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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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舌竄入, 濃煙湧進了走廊，讓十五年前經受過一次煆燒的大樓再次陷入了火海。
赫威爾沒了動靜的身體趴在實驗室的地板。
周璟幾乎沒怎麽動，灰綠色的眼眸看到赫威爾留在桌上的手記就再也不能移動目光。
一切都在裏面, 可能給味失癥的醫治帶來轉折的希望。
同時，也藏著塵封的秘密。
除了周書影滿含希冀的那句“二十歲就可以自由了”, 周璟想不起任何關於她的好。
兩個哥哥都很像父親, 唯獨他像母親。
周書影很少笑, 真笑起來，又是那種純粹又真摯的笑容。
周璟無視了周圍。
通訊器不知道響了多少次, 他都沒理睬。
他的手略帶猶豫地伸向那本手記, 逐頁翻找著。
關於他的信息占了後半本, 沒有他的名字，有個代號“實驗體2097”，還是他看到了熟悉的身體數據才對號入座確定了那就是他。
實驗的細節他一概不想知道，只是麻木翻找那個他在意了十五年的數字。
終於，他在手記的最後幾頁找到了答案。
上面是這麽寫的：
20歲。
（1）完全成熟的免疫系統
實驗體產生壓制邏格斯能力的抗體, 該抗體在20歲時達到最高濃度，隨後有概率因為生理變化迅速衰減。
（2）特定激素的峰值
該未命名激素和味覺記憶恢覆的恢覆密切相關, 與治療味覺失憶癥高度相關, 將在19-20歲達到任何時間點的數倍。
（3）神經細胞的特定成熟階段
改造過的神經系統，也可使腦部的神經細胞在18-20歲發育成熟，特定細胞含有抵消邏格斯能力的關鍵神經遞質和受體。20歲後，該神經遞質將逐漸退化。
以上綜合來看, 實驗體2097將在20歲迎來解剖時間的最優解。
當日保存：血液5000毫升, 海馬區神經幹細胞, 下丘腦調控神經細胞，嗅覺受體神經細胞……
……
看這段筆記的時候, 周璟有種意識在抽離身體的感覺。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科學家的記錄，舅舅的他也看到過，說起來內容也和這些相關。
這一刻的感官甚至十分不真實。
所有數據的峰值都指向了20歲，寶貴的數據如果不取出，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在身體中退化。
解脫……當天保存……
5000毫升血液，一個成年人全部的血量。
……
周璟摸到紙頁的手指麻木，火光已經要照亮他的臉，他就彎著背坐在實驗臺上，看著那段冰冷的文字。
看來，從來到斐洛鎮的那天起，過了二十歲的他，每過一天都是賺了一天。
他輕輕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
……
……
演講現場早就被控制住了。到處都是維護秩序的警員，他們疏散了人群，讓那群六神無主的人去到通風的地方。
看似是李警官在行動，也只有李警官和他的親信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麽不尋常。
參與了刺殺行動的人除了呂明瑞都被控制起來了。
不是他們控制的，他們也沒發現無數便衣隱藏在歡呼的人群裏。
袁驍。
去到了權聞仲的後臺接待室。
這一次，權聞仲沒有拒絕袁驍的拜訪。
“那邊有受傷的人，去看一下。”李警官交待完，接起了通訊器，“寧遲非？”
寧遲非：“你見到赫威爾校長了嗎？”
李警官沒想到寧遲非忽然問這個，回想了一下，“你放心吧，你們校長已經離開了。”
此刻，寧遲非把車停在路邊，專心問：“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怎麽也聯系不到周璟，回想起前幾天周璟在宿舍裏說起的話，寧遲非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難以遏制。
落在方向盤的手漸漸握緊，寧遲非擡頭看到後視鏡裏的自己。
有點狼狽。
“赫威爾校長啊……”李警官叫住一個警員問了，轉達說，“有人看到他接了一個電話就走了，是去亞利的方向吧。”
寧遲非簡短謝了李警官，沒等對方多問，就把通訊器往車座一扔，掉頭轉向。
開到中途，他就看到了天際的濃煙。
等開到校門口，保安和門口的崗哨已經在引領等待入校的消防車了。
寧遲非下車從側門先一步進去，直奔廢棄的大樓而去。
薛浩南正指揮一些人接了學校的水管救火，被捉回來的齊遠一臉狼狽，顯然遭到了相當糟糕的待遇。
可火勢實在太大了，寧遲非看現場場景，想來薛浩南來的時候也已經來不及了。
“怎麽燒起來的？”寧遲非問，“還有沒有人在裏面？”
薛浩南一把拉住他，“這麽大的火，要是有人也早該求救了吧。”
就在剛才，薛浩南的人照指令收拾完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寧遲非四下看去，還是註意到了沾在水泥地的血跡。
視線向上移去，寧遲非看到三樓破碎的玻璃。
“……”
寧遲非剛要往前走，身後的薛浩南握住他手腕的手比方才更用力了。
“你要去做什麽？”薛浩南問。
寧遲非正色：“你確定裏面真的沒有人嗎？會不會有人因為吸入濃煙昏迷所以無法求救？”
薛浩南鼻梁側面落下陰影：“你說誰。”
寧遲非：“……我不是不相信你。”
“你看看現在的情況。”薛浩南指著燃燒的大樓，“你要讓外面的人沖進去檢查嗎。這不是平白讓人送死嗎。”
寧遲非擡起那只被緊緊抓住的手，“所以、你放開。”
他活到現在，沒有真正依賴過任何人。
自然也不會要求薛浩南讓救援的人沖進大樓。
他要自己去。
說話間，寧遲非掙開薛浩南，拿過水管往身上澆了一通，跑進了大樓。
……
沿途的墻體燒得焦黑，絲毫沒有生命跡象，這原本就是一座宛如太平間般死氣沈沈的大樓，又因為燃起的火焰變得更像煉獄。
寧遲非一路跑，他從外面就看準了三樓盡頭的那個房間。
破碎的玻璃和血跡，隱約暗示了他什麽。
等跑到門前，他什麽都沒想就去推門，手在一陣劇痛的灼熱中縮了回來。
寧遲非後退了幾步去撞門。
金屬制的實驗室門已經些許變形，傳導的熱量更是超出了人體能承受的溫度，密封住了裏面那個空間。
一天下來的接連奔波，寧遲非感覺到越發力不從心。
周圍沒有什麽像樣的工具能使用，他一連試了七八次，才勉強撞開了門。
砰——
門轟然倒地。
寧遲非看到了自此深深刻入腦海的一幕。
倒在地上的赫威爾沒有了氣息。
周璟坐在實驗臺上，抱著手臂，姿勢更像是身體虛弱的人類下意識保護自己的動作，卻完全不該是置身火海的人該做出來的。
“你到底在幹什麽！！”
找了一路沒有結果，寧遲非已壓抑不住怒氣，燙傷的手握成拳頭用力打了過去。
周璟沒躲，被打得偏過頭去，發絲散落。
然後，他們四目相對，寧遲非第一次在周璟的眼底看到了無助。
動搖的瞳眸捕捉到他的瞬間是欣喜的，又在短短幾秒內再次陷入了暗淡。
“學長……”
周璟喃喃，把手記放在他手裏，“這是你需要的，你走吧。”
那只手卻被寧遲非一把抓住，“我不管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天你選擇把自己的過去告訴我，我不會放任你不管！”
“——周璟，你不是說過讓我‘利用’你嗎？是打算食言了嗎？”
寧遲非把還濕著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周璟身上，按著周璟的肩膀壓低聲音：“跟我走。”
“學長……”
“還有什麽要說的？”
“沒。”周璟任他拉著，輕聲說，“我以前……對你做了好多不好的事。”
……
……
樓外的消防車就緒，高強度的水流快速噴入火海，大量水蒸氣在數秒內升入空中，燃燒的大樓逐漸沈寂，溫度也在急速下降。
薛浩南看到側門跑出來兩個人，他看得清楚，寧遲非把人救出來了。
走在前面的寧遲非腳步堅定，後面的周璟亦步亦趨，像個提線木偶似的被拉著。
……
宿舍樓。
寧遲非和宿管說明了情況，把周璟帶回了宿舍。
一路上好多同學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寧遲非視若無睹，只是緊緊握著周璟的手腕。
心臟快要跳出胸口了。
驚險萬分，再晚幾分鐘，他們就再也見不到了。
但寧遲非面上仍然是淡然的，還沒能完全理解莫名心慌的自己。
宿舍門關上。
塵埃落定，寧遲非剛想松口氣，周璟就把他抵在門上，抱住了他。
“沒事了。”寧遲非下意識以為周璟還沈浸在死裏逃生的心情中，拍了拍比自己高出半個頭卻像個孩子似的抱著自己的人。
安靜抱了一會兒，周璟說：“我想去洗澡。”
寧遲非：“好。”
兩人一前一後各自用了浴室，寧遲非出來時，周璟的頭發還在滴水，上半身沒穿衣服，只披著白色的浴巾，直勾勾看著他。
寧遲非：“怎麽不擦。”
“……”周璟接過幹毛巾擦了一會兒，索性讓它蓋在頭上，又擡起眼看他。
不是以往充滿戲謔的眼神，而是充滿欲望，又有一點怯生生的。
像剛出生的狗崽子。
瞳孔還有一層水膜似的，清澈又幹凈。
嗡……
桌上周璟的通訊器顯示著來信人的備註：二哥。
又是一個聯系周璟差點瘋了的人。
寧遲非：“不回嗎。你的家人還在擔心你吧。”
周璟拿著通訊器，淡淡說：“其實，我起初以為他們不是真心待我，想著他們或許也是為了那個實驗。畢竟周書影死的那天，我的父親封鎖了所有關於她的消息。”
很快，寧遲非想起了那張周書影跑出火海的照片。
周璟：“父親知道我的存在後，很快把我接了回去，他和我的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十五年來都對我很好。但我一直告訴自己，他們一定是為了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驟然享受到的愛護，讓周璟無法發自內心地相信。
懷疑過周書影和父親離婚只是為了不影響父親的仕途，懷疑過袁家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實驗的存在，把他接回去是為了好好圈禁住，只為了等待他20歲的那天。
漸漸地，周璟也有動搖過。
比如，為了應對味失癥，父親還在讓袁驍積極和權聞仲聯絡合作。雖說有牟利的成分，但袁家對味失癥的反應怎麽也不像了解這個病的樣子。
看來父親和哥哥姐姐們真的不知道實驗的事。
周璟垂下頭來，頭上的毛巾遮住了臉，“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可能誤會他們了。但我仍然沒法放松警惕。”
寧遲非不知道怎麽安慰眼前的人。
十五年都不露聲色，背負著周書影留下的陰影，無法再相信親情。
“你來斐洛鎮找赫威爾，也是為了拿到它吧。”寧遲非拿起手記，“這裏面有關於味失癥的重要情報對不對，你打算把它交給袁上將，因為你意識到自己錯了，想向他道歉。”
周璟一怔，他沒想到寧遲非能猜到。
寧遲非嘆了口氣，“你啊，也有這麽可愛的一面。”
他幾乎能想象到周璟的心境：隨著20歲的迫近，對袁家人的警惕達到了十五年來的頂點，又在20歲到來後發現袁家人沒有任何動作，默默承受了愧疚的反噬。
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嘴上什麽都不肯說，悶聲行動起來。
寧遲非：“如果我今天不來。這本手記你怎麽打算。”
“我會把它放進實驗室的保險櫃，”周璟淡淡說，“然後給我二哥發消息，讓他把事後把東西帶走。”
寧遲非稍一猶豫，“我也相信，他們待你是真誠的。”
周璟看他。
寧遲非說：“如果他們真的是為了控制你，就不會找人教你那麽厲害的功夫了。”
只是這一點就讓寧遲非斷定周璟獲得了真正的愛。
寧遲非又想起那張照片，他終於明白為什麽袁家雷厲風行要封鎖消息。
那不是在維護周書影，是在保護周璟。
……
“我去接個電話。”周璟看著震動的語音通話消息，再不回覆，對面的袁驍可能就要急死了。
寧遲非指了一下陽臺那邊。
周璟去後，寧遲非去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眼食材。
一天下來都沒吃什麽，他們都是。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寧遲非以為是許彥或是呂明瑞過來找他了，開門一看，是薛浩南。
薛浩南一臉疲憊，顯然是剛處理完了外面的雜事，此刻看到他，面上露出以往的溫和，“怎麽了，還在生我的氣呢。”
寧遲非：“我當時也有點急，抱歉了。”
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寧遲非沒有太放在心上，他又和薛浩南閑話了幾句，手上燙傷的地方又開始疼了。
周璟聽到門口有動靜，接著電話看過去，正好看到薛浩南拿起寧遲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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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璟幾乎沒怎麽動，灰綠色的眼眸看到赫威爾留在桌上的手記就再也不能移動目光。
一切都在裏面, 可能給味失癥的醫治帶來轉折的希望。
同時，也藏著塵封的秘密。
除了周書影滿含希冀的那句“二十歲就可以自由了”, 周璟想不起任何關於她的好。
兩個哥哥都很像父親, 唯獨他像母親。
周書影很少笑, 真笑起來，又是那種純粹又真摯的笑容。
周璟無視了周圍。
通訊器不知道響了多少次, 他都沒理睬。
他的手略帶猶豫地伸向那本手記, 逐頁翻找著。
關於他的信息占了後半本, 沒有他的名字，有個代號“實驗體2097”，還是他看到了熟悉的身體數據才對號入座確定了那就是他。
實驗的細節他一概不想知道，只是麻木翻找那個他在意了十五年的數字。
終於，他在手記的最後幾頁找到了答案。
上面是這麽寫的：
20歲。
（1）完全成熟的免疫系統
實驗體產生壓制邏格斯能力的抗體, 該抗體在20歲時達到最高濃度，隨後有概率因為生理變化迅速衰減。
（2）特定激素的峰值
該未命名激素和味覺記憶恢覆的恢覆密切相關, 與治療味覺失憶癥高度相關, 將在19-20歲達到任何時間點的數倍。
（3）神經細胞的特定成熟階段
改造過的神經系統，也可使腦部的神經細胞在18-20歲發育成熟，特定細胞含有抵消邏格斯能力的關鍵神經遞質和受體。20歲後，該神經遞質將逐漸退化。
以上綜合來看, 實驗體2097將在20歲迎來解剖時間的最優解。
當日保存：血液5000毫升, 海馬區神經幹細胞, 下丘腦調控神經細胞，嗅覺受體神經細胞……
……
看這段筆記的時候, 周璟有種意識在抽離身體的感覺。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科學家的記錄，舅舅的他也看到過，說起來內容也和這些相關。
這一刻的感官甚至十分不真實。
所有數據的峰值都指向了20歲，寶貴的數據如果不取出，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在身體中退化。
解脫……當天保存……
5000毫升血液，一個成年人全部的血量。
……
周璟摸到紙頁的手指麻木，火光已經要照亮他的臉，他就彎著背坐在實驗臺上，看著那段冰冷的文字。
看來，從來到斐洛鎮的那天起，過了二十歲的他，每過一天都是賺了一天。
他輕輕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
……
……
演講現場早就被控制住了。到處都是維護秩序的警員，他們疏散了人群，讓那群六神無主的人去到通風的地方。
看似是李警官在行動，也只有李警官和他的親信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麽不尋常。
參與了刺殺行動的人除了呂明瑞都被控制起來了。
不是他們控制的，他們也沒發現無數便衣隱藏在歡呼的人群裏。
袁驍。
去到了權聞仲的後臺接待室。
這一次，權聞仲沒有拒絕袁驍的拜訪。
“那邊有受傷的人，去看一下。”李警官交待完，接起了通訊器，“寧遲非？”
寧遲非：“你見到赫威爾校長了嗎？”
李警官沒想到寧遲非忽然問這個，回想了一下，“你放心吧，你們校長已經離開了。”
此刻，寧遲非把車停在路邊，專心問：“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怎麽也聯系不到周璟，回想起前幾天周璟在宿舍裏說起的話，寧遲非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難以遏制。
落在方向盤的手漸漸握緊，寧遲非擡頭看到後視鏡裏的自己。
有點狼狽。
“赫威爾校長啊……”李警官叫住一個警員問了，轉達說，“有人看到他接了一個電話就走了，是去亞利的方向吧。”
寧遲非簡短謝了李警官，沒等對方多問，就把通訊器往車座一扔，掉頭轉向。
開到中途，他就看到了天際的濃煙。
等開到校門口，保安和門口的崗哨已經在引領等待入校的消防車了。
寧遲非下車從側門先一步進去，直奔廢棄的大樓而去。
薛浩南正指揮一些人接了學校的水管救火，被捉回來的齊遠一臉狼狽，顯然遭到了相當糟糕的待遇。
可火勢實在太大了，寧遲非看現場場景，想來薛浩南來的時候也已經來不及了。
“怎麽燒起來的？”寧遲非問，“還有沒有人在裏面？”
薛浩南一把拉住他，“這麽大的火，要是有人也早該求救了吧。”
就在剛才，薛浩南的人照指令收拾完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寧遲非四下看去，還是註意到了沾在水泥地的血跡。
視線向上移去，寧遲非看到三樓破碎的玻璃。
“……”
寧遲非剛要往前走，身後的薛浩南握住他手腕的手比方才更用力了。
“你要去做什麽？”薛浩南問。
寧遲非正色：“你確定裏面真的沒有人嗎？會不會有人因為吸入濃煙昏迷所以無法求救？”
薛浩南鼻梁側面落下陰影：“你說誰。”
寧遲非：“……我不是不相信你。”
“你看看現在的情況。”薛浩南指著燃燒的大樓，“你要讓外面的人沖進去檢查嗎。這不是平白讓人送死嗎。”
寧遲非擡起那只被緊緊抓住的手，“所以、你放開。”
他活到現在，沒有真正依賴過任何人。
自然也不會要求薛浩南讓救援的人沖進大樓。
他要自己去。
說話間，寧遲非掙開薛浩南，拿過水管往身上澆了一通，跑進了大樓。
……
沿途的墻體燒得焦黑，絲毫沒有生命跡象，這原本就是一座宛如太平間般死氣沈沈的大樓，又因為燃起的火焰變得更像煉獄。
寧遲非一路跑，他從外面就看準了三樓盡頭的那個房間。
破碎的玻璃和血跡，隱約暗示了他什麽。
等跑到門前，他什麽都沒想就去推門，手在一陣劇痛的灼熱中縮了回來。
寧遲非後退了幾步去撞門。
金屬制的實驗室門已經些許變形，傳導的熱量更是超出了人體能承受的溫度，密封住了裏面那個空間。
一天下來的接連奔波，寧遲非感覺到越發力不從心。
周圍沒有什麽像樣的工具能使用，他一連試了七八次，才勉強撞開了門。
砰——
門轟然倒地。
寧遲非看到了自此深深刻入腦海的一幕。
倒在地上的赫威爾沒有了氣息。
周璟坐在實驗臺上，抱著手臂，姿勢更像是身體虛弱的人類下意識保護自己的動作，卻完全不該是置身火海的人該做出來的。
“你到底在幹什麽！！”
找了一路沒有結果，寧遲非已壓抑不住怒氣，燙傷的手握成拳頭用力打了過去。
周璟沒躲，被打得偏過頭去，發絲散落。
然後，他們四目相對，寧遲非第一次在周璟的眼底看到了無助。
動搖的瞳眸捕捉到他的瞬間是欣喜的，又在短短幾秒內再次陷入了暗淡。
“學長……”
周璟喃喃，把手記放在他手裏，“這是你需要的，你走吧。”
那只手卻被寧遲非一把抓住，“我不管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天你選擇把自己的過去告訴我，我不會放任你不管！”
“——周璟，你不是說過讓我‘利用’你嗎？是打算食言了嗎？”
寧遲非把還濕著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周璟身上，按著周璟的肩膀壓低聲音：“跟我走。”
“學長……”
“還有什麽要說的？”
“沒。”周璟任他拉著，輕聲說，“我以前……對你做了好多不好的事。”
……
……
樓外的消防車就緒，高強度的水流快速噴入火海，大量水蒸氣在數秒內升入空中，燃燒的大樓逐漸沈寂，溫度也在急速下降。
薛浩南看到側門跑出來兩個人，他看得清楚，寧遲非把人救出來了。
走在前面的寧遲非腳步堅定，後面的周璟亦步亦趨，像個提線木偶似的被拉著。
……
宿舍樓。
寧遲非和宿管說明了情況，把周璟帶回了宿舍。
一路上好多同學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寧遲非視若無睹，只是緊緊握著周璟的手腕。
心臟快要跳出胸口了。
驚險萬分，再晚幾分鐘，他們就再也見不到了。
但寧遲非面上仍然是淡然的，還沒能完全理解莫名心慌的自己。
宿舍門關上。
塵埃落定，寧遲非剛想松口氣，周璟就把他抵在門上，抱住了他。
“沒事了。”寧遲非下意識以為周璟還沈浸在死裏逃生的心情中，拍了拍比自己高出半個頭卻像個孩子似的抱著自己的人。
安靜抱了一會兒，周璟說：“我想去洗澡。”
寧遲非：“好。”
兩人一前一後各自用了浴室，寧遲非出來時，周璟的頭發還在滴水，上半身沒穿衣服，只披著白色的浴巾，直勾勾看著他。
寧遲非：“怎麽不擦。”
“……”周璟接過幹毛巾擦了一會兒，索性讓它蓋在頭上，又擡起眼看他。
不是以往充滿戲謔的眼神，而是充滿欲望，又有一點怯生生的。
像剛出生的狗崽子。
瞳孔還有一層水膜似的，清澈又幹凈。
嗡……
桌上周璟的通訊器顯示著來信人的備註：二哥。
又是一個聯系周璟差點瘋了的人。
寧遲非：“不回嗎。你的家人還在擔心你吧。”
周璟拿著通訊器，淡淡說：“其實，我起初以為他們不是真心待我，想著他們或許也是為了那個實驗。畢竟周書影死的那天，我的父親封鎖了所有關於她的消息。”
很快，寧遲非想起了那張周書影跑出火海的照片。
周璟：“父親知道我的存在後，很快把我接了回去，他和我的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十五年來都對我很好。但我一直告訴自己，他們一定是為了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驟然享受到的愛護，讓周璟無法發自內心地相信。
懷疑過周書影和父親離婚只是為了不影響父親的仕途，懷疑過袁家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實驗的存在，把他接回去是為了好好圈禁住，只為了等待他20歲的那天。
漸漸地，周璟也有動搖過。
比如，為了應對味失癥，父親還在讓袁驍積極和權聞仲聯絡合作。雖說有牟利的成分，但袁家對味失癥的反應怎麽也不像了解這個病的樣子。
看來父親和哥哥姐姐們真的不知道實驗的事。
周璟垂下頭來，頭上的毛巾遮住了臉，“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可能誤會他們了。但我仍然沒法放松警惕。”
寧遲非不知道怎麽安慰眼前的人。
十五年都不露聲色，背負著周書影留下的陰影，無法再相信親情。
“你來斐洛鎮找赫威爾，也是為了拿到它吧。”寧遲非拿起手記，“這裏面有關於味失癥的重要情報對不對，你打算把它交給袁上將，因為你意識到自己錯了，想向他道歉。”
周璟一怔，他沒想到寧遲非能猜到。
寧遲非嘆了口氣，“你啊，也有這麽可愛的一面。”
他幾乎能想象到周璟的心境：隨著20歲的迫近，對袁家人的警惕達到了十五年來的頂點，又在20歲到來後發現袁家人沒有任何動作，默默承受了愧疚的反噬。
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嘴上什麽都不肯說，悶聲行動起來。
寧遲非：“如果我今天不來。這本手記你怎麽打算。”
“我會把它放進實驗室的保險櫃，”周璟淡淡說，“然後給我二哥發消息，讓他把事後把東西帶走。”
寧遲非稍一猶豫，“我也相信，他們待你是真誠的。”
周璟看他。
寧遲非說：“如果他們真的是為了控制你，就不會找人教你那麽厲害的功夫了。”
只是這一點就讓寧遲非斷定周璟獲得了真正的愛。
寧遲非又想起那張照片，他終於明白為什麽袁家雷厲風行要封鎖消息。
那不是在維護周書影，是在保護周璟。
……
“我去接個電話。”周璟看著震動的語音通話消息，再不回覆，對面的袁驍可能就要急死了。
寧遲非指了一下陽臺那邊。
周璟去後，寧遲非去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眼食材。
一天下來都沒吃什麽，他們都是。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寧遲非以為是許彥或是呂明瑞過來找他了，開門一看，是薛浩南。
薛浩南一臉疲憊，顯然是剛處理完了外面的雜事，此刻看到他，面上露出以往的溫和，“怎麽了，還在生我的氣呢。”
寧遲非：“我當時也有點急，抱歉了。”
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寧遲非沒有太放在心上，他又和薛浩南閑話了幾句，手上燙傷的地方又開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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