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蜜桃烏龍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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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蜜桃烏龍切片
第二天一早, 周彥果然準時等在了樓下。
禾慕本打算中午去店裏時再問他在英國時的事，不想一坐上車，周彥就遞給她兩個牛皮紙文件袋：“這個裏面是當時和HARS那邊簽訂的所有合同原件, 一份是我的，一份是這次去英國周老師那裏取來的，你幫我帶去律所吧。”
“不拿給周律嗎？”禾慕有些不解，按照正常情況, 周彥今早應該會和自己一起上樓去找周孜一才是。
周彥搖搖頭, 嘆了口氣：“她可能不在律所，”他發動車子, 駛出車位，語氣平靜，“周老師情況不太好，所以我才在英國多待了幾天。”
情況不好到需要周孜一去處理……禾慕楞了楞。
周彥目視前方, 語氣中聽不出波瀾：“我剛到英國的時候, 發現他恢覆了許多記憶, 甚至可以認出我了，與人溝通也變得清晰, ”他頓了頓，“我還以為是最近特效要起效了, 沒想到那是回光返照。”
“我回國那天, 他躺進了ICU。”
禾慕皺起眉, 等著周彥繼續說。
“我其實有些不知道怎麽面對, ”周彥苦笑，“我也不知道死亡對於老師是否是一種解脫……”他想起自己說要重啟當年官司, 對方沈吟片刻後，顫顫巍巍地遞過來一串鑰匙。
那把鑰匙周彥熟悉無比, 考入柯蒂斯之前，這裏就是他的琴房，周宏方在這裏陪著他練習、試演，學會了一首首曲子，把他送入了頂尖的音樂學府。
也是在這裏，他和章志坤、周宏方一起決定成立HARS。
他才知道原來周宏方一直都沒有退租。
那是一件經典的英式洋房，白色的外墻已經斑駁脫落，周彥在櫃子裏看到了保存完好的文件，心情覆雜。
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在幫自己，還是想以這個房間喚起他對過去的回憶，從而讓自己退出和章志坤的對峙。
像多年前一樣。
原諒和釋懷的話他說不出來，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於是，在陪伴著周宏方度過了可能是一生中僅剩的清醒時光之後，他選擇了回國，想避開最後的那個節點。
他沒有想對禾慕隱瞞，只是想讓她開開心心地過完這個春節。
禾慕垂下眼：“生老病死是世間常態，但並不意味著我們不可以畏懼它，”她大約能猜到周彥在想什麽，“沒必要太責怪自己。”
周彥微微側過臉藏住泛紅的眼睛，不再說話，禾慕也將空間完全地留給了他，兩人就這麽沈默了一路，直到車停在律所樓下。
“中午來‘一周’吃蛋糕，”周彥幫禾慕解開安全帶，“我做新品給你嘗嘗。”
禾慕笑著點點頭，開門下車。
她來到律所，和饒小楠打了個招呼，而後擡頭看了一眼周孜一的辦公室，果然看見房門緊閉。
“你找周律啊？”饒小楠看向她，“過年收假她就來了兩天，後面就一直請假，”她往自己椅子上一靠，“你倆同時消失，忙死我了。”
“我這不回來還債了嗎，”放假這幾天堆積的工作不少，禾慕大略地列了一個計劃，發現自己可能又得加班，嘆了口氣，果然假期都是要賠的，“你知道周律去哪了嗎？”
饒小楠搖了搖頭：“沒聽說。咱們這段時間組裏的工作匯報都是線上，她回覆消息很快，應該沒遇上什麽大事。”
禾慕看了一眼時間，周彥去英國的這段日子，他已經培養出了快速計算時差的技能。
現在是英國的淩晨，禾慕想了想，還是給周孜一發了條消息：
【MUMU：周律，情況還好嗎？】
沒想到對方回覆得很快：
【周律：周彥和你說了？】
【周律：醫生說可能就這兩天了】
【周律：他的案子你直接和海外團隊對接吧，省得我這邊耽誤進度】
禾慕和周孜一的海外團隊已經合作過很多次，再加上她對周彥這個項目的熟悉，換她來交涉是最合適的。
她知道周孜一和周宏方的父女關系也十分覆雜，於是不再多話，只給周孜一回了個好，就把手機放到一邊，開始整理目前的證據，準備編寫郵件。
需要加班的還有周老板。
上次身份風波之後，周彥在店裏的時間驟降，之後又去了英國，算起來，已經將近兩個月沒有時間顧及蛋糕店的經營。
“一周”已經許久沒有上新了。
以至於今天江悅玥見了他，都有些不適應，周彥效率極高地把春節期間的獎金和工資給他們一一結清，江悅玥看著手機銀行的轉賬短信，有些擔憂：“老板，你不會是要跑路了吧？”
身邊的何文蘭輕輕拐了拐她，提醒她別這麽直說，而後道：“老板，您和禾慕姐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了？”
周彥失笑：“你們能不能盼我一點好？”
他擡頭看了一圈，時間尚早，但店裏已經有不少客人，上次的事情雖然給他們帶來些麻煩，同時也幫“一周”打開了知名度，哪怕現在熱度已過，客流量也有明顯提高。
周彥感覺到一絲欣慰，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江悅玥的肩膀：“好好幹，今年給你們加工資。”
說完，進了自己的工作間。
江悅玥和何文蘭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解，愈發好奇自家老板受了什麽刺激。
受了刺激的周老板正在工作間研究自己的新蛋糕。
他從去年就想做一款蜜桃烏龍口味的，但是試了網絡上的許多配方，都覺得差點意思。
要不就是茶香太淡，要不就是水果味不足。
調整之後的配方直到今天才有機會嘗試。
桃子皮熬煮保留風味和顏色，果肉切丁，加烏龍茶水和糖一起制成果醬，奶油打發前先加茶葉包燜煮冷藏，加入蜜桃醬拌勻打發，周彥還用常規方法做了一塊桃子奶凍夾心，一層層增添其中的獨特風味。
除此之外，他還調整了糖分的配比，保留了一絲茶葉獨有的清苦。
忙活了一上午，終於大功告成，他切出一塊切片嘗了嘗，味道和他預期的已經大差不差，達到了銷售的標準。
周彥非常滿意地把蛋糕分切，又留下一塊之後，將剩下的放到托盤中送到外面的展示櫃裏，一擡頭，就看見禾慕走了進來。
她不知道在和誰打著電話，只朝自己揮揮手打了個招呼，就坐到了窗邊那個位置上。
周彥端著特意留下的那片蛋糕放到她面前，聽到她正用英文向那邊道別，知道事情談完，才在她對面坐下。
禾慕掛斷電話，低頭去看面前的蛋糕，茶香和桃香交織，一下就勾起了她的興趣：“蜜桃烏龍嗎？”她挖了一口送到嘴裏，一下子驚喜地睜大了眼睛，豎起拇指比了比，迅速又吃了幾口。
她吃東西就是又讓人變愉快的特殊效果，周彥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眼中滿是笑意。
禾慕吃了半塊切片之後，才意猶未盡地擡起頭：“周律在英國，一時半會回不來，我剛剛在和海外團隊對接你的案子，”說起正事，她的表情也認真了起來，“下個月你就要應訴，算起來還有不到二十天，”禾慕把國際團隊的建議轉述給周彥，結合自己的分析，把現在他們掌握的證據跟周彥梳理了下，“版權問題勝訴的概率很大，但是牽涉到之前的合同權益，可能就需要做好持久戰的準備。”
周彥點點頭，畢竟過去許多年了，自然存在一些難度。
“不過好在你們當時在補充協議中明確約定了如果發生糾紛，則在國內依照中國法律進行，程序上咱們比對方熟悉。”禾慕最後總結了一句。
周彥發現自己儼然已經被她以委托人的身份對待，態度細致且專業，他輕輕勾起唇角，伸出了手：“那就麻煩禾律師了，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不麻煩，”禾慕伸手和他握了握，“你這個案子我應該能賺不少。”
他們兩個人的手第一次以這樣的姿勢相握，和十指相扣的親密不同，此時此刻，他們更像並肩前行的戰友。
幾天後，周孜一打來電話，說周宏方離世了。
周彥接電話時，禾慕正在“一周”的工作間裏一邊看周彥工作一邊加班，那個蛋糕是個定制的生日蛋糕，很巧的是，顧客需要用翻糖做一個鋼琴裝飾，禾慕看著周彥放下手機，一言不發地繼續雕琢那些黑白色塊。
她就坐在那裏，靜靜地陪著他，直到那個蛋糕完成。
周彥將蛋糕打包好送到前臺，囑咐江悅玥一會交給外賣騎手，而後又回到工作間，坐到禾慕身邊。
只是情緒仍然不見波瀾。
禾慕伸手握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你想去英國嗎？”
周孜一說喪事一切從簡，但還是會辦一個追悼會。
周彥搖搖頭：“國內的事更重要，”他聲音有些沙啞，“之後再說吧。”他擡頭看向窗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拿起了一旁的手機。
雖然退休多年，但周宏方去世的消息在網絡上還是引起了一些討論。
許多他曾經教過的學生紛紛表示了悼念，其中也有夏秉言和章志坤。
周彥沒有轉發那條訃告，只在賬號上發了一句話：
“明師之恩”[1]幾天後，悼念同一個老師的幾個人對簿公堂。
周彥一身黑色西裝，身邊是“誠合”訴訟組的一位資深律師。
禾慕也想作為代理律師與他並肩作戰，但也深知自己多年沒有接觸訴訟，貿然逞能帶不回最好結果。
專業的事還是應該交給專業的人。
他的對面，章志坤以親自出席表示對這個案子的重視，今天一早，通稿就傳遍網絡，大肆宣揚HARS對旗下音樂人的“在意”與“保護”。
禾慕終於見到了這個活在他們描述中的人。
一副細邊黑框眼鏡，一身藏藍色的西裝，氣質比起音樂家，更像一個商人。
和禾慕曾搜到的照片大差不差。
夏秉言作為證人出席，許予諾也到場旁聽，令禾慕驚訝的是，她還看見了程安——遠遠地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無視了幾人看過去的目光。
庭前準備、舉證質證、辯論陳述……法官在每個節點都爭取調解，毫無意外地遭到了雙方的拒絕。
一審結束前，周彥提起反訴，主張當時的合同無效。
閉庭後幾人在法院門口被章志坤叫住：“多年不見，你們都不盡一下地主之誼，請我吃飯嗎？”
“要不我請你吃藥吧，”夏秉言看他一向不順眼，“給你好好治治腦子。”
章志坤笑而不語，沒有搭茬，只是依舊看著周彥。
“不了吧，”周彥表情看不出喜怒，“咱們之間沒有能一起吃飯的情誼。”
章志坤似乎料到了他的反應，笑容依舊：“有沒有情誼不重要，但還是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撤訴、放棄，換回自己的版權。
周彥想起幾個月前的那通電話，低下頭勾了勾唇角，拉起身旁禾慕的手，沒再說話，徑直從章志坤身邊走過。
訴狀、卷宗、新的證據目錄、質證意見，禾慕和訴訟團隊配合默契，再次開庭時，呈上了從英國帶回來的合同。
這一份合同是補充協議，裏面的內容雖然沒有完全對周彥的音樂版權進行保護，但是可以明確證明兩人之間存在合作關系，只可惜上面只有周教授和周彥的簽字。
二審開庭展示證據目錄時，她看向章志坤，不知道是不是禾慕的錯覺，她似乎看到章志坤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變化。
他似乎沒想到周彥能拿到這份材料。
章志坤的律師對合同的關聯性和真實性提出質疑，指出這份補充協議非當事人之間形成，與本案的爭議焦點無關。
二審的判決也沒有當庭給出，所有人都知道這會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
禾慕的辦公地點又從“一周”搬回了律所，剛回去第一天，就被周孜一叫到了辦公室，遞給她一份全英的資料：“海外組覺得這次和你的合作十分愉快，讓我問問你有沒有興趣和他們一起做這個項目。”
禾慕楞了楞，拿過來大致掃了一眼，大概是一個上司公司的跨國案，客戶的知名程度大概是她掃這一眼就能想到許多旗下產品的程度。
“這個案子……”禾慕翻了翻，裏面唯一一段和國內相關的內容是一個很小很小的供應商，“我在國內能幹嘛？”
“當然不在國內，”周孜一用一種“你在想什麽好事”的表情看向她，“想做的話就得出趟長差。”
“去英國？”
“歐洲，”周孜一糾正，“隨叫隨到，跟著國際組跑一圈，你之前不是和我說對國際法感興趣。”
感興趣是感興趣，禾慕抿起唇，以這個案子的規模，哪怕她只是個負責整理卷宗的助理，也能在簡歷裏寫上十分光鮮的一筆了。
但是，周彥的案子懸而未決，她又確實放心不下。
周孜一看出了她的憂慮：“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是周彥這邊的事情不是一時半會能辦完的，如果別的事我也就不勸你了，”作為周彥的姐姐、禾慕的上司，周孜一也知道他們正是熱戀期，又遇上這個官司，自然想待在一起，但同時也知道對於禾慕來說這次機會確實難得，選擇權應該交給她自己，“說句不該說的，其實周彥那個案子裏你能提供的幫助已經很小了。”
進入訴訟階段之後，大部分的任務都移交到了訴訟組，道理禾慕自然知道，只是……她點點頭，說自己考慮一下。
周孜一點點頭：“周五之前，給我答覆。”
饒小楠過年回來之後接了個外派法務的項目，禾慕旁邊的椅子已經空了很久，禾慕坐回自己的位置，仔細把周孜一給自己的文件翻看了下。
啟動時間在四月中旬，如果想去，確實這周就要開始準備，她往後一靠，用資料擋住臉，緩了緩，拿起手機想給周彥發個消息，卻還是沒有摁下發送鍵。
禾慕一方面覺得這件事她應該和周彥商量，另一方面她也知道對方會是什麽反應。
她還是想在完全遵從自己意願的情況下做這個決定。
禾慕把這件事藏了三天，倒是周彥先開了口。
“你最近怎麽一直若有所思的樣子？”
禾慕正對著窗外的夜色發呆，聞言回過神：“沒有啊。”
周彥把最後一個菜放到餐桌上：“在想國外那個項目？”
禾慕一怔：“誰和你說的？”周孜一不是會主動和周彥提起的性格……
周彥勾唇笑笑：“山人自有妙計，”他見禾慕一臉困惑，還是繼續解釋道，“前幾天夏秉言來問我你什麽時候出國，能不能幫他代購個包給諾諾。”
禾慕語塞，夏秉言作為證人，最近頻繁出入“誠合”，大約從哪裏聽說的。
真是百密一疏。
“為什麽不和我說？”周彥給禾慕夾了一筷子菜。
禾慕杵著下巴：“我想自己先想好。”
“那你想好了嗎？”
禾慕搖了搖頭：“現在通訊方便，一年時間不算太長，這個機會確實出現在了我職業規劃的最優選擇上，理性上，我應該去，”她輕嘆了口氣，續道，“只是恰好就是這一年我想陪著你，這個機會很好，卻也不是以後就不會再有……”
周彥頗有耐心地聽著她把自己糾結的原因一一列完，才低聲道：“那我幫你做決定，去吧。”
禾慕就知道他會是這個立場，所以之前才沒有和他商量：“那樣我就會錯過你的生日，錯過你勝訴……”
“既然你已經相信我會勝訴了，那就不用擔心我，”周彥看著她，目光溫柔，“去吧，我等你回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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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周彥果然準時等在了樓下。
禾慕本打算中午去店裏時再問他在英國時的事，不想一坐上車，周彥就遞給她兩個牛皮紙文件袋：“這個裏面是當時和HARS那邊簽訂的所有合同原件, 一份是我的，一份是這次去英國周老師那裏取來的，你幫我帶去律所吧。”
“不拿給周律嗎？”禾慕有些不解，按照正常情況, 周彥今早應該會和自己一起上樓去找周孜一才是。
周彥搖搖頭, 嘆了口氣：“她可能不在律所，”他發動車子, 駛出車位，語氣平靜，“周老師情況不太好，所以我才在英國多待了幾天。”
情況不好到需要周孜一去處理……禾慕楞了楞。
周彥目視前方, 語氣中聽不出波瀾：“我剛到英國的時候, 發現他恢覆了許多記憶, 甚至可以認出我了，與人溝通也變得清晰, ”他頓了頓，“我還以為是最近特效要起效了, 沒想到那是回光返照。”
“我回國那天, 他躺進了ICU。”
禾慕皺起眉, 等著周彥繼續說。
“我其實有些不知道怎麽面對, ”周彥苦笑，“我也不知道死亡對於老師是否是一種解脫……”他想起自己說要重啟當年官司, 對方沈吟片刻後，顫顫巍巍地遞過來一串鑰匙。
那把鑰匙周彥熟悉無比, 考入柯蒂斯之前，這裏就是他的琴房，周宏方在這裏陪著他練習、試演，學會了一首首曲子，把他送入了頂尖的音樂學府。
也是在這裏，他和章志坤、周宏方一起決定成立HARS。
他才知道原來周宏方一直都沒有退租。
那是一件經典的英式洋房，白色的外墻已經斑駁脫落，周彥在櫃子裏看到了保存完好的文件，心情覆雜。
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在幫自己，還是想以這個房間喚起他對過去的回憶，從而讓自己退出和章志坤的對峙。
像多年前一樣。
原諒和釋懷的話他說不出來，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於是，在陪伴著周宏方度過了可能是一生中僅剩的清醒時光之後，他選擇了回國，想避開最後的那個節點。
他沒有想對禾慕隱瞞，只是想讓她開開心心地過完這個春節。
禾慕垂下眼：“生老病死是世間常態，但並不意味著我們不可以畏懼它，”她大約能猜到周彥在想什麽，“沒必要太責怪自己。”
周彥微微側過臉藏住泛紅的眼睛，不再說話，禾慕也將空間完全地留給了他，兩人就這麽沈默了一路，直到車停在律所樓下。
“中午來‘一周’吃蛋糕，”周彥幫禾慕解開安全帶，“我做新品給你嘗嘗。”
禾慕笑著點點頭，開門下車。
她來到律所，和饒小楠打了個招呼，而後擡頭看了一眼周孜一的辦公室，果然看見房門緊閉。
“你找周律啊？”饒小楠看向她，“過年收假她就來了兩天，後面就一直請假，”她往自己椅子上一靠，“你倆同時消失，忙死我了。”
“我這不回來還債了嗎，”放假這幾天堆積的工作不少，禾慕大略地列了一個計劃，發現自己可能又得加班，嘆了口氣，果然假期都是要賠的，“你知道周律去哪了嗎？”
饒小楠搖了搖頭：“沒聽說。咱們這段時間組裏的工作匯報都是線上，她回覆消息很快，應該沒遇上什麽大事。”
禾慕看了一眼時間，周彥去英國的這段日子，他已經培養出了快速計算時差的技能。
現在是英國的淩晨，禾慕想了想，還是給周孜一發了條消息：
【MUMU：周律，情況還好嗎？】
沒想到對方回覆得很快：
【周律：周彥和你說了？】
【周律：醫生說可能就這兩天了】
【周律：他的案子你直接和海外團隊對接吧，省得我這邊耽誤進度】
禾慕和周孜一的海外團隊已經合作過很多次，再加上她對周彥這個項目的熟悉，換她來交涉是最合適的。
她知道周孜一和周宏方的父女關系也十分覆雜，於是不再多話，只給周孜一回了個好，就把手機放到一邊，開始整理目前的證據，準備編寫郵件。
需要加班的還有周老板。
上次身份風波之後，周彥在店裏的時間驟降，之後又去了英國，算起來，已經將近兩個月沒有時間顧及蛋糕店的經營。
“一周”已經許久沒有上新了。
以至於今天江悅玥見了他，都有些不適應，周彥效率極高地把春節期間的獎金和工資給他們一一結清，江悅玥看著手機銀行的轉賬短信，有些擔憂：“老板，你不會是要跑路了吧？”
身邊的何文蘭輕輕拐了拐她，提醒她別這麽直說，而後道：“老板，您和禾慕姐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了？”
周彥失笑：“你們能不能盼我一點好？”
他擡頭看了一圈，時間尚早，但店裏已經有不少客人，上次的事情雖然給他們帶來些麻煩，同時也幫“一周”打開了知名度，哪怕現在熱度已過，客流量也有明顯提高。
周彥感覺到一絲欣慰，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江悅玥的肩膀：“好好幹，今年給你們加工資。”
說完，進了自己的工作間。
江悅玥和何文蘭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解，愈發好奇自家老板受了什麽刺激。
受了刺激的周老板正在工作間研究自己的新蛋糕。
他從去年就想做一款蜜桃烏龍口味的，但是試了網絡上的許多配方，都覺得差點意思。
要不就是茶香太淡，要不就是水果味不足。
調整之後的配方直到今天才有機會嘗試。
桃子皮熬煮保留風味和顏色，果肉切丁，加烏龍茶水和糖一起制成果醬，奶油打發前先加茶葉包燜煮冷藏，加入蜜桃醬拌勻打發，周彥還用常規方法做了一塊桃子奶凍夾心，一層層增添其中的獨特風味。
除此之外，他還調整了糖分的配比，保留了一絲茶葉獨有的清苦。
忙活了一上午，終於大功告成，他切出一塊切片嘗了嘗，味道和他預期的已經大差不差，達到了銷售的標準。
周彥非常滿意地把蛋糕分切，又留下一塊之後，將剩下的放到托盤中送到外面的展示櫃裏，一擡頭，就看見禾慕走了進來。
她不知道在和誰打著電話，只朝自己揮揮手打了個招呼，就坐到了窗邊那個位置上。
周彥端著特意留下的那片蛋糕放到她面前，聽到她正用英文向那邊道別，知道事情談完，才在她對面坐下。
禾慕掛斷電話，低頭去看面前的蛋糕，茶香和桃香交織，一下就勾起了她的興趣：“蜜桃烏龍嗎？”她挖了一口送到嘴裏，一下子驚喜地睜大了眼睛，豎起拇指比了比，迅速又吃了幾口。
她吃東西就是又讓人變愉快的特殊效果，周彥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眼中滿是笑意。
禾慕吃了半塊切片之後，才意猶未盡地擡起頭：“周律在英國，一時半會回不來，我剛剛在和海外團隊對接你的案子，”說起正事，她的表情也認真了起來，“下個月你就要應訴，算起來還有不到二十天，”禾慕把國際團隊的建議轉述給周彥，結合自己的分析，把現在他們掌握的證據跟周彥梳理了下，“版權問題勝訴的概率很大，但是牽涉到之前的合同權益，可能就需要做好持久戰的準備。”
周彥點點頭，畢竟過去許多年了，自然存在一些難度。
“不過好在你們當時在補充協議中明確約定了如果發生糾紛，則在國內依照中國法律進行，程序上咱們比對方熟悉。”禾慕最後總結了一句。
周彥發現自己儼然已經被她以委托人的身份對待，態度細致且專業，他輕輕勾起唇角，伸出了手：“那就麻煩禾律師了，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不麻煩，”禾慕伸手和他握了握，“你這個案子我應該能賺不少。”
他們兩個人的手第一次以這樣的姿勢相握，和十指相扣的親密不同，此時此刻，他們更像並肩前行的戰友。
幾天後，周孜一打來電話，說周宏方離世了。
周彥接電話時，禾慕正在“一周”的工作間裏一邊看周彥工作一邊加班，那個蛋糕是個定制的生日蛋糕，很巧的是，顧客需要用翻糖做一個鋼琴裝飾，禾慕看著周彥放下手機，一言不發地繼續雕琢那些黑白色塊。
她就坐在那裏，靜靜地陪著他，直到那個蛋糕完成。
周彥將蛋糕打包好送到前臺，囑咐江悅玥一會交給外賣騎手，而後又回到工作間，坐到禾慕身邊。
只是情緒仍然不見波瀾。
禾慕伸手握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你想去英國嗎？”
周孜一說喪事一切從簡，但還是會辦一個追悼會。
周彥搖搖頭：“國內的事更重要，”他聲音有些沙啞，“之後再說吧。”他擡頭看向窗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拿起了一旁的手機。
雖然退休多年，但周宏方去世的消息在網絡上還是引起了一些討論。
許多他曾經教過的學生紛紛表示了悼念，其中也有夏秉言和章志坤。
周彥沒有轉發那條訃告，只在賬號上發了一句話：
“明師之恩”[1]幾天後，悼念同一個老師的幾個人對簿公堂。
周彥一身黑色西裝，身邊是“誠合”訴訟組的一位資深律師。
禾慕也想作為代理律師與他並肩作戰，但也深知自己多年沒有接觸訴訟，貿然逞能帶不回最好結果。
專業的事還是應該交給專業的人。
他的對面，章志坤以親自出席表示對這個案子的重視，今天一早，通稿就傳遍網絡，大肆宣揚HARS對旗下音樂人的“在意”與“保護”。
禾慕終於見到了這個活在他們描述中的人。
一副細邊黑框眼鏡，一身藏藍色的西裝，氣質比起音樂家，更像一個商人。
和禾慕曾搜到的照片大差不差。
夏秉言作為證人出席，許予諾也到場旁聽，令禾慕驚訝的是，她還看見了程安——遠遠地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無視了幾人看過去的目光。
庭前準備、舉證質證、辯論陳述……法官在每個節點都爭取調解，毫無意外地遭到了雙方的拒絕。
一審結束前，周彥提起反訴，主張當時的合同無效。
閉庭後幾人在法院門口被章志坤叫住：“多年不見，你們都不盡一下地主之誼，請我吃飯嗎？”
“要不我請你吃藥吧，”夏秉言看他一向不順眼，“給你好好治治腦子。”
章志坤笑而不語，沒有搭茬，只是依舊看著周彥。
“不了吧，”周彥表情看不出喜怒，“咱們之間沒有能一起吃飯的情誼。”
章志坤似乎料到了他的反應，笑容依舊：“有沒有情誼不重要，但還是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撤訴、放棄，換回自己的版權。
周彥想起幾個月前的那通電話，低下頭勾了勾唇角，拉起身旁禾慕的手，沒再說話，徑直從章志坤身邊走過。
訴狀、卷宗、新的證據目錄、質證意見，禾慕和訴訟團隊配合默契，再次開庭時，呈上了從英國帶回來的合同。
這一份合同是補充協議，裏面的內容雖然沒有完全對周彥的音樂版權進行保護，但是可以明確證明兩人之間存在合作關系，只可惜上面只有周教授和周彥的簽字。
二審開庭展示證據目錄時，她看向章志坤，不知道是不是禾慕的錯覺，她似乎看到章志坤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變化。
他似乎沒想到周彥能拿到這份材料。
章志坤的律師對合同的關聯性和真實性提出質疑，指出這份補充協議非當事人之間形成，與本案的爭議焦點無關。
二審的判決也沒有當庭給出，所有人都知道這會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
禾慕的辦公地點又從“一周”搬回了律所，剛回去第一天，就被周孜一叫到了辦公室，遞給她一份全英的資料：“海外組覺得這次和你的合作十分愉快，讓我問問你有沒有興趣和他們一起做這個項目。”
禾慕楞了楞，拿過來大致掃了一眼，大概是一個上司公司的跨國案，客戶的知名程度大概是她掃這一眼就能想到許多旗下產品的程度。
“這個案子……”禾慕翻了翻，裏面唯一一段和國內相關的內容是一個很小很小的供應商，“我在國內能幹嘛？”
“當然不在國內，”周孜一用一種“你在想什麽好事”的表情看向她，“想做的話就得出趟長差。”
“去英國？”
“歐洲，”周孜一糾正，“隨叫隨到，跟著國際組跑一圈，你之前不是和我說對國際法感興趣。”
感興趣是感興趣，禾慕抿起唇，以這個案子的規模，哪怕她只是個負責整理卷宗的助理，也能在簡歷裏寫上十分光鮮的一筆了。
但是，周彥的案子懸而未決，她又確實放心不下。
周孜一看出了她的憂慮：“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是周彥這邊的事情不是一時半會能辦完的，如果別的事我也就不勸你了，”作為周彥的姐姐、禾慕的上司，周孜一也知道他們正是熱戀期，又遇上這個官司，自然想待在一起，但同時也知道對於禾慕來說這次機會確實難得，選擇權應該交給她自己，“說句不該說的，其實周彥那個案子裏你能提供的幫助已經很小了。”
進入訴訟階段之後，大部分的任務都移交到了訴訟組，道理禾慕自然知道，只是……她點點頭，說自己考慮一下。
周孜一點點頭：“周五之前，給我答覆。”
饒小楠過年回來之後接了個外派法務的項目，禾慕旁邊的椅子已經空了很久，禾慕坐回自己的位置，仔細把周孜一給自己的文件翻看了下。
啟動時間在四月中旬，如果想去，確實這周就要開始準備，她往後一靠，用資料擋住臉，緩了緩，拿起手機想給周彥發個消息，卻還是沒有摁下發送鍵。
禾慕一方面覺得這件事她應該和周彥商量，另一方面她也知道對方會是什麽反應。
她還是想在完全遵從自己意願的情況下做這個決定。
禾慕把這件事藏了三天，倒是周彥先開了口。
“你最近怎麽一直若有所思的樣子？”
禾慕正對著窗外的夜色發呆，聞言回過神：“沒有啊。”
周彥把最後一個菜放到餐桌上：“在想國外那個項目？”
禾慕一怔：“誰和你說的？”周孜一不是會主動和周彥提起的性格……
周彥勾唇笑笑：“山人自有妙計，”他見禾慕一臉困惑，還是繼續解釋道，“前幾天夏秉言來問我你什麽時候出國，能不能幫他代購個包給諾諾。”
禾慕語塞，夏秉言作為證人，最近頻繁出入“誠合”，大約從哪裏聽說的。
真是百密一疏。
“為什麽不和我說？”周彥給禾慕夾了一筷子菜。
禾慕杵著下巴：“我想自己先想好。”
“那你想好了嗎？”
禾慕搖了搖頭：“現在通訊方便，一年時間不算太長，這個機會確實出現在了我職業規劃的最優選擇上，理性上，我應該去，”她輕嘆了口氣，續道，“只是恰好就是這一年我想陪著你，這個機會很好，卻也不是以後就不會再有……”
周彥頗有耐心地聽著她把自己糾結的原因一一列完，才低聲道：“那我幫你做決定，去吧。”
禾慕就知道他會是這個立場，所以之前才沒有和他商量：“那樣我就會錯過你的生日，錯過你勝訴……”
“既然你已經相信我會勝訴了，那就不用擔心我，”周彥看著她，目光溫柔，“去吧，我等你回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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