚還是處於愛情,終究……她是欠了他一雙手還有一條命。

一切似乎成了一個死局。

無解!

而找不到解決方法的喬茜,最終選擇用高強度的工作和訓練來麻痹自己。

隨著她的名聲大漲,演出邀約也多了起來。除此之外還有各個電視臺的一些節目。

她統統來者不拒,最後還是蘭穎強行把關,去掉了許多可有可無的。

還是那句話,喬茜是舞者。她的本職是跳好舞,而不是把全部精力都用來刷曝光率上,那是公關團隊的任務。

而且《救贖》的歌舞劇已經籌備完畢,第一場演出定在平安夜。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彩排,就算是小制作,時間也過於緊促。

工作室已經和光影那邊敲定好合作條款,喬茜肯定會出演角色,但具體是什麽還要去試妝後才能決定。

歌舞劇的導演是光影長期合作的一位,叫金鵬。從前是電影導演,可運氣不佳拍一部撲一部。最後轉戰歌舞劇和話劇,倒是混的不錯。

喬茜許多年前和他合作過一次。當時她年紀輕,不過是去客串個比龍套好一點的角色。後來就在沒聯系過,也算不得有交情。

可金鵬卻一直記得她,並且讚譽頗高。

因為檔期的緣故,喬茜一開始就沒考慮過女主角。最後是金鵬堅持,她才去試妝跳了一段。

這一舞給了其他演員巨大壓力。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等到後面的人再一一試跳,總有什麽地方差強人意。喬茜坐在下面,總有種欺負新人的負罪感。

因為小制作,基本都是光影旗下的舞蹈演員出演,只有幾個人是外面請來的,稍有點知名度。

可喬茜後面的行程已經排滿,無法參加全部演出。最後雙方折中想了個辦法,宣城的首場演出,還有最後一場在上海的收官由喬茜出演女主角。其他幾場由另外一名舞蹈演員出演。

喬茜欣然同意。她本來就是沖著愛豆的作品來的,演什麽都所謂。

折騰了一上午,主要角色差不多都確定下來。除了喬茜之外,其他人都直接留下,準備下午開始工作。

試妝的排練廳就在5樓樓梯間旁邊。喬茜出門左轉,毫不猶豫地選擇爬樓梯。

沈重的鐵門開啟,樓道內有腳步聲響起。節湊交錯雜亂,不是一個人,漸行漸近,在往樓上來。

喬茜並未在意,擡腳直接邁過門檻。

鐵門在身後關閉的一瞬間,她聽見熟悉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這件事你去和他們交涉,務必不能出半點差錯。”

是程鉞!

喬茜僵硬地挺在原地,心跳忽然飛快加速。

有多久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了?

哦,其實也不算太久。可為什麽像是和他分別了幾個世紀?

“程哥,你確定?”另外一個男聲跟著響起,帶著十分地驚詫。

喬茜隱約覺得耳熟,一時卻想不起是誰。

“嗯。”程鉞低應一聲,沒有多言。

“唉……”那人嘆了聲,仍舊不放心,“您真想好了?講真的,我覺得這個時候……”

念叨的聲音越來越近。拐角處已經又人影投射在地上。

喬茜猛地一個激靈,如夢初醒。趕在和對方碰面前,逃命一樣轉身奪門而出。

下一秒,樓下的兩個正好走上緩步臺。

鐵門關閉的動作映在程鉞眼中。他怔了怔,似乎感應到什麽。

“唉……”低沈的嘆息從溢出薄唇,兩秒鐘的停頓後他沖身旁的人擺擺手,轉身走下了樓梯。

初秋的風帶著些許涼意,迎面吹來很有降火的功效。

喬茜捋了捋耳邊的碎發,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車沒停在外面。只好穿過大堂,重新折回去坐電梯。

光影傳媒的地下車庫布局有點坑爹,彎彎繞繞好像迷宮。

喬茜在轉過第五圈之後,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車。而她那輛紅色小mini旁邊,赫然停著一輛外型囂張的黑色豐田陸地巡洋艦。

兩輛車子挨的極近,幾乎拉開車門都會發生碰撞。縱然四周的車位全部都空著。

喬茜怔怔地站在原地,大腦有些空白。

即便不用看車牌,她也知道這是程鉞的車。畢竟後視鏡上掛著那個平安結,還是她親手系上去的。她不知道是不是該感到慶幸,程鉞這會兒不在車內。這樣措手不及的碰面……她還沒準備面對他。

可隱隱地,她又有那麽一絲失落。

真的是……幾個世紀沒聯系了。如果真的意外撞見……emmm,就意外撞見吧。

“唉——”喬茜嘆息著走到黑色越野車旁,然後鬼使神差地擡手觸上發動機蓋子,頗有一份睹物思人的傷感。

“滴滴——”刺耳地響鈴突然響起,越野車的車燈同時閃了閃。有人用遙控鑰匙開了車鎖。

喬茜被嚇得蹦開兩步,本能地左顧右盼。

視線可及處沒有看見那個熟悉地身影,她似乎松了口氣。緊接著一縮脖子,一步跨到自己那輛小紅車前。

駕駛位置的車門正好是挨著他那輛車子的。她拉開的太急,車門撞上巡洋艦車身,發出“咚——”地一聲。

喬茜咧嘴,也沒去看他的車是否有損傷。急急忙忙鉆進去,啟動車子揚長而去。

紅色的車子背影倉惶,徹底消失在車庫門口的同時,身形高大的男人從角落的柱子後面走了出來。

程鉞緩步走到自己的車子旁邊,看著車門上那一大塊被剮蹭掉的漆,悶聲笑了出來。

自從《傳承》熱播之後,宣城電視臺也同期推出了一檔探尋傳統文化的節目。

喬茜身為半個內部員工,又有之前的節目打底,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一期嘉賓。這段時間通告上了不少,面對鏡頭時她明顯比以前游刃有餘。

節目錄制時常兩個小時。結束後她婉拒了節目組安排的飯局,直接開車回家。

這個時間尚未進入晚高峰,路上交通順暢。

中間等紅燈的時候,喬茜走了兩次神,一會兒想起自己和臺裏的合同快要到期了,得提醒蘭穎早做準備。一會兒又忍不住在腦海裏構思起《救贖》的舞蹈動作。最後想著想著,程鉞的影子又蹦了出來。

信號燈早已轉成綠色。身後的車子鳴笛催促,她急忙集中精神重新啟動車子。

到家時她習慣性轉頭看了眼走廊另一段,然後又懊惱地收回視線,快步走回自己家門前。開鎖,進屋,關門,一氣呵成。

防盜鐵門撞擊門框發出“嘭——”地一聲。餘韻未去,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

喬茜急忙從包裏翻出電話,下一秒看著屏幕上顯示的“沈公子”三個字,莫名一陣失落。

她嘆了口氣,接通電話:“餵。”

“喬茜,你不是特別不想接我電話。”那邊人一下子就辨別出她的情緒,半是玩笑半是傷心的來了一句。

“我不是特別不想接你電話,我只是特別想接到另外一個人的電話!”喬茜的禮貌客氣向來不會留給他半分。

沈嘉航毫不在意地輕笑:“舍不得就去找他。”喬茜和程鉞的事,他從蘭穎那裏了解了個大概。

喬茜“嘁”了聲,隨手將背包往櫃子上一扔,走到窗前窩進沙發裏才繼續說道:“憑什麽我去找他?我是女的好嗎?我不要矯情不要矜持嗎?”

“哈哈哈……”沈嘉航被她的話惹得大笑。笑過之後,他用一種下結論的語氣說道:“喬茜,你有時候確實挺矯情的。不過……”他話音一頓,驀地低沈,“我就喜歡你這樣。”

“……”喬茜指尖微微扣緊手機邊緣,沒有說話。

那邊的像是只在說笑,又像是帶了幾分試探:“要不你還是選我算了。那種沒戀愛經驗的男人,實在不會疼人。”

“……”喬茜依然沈默,隔了幾秒訕笑一聲:“沈嘉航,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玩。”

那邊的人“哼”了聲,沒有說什麽。可喬茜卻仿佛能聽見他藏在心裏的話:我不是開玩笑。

她忍不住頭皮發麻,急忙岔開話題:“你找我什麽事?難道只為了閑聊?“

“我還真的只是為了閑聊。”沈嘉航的聲音流露出一絲疲憊,“沒什麽,開會開累了,想著好幾天沒聯系,就拿你逗個悶子。”

喬茜:“你滾!”

“呵呵……”他低笑兩聲,“我滾去繼續開會了,忙這段一起約個飯。”說完不等她回答,便掛斷了電話。

聽筒裏急促的忙音一聲接一聲。喬茜舉著手機呆楞一會兒才放下胳膊,可耳邊卻始終回放著他剛才那句話:舍不得就去找他。

她何嘗不想,只是……

“唉!”喬茜煩躁地抓了把頭發,點開微信通訊錄,向某個已經許久不聯系的號碼發送了視頻邀請。

等待的鈴聲足足持續了半分鐘,那邊才接受請求。

信號剛接通那一剎畫面有輕微的卡頓,隨即金發碧眼的年輕女人出現在屏幕上,猶帶著睡意。

“我以為你已經不再需要我的治療,親愛的。”流利的漢語,還帶著一點點不知道是中國某個地方的方言口音。

“抱歉Elisa,打擾你睡懶覺了。”喬茜將手機舉高一點,聲音裏並沒有什麽歉意。

畫面上的人聳了聳肩膀,開門見山:“蘭穎說你的失眠癥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是你最近又失戀了。所以……”

“我沒有失戀。”喬茜打斷她,有些無奈。

顧磊那件事之後,她的精神狀況一度很糟糕。即便換了個環境,也未能改善。Elisa就是她在英國時的心理咨詢師。實際上她從回國之後,就沒有主動聯系過這位漂亮的外國女人。可治療並沒有徹底結束,蘭穎會定時反饋她的近況。

“嗯哼。”Elisa低低出聲,擺出一副願聞其詳地神情。

“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種情況……”喬茜話音滯澀,短暫的停頓後,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事情在腦海中過濾時並不長,可真正敘述起來卻足足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

這期間Elisa沒有插話,只是靜靜聆聽著。信號偶爾卡頓,卻並不影響效果。當喬茜最後一個字話音落下時,手機聯通的兩處空間裏都跟著安靜下來。

Elisa沈默地端坐在攝像頭前,似乎在通過網絡研判著喬茜的神情。

兩分鐘後,她在靠椅上換了個姿勢,同時說道:“和他在一起,讓你感到罪惡是嗎?”

喬茜的肩頸略微緊繃,隨即點點頭。

Elisa笑了笑,擡手指了指天棚:“親愛的,你那邊是不是需要開個燈。”

突然被岔開的話題讓喬茜猛地松懈,她轉頭四顧,這才發現天色已經擦黑。

“你不說我都沒發現。”她拿著手機走到墻邊,擡手摁下吊燈開關。

驟然的明亮讓眼睛不適。喬茜瞇起眼睛,耳中聽見手機揚聲器裏傳來聲音……

“但是拒絕他,同樣讓你感到罪惡,並且痛苦。”

喬茜心頭一縮,感覺到微微的鈍痛。

她緩了緩神,轉身走向臥室,然後一頭仰躺在床上。

Elisa的話還在繼續:“親愛的,早前的治療中我曾經說過,童年親生父母對你的影響其實並沒有完全消失。你喜歡用市場價值觀來衡量感情,但實際上人心是最奇妙的東西。交換法則並不完全適用。”

“我前段也發現了。”喬茜苦笑。

“可是單單發現並不夠。”Elisa透過屏幕直視著她,目光溫和,“你覺得,一個真正唉自己孩子的母親,會對他有什麽樣的期望?”

喬茜唇角動了動,遲疑兩秒才答道:“希望他能出人頭地,事業有成?你能聽懂著兩個成語嗎?”

“聽得懂。”Elisa皺了下眉頭,隨即舒展,“你說的當然是一方面,但是……”她話音微頓,短暫思忖後才繼續說道:“一個最簡單的例子,親愛的。如果是我,我更希望我的一雙兒女能夠健康快樂。除此之外,別的都不重要。”

喬茜眼神微動,似乎預料到她後面要說什麽。

“喬小姐……”Elisa透過鏡頭直視著她,聲音愈發輕和,“告訴我,對於洛女士,你是如何定義你們之間的感情與關系的?”

“這個問題你曾經問過。”喬茜莫名有些抗拒。

Elisa微笑:“那請你現在在回答一遍,好嗎。”

“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在我心裏,她和我的母親沒有區別。”

“那麽你覺得在洛女士心裏,是不是也將你視為女兒呢?”沒有任何停頓,Elisa快速下一個問題。

喬茜卡殼了。她的思緒明顯停頓一瞬間,然後才開始運轉。諸多和洛青藍相處的回憶湧入腦海:“我師父也是愛我的,就像母親愛自己的孩子一樣。”

Elisa的笑容微微加深:“可是你並不能完全肯定對嗎,喬小姐。所以你需要用回憶來加強你的認知。”

喬茜沈默抿唇。

ELisa隨手拿過一支筆在指尖把玩著。

喬茜知道那是Elisa在用肢體上的小動作分散她的緊繃情緒,可似乎並沒有什麽用。她的目光只游離一秒,便又專註於對方的眼睛。

“放松親愛的。”ELisa擡手做了個安撫的動作,“喬小姐,你懷疑洛女士對你的感情,並不能說明你不懂感恩。你是愛她的,像愛自己親生母親那樣,這是肯定的。”

她真誠的語氣讓喬茜的肩膀放松微微放松下來。

Elisa繼續自己的闡述:“喬小姐,之前我們就說過,你喜歡用市場交換的價值觀來衡量感情。你的親生父母,因為重男輕女……你們那裏是這個詞吧?“

喬茜點頭。

Elisa:“因為你父母重男輕女的觀念,讓你覺得只有自己成為有用的人,才會得到關愛。但是那種關愛只是一種虛偽的表象,來源於內心和情感的關心,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就是你們中國人所謂的天性,寫在血緣裏的天性。可是你沒有在血緣親人是體會過這種東西,就更不會相信沒有血緣的人能夠給予你這種無條件的關愛。”

喬茜眼膜微垂:“是的。這一點我也意識到了。”

“OK。”Elisa做了個聳肩攤手的動作:“在回到具體的問題,你覺得洛女士對你的關愛和撫養,是看中了你的什麽?”

這問題有點誅心。

喬茜眉頭緊鎖,但是還是如實答道:“我師父需要一個能夠繼承她衣缽的人,我的條件可以達到。”想了想,她又補充一句,“可是我覺得她並不是單純覺得我有價值,才會收養我。她對我是有感情的。”

“感情的部分我們先拋開不談。”Elisa示意她稍安勿躁,“按照你的感情交換定律,洛女士收養你,希望你能夠繼承她的本領。你已經做到了,並且將它發揚光大。那個叫做《傳承》的節目我在網上看過,你的舞蹈真的很棒。回歸正題,既然是等價交換,洛女士所期望的,你全部都做到了。那麽你就不再虧欠她所為你付出的。所以,你和那位程先生在一起,又怎麽會對不起洛女士?”

喬茜呼吸一窒,本能地想要反駁。然而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Elisa觀察著她的神色,已經展開另外一種推演:“如果等價交換定律不適用於感情,洛女士對你的關心和愛護,只是源於母愛和感情。那麽喬小姐,這世界上絕大部分的母親,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健康快樂,甚至為此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她怎麽會因為自己的怨恨,讓你放棄愛人和幸福?”

“……”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氣緩緩吐出去,喬茜直楞楞地盯著屏幕,像是無法消化她話。

Elisa看著她的表情,確定她能夠繼續傾聽後才說道:“洛女士的病,即使采用保守療法,也不會有太大效果。每個人都會死亡。一天和100年有區別,但是一星期和十天給人帶了的絕望和恐懼,是等同的。我想,洛女士並不會因此而怨恨。”

喬茜牽了牽唇角,笑容勉強:“或許……你說的對吧。”

洛青藍的是什麽樣的性格,她再清楚不過。溫柔、豁達、堅韌、樂觀……這樣一個女人,如果將怨恨這種醜陋的情緒加在她身上,那是一種褻瀆。

這場心裏疏導到了這裏,已經沒有在繼續下去的必要。

Elisa將手中的筆放回桌上,忽然想起什麽:“喬小姐,問一個我個人好奇的問題。”

“什麽?”喬茜疑惑。

“如果那位程先生不是在尼泊爾救過你,你還會這麽糾結痛苦麽?還是分手了也無所謂?”

“當然不會無所謂。”喬茜這次沒有猶豫,她笑容仍舊苦澀,眼中的光芒卻不自覺柔和,“分手會讓他感到痛苦,同樣也讓我感到痛苦。但我能感受到的痛苦,是雙倍。”

因為我愛你,所以歡喜你的歡喜,難過你的難過。

Elisa輕笑:“我懂了。今天的診費,記得支付寶轉賬。”

喬茜也跟著笑了出來:“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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