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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一桶金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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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一桶金 下

聽見賀家姆媽的話,江天佑差點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蹦起來。

他心想這丈母娘也太可怕了,人都不怎麽能動了,怎麽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她要是耳聰目明,他們兩人耍的那點小把戲,豈不是分分鐘就要被拆穿?

“上禮拜我們兩個輪流陪夜,阿天怕打擾我睡覺,幹脆就打地鋪。”

賀敏敏急中生智現編了個理由。

她有時候懷疑,自己這套吹牛皮不眨眼的本事,就是這二十多年來和自家姆媽鬥智鬥勇的結果。

“哦,真是辛苦你們兩個了。”

賀家姆媽不疑有他,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賀敏敏和江天佑兩人被她一嚇,都沒了睡意。兩人一個床上,一個地上,瞪大眼睛看天花板,到後半夜才沈沈睡去。

三天後,江天佑一早候在林阿根家弄堂口,與林師娘、林軍一起等待香港同胞大駕光臨。

一部黑色的桑塔納轎車緩緩駛來。賀敏敏穿著寶藍色大翻領西裝,白色一步裙,一馬當先從前門下車。跟著下來的是一位穿黑色中山裝,一頭銀發的老先生。

江天佑猜想他就是賀敏敏提到過得那位老約克黃生,果然儀表堂堂,氣質非同凡響。通身的氣派不是老胡那群假模假樣的騙子可以比擬的。

不過不曉得為什麽,江天佑總覺得這位老先生的相貌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見到過一般。

江天佑在看黃生,黃生也在看江天佑,兩人隔著車門互相看著彼此,都沒有說話。

“秦先生,這裏就是我跟你講的‘同德裏’。”

賀敏敏打開後座左邊車門,對裏面的人說廣東話。

“啊呀,賀小姐都說了我是上海人,你跟我講上海話就好。長遠沒有回來,最想聽的就是鄉音。”

說話間,一個穿著條紋西裝,帶著玳瑁眼鏡的男人笑著下車。老上海腔調裏夾雜著些許粵語口音,看來就是那位香港同胞了。

江天佑、林師娘和林軍一起迎了上去,林師娘有些激動,想要說什麽,江天佑沖她擺擺手。來之前他們已經講好了,這次看房就讓賀敏敏出頭,他們不要多嘴。

一開始,林師娘是有些懷疑的,倒不是不放心賀敏敏的人品,總覺得這樣的大事應該由男人出面。

“師娘既然把事情拜托給我,就應該相信我娘子的本事。”

江天佑說做生意不是打群架,不是靠男人就能成事的。而且最忌諱七嘴八舌,一個人一種心眼子。

“可是……”

“姆媽不要再說了,我是相信阿哥的,這件事情就讓嫂子全權處理吧。”

既然林軍表態,林師娘也無話可說。她是老法裏的人,堅信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不然也不會由得林軍變賣祖宅。

一行人往弄堂裏走,門口的大人小孩都來看西洋鏡,對著香港同胞指指點點,品頭論足。江天佑隱約聽到有人議論說軍軍太不孝順,老爸的“五七”都沒過,就崽賣爺田了。

江天佑用眼角的餘光打量林軍,發現他目不斜視,不卑不亢,好似什麽都沒聽見。心道師弟果然成熟了不少。

來到林家,賀敏敏先帶著他們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看到院子中間種了一棵老梅樹,又有一口活井,秦先生大感興趣,問有沒有什麽來歷。

賀敏敏立即侃侃而談,說這棵老樹清代的時候就有了,原本是南市區城隍廟豫園裏的一株紅梅,被愛梅成癡的林家先祖特意想辦法移到家中栽種。

又說這口井水也是古井,歷史比這古梅還要悠久,冬日不結冰霜,夏天觸手生涼。說過世的林老先生冬天的時候最愛打古井的水烹茶,站在窗口賞雪賞梅。

“嗲的,靈的,真是想想就愜意。”

秦先生聽得不住點頭。他說香港寸土寸金,推窗出去,除了大樓還是大樓,看得人頭暈眼花。哪裏像上海,即便市中心也有這等雅致地方,又大讚林家人有魏晉之風。

林師娘懷疑地看向自家兒子,林軍莫名地看向江天佑,心想古井確實是他們搬進來之前就有的沒錯。但是這梅花哪裏是什麽清朝文物,不就是他阿爸從江陰路花鳥市場花五塊錢連樹帶盆買來的麽。還有他爸什麽時候雪日烹茶過,他阿爸大字不識幾個,是個大流氓也……

江天佑別開腦袋。

賀敏敏跟他說,做生意固然要講究誠信,不過也不能小看廣告效益。街口賣白蘭花的阿婆都會吆喝兩句“梔子花,白蘭花,香是香來,糯是糯”,正所謂“美國赤佬拉胡琴,昂裏昂裏昂裏昂裏”,她稍微誇誇這老房子,也不算過分。

她的道理一套又一套,江天佑不比她懂經,只好由她去。

江天佑的視線再一次和黃生交錯,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耐煩。

黃先生見狀笑了笑,跟著賀敏敏他們走進客堂間。

“請喝茶,喝茶……”

一行人落座,林師娘上茶。

林家的客堂間很大,坐北朝南,進門就看到一張猛虎上山的堂幅,高達數尺。堂畫下一條紅木幾案,擺著觀音娘娘像,右邊角落裏放著林阿根的遺照。幾案旁擺兩把雞翅木官帽椅。

客堂兩邊左右各兩把太師椅,椅子和椅子之間夾著茶幾。中間放一張黑色梨花木鑲螺鈿八仙桌,四張同色條凳——這些可都是正兒八經的古董,都是林阿根當年當“造反派”時候從資本家家裏抄出來的,或許裏面也有涵養邨居民的東西吧。

秦先生對這一套家具讚不絕口,說真的是大戶人家。在聽說林軍是同濟大學的學生後更是激動得不得了,說自己也是同濟大學畢業,兩人是相隔五十年的“老校友”。

“蠻好,蠻好,看來這屋子風水很不錯,旺男丁,宜子孫。”

香港人最信風水。

“啊呀,說到風水,林先生一定要到樓上來看看,我跟你講……”

賀敏敏連忙打蛇上棍,拉著秦先生上樓。江天佑心想難怪這兩天她天天往紹興阿嫂那邊跑,原來是去拜師學藝,臨時抱佛腳去了。

“阿哥,嫂子這樣瞎吹不會出事吧?”

林軍把江天佑拉到一旁小聲問。

再吹下去林軍都懷疑這裏到底是不是他從小住到大的家,怎麽感覺是什麽大人物的故居。

“你放心,她有數。”

林天佑拍了拍軍軍的肩膀。

從樓上下來,秦先生和黃生各占一張太師椅,捧起茶杯篤悠悠地喝了起來。江天佑坐在黃生對面,心想這位“老法師”怎麽從頭到尾不說話。根據他多年混跡江湖的經驗,越是厲害的角色,越是悶聲不響,最後從背後給人來一刀。

“賀小姐,林太太,小林先生,你們還有什麽要說的麽?”

黃先生把茶杯往旁邊一放,右手手指輕輕地敲打茶幾。

嗒嗒嗒,嗒嗒嗒,江天佑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壓,細細的敲打聲仿佛變化為沈重的鼓點落在心頭。

他低著頭向上看黃生,心中一淩。

“是的,有兩件交關重要的事情我還沒有說,就等現在了。”

賀敏敏坐在秦先生正對面,她兩手放在膝蓋上,像是個好學生,用脆生生的嗓子說,“第一,這位遺像上的林老先生,是因為炒股失敗跳樓身亡的。第二,這位林老先生雖然養了個大學生兒子,不過自己是坐過牢的。

“不知道秦先生在意不在意。如果不在意,我們繼續談生意。如果在意,今天就當做是‘老上海石庫門懷舊一日游’,林師娘一家就當是招待香港同胞了,買賣不成仁義總歸在的。”

秦先生不回答,看了看黃生。

黃生只微微一笑。

江天佑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早就知道,就看賀敏敏會不會老實交代。

“我收到消息,林家之所以著急出手房子是為了還債,性命交關。賀小姐你不怕我真的打退堂鼓?”

賀敏敏心想這“老法師”果然厲害,她到今天之前都沒透露過半點房東的底細。今天一早,她親自趕去香港人所住的瑞金賓館,把他們直接接到同德裏來,真不知道他這些消息從何而來。

“黃先生,就跟那天我在跳水池說的一樣。做生意缺點優點都要攤開說清楚。剛才介紹房子的時候,我說的都是優點。現在把缺點告訴你們。到底要不要買,還請秦先生自己做決定。”

說著,她轉過頭沖林師娘和林軍笑了笑,便不再說話。

林師娘心想阿天的媳婦怎麽這個樣子,怎麽做起甩手掌櫃了。她去拉兒子的手,軍軍也一臉覆雜地看著江天佑。師兄原本說得好,阿嫂一定會把事情幹得漂漂亮亮,他也不懂現在這樣子算是漂亮還是不漂亮。

“秦革履(老派上海話,先生),儂介意麽?”

黃生看向對方。

“我想聽聽 Lousi 的想法。”

賀敏敏心想原來老法師還有外文名字,洋氣得唻。自己以後也要取一個,趕趕時髦。

“坐牢麽……無所謂的,英雄不問出處,何況當年時局那麽亂。至於因為炒股自殺……”

黃先生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秦革履,我記得 87 年股災那一次,你也就差一步吧。”

1987 年香港股災,又被稱為為“十月股災”,比 1965 年那一次更加觸目驚心。受到美國股市影響,香港恒生指數一天之內最高暴跌 1000 多點,一夜之間香港無數家庭走到崩潰邊緣,不知道多少人家舉家跳樓、燒炭,哀鴻遍野。

“後悔當初沒有聽 Louis 的勸告,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想起往事,秦先生眼中不禁閃起淚光。

“總算後面翻了身。如今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在黃生的安慰下,秦先生的情緒逐漸緩和過來。

“說起來,這房子也不是樣樣都好。”

黃生走到院子裏,指了指二樓的墻壁。

“風吹雨打,外墻都開裂脫皮了。我剛才在樓上看,朝西的那面墻有水漬,靠墻大衣櫥門板都卷起來了,對吧?”

“另外樓梯的質量也不好,上樓的時候我撐了一把,吱嘎吱嘎亂叫。”

他說著,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個手電筒,沖著樓梯和墻壁上照了照,開始一一列舉房屋的缺點。

林師娘越聽腦袋越往下耷拉,她早就跟老頭子說過了,要找人來修修屋子。阿根就是不肯,說住夠了石庫門,等有錢就買新公房,最好是帶電梯的。結果現在被人挑出一圈毛病。

軍軍更是垂頭喪氣,心想這生意是做不成了。

“所以說,這房子的價格,我要重新估算一下。”

黃生說著又拿出一把卷尺。

江天佑詫異地看著他,一時有些難以接受這樣的大起大落。

倒是賀敏敏,端著茶杯朝裏頭輕輕吹氣,好像一切都在預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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