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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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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山谷之中, 歡呼聲裏夾雜著隱隱的哭泣。

崔瑩將那些聽在耳中,下意識想到,連家人悲傷得未免有些早了, 一個時辰之後再哭不遲。

而阮家嘛, 若是一個時辰後還笑得出來, 那就是她和連淮太沒有默契了。

阮遵嚴聽到自家修士口稱家主萬歲,眼眸中閃過一瞬稍縱即逝的煩躁和警惕,隨即擺手說道:“都給我安靜。”

這聲音用靈波送出去千裏,山谷裏頓時安靜下來。

崔瑩心中微動, 面上卻仿若未覺, 只擡眸看向他道:“阮家主,我幫了你們這麽大的忙,承諾我的事可一定要做到。”

阮遵嚴卻微微頷首,聲音依舊傳開百裏道:“說幫我們的忙確實不敢受, 天女足智多謀, 借阮家之手鏟除仇敵,恭喜恭喜啊。”

只這一句,他便將這大部分的責任推脫到了崔瑩身上。

連家眾人原本沈浸在悲傷和打擊之中無法自拔,聽到阮遵嚴這一番故意用靈力傳遞,清晰入耳的話,頓時恨得咬牙切齒。當場就有人沖上來,要和崔瑩拼命,卻被她的重火擋住。

“阮家主此話何意?”面對阮家態度突如其來的轉變,崔瑩也不急怒, 而是似笑非笑地凝視著他, “莫非是老糊塗了,將之前的謀劃忘得一幹二凈, 要重火幫你敲敲腦殼,提個醒。”

她此話一出,全場頓時一片抽氣聲。

那老者可是阮遵嚴,麒麟神君一死,他便是天下第一人。這紫金閣天女何等狂妄,才敢在他面前如此說話?看她雖然厲害,修為卻還沒有突破結丹,紫金閣的聲勢也遠不如阮家,要是阮家真的發難,她連半點勝算都沒有。

誰料阮遵嚴聽了這話竟不生氣,反而哈哈一笑道:“到底還是年輕。不過說來也是,若非如此,你也就不會火燒連家婚禮,又一路謀劃至此,親手報連家的仇怨,竟連半分後果也不計。”

他不愧是年逾七旬的老狐貍,只這麽簡簡單單幾句話,頓時便勾起了連家人心中的憤怒。新仇舊恨交織,他們再也按捺不住,連家隊伍頓時失控,越來越多的人齊齊湧過來,向崔瑩和紫金閣動手。

然而紫金閣眾人卻一退再退,有些則在旁垂手不言,仿佛置身事外,竟沒有一人主動前來保護崔瑩,連一旁圍觀的阮家弟子看著都覺得楞神。

連家的攻勢實在淩厲,紫金閣頃刻之間就退無可退,單丹上前一步,朗聲說道:“各位明鑒,紫金閣對天女積恨已久,我們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怎麽可能幫她傷害連家。”

此話一出,所有人皆瞪大了眼睛,就連連家弟子手中的攻擊也緩了半拍,不知從何落下。

趁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單丹面色嚴肅,鄭重其事地道:“天女陰晴不定,冷酷無情,我們閣中弟子早已受夠了苦,從不與她一條心。”

“當日火燒連家,只有天女一人,與我們無關。而今日此行也是被逼無奈,天女的重火實在厲害,我們不得不從,還請連家寬恕。”

紫金閣竟然臨陣反叛。這樣的意外,讓眾人一時之間都陷入了沈默。

阮遵嚴看向崔瑩的目光依舊含笑,只是這笑中有什麽滋味,卻叫人尋味了。

單丹繼續道:“正如阮家主剛才所講,倘若天女心中當真有紫金閣,就不該得罪連家,搭上閣中眾人共赴沈淪。天女如今既然一手謀劃,最終害死麒麟神君,我們願與連家同戰線,共報此仇,殺了天女。”

這番話講完,眾人表情各自不一,紫金閣弟子沈默默認,卻大多都不敢擡頭,生怕被崔瑩看見,當場就送了命。

阮遵嚴盯著崔瑩,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已經孤立無援了,連家和紫金閣都恨你,剩下的只有我阮家的人。現在跪下來求我幫你,說不定還有條活路。”

崔瑩卻笑道:“我瞧你腿腳很不靈便,是不是早年跪得太多了,等到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紀,膝蓋就不好了?”

“還在嘴硬!”已經幾十年沒有人敢這樣和阮遵嚴說話了,他氣得心中發顫,當即揮手,阮家弟子頓時擁上,和紫金閣弟子一起把她包圍在中間,一觸即發。

“阮家主,”單丹上前一步說道,“我想最後親手殺了天女,為紫金閣的弟子報仇。”

崔瑩環視一周,見周圍已然被練氣期以上的高手圍得水洩不通,而後面又不知道還有多少咒術和陣法在等著她。而阮遵嚴是結丹期高手,一人便足以與她對峙。

連淮都走不出這裏,何況是她。

在這沈默的片刻裏,眾人見到她的神色漸漸帶上幾分淒決,嬌美無害的面容卻帶著本不該有的冷峻。她轉過眼眸淡淡道:“阮家過河拆橋,勾結紫金閣反叛,也就是個上不得臺面的跳梁小醜,我就算死也不想死在這種癩蛤蟆手上,嫌臟了我的黃泉路。”

她不管阮家那邊臉色有多麽陰沈難看,轉而對單丹說道:“念在紫金閣的情分上,不如這樣,倘若你能用劍刺傷我分毫,不用再戰,我當場自盡。”

她用靈力從地上隨意挑起一把散落的劍,扔向單丹,他伸手抄住了。

眾人都明白了崔瑩的意思,她這是知道今日在劫難逃,因此想給自己保留一具全屍,不至於在戰火紛飛中面目全非,或像麒麟神君那樣被強悍的靈波撕成碎片。

阮遵嚴目光中流露出冷笑,卻還是向後退了幾步,讓開了位置。在這麽多人面前,他不能失了一家之主的體面,讓敵人有機會保全屍首,這點大氣他是必須要有的。

“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就保全你最後的體面。”單丹沈聲說道,持劍走近,平時一直沈穩低垂的頭顱在此刻揚起,帶著囂張輕蔑,不可一世。

眾人眼見他一步步走進,崔瑩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而是微笑以待,似乎已然放棄掙紮,心中竟都不自覺地有幾分嘆息。

她先前還在雲端手刃麒麟神君,多麽耀眼奪目。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帶血的劍直刺向崔瑩,劍光之後是那一雙激動又得意的眼睛。

“單丹,我從紫金閣裏出來,本該將你們全殺了,一時心軟才留了你們一命。你知道你先前如此說話,我心中有多傷心嗎?”崔瑩看著即將到來的劍,仿佛有幾分落寞地問道。

“有多傷心?”單丹握著劍的手已然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面目也變得猙獰扭曲了幾分。他等這一刻已然等了很久,籌劃了很久,眼看著就要成功了。因此,此刻他再見到崔瑩,默認她馬上就要死了,便毫無防備地口問道。

“半點也沒有。”

所有人都楞住了,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而在話音落下的一剎,單丹突然感覺胸口被揪緊,痛到竟然站立不住,膝蓋一軟跪倒在崔瑩面前,劍脫手飛出,紮在遠處的地面上了。

“這……”他只來得及發出一個聲音,便被巨大的痛苦折磨的臉皮抽搐,再難開口。

等到他再開口時說的卻是:“天女大人在上,我罪該萬死,當自盡謝罪。”一邊說,一邊竟使勁跪倒謝罪,甚至要用手抓破自己的喉嚨。

他驚恐得瞪大了眼睛,這才發現他的行為已然不受自己意願的控制了。

崔瑩笑了起來,聲音難得溫柔了幾分,一字一句地道。

“我等這一刻已然等了很久了,心中只有高興,哪裏來的傷心呢?”

她未被面具遮蓋的半邊臉是那樣嬌美動人,仿佛天生就該被人捧在掌心千嬌萬寵,讓任何人為之神魂顛倒——可她身上的殺意卻如此凜冽,讓人在心中砰砰亂跳時,都不知道是因為癡迷,還是恐懼。

這電光火石間的變化讓眾人都看得呆住,阮遵嚴忍不住皺了皺眉。

紫金閣弟子們皆駭然失色。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見風使舵,眼看事情突然反轉,自然焦心,還有些人則原本就不想反叛,卻被其他人拖累,有口難言。

“你……”單丹感到心口的束縛一松,終於顫聲道,“你早在我身上下了纏心線!”

那是一種纏在人心臟上的無形線,只要牽線人手指微動,便能隨意操縱被牽者,而牽線人不動手的時候,一切便與尋常無異,因此他才一直沒有發現。此線需要埋藏至少六十三日才可發揮作用,而從他們下山以來,也就只有四十餘日而已。

單丹恍然之間明白了些什麽,神色間盡是嘲諷和悲憤。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他只感覺自己就是一個笑話,費盡心機謀劃的一切,原來只是他自己自作聰明地鉆進別人設好的圈套。

“你從一開始答應與連淮同行,就是為了刻意給我反叛的機會,引誘我上鉤,然後名正言順地處死我,真正成為紫金閣的主人。”單丹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淚,狀似瘋魔,“你早就看我不順眼了,卻知道我是閣中老人,掌握實權,不能任你處置,所以才處心積慮……”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崔瑩搖頭笑道。她下這一盤棋,實則是為了一件東西。

她面帶淺笑,紅紗裙在風中微微飄蕩,一步步走向紫金閣眾人。

“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覺得我只不過是運氣好,才從地牢裏一個任人宰割的羔羊一飛沖天,反而成了你們要討好的對象。”

紫金閣眾人不約而同地低下頭,都不敢與她目光相對,而即使這樣,他們依舊感到如芒在背,眼前也仿佛一直亮著那雙嬌美卻讓人發慌的翦水秋眸。

“我不過是個在地牢裏長大的孩子,能有什麽見識和手段,做你們這些修為高深,江湖閱歷豐富之人的主。”

“你們不服我,卻又害怕我的重火,這才不得不聽話,卻總在心裏低看我一眼,想我只靠重火傍身,什麽都不會,早晚下場淒涼,到時候你們就自由了。”

這話說得紫金閣眾人背上冷汗層層,卻又無法反駁。

在今日之前,他們確實或多或少有類似的想法。

可是今日一事……望著在地上抽搐,面露驚恐的單丹,他們覺得頭腦一陣陣眩暈。

都錯了。

單丹心思深沈縝密,威望最高,修為也最高,而她在紫金閣中明明孤立無援,卻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設局,讓他從此再也不得翻身……

他們心中不由得湧起巨大的震顫。

倘若換做他們,能活著走出她的局嗎?

一種被全然掌控的不安和臣服感無可抑制地湧上心頭,他們對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可是以前只是身體上的,而今卻連內心都在懸空顫抖。

“天女大人明鑒,我並非自願,只是這幾日大人不在,我處在隊伍之中,不敢不從!”當即有人站出來喊道,聲音因為恐懼和激動還有些哆嗦,“大人從未苛待過我,我又為何反叛?”

“我也是!”當即就有數人出列。

這下瞬間帶動了一片,越來越多的弟子跪倒在地請罪,片刻之後,竟然跪倒一地,幾乎沒什麽人站著。

崔瑩感到手腕上隱隱發熱,便狀若自然地用袖子擋住。

“想走的人現在就可以走,從此天高地遠,我不追究。”她神色依舊平靜,甚至還有點隱隱的厭倦,仿佛面前臣服的盛況對她而言是過眼雲煙,她沒有那麽在乎。

少數站著的幾個人仿佛有些心動了。然而聽到下一句時,卻如當頭霹靂,渾身一僵。

“反正阮家是要甩鍋給我們了,我的法術雖然厲害,卻也沒把握保護那麽多人從連家的攻擊裏出去,最好多走一點,死了也不是我殺的。”

那群人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不對。是啊,單丹帶他們向連家表誠意的前提是反傷崔瑩,可是單憑他們群龍無首怎麽可能傷得了崔瑩,既然如此,連家又怎麽會不記他們的仇呢?他們不久前還在刀劍相對,彼此殘殺呢。求助阮家則更加可笑,以阮家的作風,此事結束之後,他們就該是第一批被滅口的。

而跪在地上的眾人聽到這話也都是心頭一凜,慶幸自己剛才做了無比正確的決定。同時又生出幾分感激。

他們分明背叛了崔瑩,可她竟還願意管他們的死活。

崔瑩感到手腕上有異樣的質感,低頭便見淺淺的光華縈繞在她的手腕上,凝結成一個玉鐲的模樣。

“我們也願意追隨大人。”他們也紛紛跪拜臣服。

他們都是聰明人,當然不覺得自己落到了這步境地會是偶然。這一切恐怕早在她的算計中了。

想到這裏,他們心頭又是一陣駭然,崔瑩的手段恐怕遠非他們所能想象的。不過有這樣的人做閣主,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輕看紫金閣了。

崔瑩著看向他們,輕嘆了口氣說道:“受人跪拜折壽命,你們是想讓我早點死嗎?”

眾人頓時坐立難安,於是由衛昊和葉青牽頭,紛紛站了起來。

“我知道有人心中覺得我就是走運,若把重火給他,他也能橫行天下。只是我倒不太想要這幸運,你們誰要是有這個想法,盡可以一試。”

眾人紛紛搖頭口稱沒有,崔瑩見狀一笑。

“那就都試一試。”

話音剛落,她目光中燃起幽幽火焰。

“重火有兩重火焰,灼身的那一重我就不放了,怕傷了修為,只放灼魂的吧。”

下一刻,紫金閣所有人目光中都燃起同樣的火焰,晦暗幽深,直探心魂,裹挾著滔天怨氣……

“啊!”“不——”

眼淚幾乎是同時奪眶而出,隨機就有人開始吐血。

崔瑩收了火。

他們大口喘著氣,目光灰暗慘淡,仿佛受盡折磨。從放火到收火不過彈指瞬間,然而他們卻已然像在十入層煉獄裏走過一遭似的。

只是這一瞬,卻在他們的認知裏開辟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再也沒有人懷有他也能行的想法了。

這火真他媽不是人能受的。

就在此時,崔瑩感到手腕上一涼,牽起袖口去看,只見那原本的光已然凝結完畢,成了一個精致的銀鐲,它感受到紫金閣法術的感應,放出了與之相映的光華。

——玉骨鐲。

這是紫金閣中與紫金鼎並稱的秘寶,是初代閣主歷經十年煉成的。當有人取得紫金閣中九成以上弟子的真心認可之後,這鐲子會自動出現在他手腕上,而他也可憑此作為信物,成為新閣主。

只是此鐲已然有百年沒有出現過了,因為人心越來越難測,近幾代閣主都不曾做到取得九成以上弟子的真心認可。

玉骨鐲有許多妙用,其中之一就是窺破一切虛妄。崔瑩處心積慮想得到的也正是這個,她執念太重,容易陷入幻境,很需要這個鐲子。

崔瑩壓下心中的歡喜,若無其事地垂下手臂,再擡頭看時,目光卻猛然之間一凝。

她看到之前與她一同圍殺連淮的昆侖派掌門人,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從面容到裝束,都是她從未見過的。

而他此時正看著她,目露沈思,卻絕非善意。

山坡上,奢華的馬車依舊垂落車簾。

“倒是一場好戲。”男人陰沈的聲音響起。

車輪滾動的聲音緩緩響起。

只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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