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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同一屋檐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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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同一屋檐下 上

夜總會內燈影爍爍,江天佑窩在角落沙發裏自飲自酌。

“江老板最近怎麽那麽有空啊,這禮拜都來多少次了,那麽照顧我生意?”

猢猻端晃著裝威士忌的酒杯一屁股坐下,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

“光喝酒有啥意思,我去幫你叫兩個小姑娘。搖搖篩子,吃吃老酒,不比你一個人來的開心?”

“你要是叫,我就走了。”

江天佑說著作勢要起身,猢猻忙把他拉回去。

“啊呀師兄,我就是覺得奇怪,你春風得意,財運亨通,喝什麽悶酒呢?要和也是喝喜酒麽。”

江天佑冷笑一聲,不響。

“你不講也行,其實兄弟我曉得你的苦……”

江天佑斜睨他一眼,“你曉得我什麽,講講看。”

“有時候啊,老婆太茄人頭(滬語:能幹)也不是什麽好事情。”

借著舞池裏的燈光,猢猻觀察江天佑的表情,裝模作樣地發出一聲嘆息。

夜總會裏人人潮洶湧,各種生意往來,最近賀敏敏有多炙手可熱,猢猻看在眼裏,聽在耳裏。

賀敏敏自己跳槽不提,把何璐也帶出來了。她們兩個加趙霞和她的姐妹劉芳一塊組成了一隊娘子軍,在上海中介行業掀起巨大浪花。拳打淡水路,腳踢跳水池,那群老頭老太太根本不是對手。

“據說她們背後有高人指點,好幾個工程只是剛立項都還沒動工呢,就拉扯一班子老板去買期房,還沒開盤就把房價推高一節。如今上海郊區的那些個鄉鎮企業的土大款把她們當做土地娘娘。一來,買了市區的房子,子女把戶口往城裏一遷,子子孫孫以後就不算鄉下人了,是堂堂正正的城鎮戶口。二來,我現在明白了,原來房子是會升值的。過段時間脫手放出去,又是一筆進賬。這二手的女人不值銅鈿,二手的房子可是會生錢的。”

看江天佑還是不響,猢猻繼續拱火,“你的小飯店生意再好,賺得都是辛苦鈔票,一盆菜一客飯攢出來。我也算呆過後廚間,夏天麽熱死,冬天麽冷死,哪能和人家比?”

江天佑搖了搖酒杯,一言不發。

是啊,怎麽跟馮總比。馮總從指頭縫裏流出來的些許銅鈿,都夠他吃幾年了。

“兄弟我也想發點財,你看你能不能讓你老婆帶帶我……”

猢猻一臉諂媚,“以後你來這裏喝酒,一律免單。”

“帶你做什麽?”

“做什麽,當然是買房子呀。”

猢猻猴急地拍了下大腿,“難道賣生煎饅頭。”

“那你要等等,不要說介紹給你了。我現在想見她一面都難。”

江天佑自嘲。

從搬家那天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禮拜,兩個人至今沒有說過一句話。

江天佑一早開車去農貿市場進貨的時候,賀敏敏才剛睡下沒幾個小時。等飯店打烊,他帶著一身疲憊和油煙氣回家,賀敏敏還在外頭談生意。

明明是同住一個屋檐下的人,活得倒像是不見面的鄰居。要不是偶爾在浴室裏看到幾根長長的發絲,江天佑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的單身漢時代。

江天佑心想自己結得到底算什麽婚。

說話間,一個窈窕的身影蕩悠悠走到卡座邊,黑色的影子攏在江天佑的身上。

江天佑擡頭,和素珍四目相對。

猢猻見到過朱素珍,對這個每次出現身邊都帶著不同男士的美女很有印象。非常有眼力見地站了起來,說自己有事情要去忙。

“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

素珍今天穿黑色無袖閃綢襯衫,胸口中間別一只孔雀造型別針,貼著江天佑坐下。她雙頰通紅,眼神迷離,一看就是剛從酒局上下來。

服務員送上新酒杯,素珍拿起酒瓶要倒。

“我陪你喝。”

江天佑握住她的胳膊,“別喝了,回家吧。”

“阿天關心我?”

素珍側過臉,小巧的珍珠耳環在燈光的照射下忽明忽滅。

江天佑放開手,不響。

理智告訴他,不要和這個女人糾葛不清。

“聽說你搬家了,搬去什麽地方?”

素珍拿起江天佑喝了一半的酒往嘴邊送。

“徐家匯。”

江天佑來不及阻止,無奈地看著杯沿上的口紅印。

“好地方,什麽時候請我去坐坐?”

素珍纖細的手指挑開別針,露出深深的事業線,雪藕似得胳膊環住江天佑的臂膀。

江天佑默默地把手抽出來,往旁邊靠了靠。

“看來是不歡迎我了。”

素珍嗤笑,“我們的事情,你告訴你太太了?”

江天佑沈默地點了點頭。

“呵,她討厭死我了吧?”

塗了艷紅色丹蔻的指尖在杯口摩挲。

“她說你是個可憐人,就是被家裏人拖累了,慘辜。”

江天佑頓了一頓,“說起來我愛人的哥哥,跟你哥哥,不相上下。”

都是坑自家人的好手。

素珍擡頭,盯著江天佑的面孔許久,突然道,“放著那麽好的老婆在家裏,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麽?”

江天佑不想多說,叫來服務員準備結賬。

素珍扔出幾張大團結,讓服務員再拿一瓶酒來。

“別走,談談。”

素珍和他對面而坐,隨著酒杯在手裏晃來晃去,琥珀色的液體上下翻覆。她最終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含了一大口,慢慢咽下。

“我有件事情,一直瞞著阿天……現在想想,應該告訴你。”

粗魯地用手背擦掉唇邊的殘酒,手背上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泛著水光。

“那年……我跟阿天分手的那年……”

“我們沒來得及分手。”

江天佑插嘴,“你就嫁人了。”

“是……”

素珍笑了笑,肩膀微微聳動,右手無意識地捂住小腹。

“那個時候,肚子裏有了寶寶……阿天的小囡。”

“砰”地一聲,玻璃杯落地,濺開一地水晶。

……

走廊裏的燈亮晃晃的刺得眼睛疼,江天佑走出電梯楞了一會兒神,邁著遲滯的腳步往家門方向走。

剛才坐上出租車,司機爺叔問他去哪裏,他想也不想就報出小飯店的地址。等到了飯店門口,看著黑燈瞎火的閣樓,江天佑這才拍了拍腦袋,後知後覺想起自己早就搬家了。

掏出鑰匙,江天佑突然長嘆一聲,抱住腦袋倚住門板一屁股坐在進門墊上。

人人都羨慕江天佑如今住進了高檔房屋,其實說心裏話,他壓根就不喜歡這套房子。

貴氣,精致,隨便一個角度望過去,就跟外國畫報似的,可以直接拍下來當房產公司廣告。

什麽都有,就是沒人氣。

正想著,突然覺得後背一空,江天佑連忙伸手往後一撐。仰起頭,對上賀敏敏的目光。

她穿著藕色的綢緞睡衣,眼角發紅。看到江天佑也不說話,踩著拖鞋轉身往屋裏走去。

江天佑連滾帶爬起身,踉踉蹌蹌走進客廳。

桌子中央擺著只琺瑯彩鍋和一只瓷碗,他走到桌邊,摸了摸鍋子邊緣。還是燙的。

江天佑心頭頓時一暖。

“是什麽?”

“泡飯。”

賀敏敏趴在餐桌上,不住地吸鼻子,面前一團團用過的餐巾紙。

“空口吃泡飯沒意思,冰箱裏有我買的一只鼎黃泥螺,一疊幹煎帶魚。還有塊玫瑰乳腐,你幫我拿出來。”

飯店通常下午四點不到就吃晚飯了,江天佑有吃宵夜的習慣。不過平時都是自己做給自己吃。

“呵,幹煎帶魚,乳腐,我是不是還要幫你敲個鹹鴨蛋,炸幾塊臭豆腐啊?”

賀敏敏冷笑。

“那就太麻煩了,有點不好意思。”

江天佑厚著臉皮笑道。

“呸!愛吃不吃,我去睡覺了。”

“敏敏,我錯了。”

江天佑一下子抱住賀敏敏的腰,把腦袋埋在她肩膀上。

“我混蛋,二百五,豬頭三,自卑,大男子主義……反正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一個人哭,也不要不理我。”

“放開我!”

“不放。”

賀敏敏雙手用力推搡,奈何男人跟牛皮糖一樣黏在她身上,毛絨絨的腦袋一個勁的聳動,簡直比賀傑還要幼稚無賴,氣得她重重往江天佑腳背上踏了一腳。

賀敏敏穿得是塑料水晶拖鞋,這一腳下去,江天佑頓時發殺豬般的哀嚎,一屁股坐到地上。

“真疼啊?”

賀敏敏彎下腰。

“裝的吧?”

不是她小心眼,她實在太了解江天佑了,這男人演技比她還好。

江天佑不回答,雙手抱著腳背面孔憋的通紅,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的毛孔裏飆出。

“給我看看。”

賀敏敏蹲下,要脫他拖鞋。

江天佑兩手一撈,把賀敏敏拖到地上,兩條腿緊緊地鎖住她的腰身。賀敏敏曉得自己又上了這王八蛋的當,舉起拳頭在他的背上劈裏啪啦好一通亂敲。

“好咧,手不痛啊?你不痛,我要心痛的。”

說著,抓過她的手,在手背上親了兩下。見賀敏敏還是生氣,雙手伸到她的咯吱窩下面一通亂撓。

“江天佑,你這個王八蛋……放開我,哈哈哈……”

賀敏敏一身癢癢肉,止不住咯咯笑。

江天佑見她面孔放晴,立即打蛇上棍,將她一把摟進懷中。賀敏敏掙紮了兩下,最後乖順地把腦袋輕輕地靠在江天佑的肩膀上。

“哭過了?”

“你下次再兇我,再給我臉色看……你看我還理不理你!”

胸脯上挨了兩下不輕不重的粉拳,江天佑心情大好,輕吻賀敏敏粉色的耳背。

“你不理我,我菜都不會炒了。昨天我把白糖當鹽放在湯裏,燒了一鍋子甜魚湯。最後賠了人家五十塊。”

“胡說八道,哪天你老年癡呆,忘記自家名字了,都不會忘記怎麽燒菜。”

敏敏說著“噗嗤”一下笑出來。

“敏敏,我想過了。孩子的事情……給你三年時間,夠不夠?”

一鍋泡飯下去,肚皮落胃,心裏樂惠。賀敏敏站在廚房門口看江天佑圍著圍裙洗碗。

江天佑搓氣的時候是真搓氣,賢惠起來也是真賢惠。

她這兩天也檢討了一下自己,避孕的事情之前半點都沒有跟他商量過,太不尊重人。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

她想跟他道歉,結果這個死人腦袋故意避開她,幾天不見人影。她今天煮了一鍋泡飯,熱了兩遍,心想要是熱到第三遍江天佑還不回來,那他們徹底拉倒,米嗦啦嗦。

在聽到門外電梯發出的“叮當”聲的時候,賀敏敏的心都提了起來,唯恐不是江天佑,而是晚歸的鄰居。她等了半天,卻聽不見鑰匙轉動的聲響。本來已經死心。卻是心靈福至,到門口去看了一眼,結果他坐在門口,要飯花子似得狼狽,只看一眼就讓賀敏敏心軟了。

賀敏敏本來準備主動開口道歉,誰知道江天佑倒是先提孩子的事情,不由得呆住。

“唔……我想說,其實我倒也沒有那麽著急。”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江天佑得知他曾經差點擁有一個孩子。

“阿天,不要這麽看著我,我總不能帶著你的小孩跟他結婚。”

素珍臉色蒼白,苦笑。

“為什麽不告訴我。”

江天佑雙手搭在膝蓋上,身體前傾,咬著後牙槽問道。

“我姆媽……”

“你姆媽?”

“怕被你曉得,就拿不到那麽高的彩禮了。”

素珍眼裏閃著水光,“當年她大著肚子嫁給我阿爸,外婆一分錢彩禮都沒收到。怕我重蹈覆轍。”

“呵……”

江天佑不曉得應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誰知道後來,‘他’突然出現了,從單位徑直追到我家樓下。第二天就帶著大包小包上門,管我阿爸叫阿爸。呵呵,我阿爸不比他大幾歲,也不曉得怎麽叫得出口。”

說到傷心處,素珍仰起頭,把酒當做水一樣地往嘴裏灌。

“你以為我只是貪慕虛榮麽?為了錢,為了出國,可以隨隨便便扔下你,扔下孩子。是我媽我爸我哥,還有那個女人,他們一道拉著我進醫院把孩子拿掉的。你曉得被人用冰冷的鉗子伸到身體裏是什麽感覺麽,剪刀把那團血肉剪碎的聲音是多麽刺耳麽?那是我身上的肉呀!”

“別說了!別說了……求求你。”

江天佑渾身汗毛倒豎。

“怕什麽,我還沒說完呢。”

素珍輕笑著捋了捋頭發,眼角滑落兩行清淚。

“我和他去了加拿大後,才曉得他離婚手續還沒辦完。我媽催我快點跟他生小孩,才能徹底套牢他。結果半年過去,還是沒消息。我就去醫院檢查……”

素珍恨恨地咬了咬嘴唇,低頭道,“當初我沒有結婚證,只好在小診所做得手術。下面傷到了,醫生說我這輩子恐怕都不會懷孕了……”

江天佑倒吸一口涼氣。

“他後來知道了,也沒什麽表示。也對,本來就有一兒一女了,不差我這一個。話說回來,說不定也是好事一樁,至少沒人跟他的小孩搶遺產了。”

說著,素珍吃吃地笑了,“你看,我不就是因為沒搶過,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回來了麽?”

夜總會的燈光五光十色,江天佑的內心卻是五味雜陳。

“對不起……”

他低聲說。

明明享受快樂的時候是兩個人,承擔所有痛苦的卻只有女人。

“呵……”

朱素珍搖搖晃晃站起來,“太晚了,太晚了……”

江天佑眨了眨眼睛,從記憶中抽身。

他想通了,生小孩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哆嗦的事情。對於賀敏敏來說卻要承擔孕期的辛苦,生產的疼痛,還有產後無窮無盡的辛苦。至少前兩樣,是他想幫也幫不上忙的。倒不如給她足夠的時間做好心理準備。

當然,他也要有時間做準備,學習怎麽做一個好爸爸。

“不用那麽久……”

賀敏敏雙手扶在胸口,輕輕道,“兩年就好。明年我打算開一個中介公司。後年公司步上正軌,我就有空了。”

話音未落,火熱的唇就落了下來。江天佑抱起她,往臥室方向走去。

“不行……”

賀敏敏嬌喘籲籲,輕推他的肩膀。

“怎麽還不行?”

江天佑皺眉,“用套子。”

“老朋友來了。”

賀敏敏臉紅得可以滴出血來。

江天佑尷尬地“哦”了一聲,夾著雙腿歪歪扭扭地走進浴室。

看了一會兒小說,賀敏敏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正要熄燈,突然聽得房門被人打開,江天佑抱著鋪蓋卷走進來,把毛毯往地上一摜。

“你幹嘛?”

賀敏敏坐起來,和他大眼瞪小眼。

“跟你說了,這幾天不方便。”

“思想不要太齷齪好伐,我就是來困覺的。”

“困覺你不會去隔壁啊?有床不睡睡地板?”

她看他無比自然地躺了下來,雙手背在腦後,翹了個二郎腿一抖一抖。

“阿拉是夫妻,不好分居的。前幾天我一個人睡在隔壁,感覺渾身不對勁,像是在住賓館。我想來想去,我已經習慣你的味道了,一天聞不到,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香。你覅管我,自己管自己睡。”

躺下之前,往電視機櫃上瞄了一眼。黃金竹子已經被收起來了,江天佑心情大好。

“十三點……”

賀敏敏翻了白眼躺下,眼角眉梢卻都是笑意。

江天佑一手撐在下巴上,轉過頭來賊忒兮兮地伸出兩個手指,“我看到掛歷上的記號了,還有四天,我等得起。”

“下作胚。”

賀敏敏別過臉,留個後背給他。

江天佑雙手墊在腦後,看著天花板,暗暗地拼湊那個不及來到世上孩子的面貌。然而終究是混沌一片,只是越想,心口越剖開似得疼。他實在難以想象女人失去孩子又該如何心痛。

這樣的痛楚,他半點都不想讓賀敏敏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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