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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售樓小姐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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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售樓小姐 中

“location,位置。direction,朝向。tower buiding,塔樓……”

賀敏敏拿著本小冊子坐在床邊念念有詞,賀傑放下鉛筆,一臉痛苦地回望她。賀傑所有科目裏英語最差,上學期期末更是考了個可憐兮兮的 39 分,天天被英文老師留堂背課文。沒想到回到家還要聽嬢嬢背單詞,賀傑的小臉仿佛吃了十斤苦瓜似得扭成一團。

“嬢嬢,怎麽你也要英語考試呀?”

“上班的地方接待外國客人,我這也是在臨時抱佛腳。”

在老法師的安排下,賀敏敏進入某家港資背景的涉外售樓處工作,擔任房屋銷售員。新單位裏有好幾個大學生,還有外國語大學畢業的。和她們一比,賀敏敏在百貨公司自學的英語水平就太不夠看了,每天下班後都暗暗用功。

“看看,我跟你說什麽?在上海,學不好英文將來討飯也討不到。你還不努努力?”

魏華端著水果走進來,用力戳了戳賀傑的腦袋,賀傑長嘆一聲,無精打采地掏出英文課本。

“敏敏,麻煩你啦。”

“說什麽麻煩,本來每年都要修的,偏我哥……”

說到這裏賀敏敏訕訕地笑了笑,她放下本子,接過果盤,“我給他送上去吧。”

魏華看著她手腳麻利地爬出窗戶,踩著屋檐往上走,心下愴然。

賀健遲遲不見蹤跡,報警許久也沒有結果。

沒有了丈夫和婆婆的屋子,讓魏華感到陌生和不安。夜裏醒來的時候,似乎還能聽到隔壁婆婆屋裏傳來輕輕的咳嗽聲。仔細一聽,分明是隔壁吳會計家發出的聲響。再默默地摸摸身側冷冰冰的那半張床,眼淚不知不覺浸濕了臉頰。

嫁進賀家十多年,魏華打心眼地地厭惡這每個角落都塞滿了東西的屋子。鞋櫃上疊著衣櫃,衣櫃上疊著箱子,就連頭頂上都掛著菜籃子和鹹肉,幾乎無處下腳。她十多年的青春也化成了一口箱子,一個餅幹聽,一個針線盒,被擺在五鬥櫥上,夜壺箱上,落滿經年累月的灰塵。

隨著賀健和婆婆先後離開,魏華每天下班往家裏走,明明仍舊是原來的樓梯,原來的走廊,一開門卻像是走進了別人家,熟悉的一切竟都變得陌生起來,讓人手足無措。

敏感的小姑子也看出了她的無所適從,賀敏敏提議她帶著傑傑回娘家小住一段時間,換換心情。

然而娘家也不是那麽好呆的。

打了將近四十年光棍的哥哥魏光最近終於找到了一個女朋友。江西來的女孩子才二十出頭,潑辣能幹,雖然還沒有打證,卻已經住進了魏家。

魏華帶著兒子周末回家住了兩天,被那姑娘話裏話外排擠,說嫁出去的小姑子沒事跑回來住像什麽樣子,又不是沒有自己的家。魏光也附和說難怪妹夫離家出走,還不都是因為妹妹不會做人。魏華放下碗看向自家父母,老兩口都裝沒聽到,繼續扒飯。

魏華想起下午去樓頂收曬臺衣服,發現自己和傑傑的衣服都被扔在地上,明顯被人踩過。她回到樓下預備重洗,就看到那姑娘一身水汽,踩著紅色的塑料水晶拖鞋,衣冠不整地從魏光房間裏出來。魏華從門縫裏瞄了一眼,看到紅色的澡盆和一地的水漬,空氣裏彌漫著石楠花的味道。

水晶拖鞋路過的地方,留下清晰的鞋印。魏華拿起自己的襯衫一比,一個個黑色的大小圈圈,和地上的鞋印如出一轍。

似乎感覺到了魏華的視線,姑娘回頭沖她笑了笑,滿眼挑釁。

魏華氣不過收拾東西回家,臨走拉著她姆媽的手,說這個弟媳婦不是好相處的。要是他們真的結婚,姆媽阿爸將來恐怕要吃苦頭。而且自家又不是什麽有錢人,那姑娘那麽年輕,為什麽要做倒貼戶頭貼上來?還不是圖一個戶口麽。要是他們兩個真的結了婚,十五年後拿到上海戶口,她還不到四十歲,阿哥卻已經六十多是個半老頭子了。到時候人家一腳把魏光蹬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姆媽長嘆一口說她哪裏看不出來,可兒子喜歡有什麽辦法。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看魏光一輩子單身麽。十五年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呢?要是過兩年有了小孩,想離婚也不是那麽容易離掉的。頓了一會兒,又說賀健其實人不錯,要是他回來,能過還是繼續過吧。

魏華哪裏聽不出來,這是怕她回娘家搶房子。

魏華帶著一包氣回家,一進門就見一片水鄉澤國。家具,米面都泡在漫過腳背的水裏。衣櫃也被泡壞了,放在低處的衣服全都遭了殃。

看著水漫金山的房間,魏華忍不住蹲了下身放聲大哭起來。

她實在想不通,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伺候婆婆,照顧小姑,拉扯孩子,滿足丈夫,孝順父母,她樁樁件件都做到了。可都到頭來她得到了什麽?連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麽?

魏華的哭聲驚動了現在三樓唯一的鄰居,吳會計忙叫傑傑去對面飯店找他姑父來。

賀敏敏下班回來聽到家裏被水淹了,自責都是自己不好,忘記隔三差五去看看。又讓他們定定心心在小閣樓住下來,住到屋頂修好為止。

看看如今通情達理的小姑子,再想想家裏的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小嫂子,魏華覺得人生無常。

聽天氣預報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大晴天,趁著小飯店下午休息,江天佑去附近的建材店買了水泥瓦片,扛著梯子爬上樓修屋頂去了。

“哎呦,江師傅腔勢很濃的嘛。”

賀敏敏走平衡木似得沿著屋脊走到江天佑身邊蹲下,看他拿著兩把水泥刀左右翻飛,發出“擦擦”的清脆聲響。

“那是,我以前在工地做過,熟練工了。”

江天佑說著,有板有眼地把勻好的水泥塗在梁架上。

“明天我去好婆家看看,她那個亭子間的窗戶也壞了一段時間了。”

好婆在家沒住幾天,蘇州的弟弟親自趕到上海又把她接了回去。這回不在老家了,說要去江都旅游。弟媳婦是江都人,家裏新蓋了房子要吃席。

好婆大半輩子都消耗在江家,一輩子都沒享受過天倫之樂,如今總算老來有福,江天佑再開心不過。臨走的時候塞給老太兩百塊錢,讓她想買什麽就買什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好婆笑嘻嘻拉住江天佑的手,說我就白相這段時間,等這次回來我就不走了。

江天佑問她怎麽了,好婆說儂戇伐,當然是幫儂和敏敏帶小囡呀。你們歲數也不小了,是該考慮要小孩子了。江天佑摸了摸耳朵,不好意思跟好婆說他至今連賀敏敏的床都沒爬上去。

“想什麽?”

賀敏敏用牙簽戳了塊蘋果遞到江天佑嘴邊,江天佑用牙齒叼了。賀敏敏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後者裝模作樣沖她瞪眼睛。

“哎呦,小夫妻感情介好。房頂上還不忘記親熱呀。”

吳會計從窗戶裏探出腦袋,“敏敏,讓你愛人幫忙阿姨看看我這邊的屋頂。前幾天雨大,墻壁感覺有點洇洇,像是要發黴。”

“沒問題。”

江天佑大口嚼著蘋果沖著吳會計點點頭。吳會計笑瞇瞇地沖賀敏敏招手,讓她進屋喝茶。

賀敏敏不好意思地放下果盤,爬進吳會計家窗戶裏。

“哎呀,小姑娘那麽武腔,那麽高的窗臺說跳就跳不危險麽。”

吳會計正準備拿個凳子讓賀敏敏踏腳,誰知道她已經跳下來了。

“沒事,才這點高度。阿姨忘記我以前是籃球隊的。身體素質好得不得了。”

賀敏敏整理好裙子下擺坐下來,瞪大眼睛觀察吳會計家裏的裝潢。

吳會計和她的丈夫都是國企老幹部。尤其是吳伯伯,一張國字臉很是嚴肅,小孩子看到不免有些發怵。比起隔壁隨時能夠進出,宛如公共客廳的張師母家,賀敏敏鮮少來到這個房間。只有逢年過節,會跟著姆媽進來拜年,送月餅、粽子,不免有些陌生。

和到處都是小物件,被布置得華麗細巧的張師母家截然不同,吳家沒有什麽過多裝飾,只有幾件原木家具。正因如此顯露出了這間屋子本來的面目——奶白色的墻壁,法式落地長窗,保養得當透著迷人棕色的地板。

她轉頭望向露臺,幻想了一下江天佑的母親年輕的時候是不是也曾坐在她現在這個位子上。夏天的風吹起白色的窗簾,墻外的爬山虎把窗簾映出透明的綠,將江幼怡纖細的身體也籠入其中。她手中拿一把杭州的綢面扇子,輕輕搖晃。身旁的搖籃裏,還是小嬰兒的江天佑雪白粉嫩,緊緊地攢著兩只小手,蹬著胖胖的小腿。走廊裏,年富力強的好婆端著銀耳蓮子羹朝她們走來……

“敏敏,我聽說你現在幫人家賣房子。”

吳會計端來兩杯紅茶和一碟餅幹打斷了賀敏敏的幻想。

別看老太太一個人住,生活卻很有品味。她不怎麽打麻將,喜歡和一幫高知老幹部去看話劇,聽音樂會,看畫展。賀敏敏不止一次想過,等自己老了也要活成吳會計的樣子。

“是的,在香港老板手下做事。”

賀敏敏告訴吳會計,現在自己有外國名字了,叫做賽琳娜,是他們銷售總監取的。還說香港老板很講究,每個員工入職前都要請大師看八字,測姓名。哪怕她是熟人介紹來的也不例外。

吳會計問她都是賣哪種房子。賀敏敏剛經過培訓沒多久,腦子裏的東西都還是新鮮的,現學現賣地給吳會計介紹了一番。面積朝向物業服務還有未來發展,聽得老太太心動了。

“只有外國人可以買麽?”

“香港、臺灣、澳門人也可以買。”

“上海人呢?”

“現在還不行,將來說不定……怎麽吳阿姨要買房子麽?”

賀敏敏有些意外,吳會計一個人住那麽大的房子還嫌不夠?

“老實跟你講,我老頭子死掉的時候,我就想搬走了,覺得一個人住那麽大的屋子空蕩蕩的害怕。但是又舍不得你姆媽這些老鄰居,大家都處了一輩子了。現在麽,張師父一家去杭州,你姆媽也走了,這層樓統共就我和你嫂子侄子三個老弱婦孺……我想換個小點的房子,把最後的日子混混掉算了。”

橙色的太陽好像高郵鹹蛋的蛋黃掛在紫紅色的天幕上,江天佑和賀敏敏背靠背坐在一起,看著漫天的彩霞。

賀敏敏把要幫吳會計找房子的事情跟江天佑說了,江天佑感覺她話裏有話,問她要幹嘛。

“我想把這棟房子買下來。”

賀敏敏轉過頭,興奮地說,“把它買下來,還原成你姆媽年輕時候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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