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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一個舞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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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一個舞臺(2)

拍攝視頻,腳本會寫明大致內容和必須提的信息。日常向的視頻,留白是不得已,畢竟會發生什麽不可控。同時,留白也是必不可少,因為,有時候,能打動的人的東西必須來自於臨場發揮。

小麥見習,旁觀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扮演一家人。

一面對鏡頭,關奏陳就活潑多了,思維跳躍,說個不停。他談及“我想養狗”,奶奶馬上說“你之前還說想養貓”。他提到“上次是什麽時候”,爺爺立刻接“家裏漏水那回”。他開了個有點過火的玩笑,媽媽不假思索,抄起拖鞋,對準他腦門就是一下。一聲巨響,毫不留情,可其他人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照常該笑的笑,該說話的說話。

倒是小麥心驚肉跳。

相信每個打工人都會有一個打老板的夢想,真正能實踐的人卻不多。

這些互動都是腳本上沒有的。不管配合了多少年,他們都理應只是同事。但眼前,這幾個人漫無邊際地聊著天,看起來真的像一家人,要麽是事先串通好,要麽就是世界觀詳盡,並落實到每人都了如指掌。

休息時間,關奏陳在她面前放下一臺電腦。文本編輯工具裏打開著兩個文件。第一個的名字叫“蜜柑的日常賬號信息匯總”,一點進去,該系列視頻的賣點、成本核算和商業發展方向都寫得很清楚。再往後看,就是設定了。現有家庭成員的資料都記錄在冊,詳細到可怕,從工作到喜歡貓還是狗,從生辰八字到MBTI,寫得比立項電視劇的主角人物小傳還清晰。她嚇得連忙關上了。

“看完了?”關奏陳說,“看下一個吧。”

第二個文件的名字叫“妹妹人設(1)(0304)(0718)(改)(最終)(最終的最終)(這次真的最終)”。

光從名字也能看得出來,一個新角色的誕生經歷過許多次修改。

小麥鼓起勇氣點開了,想不到,就這樣一個文件,字數居然比小麥大學的畢業論文還多。第一頁就是基礎信息,小麥看到大片空白。

小麥問關奏陳:“這裏是……格式錯誤,沒保存上去?”

關奏陳回答:“是沒有寫。”

小麥問:“為什麽?”

“‘為什麽’?”關奏陳重覆了一遍,回答說,“因為我不知道你的血型和MBTI。”

小麥沈默片刻,恍然大悟,原來家庭成員的資料不是要求,是定下扮演者後再采集的信息。她松了一口氣。但往上一看,文檔中,她的星座是對的。小麥有點困惑,轉念又想,星座算不上秘密,她簡歷上就有出生年月。

小麥一鼓作氣讀完了。

她走出去的時候,其他人在分果凍吃。今天人多是個意外,有一些需要他人幫忙的畫面,所以才來了這麽多人,平常沒這麽熱鬧。一見她出來,大家夥兒馬上都擡頭。

小麥說:“今天謝謝了。我可以回去考慮一下嗎?”

“當然。”關奏陳叼著勺子起身,出去一趟,再回來,手裏拿著裝果凍的紙盒。

在旁邊,蜜柑喵的奶奶冷冰冰地插嘴:“不好拿吧?”

蜜柑喵的爸爸這就去找了個紙袋,送過來,裝好果凍,交到小麥手裏。

關奏陳問:“周一上午剪輯今天拍的,你要過來參觀嗎?”

小麥回答:“我來。”

小麥收下禮物,走出去,步行到最近的地鐵站,整個過程都像夢一般。她張開紙袋,瞄了一眼裏面的果凍,不像面試回來,更像去親戚家玩了一趟。

待遇很理想,現在的小麥也需要工作,但她猶豫了。對小麥來說,這種藝術還是太前衛,太激進,太超過了。這不是拋頭露面的問題,一旦入職,她就得當著觀眾叫陌生人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這太奇怪了,她現實的家人會怎麽想?

正好周末回老家,小麥準備和父母談談。

小麥工作的城市離老家不遠,乘火車花不了半個鐘頭,假如吃飽了沒事幹,坐地鐵也能到。她出生在雙職工家庭,父母是高中同學,自由戀愛。還在小時候,小麥從書櫃裏翻到過他們抄給對方的情詩,那個年代很流行,酸不溜秋,卻是一片真情。

父親本來在軍隊工作,後來轉業。體制內安穩,他沒就此過上“一杯茶一根煙一張報紙睇半天”的摸魚生活,而是努力工作,謀事提職,為一家人能過上更好的生活而奮鬥。

在小麥心中,父親的形象有不止一座分水嶺。初中以前,小麥童年裏的父親很完美。他做事負責,愛護家人,是個可靠而不失幽默感的爹。可是,小麥升上初中後,一切就改變了。父親想法務實,中考決定人去怎樣的高中,高中決定人怎樣應對高考,高考決定大學,大學決定實習,實習決定工作,一個步驟接一個步驟,不容出差錯。他看重小麥的學習成績。剛進初中,小麥忙於適應環境,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就像小學時一樣普通上課,參加月考,拿到了全班第七。父親說沒事,隨即花了一通宵跟小麥談心,盤問她在學校做什麽。

賽馬開跑的發令槍就這樣響了。

那之後,小麥努力學習,成績有起伏,因此被罰過跪,挨過耳光。只可惜,她和父親不是軟硬互補,是硬硬相碰。小麥不明白,考試失誤,挨耳光有什麽用?罰她不睡覺就能考好了嗎?她開始反抗,跪下也梗著脖子,臉上頂著手印還怒目圓睜。

父親朝她怒喝:“去死!”

她怒喝回去:“你比我老,你先死!”

父親對她咆哮:“你這個王八犢子!”

她咆哮回去:“我是王八犢子,那你是什麽?!”

一連數年,她和雙親的關系都很尷尬。起因聽來只是小事,卻殺傷力巨大,把親子關系毀得一幹二凈。

後來回想起來,父親突變,小麥感到不可理喻,小麥暴亂,大概也讓父親大跌眼鏡,無所適從。她和父親血脈相通,都帶著情緒障礙DNA,母親在旁邊看著,肯定不知所措。沒有誰稱得上罪不可赦。

直到大學畢業,父親斷斷續續治了幾年的病,人老了許多,脾氣也磨軟了。母親從中協調,小麥才勉為其難和解。有時候,媽媽才是維系孩子和父親關系的紐帶。

周末,小麥回家,把自己求職的近況告訴了父母,她將之籠統地修飾為“自媒體工作”。

媽媽一般以鼓勵為主:“靠譜就行。”

爸爸聊天通常雞同鴨講,跟人不是一個頻道:“小鹿呢?你怎麽不跟他一起來?”

“小鹿”指的是小麥的前男友,大名叫鹿呦宇。他們初中同校,高中同班,放在認識三個月就算老相識的快節奏時代,絕對是生死與共的鐵哥們兒。他們去了同一座城市上大學,前幾年都沒聯系。大三時,小麥在老家過年,找牌友打麻將,兩個人又熟悉起來。小t麥喜歡長得好看的男生,鹿呦宇愚蠢,卻實在美麗。他們成了情侶。

但是,早在年前,小麥就和他分手了,而且是各個軟件、號碼都拉黑的“撕破臉”式分手。剛開始,小麥也想繼續把鹿呦鳴當朋友。久而久之,她發現這樣不行,這家夥身無長技,身上沒哪裏長,但非常擅長得寸進尺。她提分手,他始終認為他們只是吵了一架,她跟他鬧脾氣。因此,小麥才不得已黑臉。

爸爸又開始一連串吟唱:“你看你,工作工作做不好,戀愛戀愛談不好,以後怎麽辦?什麽都不行。”

小麥當他念經,只能當他念經,除此之外毫無辦法。

“你們沒和好嗎?”媽媽問,“可他端午還提了粽子來呀。”

這下輪到小麥脊背發涼。她和鹿呦宇都分手多久了,他還送東西來,其目的肯定不是慰問留守老人。

下午回去出租屋,小麥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對勁,一個鯉魚打挺起來,解除鹿呦宇的黑名單,打了個電話給他。接通後,鹿呦宇的第一句話是:“寶寶,你吃了飯嗎?”

小麥心裏咯噔一下:“沒事吧你?您是怎麽想的?要我說幾遍?我們分手了!不是男女朋友了!”

鹿呦宇卻好像有聽覺殘疾和理解障礙,來了句“不鬧了,晚安”,把電話掛了。

一腔怒火噴出去,對方不僅沒領會到,還借火烤了頓五花肉吃。

禮拜一,小麥約好去蜜柑喵的工作室參觀剪輯。她事先聯系,得到地址,坐地鐵到了第一次和關奏陳見面的小區。這一次,門禁沒攔住她,阻礙她腳步的是其他東西。

鹿呦宇突然出現,一露面就質問小麥:“你怎麽來這種地方?不是找工作嗎?”

這是什麽話?她來的是居民區,又不是紅燈區。她懶得理他,直接往裏面鉆。該小區物業犯下的年度致命錯誤在此誕生,保安竟然把他們當一夥兒的,沒攔住鹿呦宇。

路不是小麥開的,她又不能不讓他走,只能一邊前進一邊質問:“你來幹嘛啊?跟蹤我?”

談過的戀愛能成為經驗,也能成為前科。鹿呦宇無疑是後一種。他對前女友抱有詭異的幻想,對有錢人懷有彈性的抵觸,前女友到有錢人的地盤上找工作,簡直完了蛋了。他問:“你到底為什麽跑到這種地方來?”

小麥回答:“我來見工作上的人。”

“什麽工作要到人家裏?楊麥,你不要做傻事,珍惜你自己!”

旁邊就是小區的寵物公園,綠化圍欄只攔得住狗,擋不住聲音和人的視線。一條比格犬比人還激動,聽鹿呦宇全程大聲,誤以為是山歌對唱,沖他嗚嗚大吼。

小麥想找個地洞鉆進去,刷卡步入建築內,刷卡按了電梯。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下,他們來到指定樓層。

小麥以為至少會有個樓梯間,她還能在那跟鹿呦宇做做思想工作,把他勸走再說。沒想到,電梯門一開,一層只有一個住戶。而且,聽到樓下門鈴,關奏陳已經打開門,正面撞上鹿呦宇小麥對峙。

做視頻後期的日子,關奏陳完全沒打扮,穿著T恤和睡褲,卻在家門口撞見戀愛修羅場。

有那麽一瞬間,小麥幾乎以為他會沖出來,稍微發發善心,展現一下人性,替她解解圍。

但是,他只看了幾秒,然後,把門關上了。

緊接著,隔著門,他們聽到他的聲音:“媽!”

門再度打開時,“媽媽”,準確點說,是在蜜柑喵視頻中扮演媽媽的女人,她出現在了門口。中年女性長著一張大眾“阿姨”臉,或許是誰的二姑,可能是誰的姨媽,隨便掉進哪個老年大學班或夕陽紅旅游團,肯定馬上就淹沒在人海。然而,此時此刻,女人僅靠行動展現了她的特別,又或者說,每一個阿姨都有特殊的過人之處。只不過,只在關鍵場合暴露。

“你誰——”鹿呦宇話剛出口就被打斷。

蜜柑媽一言不發,出手迅猛,擰住鹿呦宇的手指往上扳,痛得他嗷嗷叫著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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